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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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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

來的時候已經逛過,現在也不知該去哪兒散心。看哲子沒精神,三井壽想起出來之前爸爸勸他去爬爬山,說看開闊風景心情會好些。巧了,附近還真有一處山,說山頂能俯瞰整個城市,有個小平臺。

那地方不近,需要出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這一路哲子都悶悶的不吱聲,三井壽打小心陪著。他很久沒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過誰。上次是什麽時候?他居然記不起來。

他當然記不起來,他幾乎沒遷就過別人。難道自己一直要人遷就的?不會吧……他明明一直很受歡迎,絕不是需要被捧著的人。

這是個很新的議題,對於三井壽來說。無論朋友、家人,也包括看不順眼的家夥,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喜歡或厭惡。很自然才對,和意氣相投的人玩,大家都快樂啊。可曾有他的快樂給其他人帶去了不舒服嗎?

他的目光又向哲子滑去。而她仍悶著,面目下拉,略低著頭,只有嘴角牽強地向上勾,極不協調。

她在不高興什麽?不可能因為他索求過度,根本沒過度。她情緒一直穩定,好脾氣,很溫柔,還會講些輕松的趣事。在他的印象裏,只有他她盈盈而笑的樣子。比櫥窗裏的活靈活現的大眼睛娃娃更可愛。

不過……他為什麽把她比成娃娃?那不是他最不喜歡的那一類人麽……

“哲子……”三井壽拉開嗓子,卻不知要說什麽。他離真相很近了,他正在尋覓那扇通往本質的門,還差一點點,眼前的黑讓他看不清,只好一點點摸索。

哲子“嗯”了一聲回應,也沒話說。這些天她已經說得太多了,結果全都說給了空氣。她也會沒力氣的啊。真想把阿壽做成另一個抱枕,並排放在床上。都是抱枕就公平了。

一路沈默,車輪滾滾載著他們到了傳說裏的山頂平臺,才發現這不過是公路旁邊的一小塊空地而已。山頂是山頂,越過這裏就開始下坡,也確能看見開羅市,甚至能看見大半的金字塔。

但此處實在算不得景點,一塊野山而已,公路之外延伸出的一小塊沙地,再往前就是懸崖。這裏沒有修整,沒有防護,沒有休息處,倒有個人在賣水,很會找地方做生意。

那人說晚上來看燈比較漂亮,人也多,他們來早了。三井壽看看天色,將黑未黑,遠眺只有灰蒙蒙的藍,全看不清。他越發煩悶,跳出路邊欄桿,站在平臺上。風很大,吹亂了頭發。

他回頭伸手給哲子,而她不回應。三井壽一時難受,索性又向前走了一步。偏就這一步,他鞋底打滑,向前滑去,身體下意識地往後倒。

心提到了嗓子,撲通撲通地要跳出來!耳朵裏充滿燥鳴!他渾身冒冷汗自己卻感覺不到,顧不上。他手亂抓想找個支撐,抓了個空。他心底一冷,不會掉下去吧!

眼前一片茫茫,卻突然亮起一對眼睛!安靜的眼睛,來自凡塵之外的,無我、無他、不含任何深意。

未等他看清,手上傳來力量,耳聽有人急呼他“阿壽”!他踩到了一塊凸出的石角,另一只手撐到沙地上,硌得掌心刺痛。

三井壽摔倒了,單膝跪在地上,左手撐地面,右手和小臂被拉住。他俯著身,滿眼沙礫。他停穩了才真的知道怕,心仍在打鼓。他擡頭,發現哲子也摔倒了,兩手都抓著他,坐在地上,腿側紅了一大片,鞋跟狠狠踩進沙地裏。

“你沒事兒吧!你慢點起來。”哲子顫抖著問他。

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嚇得冰涼,直哆嗦,狠狠捏進他肉裏。三井壽由此而知哲子有多害怕,再看她嚇得蒼白的臉,不禁心疼。“沒事。”他答到,慢慢起身,每一步都踩實才走。胳膊一直給她抓著,他沒想起要收回,她也沒想起該放開。

哲子跟著三井壽站起來,心還亂跳著,回到路邊欄桿裏才感覺到疼。手指節疼,太用力了,滑倒的腿側疼,火辣辣的。她總算松開了手,看著三井胳膊上被她捏出的蒼白的手印又是一陣心疼。“沒事了、沒事了。”她往那手印上揉過去,輕輕安撫到。

三井壽低頭看著手腳忙亂的哲子,嘆到:“害怕還去拉我。”

“當然要拉住你!”哲子順口答。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

三井壽又問:“前面是懸崖。”

“沒想那個。”

三井壽看了一眼他差點掉下去的懸崖,臨危之際瞬間的抉擇一定出於本心,易地而處他也能不顧一切去抓哲子嗎?

他捧起她的臉,一驚之後她重新紅潤回來,耳後微濕想來驚出了汗。“你愛我。”他忽然靈犀一動,對上哲子那雙清亮的眸子,再確定道:“你愛我!”

哲子簡直被看得緊張,阿壽眼神太熱了,滾燙的,“當然。”她眨了眨,“你是表白嗎?這有點兒奇怪。”

“我沒說反,我確定。哲子你愛我,我看見了。”三井壽動情地吻下去。

在將黑之際,他倆本該在華燈初上的城市華彩背景裏留下一對浪漫的剪映。可惜現實是他剛用了點兒力氣抱緊她,立刻聽見哲子喊疼。借著汽車大燈的光,三井壽才發現哲子摔到的地方在滲血,傷著了。

幸好旁邊有個賣水的,姑且沖掉沙礫什麽的臟東西,再趕去醫院清創口。“這要是留了疤,你要賴我負責了。”三井壽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

哲子正擔心呢,只恨不能踹正開車的司機先生兩腳,“不留疤你就要當不負責任的人了?”

“那不會。但我怕你跑了。還是留點兒疤痕讓你賴上吧,我挺樂意的。”這大概是他這些天笑得最松快的時候。

一番折騰下來,回到酒店已經深夜。三井壽抱著哲子坐在陽臺上看夜景,不過是些燈,不稀奇,也不重要。倒是風很輕柔,叫人松散。他懷裏的人軟軟的,耳後幽香,輕盈飄渺,恰似此夜。

那是一款曇花香氣的香水,三井壽買了很久,剛想起來送給哲子。因為今天他想起了一個故事。

“你見過曇花嗎?”他在哲子耳邊輕輕問,像哄睡那般。

哲子窩在他身上,額頭靠著他的肩膀,手指扣在他腕上,數著他的心跳。他離她很近,此刻,是他們認識以來最近的時候。她知道,他抱著的是她,不是心不在焉地抱著抱枕或者別的什麽煩惱。

“沒有。聽說很美。”她微微搖頭,像在蹭他。

三井壽望著遙遠夜空,努力想象一種無法言說的美。“我也沒見過。我聽過一個關於曇花的傳說。”

“講給我聽。”

從哪兒想起了曇花呢?從他跌倒時看見的眼睛。在醫院等哲子的清創時,三井壽坐在急診室門外,努力回想他到底在哪兒看見的,一雙望著他而又像並非望著他,讓他逃離了他人審視的、讓他安心的眼睛。

他絞盡了腦汁,直到哲子走出來,他忽地將那雙眼睛疊在哲子的眸子上。是了,是她給他畫彩鉛肖像時候,在湘北的美術教室。很久之前了,那時她還沒愛上他。但他已經愛上了她,就從那一天,從那份獨一無二的安靜開始。

“傳說曇花是佛國的一位仙子,偶然遇見了一名叫韋陀的神。她對韋陀一見傾心。可惜佛國不許有愛情,於是曇花被罰入人間,每年只能開一次花,每次只能開十幾分鐘。她知道韋陀每年暮春時候會下山為佛主采露煎茶,於是專等韋陀經過的一時片刻努力開放,期待心愛之人能停留片刻看看自己。”

太奇怪了,他沒看見她的愛時,也沒看見自己的。他看見她的那一秒,突然無比清晰地看見了三井壽。一個執拗地只望向自己的三井壽。

他的話停了停,哲子好奇地追問:“那韋陀看見曇花了嗎?”

三井壽笑道:“看見了。但韋陀不記得。曇花對他而言,只是一朵無關緊要的花而已,與其他的花沒有區別。哲子,你說曇花蠢嗎?”

他是自顧自努力開放的曇花,也是從不曾留意身邊曇花綻放的韋陀。他真是太蠢了,這世界從來不是誰的世界,哪怕他是三井壽。

哲子再問:“那曇花後悔了嗎?”

他只在一些人小世界裏才重要,比如爸爸。爸爸沒騙他,他確實信任他。他一定等了很久,等他同時看見曇花和韋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期待、恐懼和愛。看得見別人的,才能放開讓自己迷失的執著。爸爸說的“分別心”就是這個意思吧。

“沒有。”

哲子又往三井壽懷裏窩了窩,環住他的脖頸親昵道:“一千個人裏有九百九十九個會後悔。不後悔的那個不蠢。”

三井壽失笑道:“你真會哄我。”

還有哲子。哲子的世界裏永遠有三井壽的位置,他已經知道了。臨危之際他也能不顧一切去抓哲子嗎?他當然會說能,但除非真到那一秒,一切的用嘴巴說出來的承諾都是容易的。

“哲子。”他細細地吻住她,吻了許久才肯換口氣,“我終於知道了,曇花香氣最配你,站在凡塵之外,安安靜靜地開。我們養一盆吧?很想親眼看看曇花的模樣。”

哲子被這份深情吻得羞澀,臉藏進他頸窩,喃喃道:“明明阿壽才最會哄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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