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

嚴曉雯的去世給我帶來難以想象的沈重打擊，以至於兩個星期後我接到來自李女士的電話，正翹課躺在宿舍的床上發呆。

李女士打電話來是為了提醒我今天是豆豆小學開學的日子，她和豆豆爸爸忙著工作，需要我按照約定接豆豆放學和輔導作業。

掛了電話，我洗了把臉，看著鏡子中陌生的自己，只覺得恍如隔世。我低著頭走進廁所的時候，不敢，也不願意看到宿舍中唯一空蕩蕩的床位，我強迫自己看著發光的手機，直到把光暈看成一環盈盈的光圈。

下午四點半，我準時等在了陽光小學的校門外，看著穿著校服，驚喜地朝我招手的豆豆，久違感受到了來自陽光的暖意。

然而等我們面對面的坐在咖啡廳裏，我才意識到僅僅一個暑假的時間，豆豆就變得異常消瘦，原本正正好好的臉頰削減了許多，突出的顴骨更顯出眼眶的內陷，本就黑碌碌的眼睛愈發大了起來。

我驚訝於李女士口中不要緊的一場肺炎竟給她帶來了如此大的傷害，忍不住問她病好全了沒有。

豆豆一直是個很有禮貌的小孩，聞言放下筆，認真的回答道：“爸爸說我已經好了。”

她一板一眼的樣子讓我有些忍俊不禁，逗她道：“豆豆這麽相信爸爸，豆豆爸爸聽了一定會好開心的。”

豆豆得意道：“是啊，我爸爸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醫生哦。”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笑著摸摸她的頭。

從前覺得無聊的上課的時光，今日卻顯得格外珍貴起來，唯有在和豆豆孩子氣的交談中，我才能感覺到活在人世間的生氣。

回到宿舍時，其他兩個舍友已經洗漱完躺在床上，曉雯去世後的日子，每當我們三個共同呆在一個空間中時，都無法承受其中難以遏制的思念和追憶。

我嗓子幹澀的打了個招呼，收拾洗漱用品時，一個舍友忽然說道：“你和曉雯總是前後腳回宿舍，剛才門響了一下，我還以為是曉雯從社團回來......”她哽咽了一聲：“她那麽年輕......體檢的時候，還是咱們三個當中最健康的......”

如同一只陰涼的手拂過每一寸皮膚，我忽然打了個冷顫。

舍友的無心之言像一根針，將我腦海中的關鍵詞不受控制的串聯在一起。

我想到豆豆做醫生的爸爸，豆豆爸爸公司發出的船票，上游輪前的臨時體檢，曉雯年紀輕輕就消散在事故中的健□□命，肇事逃跑的司機......

我一把抓起手機，因為一個難以置信的可能，手指劇烈顫抖，一直到探出字母盤也無法正確錄入指紋，我崩缺大叫道：“快起來，上游輪需不需要體檢！快搜啊！游輪需不需要體檢！”

當然不需要。

我看著兩個尚且一臉茫然的舍友，突然淚如雨下。

這一晚，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宿舍睡覺沒有關燈。我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

第二天早上八點，我給李女士發了一條微信及一條微信轉賬，內容是[抱歉，課表有些臨時調整，不能再給豆豆上課了。]

李女士幾乎是立刻就看到了我的微信，沒等我退出聊天界面，就看到了備註裏的“豆豆媽媽”跳動著變為“對方正在輸入...”

我一陣反胃，滴水未進的胃囊劇烈痙攣，只好立刻退出了微信界面。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有勇氣重新點進去，出我意料的是，李女士並沒有強硬的挽留我，只是對我不能再給豆豆上課表示遺憾。

我松了一口氣。

然而事情卻沒有結束，過了一會兒後，李女士突然打來了電話，我揣著手機如同捧一塊燙手山芋。

猶豫再三後，我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李女士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動聽：“小梁，實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最後再幫我接一天豆豆，不用給她上課了，就送到家門口就行，地毯下面有鑰匙。對不起啊，實在是事情太突然了，我和孩子爸爸下午都有安排，我們也不放心鐘點工......我可以按平時上課三倍的價格給你。”

我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就聽見手機中李女士的聲音驟然消失，是豆豆搶過手機，在語音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抽泣道：“小梁老師，不要不教豆豆，豆豆會很聽話的，不要不教豆豆......”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在豆豆的哭聲中，我漸漸生出了僥幸心裏，一切畢竟還僅僅是我的猜測......

如果只是巧合........

會，只是巧合嗎？

小區在鬧市，只是接她回家而已，我把人送到門口就離開。

李女士拿回了手機，我咬咬牙，回答道：“好。”

接到豆豆時，她的兩只眼睛腫的紅通通，見到我，下意識的想要沖過來，卻又放緩了腳步。我主動伸手，看著她小心翼翼的牽上我的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走吧”，我對她說：“小梁姐姐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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