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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相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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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相見(中)

那支鬼鬼祟祟的隊伍, 原來是給她買零嘴的。

雲跡星聞言就扶上額,抿了抿嘴感覺到渾身不自然。

姜芙圓就彎下腰去看他遮住的臉,奇怪道:“你怎麽不笑了?”雲跡星聽了, 心虛地調轉開了視線, 也望向了永泰門外的滾滾黃沙。

“別等了,仔細被黃沙怪卷走。”

姜芙圓沒發現他的不自然, 轉瞬又被他突然回到雲中的喜悅所擊中,雙手扶上了他的胳膊,跳了起來, 一連串的問話蹦出了口。

“看你還能取笑我, 一定是打了勝仗!南安的叛軍好不禁打, 就這樣還要鑄成大業呢!皇帝有沒有追問我的下落?可千萬不能走漏了風聲啊!”她的聲音雀躍著, 簡直不給雲跡星插話的機會, 又說起微生夫人來, “你是不是知道你阿娘在我家, 才會先到雲中來?快走快走, 我阿娘叫人蒸了饃饃山, 門口還架了幾十架烤羊,擡了幾大鍋西葫蘆炒鮮羊肉出來, 等到小盞小扇回家了, 晚上還要一起吃涼粉西瓜喝葡萄酒——”

原來阿娘也在雲中啊。

雲跡星的眼神就有些抱歉,他哪裏是知道阿娘在雲中,才先來雲中的, 不過就是想看看她怎麽樣,還有些未盡未了的事要交待。

“我一樣一樣的說。”手臂上扶著的這個人跳個不停, 他隨著這份跳動穩穩地扶著她,“自然是打了勝仗, 升了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三日後就職。皇帝沒有問及你的下落,或許會派人秘密查訪。我這就去拜會王爺王妃。”

他拉過姜芙圓的手臂,想要往城樓下走,姜芙圓戀戀不舍地望了望城樓上外黃山漫天的蒼茫之景,不甘心地說著:“我還想著她們此刻就能到家。”

雲跡星拽一拽她,正欲開口的時候,忽然有幾個短打漢子躥到城樓上來,見到姜芙圓先拱手行禮,接著才急急道:“往關市采買的護衛遲遲不見回音,卑職派人一路尋找,在應縣界碑處發現了些許痕跡,眼下正在四處搜尋——二公子勘測了馬蹄的印跡、推測是北狄人所為。”

姜芙圓眼睛瞪圓了,手足無措起來,“越邊界、闖官道,就只為搶t劫我的零嘴?是不是弄錯了?”她拽拽雲跡星的袖子,卻看見雲家崗崗的眼神很飄忽,“崗崗,你來的路上看見北狄人了?”

沒看見北狄人,只看見了你的零嘴。

雲跡星清咳一聲,垂眼接住了姜芙圓探詢的眼神,“……你先回家,我派人去查。”

姜芙圓點了點頭,相比較二哥哥的浮誇,雲家崗崗說什麽話都叫人信服,“零嘴都是小事,第一緊要先把咱們的人救出來。”

雲跡星說好,同她一起走下了城樓,在城樓下分別時,姜芙圓松開了雲跡星的衣袖,看他的眼睛就就亮亮的。

“崗崗,天黑下來的時候,來吃烤羊!”

雲跡星說好,轉身去善後的樣子有些許的無奈,姜芙圓接過身邊人遞上來的馬鞭,躍上了自己的馬兒,一路往王府的方向趕。

此時風卷著沙滾滾而來,天也變的又黃又黑,像一塊倒扣過來的鍋巴,這樣的時候在晉北絕對談不上什麽好天氣,可姜芙圓卻很喜歡,在馬上興高采烈的。

好在她還記得父母親的教導,老實戴上了兜帽,埋著頭騎回了家。

世子夫人裴樂游正好在門前督促著炊子們烤羊肉,風沙一吹起來,就張羅著人去掛簾幕,閑下來看到小郡主來了,忙迎接了上去,把她頭上的兜帽又向上拉了拉。

“……父親不是說了,近來要把自己藏一藏,怎麽還跑出去?”她的聲音裏透露著關切,摟住了姜芙圓肩,“要是被父親發現,仔細把你送到陽堡去。”

姜芙圓指了指黑黃的天,小聲辯解,“這麽大的風沙,沒人瞧見我是誰,這不是我的侍女們要回來了嘛,我去迎一迎她們——”

“哪兒就要你親自去迎了?做了半年皇後,到處都是淤傷,就該躺在家裏靜養。羊肉也不能吃,知道嗎?”

姜芙圓還是很聽大嫂的話,一邊聽著一邊點頭,聽到不能吃烤羊的時候,小聲辯解道:“雲家崗崗晚上還要來吃烤羊呢。”

裴樂游就笑了。

自打自家小姑子回到家之後,瀚海的微生夫人就在這客居了下來,說是瀚海近日在辦伏羊節,吵的她睡不好,索性來雲中住了,但家裏人都心知肚明的,微生夫人是為了瀚海十三子的婚事而來。

但父親卻心有顧慮。

按照朝廷與南安叛軍的協定,妹妹此刻該在叛軍的手中,若非雲家相救,妹妹怕是早已命喪叛賊之手。但叛軍已敗北,妹妹又該何去何從?定襄王府又該如何自處?

剛從深淵裏爬出來,自家命運還難以預料的時候,即刻就同人議親,不算是明智之事。

姜芙圓看到自家大嫂的笑,自己先窘迫起來,提了裙子就往庭院裏奔去。

從前覺得待在家裏無趣,常常鬧著要出門閑逛,如今在家外面的世界逛了一圈,就覺出了家的珍貴,

姜芙圓一路走一路賞景,進了二門從游廊溜達過去,走到花廳偏門的時候,正想往裏進,聽見了父親的一聲怒吼。

“任他告去!告到天邊都不怕!刀山血海老子都淌出來了,莫不是還怕你這個寡貨?毬大個東西,敢在老子面前搬弄是非,滾出去——”

姜芙圓甚少見到父親發怒,此時心裏砰砰跳,腳就沒敢再踏進去,又聽到有幾個嘈利的女聲在那裏勸著,亂七八糟的,“王爺可別動怒,我家男人不過是轉述了幾句閑言,王爺怎麽遷怒到咱們身上了?都是不出三服的弟兄,您要氣就氣那些個搬弄是非的,同咱們可不相幹……”

“既然是閑言,為何又拿到我們面前說?依我看,你們同那些搬弄是非的人沒什麽區別。老實說了吧,我的女兒,出妻也罷被休也好,她都是我們夫妻乃至整個定襄王府的掌上明珠,倘或有人企圖敗壞她的清名、散播她的閑話,那就是同咱們定襄王府為敵,這親戚不做也罷。”

這是阿娘的聲音。

姜芙圓偷偷拭去了眼淚,把臉抵在了墻壁上,只覺對不起父母兄長。

聽父母親的話音,是有人聽書了京城的事,把她被廢被棄的事拿到爹娘面前說嘴,才使得他二人發了這麽大脾氣。

她正安靜地傷心著,正堂裏就被打出來幾個男女,他們抱著頭往庭院裏去,臨出門的時候其中一人向地上啐了一口,低聲罵道:“什麽皇後命,我呸!”

姜芙圓認出這幾個人乃是宗族裏的,有個年長的似乎輩分極高,父親平日裏還要稱他一聲叔祖。

她抹了抹眼淚,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忽然聽到有一把極溫柔和氣的聲音響起來:“這些人留不得。”

花廳裏沈默了許久,父親才道:“此人是我山西姜氏善慶堂的族長,為著姜氏的聲名,他應該不會胡亂開口。”

“等到他胡亂開口的時候,一切就都遲了。”還是那把溫柔和氣的嗓音,姜芙圓聽出來是微生夫人的聲音,她似乎站了起來,向定襄王夫婦二人道別,“坐的久了,有些頭暈,先回去小憩一時。”

姜芙圓聞言就往廊下的水缸後躲了,探出頭來看,微生夫人的背影也很溫柔,像一朵亭亭的玉蘭花。

她又湊到了隔扇上,聽見父親的吩咐聲:“去把那幾個老匹夫毒啞。”

她一楞,又聽父親改了口:“都殺了吧。”

姜芙圓嚇了一跳,又聽自家阿娘在裏頭冷笑,像把小刀一樣嗖嗖的,“方才阿玉要殺他們,你還裝什麽深明大義?這會兒又偷偷派人去幹壞事。”

“你懂什麽?微生玉是來同咱們做親家的,叫她瞧見本王連同宗的叔祖都敢殺,豈非覺得咱們家狠辣兇悍?還是默默行事的好,何必多生是非。”

“阿玉是好,她那親生的小兒子也是個難得好兒郎,可我私心想著,不想再叫女兒嫁人了——就一輩子紮在我眼睛裏頭,哪裏也別去,這樣我才能好過一些。”

“這話說的,顯得我像個後爹。”姜嶼悻悻地說,“我是看雲跡星委實癡心,就拿女兒回家這件事來說,他比我和二狗都強上太多,誰能想到他竟然能說動南安造反,轉頭又賣了南安軍,還能果斷斬下梅百英的頭,毀屍滅跡——簡直是個詭才!他既癡心,微生玉也有誠意,咱們何必執著?”

“照你這麽說,那這小子心眼也太多了,圓兒跟著他我更不放心了。”蘇盈月低低地說著,“再者說了,他也沒說,誰知道他真心不真心啊?”

姜芙圓聽著、想著,只覺得心潮起伏,一會兒憂一會兒愁,想著這會和父母見面,免不得哭上一場,這便繞過了花廳,慢慢往自己住的小院兒踱步而去了。

因為心情很差,她便只趴伏在桌上,對著窗下的一園子花望呆,到了夜色降臨窗前的時候,因為牽記著午間的烤羊之約,她便收拾了妝容衣衫,由杯兒碗兒服侍著到了王府門前。

雲中的夏夜很涼爽,烤羊架前擺了好多小桌,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個穿著短打的年輕人在門前拿著羊腿、羊脊骨在吃,姜芙圓左看右看,沒看見雲跡星的身影,少不得有些許失落,只在門口的凳子上坐了,拿著團扇扇一扇,時不時望一望外頭。

那幾個年輕人卻識得小郡主,為首的是瀚海第八子伏蒼,他來雲中,是為護送微生夫人,此時領了幾個部下在門前吃羊肉,見門前坐了這一位明媚若山茶朝露的女兒家,已然猜到她的身份,這便遞了枝柳枝羊肉串過來,笑著稱了一聲小郡主。

“我是瀚海的老八伏蒼,早些天就聽說你回來了,近來可好?”

因為雲跡星的緣故,姜芙圓對他的哥哥們具有天然的好感,再看這位第八子眉目疏朗、意態溫和,少不得心生敬意,應聲稱了句八哥。

“我見過十一哥十二哥,還沒見過你。前幾日南安攻城,你也在嗎?”

“我不在。”伏蒼遺憾地說道,“我身有舊傷,所以這半年都隨侍在父親身邊,近日才返回瀚海,護衛母親。”

姜芙圓點點頭,想到了雲跡星也是在年節那一場戰鬥裏受了重傷,耳朵也失聰了許久,眉頭就皺了起來。

伏蒼註意到了小郡主瞬間失落的神情,出言安慰道:“今後或許能休養一陣子。過了小寒,十三弟就滿了二十二,該要成婚了。”

姜芙圓的心又提了起來,她能隱約感知到微生夫人來府裏的用意,也親耳聽到雲家崗崗說喜歡她的話,可不知怎麽了,在t這麽動蕩的當下,她卻不敢去想了。

伏蒼見她沈默不語,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去一旁洗了洗手端了酒壺再回來時,卻聽小郡主喚了自己一聲八哥哥。

“你說,雲跡星喜歡我嗎?”

伏蒼聞言,先是一楞,之後就大笑出聲了。

素日裏殺伐果斷的十三弟,在情愛方面這麽遲鈍的嗎?竟然叫小郡主問出這般問題。

他低頭看著小郡主明亮的眼睛,遞上了酒壺,笑道:“他可太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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