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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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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心妄想

此人能在他的脖子上, 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上一刀,那也能一刀殺了他,那為什麽不動手呢?

李玄都坐在雲臺殿的寶座上陷入了沈思。

脖子上的傷處被禦醫處理過後, 痛楚漸消, 想來這一處刀傷就是個警告。

警告什麽呢?

李玄都看向隔絕寢殿與正堂的檻門,木質雕花的空隙處依約傳來壓抑的哭聲, 是讚讚在哭。

左思右想,該是梅家的手筆。

只是,他們為何會這般膽大包天?竟全然不顧梅織雨的性命了嗎?

他又想到了昨夜夢魂交替的時刻, 他在混沌裏睜開了眼, 恍恍惚惚地看見讚讚走出了寢殿的門, 還在外頭繞了一會兒方才進來。

他不由地開始懷疑起讚讚的意圖。

阮春從外頭走進來, 躬身行至陛下座前的時候, 忽然停滯了一下, 鼻尖動了動, 像是嗅到了什麽氣味。

李玄都等的就是阮春的回稟, 自然第一時間註意到了他的神情動態, 免不得隨著他的呼吸,也嗅了嗅周遭空氣中的氣味。

阮春微微擡眼, 對上了陛下的眼神, 他不敢擅答,只將先前要辦的事先稟告上去。

“……昨夜乃是千牛衛赤甲部巡守,雲將軍此時正在一個一個地審問, 大約兩個時辰後會有結果。雲臺殿的宮娥、內監此時也在受審——

李玄都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眉宇裏藏著審視, “你聞到了什麽味道?”

阮春心頭一跳,遲疑著開口:“奴婢察覺到, 雲臺殿裏,好像換了熏香……從前是萬梅齊發、幽香冷沁,今日奴婢卻聞到了辛夷、牡丹、素馨、茉莉等花兒混合在一起的氣味,約摸是以蘇合油調制的,使人聞之,有一種昏昏沈沈之感——”

李玄都也聞到了,聞言陷入了深思之中:也許這就是他昨夜掙脫不出夢境的源頭?好端端地,雲臺殿裏為何會換新的香呢?

他免不得一陣心寒齒冷,手指無意識地顫動著,阮春心細如發,叫人來為陛下奉茶,向上覷道:“陛下,興許是個巧合,奴婢聽說,近來貴妃殿□□弱,五感也失了敏銳,所以換了熏香也未可知……”

五感失覺,該換提神醒腦的香才是,換使人昏沈的香意欲何為?

“叫太醫院那個制香的名家,喚作聶峪的來,把餘下的香灰仔細查驗一番。”李玄都平靜下來,低言道。

阮春稱是,先叫身邊的小內監去辦了,自己則思忖著,輕聲道:“陛下,恕奴婢多嘴,這麽多年來共貴妃娘子得您愛重,沒道理要害您啊,方才審娘子身邊的婢女,也說貴妃娘子很久沒有同梅家的幾位將軍有過通聯,您看……”

“端午那一日,從嘉豫門外飛進來的五色龍紙鳶,你還記得吧?”李玄都抿了一咯苦茶,若有所思,“同貴妃失聯久了,若是有所求,必會千方百計地找到她。”

“有所求?”阮春低聲重覆了一句,忽然眼皮一跳,大為震驚“那豈不是更印證了貴妃娘子的無辜,不與虎謀皮啊!”

阮春的話音剛落,一道淩厲的視線投射到他的身上,李玄都冷笑著問他:“收了她多少好處,讓你事事維護?”

阮春嚇得撲通一聲跪下身,連聲道不敢,“奴婢為天子效力,怎可被他人驅動?不過是念及您與貴妃娘子之間的情誼,妄說幾句罷了。”

李玄都的脖間還在隱隱作痛,令他煩躁不堪,他斜睨了一眼檻門後絮泣不止的纖影,心中莫名升起了痛恨之情。

“母後說的是,血脈骨血管著,她始終脫不開。”李玄都近似自語一般地說著,似乎釋然了什麽。

阮春諾諾稱是,卻步退下,在出殿的門前,看見殿門邊上落了點不甚明顯的血跡,他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拿腳使勁在上面踩動幾下,再離開時,地上就什麽痕跡也沒有了。

雲臺殿裏的事致使今日早朝停擺,李玄都不發一言離開了雲臺殿,甚至沒有看梅織雨一眼,也許是被陛下早晨起身時那一腳嚇到了,梅織雨只躲在寢殿裏絮泣不止,不敢現身。

她在殿中渾渾噩噩地躺著,到了半下午的時候,豆蔻渾身是血地從掖庭司裏出來,剛走進雲臺殿中,便體力不支地倒地暈厥過去。

梅織雨恨不能即刻就知道豆蔻說了什麽,坐立不安地等了許久,最後硬是在豆蔻臉上潑了一碗冰涼的井水,這才將她喚醒。

“說!昨夜究竟是怎麽回事?”梅織雨的精神幾近崩潰,咬著牙問道,“是不是你把梅家的人招進來的?我說過我的事不要他們插手,你怎能出賣我?”

豆蔻在掖庭司裏受了毒打,這會兒又被井水凍的一個激靈,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此時聽了梅織雨的質詢,不甘委屈的淚水便撲簌簌地落下來。

“……行刺的是誰,宮裏都還沒查出來,郡主就自己攬上身了嗎?懷疑梅家哥哥那不就是懷疑您,您硬氣一點,奴婢們也不必受這個苦——”她止不住地顫抖道,“赤藤的手都被夾斷了,這會兒還昏迷著,您不想著救救奴婢嗎……”

梅織雨自己心裏的恐慌失落大於此刻任何事,聞言抓住了豆蔻的肩膀,哭著說道:“我竟忘了,你是梅嘯的妻子,自然一心為他,那我呢?你們擅自進宮刺殺陛下,將我t置於何地?陛下又該怎麽想我?他近日本就冷落我、忽視我,你們莫不是想看我失寵?”

“您是怎麽了!”豆蔻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嘶吼著,“難道老王爺耗盡心血培育您,是為了讓您安安生生做一個寵妃?當年的瘴氣林、萬丈懸崖,是咱們布了多少局才使他上鉤,眼瞅著大業將成,您是要背棄老王爺,背棄大雍嗎?”

梅織雨一把推開了豆蔻,將她推倒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道:“所謂的國仇家恨,都快過去一百年了,誰還記得前朝?老王爺千方百計蠱惑魏無敵反叛,又出錢又出糧,結果什麽樣你們也看到了!我一個弱女子,能成什麽事?不流血就能改換門庭的方式就擺在眼前,為何要走一條血流成河的道?”

豆蔻咳嗽不止,良久才緩過來,支撐著給梅織雨跪下,泣血道:“昨夜之事,究竟是不是梅家的哥哥們幹的還存疑,奴婢們也從未越過您和鹽店口街私自通聯,您有您自己的打算,奴婢不敢置喙,只求來日能有一個全屍。”

梅織雨恨的咬牙切齒,死死地盯住豆蔻,豆蔻心裏全是喪氣,低垂著眼睛說道:“您與陛下所謂的共患難,不過是南安王府傾全府之力、處心積慮地被為您營造出來的回憶,若是陛下知道了這一點,還會一如既往地愛您嗎?”

豆蔻此時心灰意冷,低聲又說著,“郡主,您想好站哪一邊兒了嗎?”

她的話聽在梅織雨的耳中,像是在威脅,梅織雨此時理智全無,抄起一旁的瓷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沖著豆蔻的腦袋砸了過去。

隨著瓷枕的碎裂,豆蔻應聲倒地,後腦與額頭同時冒出血來,雙眼瞪得圓圓的,其中一點亮光都沒有。

周遭的宮娥嚇得捂住了嘴,伸出手試了試豆蔻的鼻息,慌得坐倒在地,連連後退。

豆蔻死了。

梅織雨冷靜了下來,看著豆蔻的屍體嚇得蜷在了原地,瑟瑟發抖著,像是害怕到了極點。

她在原地抱膝坐了很久,一直坐到了夜色深濃,外頭傳來打落更的聲音,她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先叫人把豆蔻的屍體拉出去,這便吩咐人去請阮春。

在外面的庭院裏等啊等,卻沒等到阮春,只等來了阮春的徒弟趙乞哥。

趙乞哥原就是梅織雨重金買通過的內應,此時他來,也屬自然,梅織雨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切切地問道:“陛下怎麽樣了?還在生我的氣嗎?行刺的人抓到了嗎?”

趙乞哥皺著眉頭說道:“……奴婢的師父處處瞞著奴婢,這會兒奴婢是偷溜出來給您報信兒的。千牛衛排查了同宮裏連通的出入口,倒是在九洲池那邊發現了蹊蹺,有條支流的閘門年久失修,銹跡斑斑一推便活動起來,想是刺客出入的地方。”

這麽看來,十有八/九是梅家四將的手筆。

梅織雨心裏又是氣又是恨,不過是幾個月沒有通聯,梅家那四個就又是紙鳶又是通過豆蔻提醒她,簡直是陰魂不散。

昨夜怕不是為了警告她吧?警告自己,若還是不願依從他們行事,就直接殺掉陛下?

梅織雨覺得自己有必要了結此事了,她拭淚,低聲道:“陛下可問起我來了?”

“陛下頸部疼痛,又因天氣燥熱,傷處被悶著,更加的疼痛,還沒顧得上問您,不過此事若真同您有關,恐怕陛下會心碎失望……”

梅織雨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站起身輕聲道:“你帶我去九洲池那處閘門那裏看看。”

她怕趙乞哥不允,連忙說道,“回來本宮定有重賞。”

趙乞哥猶豫了一下,應了聲好。

梅織雨就乘了輿車,一路往九洲池那裏去,到了九洲池門口只能步行,一路往閘門那裏走,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閘門這裏。

這裏是一條極細的支流,梅織雨想著若真是梅家所為,此地一定會有南安王府用以通聯的暗號,仔細查看之後,果見水岸邊有六顆石塊,堆疊在一起,中間插了根枯枝。

她猜對了,氣的一腳踢翻了石塊,正打算返回去大業殿,同陛下照實說出的時候,忽聽到朗朗一聲陛下駕到,她嚇得一個轉身,呆在了當場。

而趙乞哥因是偷溜出來報信的,此時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在了原地。

李玄都坐在龍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梅織雨,眼睛裏情緒覆雜,漸漸的轉換成了狠戾。

“這天下,你想要?”他冷冷地問出聲,唇角掛著嘲諷,“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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