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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泣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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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泣露

小舌溫熱, 軟唇包裹。

舔舐吮吸的力度剛剛好,剛剛好叫他在理智與放縱之間猶豫不定。

擡起眼睫,皇後站在龍案正前方, 一丈的距離, 目光平視於他,黑瞳上蒙了一層霧氣。

仔細看去, 皇後有一雙明凈的雙眼,其中純質的部分來源於極大的黑瞳,使她看人的時候, 尤其顯得真誠。

李玄都被她的視線追逐著, 漸漸就升起了細微的羞慚之心, 他躲開了她的視線, 看見寬大的龍案上鋪滿了他這些時日的習字紙, 那一頭長長地垂下去, 遮蓋住了龍案的中空部分。

皇後看不到, 可若是動靜太大, 必定會露出馬腳。

他是才登基三年、立志要做聖明偉岸的天子, 沒有做出名垂青史、利於後代的功績,還不到可以縱情聲色的時候。

更何況, 此時此地是在大梁的中樞, 皇後的眼前。

袍下的動作越來越肆意,李玄都重重地往後一撤,離開了桌下人的口唇範圍, 不自覺向下看一眼,讚讚紅著眼睛、張著水潤紅腫的嘴唇, 媚眼如絲的看她。

他腦中的羞慚開始放大,為了掩飾此刻的慌亂, 他擡起頭的一瞬間,將桌上的白玉雕璃鎮紙掃至地上,白玉接觸蓮花金磚的那一瞬,碎裂聲清脆響亮。

姜芙圓被這清脆一聲嚇住了,下意識後退幾步,手捂上了心口,呼吸急促起來。

“陛下曾在關市舍身救我,也曾為身負重傷的我拔下穿心的箭枝,困頓大雪,升起篝火的時候,陛下也曾以西極石蜜糖相贈。這些對我來說,都是美好的回憶。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討厭和疏離,我相信陛下也有不得已的理由。我既被授了皇後的寶冊,便是大梁名正言順的皇後,陛下願當擺設,我卻不願。”

她覺得失望至極,卻願意再等一等李玄都,驟然成為夫妻,或許他還需要適應也說不定。

大殿裏靜寂無聲,像一口深山裏經年不用的老井,她一個人站在井邊,像等待回聲的過路人。

他坐著,自己站著,像是隔著山林或者深澗的兩棵樹,溝壑分明,水火不容。見慣了恩愛夫妻的樣子,原來還有另外一種相處方式。

李玄都聽著皇後說起早前相遇時的故事,只覺腿邊有顫抖的聲動,他知道讚讚又生氣了。

那時候在關市,讚讚就因了他護送皇後的事而鬧個不停,今日皇後偏偏又再度提起,豈不是又要他陷入無盡的困擾中。

“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少提。朕愛天下子民,皇後也是其中之一。”他冷下了臉,卻克制了惡語相向的沖動,“朕不過是沒有同你洞房,你便三番五次追問,倘或朕敞開紫微城的宮門,廣納妃嬪,皇後豈不是要傷心過度、不能自已?”

姜芙圓陷入了深深的困惑裏。

好像不管怎麽說,都同陛下說不通,是自己的表達出了問題,還是陛下故意岔開話題?

她是因為祈求一個洞房之夜而來反覆追問的嗎?好像並不是,她只是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一切都變了。

“我要走了,飛鸞宮裏架起了烤肉,原本想請陛下一起去吃,現下看來,陛下並沒有興趣。”她說著,轉身走了出去,背影似乎毫不留戀。

她走的沒有預兆、猝不及防,t李玄都愕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很突兀地感覺到了悵然若失。

這一瞬的感受叫他無所適從,茫然地低下頭,讚讚在他的腳邊垂淚,淚珠一顆一顆地滴在蓮花金磚之上,炸開了水花兒。

李玄都頭一次覺得不耐煩。

“荒唐。”他說,垂下了視線,“朕不是荒淫無道的昏君,更非不知廉恥之人,這等事往後不可再行之。”

梅織雨本就為皇後方才說的細節拈酸吃醋,正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等著玄郎來哄,卻沒料到他竟說出這樣冷情的話。

“原來在玄郎的眼中,我是不知廉恥之人。”梅織雨心高氣傲,說話時捂住了心口,淚如雨下,“都說男子得了女兒家的身子,便不會再珍惜,讚讚原以為玄郎不會,卻沒想到竟是真的。”

李玄都理智回還,再看向梅織雨的眼神就有些歉意,從前年少時互相扶持、救贖的畫面湧上心頭。

“好了,朕並非這個意思。”他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置於自己的膝頭,輕聲說道,“你曾經說過,要朕做聖明天子,今日之事想來也是情不自抑,朕雖不能封你為後,卻可以同你做一輩子的夫妻。少年夫妻老來伴,朕怎會指摘你、嫌棄你?”

陛下服軟了,梅織雨便也不像從前那樣剛烈,偎依在他的懷中戚然道,“自那一夜被聖人灌下落胎藥之後,我便一直氣血虧損,整日裏精神不濟,臉色也差,若不是有一層薄粉蓋著,當真是不能見人了。”

李玄都卻看不出來,疑惑道,“朕卻覺得你面色紅潤,十分好看。”

“宮娥嬪妃人人都撲粉搽胭脂,個個都顯得唇紅齒白,只有讚讚枯槁不堪,我不管,陛下叫她們都不要施粉。”

方才她從宣紙與宣紙的縫隙裏去偷看姜芙圓,看見了她吹彈可破的雪肌,以及紅潤的唇色,少不得心裏又嫉又恨,此時忍不住開口。

“朕只有皇後一個,哪兒還有妃嬪,罷了,整好快要到端陽節了,朕就叫宮裏除了太子輩的妃嬪以下,無論宮娥女使都不要塗脂抹粉就是。”

“皇後呢?”梅織雨追問。

李玄都頓了頓,想到了姜芙圓方才站在那兒,猶如月中聚雪一般白皙,一瞬分神。

“皇後也一樣。”

這頭梅織雨心裏舒坦了些,那廂飛鸞宮裏,姜芙圓摸了淚兒吃了一小碟烤羊腿,便睡去了,到了第二日,她在胡楊樹下逗貓兒,不許宮娥妃嬪塗脂抹粉的聖旨就傳到了她這裏。

小扇覺得莫名其妙,“……我平日裏氣血不足,早晨起來臉蠟黃蠟黃的,粉面子都不讓我塗了?”

“可不是!我老陪著郡主一宿一宿的熬夜,天天眼圈像被揍了似的,不給我撲粉,多難看啊?”

姜芙圓卻不以為然,塗不塗脂粉對她來說順其自然,再說了,聖旨裏不是說了,為了端陽節嘛!雖然她也不知道端陽節為什麽不能搽脂粉。

“那香香總給搽吧?不然早晨起來臉幹的像旱地。”小盞氣呼呼地問。

姜芙圓正要逗她,卻聽門外樓雙信的聲音響起來:“太真館南安郡主求見——”

姜芙圓聞言一喜,忙叫人喚她進來,梅織雨穿了一身素紗裙衫進來了,身後跟著的婢女捧了一筒茶葉。

晚春天氣好,早晨尤其清氣盎然,姜芙圓愛在廊下坐著,此時招呼了她一道兒坐。

梅織雨也不推辭,問了禮之後便也坐在了皇後的對面,她笑著拿過婢女手裏的茶葉,揭開筒蓋給姜芙圓聞氣味。

“……這是妾身家鄉的鼓山白茶,香氣清高醇厚,泡出來的湯色明亮清澈,殿下無事時可以品一品。”

姜芙圓聞了聞,果然覺得香氣喜人,當即就叫小扇泡來喝,“我昨兒吃了幾口羊腿肉,現在還膩著呢,正好消解克化一下。”

“妾身聽聞邊塞的女兒家豪爽不輸男兒,此時聽殿下昨夜吃了羊肉,深覺佩服——妾身平日裏清粥小菜吃慣了,羊肉可萬萬吃不了。”

姜芙圓不以為意,笑著說道,“南境的女兒家的確要比北地雅致些……你今日怎麽來了?”

“妾身在宮裏聽到了一些傳聞,不知當說不當說……”梅織雨猶猶豫豫地說著,看著姜芙圓的眼神糾結,“罷了,妾身橫豎要回南安了,聖人都得罪了了,還怕那些碎嘴子宮娥不成。”

“什麽傳聞,你盡管說便是。”姜芙圓大致猜到了傳聞的內容,心情立時就低落下來,“我是皇後,總有約束宮娥的權利——”

“宮娥們都在說,陛下與您大婚那一夜,並沒有留宿飛鸞宮,同您沒有……”梅織雨垂下了眼睫,似乎不忍將下面的話說出來,“殿下,在紫微城裏立足,依賴的是陛下的寵愛,此事若是真的,不管是主動求歡也好,還是放低身段,殿下都要早做打算。”

姜芙圓看著梅織雨關切的眼神,知道她是好意,所以盡管她說的露骨,聽著刺耳,也沒有和她計較。

“……宮娥各司其職、太監得令聽差,也不是人人都需要得到陛下的青眼。梅娘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這等事不好勉強的。”

梅織雨在心裏譏嘲一笑,便也不再贅言,四下環顧一周,看到了花圃裏那棵胡楊樹,立時便來了興趣。

“殿下,那是棵什麽樹?生的和中原南地的都不一樣。”

“是胡楊木。”姜芙圓說給她聽,“我們雲中城裏,最多的就是胡楊木,夏可遮陰冬能擋風,又是最耐幹旱、堅韌不拔,臨來的時候,阿爹給我抓了一把泥,裹著這棵小樹隨著我一到進宮。我原本以為它活不成,如今卻覺得是我小看他了,我如今心中雖苦悶,可推開窗看到它奮力向上,就覺得來日可期,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姜芙圓頓了頓,看著梅織雨的眼睛鼓勵道,“梅娘子,你在宮裏吃了不少苦吧?我想,你也要同這棵胡楊木一樣,堅韌心性,未來在南安也會過得很好。”

梅織雨嘴角牽動了一下,笑著應承了。

姜芙圓在宮中本就無所事事,今日同梅織雨談談天倒也舒暢,留她用了午膳之後,方才同她告別。

這樣百無聊賴的日子過了三日,第四日的清晨,姜芙圓坐在窗下給二哥哥寫信,忽然聽到外頭吵吵嚷嚷的,似乎是樓雙信在阻止著什麽。

姜芙圓聽這些聲響淒惶,趕忙出了宮,卻見四名扛著鋸子鐵鍬的侍衛闖了進來,見了皇後殿下,四人躬身問禮,領頭的是個眼生的太監,他問安後,指了指花圃裏的胡楊木。

“啟稟皇後殿下,紫微城有祖訓,不能植高大樹木,其二,這楊樹春日生了楊絮,毛毛飄的滿城都是,有好些後妃都吸入了楊絮,呼吸不暢、面部手部紅腫。小底奉命來砍伐此樹。”

姜芙圓聞言大驚,心裏又是著急又是委屈,“它不過是棵幼樹,還沒有垂絲海棠高,怎麽就高大了?還有不說現在是晚春,你盡管來看看,它才冒出了新芽,怎會有楊絮呢?”

“殿下息怒,恕小底僭越說一句,您和小底說不著啊?小底等人不過奉命行事,還請殿下不要為難咱們。”

“奉的誰的命?”

“陛下。”

太監說著一揮手,扛著鋸子的侍衛便走上前去,把鋸子架在了胡楊木的樹幹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鋸了下去。

姜芙圓急的眼淚都掉了出來,撲了過去推開侍衛,擋在胡楊木前,因為動作急促的原因,那鋸子就在她的手臂上劃了一刀,頓時血就流了出來,滴答落在地上。

侍衛們都嚇壞了,那領頭的太監也驚的跪了下去,連磕頭認罪。

小盞沖了過來,一腳踢翻了領頭的太監,護在郡主的身前,小扇趕忙去拿布止血,樓雙信領了宮裏的幾個小內侍,拿著掃把樹枝就對準了這裏人。

姜芙圓此時已經氣到無法感受到疼痛,她回身雙手抱住了胡楊木,哭著說道:“我的胡楊木不生楊絮,不飄毛毛,不許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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