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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八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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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八井

才25歲......

老板嘆了口氣,眼神哀寂,仿佛又經歷了一遍生離死別的痛苦。

他關上手機,嘴角下沈,一股無以言說的哀傷盡顯臉龐:“我出去抽支煙,你先忙著。”

站在廊下,他握著打火機的手有些抖動,用手捂著打了好一會才將煙點著。

隨後老板夾著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對著稀稀拉拉的雨又長長的吐出去。

悠揚的煙為細雨增添了一抹朦朧。

王鑫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依然能從他的背影感受到哀傷。

他們之間,曾經不止朋友吧。

蒸鍋一角,呲呲的冒著蒸汽,屋內的清冷被它一點一點驅散。

王鑫在想,她25歲的時候在幹嘛?

剛畢業有點憤青,不停的找工作,慢慢穩定朝九晚五,結婚後時不時的因為家庭瑣事吵架。

現在她已經三十出頭,比瘋女孩多活的近十年,好像都虛度了。

事業平平,也沒能天天陪在父母跟前盡孝,對孩子來說她也不是一個完美的媽媽。

一事無成這四個字在她腦海中閃現。

和老登比,她的生活顯得好多了,可對她來說,這些年不過是另一種一事無成的樣子。

想到這兒,王鑫沈沈的嘆了口氣,究竟怎樣的人生才算活出了價值呢?

老板抽完煙,也收拾好心情,他回到屋內,從一個袋子裏拿出幾袋榨菜:“就五袋了,你都拿去吧。”

“二樓那幾個小姑娘不吃這個,她們昨天就點了煮雞蛋沾醬油。”

王鑫答應了一聲,找來幾個盤子,將饅頭夾出來。

又把雞蛋撈出來用冷水泡著洗了洗,最後連著雞蛋殼直接切一刀,圍著盤子擺了一圈。

榨菜擠出來放到雞蛋中間。

老板不由的笑笑:“你可真有儀式感,吃個雞蛋榨菜都擺盤子。”

王鑫看著“傑作”也笑了一下:“跟我爸學的,他做飯就是這樣,雖然會做的菜沒幾個。”

“但樣樣都要擺盤子,切個西紅柿拌白糖也得擺出形狀。”

“不管味道好壞,反正看著就覺得溫馨。”

老板誇讚的點點頭:“你別說,簡而不陋,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很有趣的人。”

王鑫和老板端著粥和雞蛋、饅頭走入房間。

老登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沒錢吃這些。

刀疤男看出他的窘迫立即大聲道:“全場由我刀疤哥買單。”

老板放下兩碗粥:“哥,您這次是當不了趙公子了,人家這兒已經買單了。”

“這頓專門請你們吃的,親自去廚房做的。”

眾人一聽,全都看著王鑫。

王鑫被老板捧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你們可千萬別客氣,就是最普通的家常便飯。覆雜的我也不太會了......”

“謝謝你們幫我照顧父親,你們和老板都是好人,能遇到你們,是我的幸運。”

刀疤哥將王鑫後面的話打住:“妹妹呀,千萬別這麽說!我這一路也沒少麻煩別人呢。”

“世上還是好人多!”

被發好人卡的老板,臉上的笑容再次浮現:“行,你們聊著吧,我去給樓上那幾個丫頭煮雞蛋了。”

老板走後,眾人挪了挪位置,王鑫摟著團子坐下一起吃飯。

團子在眼鏡的幫助下看了不少墻面上寫的留言。

他指著墻上的一句留言:“媽媽,你看。那個人從大連來的,比咱們遠好多好多呢!”

王鑫順著團子的手看去,只見一行正楷的字跡:

當你想要放棄的時候,想想當初為什麽要開始。

署名只有大連兩個字,時間:2020.10.5

團子喝了一口粥,氣勢很足:“媽媽你放心,我絕不會半途而廢。”

王鑫有些驚喜團子說的成語:“你知道半途而廢是什麽意思嗎?”

團子得意道:“眼鏡叔叔告訴我了,半路不走了要回家,這就是半途而廢,必須要把事情做完才行。”

對面的眼鏡男一聽叔叔兩字,瞬間飯也不香了:“叫哥哥!”

眾人一通哄笑。

王建軍從早上就一直笑著,眼神也越來越清澈,眸子裏像孩子似的閃耀著興奮。

王鑫很久沒見到父親這樣了。

吃著飯,刀疤哥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到:“老爺子,你為啥要去西藏呢?”

這個問題大家都很好奇,去西藏不管徒步還是騎行,亦或者駕車。

大多都是年輕人和中年人居多。

王鑫和一老一小的組合實在罕見。

王建軍看著窗外的雨滴娓娓道來:“我十六歲就去當兵了,是工程兵。”

“跟著部隊幾乎走遍大半個中國,只不過我看的風景都是在地下和隧道裏。”

“我覆原後,我們班最小的新兵蛋子分去做鐵道兵,一直跟我有聯系。”

“羊八井隧道就有他一份力量!”

“他說:通了就能直接去拉薩,西藏天很藍,雲很白,水很清,讓我一定去那裏看看。”

“四年前他癌癥沒了......”

“我也老了,就想去拉薩看看,看看他說過的天和雲,看看他修過的羊八井隧道。”

王建軍說道這裏沈默了。

做過工程兵的都知道修建羊八井那樣的隧道是多麽的偉大和不易。

很多人都覺得翻越世界之巔——唐古拉就挑戰了這輩子的極限。

可那些年輕人不知道的是:

高鐵翻越只需要吸著氧氣,9分鐘就可以穿過3340米的一號羊八井隧道。

可這短短的9分鐘,是中國三代十七八歲鐵道兵,背著氧氣瓶修了整整近十年!

三代人十年的青春和心血!全都貢獻給了世界屋脊的巖石層隧道。

劇烈的高反和寒冷帶給士兵們的是肺氣腫肺心病。

但王建軍知道,當兵的都是犟種,沒人會願意主動下來,在部隊裏,主動去療養是最丟臉的事。

整整十年啊......每前進幾公裏就有一個鐵道兵倒下......

可高反在技術問題面前,微不足道。

在500公裏長、4200米高的海拔地區,讓鋼軌地下的土全部凍結起來,這幾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技術。

但為了保證高鐵不下沈,不出軌,就必須做到!

當時700位精銳的科研人員從北京出發,每個人都是一邊吸氧,一邊做科學研究。

最終用冷爆解決了凍土問題,讓全世界不敢再嘲笑中國。

每每想起信中內容,王建軍都忍不住的落淚。

看到王建軍眼中泛著淚花,眼鏡立即岔開話題:“看您這歲數,當年修建各種防禦工事嗎?您都參與過什麽防禦工事?”

王建軍看著他的崇拜,反倒有些警惕:“這可不能說,都是國家的秘密。”

“我們要終身保密的!”

王鑫突然想起當年搬家的時候,翻到過一個紅色的本子。

塑料封皮上有一顆描著金邊的紅星,上面寫著保密手冊,裏面有爸爸穿著軍裝的一寸照片。

當時王鑫問過父親,父親也是類似回答:“親人也不能說,誰都不可以。”

媽媽騷之以鼻:“嗨,你當我們是間諜啊,還防著我們。”

“星星東西南北都不分的人,你就告訴她,她也是聽個熱鬧。”

王建軍態度依然很堅決,不行就是不行。

那是王鑫頭一次覺得爸爸很軸,怎麽平時挺幽默的人也這麽犟。

爸爸總說自己跟著部隊去過陜西、四川、雲南、貴州......

可一說起當地的風景區,他卻從來不知道。

看著電視上的風景區介紹,他會驚訝:“星星你看,那裏還有這樣的地方啊!下次爸爸帶你去好不好?”

久而久之,爸爸跟著部隊走南闖北的事情被媽媽的娘家人定性為——吹牛。

王鑫正想說點什麽緩解一下眼鏡男的尷尬,不想眼鏡男卻絲毫不生氣。

他一個勁的點頭:“嗯,我懂,軍事跟修鐵路不一樣,很多都是需要終身保密的!”

“我是軍事迷,我知道的。”

另外兩人也很理解的連連點頭,對王建軍也充滿了敬畏。

王建軍像找到了知音,開始滔滔不絕的講一些能講的東西。

比如他們挖地下隧道遇到大蛇,但是在哪挖的不能說。

又比如在某個深山老林的地下做任務,滲水嚴重、還有各種從來沒見過的毒蟲。

長年累月的待在地下,一年或者兩年完成任務後才回到地上是什麽感覺。

他們遇到了什麽困難,怎樣解決了這些困難......

王鑫兒時聽了無數遍的故事,父親依然講的繪聲繪色。

三十多歲的王鑫,後知後覺的明白,讓父親自豪的從來都不是他去過多少地方,看過多少風景。

而是那些不見天日的歲月裏,在烏漆嘛黑的隧道、在有些窒息的地下,默默為祖國揮灑奮鬥的日子......

那是他的青春和熱血,更是他一輩子引以為傲的事情。

稀稀拉拉的雨逐漸停了,王鑫回到樓上,在墻上留下自己的字跡:

好好生活,不虛度每一天!

王鑫。2023.6.8

不過一天的時間,旅社的人就像好久沒見的朋友一樣,從各自的工作或學業聊到人生,很是開懷。

夜幕降臨,王鑫收拾了一遍行李,在老板這裏買了一些二手裝備。

眾人互留聯系方式,這才肯歇息下來。

團子在王鑫的懷裏,提起離開有些不舍。

“媽媽,為什麽大家不能多待一天,多在一起待會呢?”

王鑫安慰的摸著他的頭:“人在旅途中總會不停的遇見和離別,有好有壞......長大你就懂了。”

“別難過,我們和那些叔叔的目的地是一樣的,路上總有機會再相遇。”

團子不再像以前一樣任性,他乖乖的點點頭,有些迷迷糊糊道:“那明天我要和他們好好告個別,可惜我帶的糖果不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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