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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乖

22:24,喧鬧撕破夜色,刺破長空直擊蒼穹。

港口大橋兩側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人,沿海的港口也擠得滿滿當當,每個臉上都透著喜悅。

距離煙花秀開場還有半個鐘,時嘉穗不知從哪兒撿了根樹杈,在地上亂七八糟地畫著圈。陳遲閑散地半倚著車身,雙手揣在兜裏,眸光定定地望著側方的時嘉穗。

方才,時嘉穗迷迷糊糊醒來時,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撫住酸痛的脖頸,身上罩著的衣服已經滑了下去。

再艱難地睜開眼,發現陳遲正低頭望著她,滿是紅血絲的眼眸中盛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待反應過來,時嘉穗才意識到自己正靠在他身上,她臉色一紅,慌亂地就要坐起身,卻忽視了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牽緊了陳遲的手。

沒撒開的手,牽制著她直接倒向了陳遲,陳遲拽著衣服的手一擋,沒有讓她腦袋撞擊到肩骨。時嘉穗一股腦地甩開手,丟下時忱的外套就下了車,也沒有來得及觀察陳遲的神態。

只是,隱約中聽見一道低聲輕笑,淺淺淡淡好似風掠耳過。

陳遲倒也沒有說什麽,抓著時忱的外套下了車,輕輕蓋在她身上,嗓音低沈又溫柔:“穿上吧,這裏風大,別一會兒再感冒了。”

時嘉穗沒有回頭,囫圇吞棗似的就著陳遲的手往裏穿,結果又因為穿著的棉服太股,幾次折騰都塞不進去,心裏頭又生出了些許懊惱,連帶著動作間也變得蠻起來。

“算了,就這麽披著吧。”陳遲沒有再讓她穿,而是轉身走到她跟前,墨色深潤的眼在她不自然的臉頰一掃,彎著腰給她把棉服扯整齊。

時嘉穗發現,他真的很喜歡照顧人,跟有強迫癥似的,什麽都要照顧到位。

光是這麽想著,她又忍不住要吐槽,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陳遲這種慈和如老媽子的語氣,別說她媽咪了,就連時忱都沒有。

家中父母,對這種事情,頂天了就是口頭叮囑幾句,要是不聽話吃了虧摔了跟頭,自然就會好好聽了。但是一到了陳遲這裏,她總有種自己幼稚園沒有畢業的既視感,什麽都要仔仔細細叮囑著囑咐著。

正在陳遲要拉拉鏈時,時嘉穗別扭又小聲地說:“不拉。”

陳遲聞言仰起了臉,一旁樹上掛著的星星燈,光折射在他眼眸中亮晶晶的:“為什麽?”

他眼眸過於嫵媚多情,時嘉穗每次面對上這樣的他,幾乎要受不住自己。

蠱惑力太強大,她無法抵禦,只能選擇逃避。

“胖。”時嘉穗別開頭不看他,棉服拉上拉鏈顯得整個人都很臃腫,她不喜歡。

小姑娘都愛美,寧可保持風度,也不要溫度。

陳遲沈默了數秒,到底還是順從了她的意思,沒有拉上拉鏈但直起身還是留下了句叮囑:“一會兒冷了,記得跟我說。”

“嗯嗯。”時嘉穗胡亂點頭。

覺察出她的不自在,陳遲給了她緩沖的空間,自己走到車旁把時忱留給他的任務做了。車窗開著散味,陳遲就站在一旁,視線不離她分毫。

時嘉穗羞惱的不行,蹲下身,撿了跟枯枝樹杈在地上劃著,以此來緩解尷尬和緊張。她睡覺一直有抓東西的壞習慣,沒曾想在車內,竟然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明明只是下意識的習慣,她這會兒總覺得自己好像多麽居心叵測圖謀不軌欲蓋彌彰欲拒還迎勾三搭四水性楊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媽咪,救我!

時嘉穗深感丟臉,此刻的她,已然沒有了再見陳遲的勇氣!

她恨不得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沿海的風卷著一層寒意,迎面紮來是刺骨的冷,脖頸無一物風一躍進,凍的時嘉穗直哆嗦。

陳遲眉頭不著痕跡地凝了下,走到駕駛座的位置把車窗四面升起,又把天窗關了,車鑰匙一按鎖了車,拔腳就往時嘉穗跟前走去。

陳遲快步走過來,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了,直接把帽子給她戴上。

時嘉穗好似籠子裏沒有得到胡蘿蔔的兔子,雪絨絨的耳朵耷拉著,白皙軟萌的臉爬上了幾分不滿。

“走吧。”陳遲語氣淡淡地。

她手機在包裏,下車忘了拿,這會兒對時間一無所知。

“噢。”時嘉穗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地問:“現在幾點了?”

陳遲微側過頭,見她又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幹脆停下了腳步:“不到十一點。”

“哦。”她雙手揣在面包服口袋裏,低著頭走路,沒話找話地問:“那是幾點了?”

陳遲目光緊盯著她:“你要知道幾點幹什麽?”

“唔······”

“看煙花啊。”時嘉穗被一堵高大的身軀擋了路,擡頭一眼,陳遲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轉過了身,此刻正與與她對視著。

聞言,陳遲摸出口袋的手機,看了眼時間:“22:52。”

“告訴你不到十一點,是因為煙花還沒有開始放。”陳遲說完,把通訊錄點開給她看,上面顯示著未接來電15個,來電人時忱。

糟糕,忘了還有時忱這回事了。

時嘉穗:“······”

“我們現在過去吧。”時嘉穗一臉窘迫,還想磨磨蹭蹭的心丟的一幹二凈。

她的話說完,眼前的人也沒有動靜,時嘉穗一臉疑惑不解地望著他,濕潤潤地大眼睛好似在問“怎麽還不走”。

陳遲慢悠悠地說:“那邊人多。”

“嗯。”時嘉穗認可地點頭。

“一會兒走丟了怎麽辦?”陳遲直勾勾地盯著她,眸色晦暗不明。

“?”

他,不會是嫌人多,不想過去了嗎?

時嘉穗睜大眼望著他,發出來自內心深處的疑惑:“我這麽大個人,怎麽會走丟?”

“誰知道呢。”陳遲說的輕飄飄地。

“那,”時嘉穗試圖問詢他的想法意見,語氣中充滿了試探,“那怎麽辦?”

“牽著。”

時嘉穗楞怔兩秒,腳步不受控地後退了兩步,警惕防禦戒備心瞬間翻湧而上。

陳遲唇角弧度清揚,扯了下衛衣衣擺,意味不明地說:“想什麽呢,讓你牽著衣服。”

俄頃,時嘉穗一陣赧然。

她像是掩飾自己想太多的心思一樣,含著下巴縮了縮脖子,依著陳遲的扯著的衣擺,五指輕輕揪住。

頭頂又是一道熟悉的輕笑,好似滾珠落玉盤,弦凝不絕。

直到這一刻,手心裏捏著半濕不幹的衣擺,時嘉穗才遲鈍的想了起來,陳遲在接去接她的時候,淋了一身泉眼水。

這個人,在寒風天濕著身走了一路,從商場到半街集市,從跨區休息站到港口。就這麽頂著一身透著半身濕氣的衣裳,一直走著,什麽也不說。

可他卻又把人照顧的那麽周到,生怕她冷了凍了,可自己呢,就這麽頂著,一聲不吭。要不是這會兒幹著的地塊稍移,觸碰到了濕潤地帶,她或許不會發覺,也都忘了。

他不是很會照顧人嗎?

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

這麽冷的天氣裏,連衣服濕透了,也一聲不吭的,就這麽硬抗著。

時嘉穗跟在他側身後,眼睛忽然起了層霧氣變得濕潤起來,她不敢擡頭去看他了,膽怯的心一緊一緊好似有人拿小手揪住肉。

一年一度的跨年,被各種廣告渲染著,不斷制造各種焦慮。

傳達出的理念中心無非於,一年比一年少,明年的你能確保比今年更幸福開心嗎?人生不過三萬天,幾十年,鼓勵你要精致、要有儀式感、要學會浪漫愛自己、要不斷給自己花錢,只要你的生活質量跟上來了,你就是一名合格的韭菜。

不置可否,時嘉穗也被這些推著走,否則她今天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但此時,就在現在,她忽然不想看煙火秀了,所有的什麽執念在這一刻化成了灰燼。

倏然,她扯著衣擺沒送,停下了走的路。

陳遲感知到她停步的時候,人明顯的楞了一下,人還沒轉過去已經聽見了道輕微的抽噎聲。

聲音很細很輕,不仔細聽,壓根註意不到。不等他做出反應,吸了吸鼻子的聲音,再次如鼓擊響再次敲在他耳膜。

有一剎那,陳遲慌了神。

陳遲迅速轉過了身,微微彎下腰望著眼眶紅了一圈的時嘉穗,閑散隨意的姿態忽然變得有些無措起來。

“陳遲。”在他開口前,時嘉穗哽噎的聲已經顫出嗓子,盯著眼前人蓄滿晶瑩剔透的淚宛若斷了線的金豆子,稀裏嘩啦滾了一臉。

“怎麽了?”陳遲盯著她被冷風吹得紅彤彤的鼻尖,盡量把嗓音放得很輕和。

怎麽了?

怎麽了?

又是怎麽了?

時嘉穗面對著他,猛地有種氣不打一處來的氣惱,他永遠都在關心別人怎麽了,怎麽就不能低下頭來看看自己怎麽了呢?自己的感受

她淚水還在不斷淌著,沙啞帶著輕顫的語氣說不出硬氣的話來,哽咽的話吐出來活像是活了什麽天大的委屈:“我不想看了。”

“為什麽?”陳遲伸手在口袋裏摸,才記起自己近期沒有帶紙巾在身上的習慣。

他扯著衣袖翻過一面,用內裏幹凈的一端衣袖給她輕拭著串串淚,以為是自己的讓她不高興了,低聲哄著人說:“不想戴帽子就不戴了,感冒了,我再陪你去打針就是了。”

才不是因為這個!

他越是這麽說著,時嘉穗淚水越是控制不住的落。

時嘉穗咬緊唇不再說話,伸手去取下了披在肩上的半長款棉服,也不管陳遲的反應如何,左手指著他身上的衛衣:“都濕了,你感受不到嗎?”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陳遲臉上閃過一絲驚愕。

霎時間,陳遲垂著眼簾,斂著神色低聲地說:“不用在意我,我的感受不重要的。”

時嘉穗搖頭像是在否認他的話,淚水隨著她的大幅度動作甩出眼眶,嘴唇張張合合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停車場路段空曠,這個時間沒有人往這邊走,耳邊只剩下呼號咆哮的風在叫囂著要比武。繞著樹掛了一圈又一圈的星星燈閃爍不停,像是懵懂孩童睜大眼好奇張望。

“你重要,你最重要,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你自己的感受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如果連你都不在乎自己,那還有誰會在乎你呢?”

“陳遲,你要自己愛自己啊。”

時嘉穗的話,讓他眼前再次閃現了高一那年,所有人勸誡要和善好好說話,不要動不動就跟同學打架,沒有一個人問過他事情的原委又是為了什麽打架。那時候,也只有她會不問是非過錯,走同老師截然不同的路,告知他“不要害怕跟人動手”。

明明是看著那麽乖的一個人,骨子裏的東西卻是那樣堅硬,好似鋼筋水泥焊住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站在他面前,一次一次告訴他,對與錯、克制與收斂、權衡利弊,一句句矯正他心中那桿一開始便錯了的天平秤。

這一次,又是她在說,你要在乎自己的感受,你要自己愛自己。

來來回回多少年,頭一次有人牽著他的衣袖,把與他只有擦肩緣分的話,鄭重其事地交給他,告訴他“你很重要”。

陳遲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神色淡然地說:“好。我知道了。我會的。”

“那你換。”時嘉穗把衣服給他。

“現在換?”陳遲並沒有想要換衣服的意思,他站起身隨手扯了下衣裳,語氣和緩地說:“沒有濕,再過會兒它自己就幹了。”

說著這話的同時,他把衣服披在了時嘉穗身上,時嘉穗胳膊一拱沒有要。

她此刻沒有太多想法,笨拙地學著程囂囂摸衣服的樣子,伸手在陳遲身上抓了抓,兩間和後背根本不是他說的沒有濕。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手往衛衣下擺向上探,打底衫跟夏日的T恤手感相同,外面的衛衣也不厚,濕潤的衣裳貼著肉。

“可以了。”陳遲按住那只亂動的手,嗓音沙啞到了極致。

他低垂的眸色幽深,好似要將人一口吞沒在其中,種種無法言喻之欲疊重,仿佛再繼續便能沖破囚牢。

在身體碰觸的瞬間,渾身敏銳感如刺豎起,偏生她還呆癡癡地現在責問裏,沒有絲毫察覺。

時嘉穗不知所情地看著他,鼻音濃重開口,“你還說。”

陳遲啞著聲,哄小孩兒似的說:“好,換。”

可惜,他們看了一圈下來,也沒有在四周找到公共廁所的影子。

“轟隆”一聲,23:00整,港口的煙火陸續點燃,粒粒沖出排口飛向高空,在受控內的高空炸響了黃藍色煙花,整片海港也仿佛在火焰中被點燃,映照半邊天。

他們站在港口對面,連馬路都沒有過,隔著人群在一旁,看著大橋上港口邊,尖叫聲叫嚷聲祝賀聲傳來,聲聲不絕於耳。

沒有讓她過去看煙火,陳遲有些失望地輕嘆了口氣,對著還在四處梭巡的時嘉穗說:“不找了,我就在這兒換吧。”

時嘉穗遲疑了瞬,對比寒風和貼身冷,她懂事地背過身去:“你、你換吧。”

陳遲盯著她的背影沈默了片秒,捏著棉服的指尖漸漸泛白,而後有了行動。

布料摩擦引起的稀稀索索音響起,時嘉穗想他應該是脫脫了衣服,在一陣摩挲音響起,時嘉穗點了點頭,他應該換上衣服了。

待到聲音消停下來,時嘉穗在陳遲的提示下,才轉過了頭。

陳遲朝她招了招手:“再過來些。”

時嘉穗不明就裏,但還是聽話地挪前了兩步。

“再近些。”

聞言,時嘉穗皺了下眉,也乖巧地走進。

他下頜微點,看樣子像是還要過去點,時嘉穗磨磨蹭蹭地拖著腳。

她心想,幹嘛呀神神秘秘的。

直至兩人間距不到半臂距離,陳遲眼神落在她臉頰,近到似乎能夠數輕她臉上的每根毛孔。

時嘉穗低垂著頭,心說,這次,不管他怎麽說都不過去了。

忽而,陳遲將她攬進了懷裏。

他下頜抵在她柔軟的肩窩中,輕緩的鼻息定定吹灑在側頸,隔著肌膚順著毛孔漸漸侵入毛細血管,順沿血流占據所有大腦與心房。

時嘉穗渾身陷入緊繃,四肢驀然僵硬如卡頓的機器人。

收不到指令,便沒有了下步動作。

“小兔子。”

“平安夜快樂。”

“聖誕快樂。”陳遲低沈的嗓音,字字沿著右耳,落入時嘉穗耳中。

這一次,時嘉穗確定了,那聲小兔子就是叫的她。

但是,為什麽是小兔子呢?

溫熱呼吸攪的時嘉穗側頸繃的筆直,細細密密撲來的熱感癢癢的,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撓。擁抱沒有持續太久,在她沒有抗拒的情況下,陳遲自作主張且貪心的多抱了幾秒,便放開了她。

“原本是24號晚上要給你的,一直沒等到你。”陳遲拿出衛衣帽兜裏的四方盒子,遞給時嘉穗。

時嘉穗抿了抿唇,接過盒子沒什麽底氣地說:“我回家了。”

“嗯,我知道。”陳遲點了下頭,淡定地說:“後來遇見你室友,跟她打聽過你。”

關於遇見,王流霞在微信裏跟她說過,但也沒有提到他等了她很久的事。時嘉穗是刻意躲著他,這會兒也沒有主動去追問為什麽要等,或是問等了多久。

第二次煙花已經結束了,兩人慢慢的往港口的方向走,陳遲仍舊不放心地讓她牽著口袋,像是擔心下午的事情再次發生。第三次煙花燃放時,兩人停在港口設限人流拉桿處,哪怕是這個視野並沒有那麽優越的地帶,還是有不少人在紮堆。

“時嘉穗。”

時嘉穗轉頭,恰逢梭炮炸了漫天。

他唇角弧度上揚,偏頭眸底帶著淺淺笑意地望著她,五官削瘦的更顯冷峻。

平日挺拔的脊背這會兒也顯出了幾分散漫,白色棉服將他俊朗生硬的臉龐襯的柔和,平易近人了幾分。

在這幾秒鐘內,時嘉穗只看見陳遲嘴唇張合了幾下,便噙著抹笑意直直地望著她。透徹的光亮細細碎碎映在她側臉,好似展館外坐著的天使浮雕,視覺效果美麗到了極致。

根據口型,她模模糊糊猜測到了頭“我你”的頭尾,在中間卻怎樣也摸不清了。

煙花綻放而出,絢麗璀璨點亮半個星空,周遭很吵鬧,各種聲音在其中,一波接一波如浪花起伏,可入耳的只有轟炸不停的煙花決堤聲響。

這在一晚,那句深藏多年的話,也隨之淹沒在了其中。

待到煙花結束,周遭餘留喧囂一片,時嘉穗朝他靠近了些,“你說什麽?”

“我說,”陳遲看了她一眼,眉宇間透著笑意,刻意拖長了尾音,目光望著沈暗下來的夜空緩緩的道,“萬事如意。”

時嘉穗的第六感告訴她,肯定不是這句。

不過,她也沒做聲,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作為互贈似的,慢吞吞地贈予了他一句:“那我就俗氣一點,祝你——財運亨通,身體健康,開心平安,心想事成,事事如願。”

口齒間落出的五個祝福,是來自她內心最誠摯誠懇的祝願。

陳遲望著她亮晶晶的眼,說著有心聽者有意,簡簡單單四字祝願,卻又無一不是陳遲所需,

“五個啊。”陳遲看著她,悠悠地道:“我不是還要還四個?”

時嘉穗搖了搖頭,特別大方:“不用。”

煙花燃放整整持續了十五分鐘,猶如射燈在地左右可控的飛炸,根根飛竄的煙火掃著尾巴舞動,像是活動上拉破氣球飛洩的無數亮晶彩帶。他們安靜的觀賞著,享受著此刻難得的浪漫與愜意。

待到煙花停下,周邊情侶好友不斷竊竊私語,分享著各自拍到的照片,還有人趁機告白。

氛圍實在暧昧熱切,時嘉穗站在其中有些不太自在地別開了臉,她狹著眼向上偷瞥了陳遲一眼,含著下頜唇角上揚,雀躍的心情中又帶著絲絲甜。

再偷看時,被主人抓了包。

陳遲眼角帶笑地看著她,什麽也沒有說,卻又好似什麽都說了。

“唔······”

時嘉穗臉頰一陣羞紅,佯裝淡定地看向前方,繼而想起了什麽似的,猶豫了下還是擡手在太陽穴點了下,細聲地問:“你這裏是怎麽弄的?”

這個問題困擾她很久了,幾次想象都沒有找到能傷的那麽深的利器,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問。

剛才看見,一忍再忍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聞言,陳遲沈默了下。

碰到這個話題,陳遲下意識伸手在太陽穴的疤痕上摸了下,淡淡地說:“哦,你說它啊。煙灰缸砸的。”

“煙灰缸?!”時嘉穗驚詫了一瞬,繼而板著臉問,“誰砸的?”

陳遲好笑地看著她,打趣地問:“怎麽了,要給我報仇啊?”

“嗯。”時嘉穗非常認真地點頭。

“······謝謝兔子。”陳遲揉了揉她的頭,輕笑著說:“不過嘛,不用了。”

時嘉穗對他地道謝不滿意,語氣生硬地問:“是誰?”

陳遲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牽著唇開玩笑地問:“怎麽了,突然這麽關心我?”

看得出他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聊得太深,但是好不容易打開的話匣子,時嘉穗不想就這麽結束了。

她再擡頭時,發現陳遲半噙著笑正盯著她看,對上視線的剎那還輕挑了下眉梢。

一時間,時嘉穗耳朵動了動,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繼續了。

“嗯?”他又發出一道疑惑地鼻腔音。

“我······”時嘉穗耳朵癢癢的,伸手撓了下,訥訥不清地說:“可以看一下嗎?”

陳遲遲疑了下,好似在思索可行性,唯恐嚇到了她:“會嚇到你。”

時嘉穗望著他,語氣堅定:“我不怕。”

“我怕。”

他話說完,時嘉穗這次面對他的眼神沒有再閃躲,反而愈發堅定了起來,好似不讓她看看不罷休的態度。

陳遲到底是扛不住她的註視,港口偏角昏暗無燈,他撩起發自覺湊過去:“有點嚇人,怕的話你就說。”

“嗯。”時嘉穗目光定格在他湊近的發絲。

她以前不知道從哪裏聽過一個說法,說是頭發軟的人性格也軟,但陳遲明顯是個例外,他頭發軟趴趴搭在額前看上去乖巧極了,實際上性格除去某些時刻,是異常的淡漠。

陳遲湊近在她跟前,見她沒了反應,趕忙詢問:“嚇到了?”

“嗯?”時嘉穗回過神來,周邊沒有什麽光,湊過來的腦袋黑漆漆的,她老實說:“看不清。”

陳遲正要擰直腦袋,接下來的事情超乎了她的想象。

電光火石之間,時嘉穗雙手撫上了他的臉頰阻斷了他接下來的動作,黑漆漆又亮晶的大眼睛盯著他。

陳遲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一直躲避跟他保持著距離的時嘉穗會突然來這麽一下,半抽出兜的手懸在在口袋邊沿,脖頸繃緊的好似待發的弦。

面對面,他處於仰視姿態,時嘉穗處於俯視姿態。

她與他而言,永遠是需要仰視的存在,永遠是無人知曉深淵中的燈塔。

瞧,主動權一直掌握在她手裏,她也一直是贏家。

熱燙的氣息撲灑在她臉頰,激起每根沈睡中的毛孔,時嘉穗眼神中是藏不住地慌亂與閃避,好似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一步的動作。

她緊張的,撫著臉頰的手緊了緊。

“穗穗,呼吸。”陳遲半分鐘沒有感知到她的鼻息,只有小鹿般濕漉漉的眼輕顫不停,不禁柔聲提醒她。

時嘉穗機械地深吸了口氣,半天半天沒吐出來,憋紅了臉。

陳遲見她赧然的樣子,忍不住伸手輕捏了下她的臉頰,嗓音冒著淺淺寵溺的泡泡:“該呼氣了,你怎麽這麽可愛。”

倏然間,時嘉穗耳廓緋紅色彩著重了一個度。

寸尺之間的距離,楞是在陳遲逐步靠近的動作下,抵達了臉貼臉的程度。

眼前的五官逐漸放大,一步一步帶著危險的侵略氣息,但她神情似乎被定格在了前幾秒,目光定定追隨著他的放大化,直至足以看清眼眸中潛存的根根分明紅血絲。

那雙眼,好似藏著一堆黃橙上升的篝火,長牙五爪卻又帶著斂意地舞動著手足,像是要將人誘蠱牽動,緩緩步入那霧色朦朧又最深處。

時嘉穗與他對視著的心猛然一驚,視線迅速切換了地帶,滑過高挺的鼻梁,下落在牽著弧度上翹的薄唇上。

微翹的薄唇猶如展開的薄荷,嬌羞中透著幾分傲嬌的別扭,任你怎樣哄澆也只有幾朵長開。

緊接著,他又湊過來了幾分。

他,是要······

時嘉穗腦袋發木,但慌張不安的情緒中伴著碾壓性的期待,眼神直勾勾地望著眼前的薄唇。仿佛只要風一伸手,便能將他們推搡在一起,最後小意外使得兩人······

她臉頰、耳朵、脖子,渾身都睜大了眼,屏住呼吸等待奇跡降臨。

什麽卑鄙無恥,統統一股腦地鑿開了大腦,匆匆而走。

時嘉穗逐漸喪失了理智,連帶著大腦思緒也開始變得不受控起來。

望著近在咫尺的唇瓣,她喉嚨一陣幹澀,輕輕地咽了口唾沫。

咕嚕——

淺且短的音,在微微的間隔中顯得無比響亮透徹,好似原地炸了一顆大磅魚雷。

時嘉穗頭冒金星頭昏眼花:“······”

“······”陳遲臉上笑意更深了一些,卻也骨顧著她的面子,抿緊唇沒有笑出聲。

“呵。”陳遲倏然沒忍住,嗓間蹦出了道輕微的細碎笑聲。

本無意的笑聲落在時嘉穗耳邊,變成了明晃晃帶著嘲笑的意味。

時嘉穗眼皮一跳——

情緒有了點崩裂,她感覺天都塌了······

接下來,請問,她還要怎麽做人?!

他會不會有錯誤的誤會,以為她是個覬覦他美色的大色魔?

想到這裏,時嘉穗下意識地就要撒開手,下一秒陳遲打亮了手機電筒,哐當當頭罩了她一眼。

時嘉穗手一僵:“······”

“看吧。”陳遲像無事發生一般,照著明燈打在右側太陽穴上,

方才的緊張急切暧昧似是一場虛幻泡沫,鼻息輕輕一吹便將它席卷而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時嘉穗抿緊唇,視線在他臉上瞟了一眼,哪知他已經前她幾步挪開了眼,但向上鼓動的顴骨和微蕩的發絲,無一不在暗示她對方笑意未減。

“陳遲。”時嘉穗有些羞惱地說:“不準笑了!”

聲音軟軟的,聽起來沒有半點氣勢,落在耳中反倒跟撒嬌似的。

陳遲在她的強制壓制下,斂下了笑容,聽話乖巧地應聲:“好。”

沈啞的嗓音中透著幾分與柔和相似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時嘉穗遲遲沒有分辨的出來。

時嘉穗張了張口又閉上,對方已經沒有再笑了,她在得寸進尺的說些什麽就會顯得很驕縱,驕縱會惹人厭煩。她不想讓他討厭她。

時嘉穗垂下眼簾,切斷思緒把精神集中在燈光聚落地帶,指尖輕輕撩起他太陽穴遮蓋住疤痕的碎發。

猛地,時嘉穗瞳孔一緊。

當下入目的,是一道蜿蜒曲折又觸目驚心的陳年舊疤。

這道疤痕遠不及她此前所見的三分之一,起點由右額半中一路打轉沿著太陽穴,一直殺入鬢角內。

時嘉穗手指輕顫著,緩緩掀開鬢角往後的發,再往裏與耳尖平行,還要出走耳尖一兩分。整到疤痕猶如家中縮小版的魚骨瓷盤,呈橢圓形。

但額半中,又明顯的更尖銳很多。

他說是煙灰缸砸的,什麽煙灰缸可以把人砸成這樣?她完全無法想象。

盯著眼前的疤痕,她的心好似被揪起來了似的,一陣陣的撕扯著的生疼。

感知到柔軟的指腹在疤痕上緩慢的游走了一圈,陳遲縱容著她的行為,沒有往日裏對外的反感與抵抗,平和的默許著她的行為。

“陳遲。”

“嗯,我在。”陳遲聲線輕輕啞啞,低沈又溫和,聽的人十分安心。

“你,”時嘉穗咬了咬唇,“很疼吧。”

陳遲笑了下,輕描淡寫地說:“疼嗎?忘了。”

怎麽會忘了呢?

這麽重的傷,這麽長的疤,幾乎找不到縫針的痕跡,怎麽能忘了呢?

時嘉穗鼻息有些不穩,也意識到他是不想多說,語氣悶悶地:“哦。”

見狀,陳遲又笑了笑,沒說什麽。

他今晚笑容格外多,跟晴天娃娃似的,樂此不疲的笑個不停,眼底好似滿天繁星閃動俏皮眨著眼。所有的淡漠與冷拽,在這之中已經中和模糊的不見了蹤影。

時嘉穗對這樣的陳遲沒有絲毫抵抗力,尤其是在他笑得猶如億萬星辰降臨在她頭頂,甚至沒有膽量去多看。

時嘉穗極為不自然地移下了眼,把自己的精力聚焦在其他地帶。

氣氛陷入了一陣古怪的沈默,他們安靜地擠在喧鬧的人群裏,顯得格格不入。

過了幾分鐘,陳遲手機再次振動了起來,他看了眼時嘉穗才接通視頻。視頻那頭的時忱高舉著手機堆在裏三層外三層最裏面問他們在哪兒,陳遲把手機對著四周轉了一圈給他看。

“陳遲,你們在哪兒?”時忱嚷到最大聲又問了一遍,傳出來的聽筒裏摻著雜音。

陳遲說:“在港口右角邊上。”

時忱著急的生怕丟了姐姐似的:“我姐呢?”

“在我旁邊。”陳遲說。

“你們那位置看得清嗎?看不清我一會兒再給你拍——”話還沒說完,時忱似乎想到了什麽,口齒卡頓了一下,也不等陳遲回答了,他口中話一轉緊接著又問:“時嘉穗,你過不過來?”

時嘉穗在聽見時忱聲音時就已經調轉了視線,當陳遲把鏡頭轉過來朝向她的時候,她看見對面鏡頭裏密密麻麻的人,立即擺手拒絕過去。

“好多人啊,都被擠成肉餅了。”時嘉穗拒絕了他的提議。

眼看著下一程真正的跨年煙花要開始了,時忱聲嘶力竭地從人聲中破陣而出,大聲叮囑她:“那你跟緊陳遲,這裏人多,你別走丟了!”

時嘉穗無言片刻,無奈地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陳遲,你幫我看著點我姐!”時忱見狀還是不放心,又沖著陳遲交代。

“我姐就交給你了!”

“一會兒在停車場會和!”

當有人喊要開始了,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時忱再說了些什麽,什麽也聽不清了。

也是這時,陳遲把手機屏幕給時嘉穗看了眼,對方已經掛斷,再撥過去已經是在忙線中了。

驀然間,煙花開始燃放,帶著地標城市名沖出上半空。

對面寫字樓LED廣告屏,在最後的一分鐘時間裏,跳出了跨年倒計時,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起了頭,大家逐漸跟上了他們的節奏,比早讀還要整齊的喊出了聲。

陳遲倏地轉過頭,看著時嘉穗嘴唇輕動地與大家一通小聲倒數著,眼底笑意漸濃,又在時嘉穗轉過頭來時,清了清嗓子。

他淡定地說:“頭發亂了。”

“噢。”時嘉穗窘著臉,伸手胡亂扒了下頭發。

“別動,我來。”陳遲嗓音溫柔,神色不變地擡起的指尖輕輕滑過了嫩皙的臉頰,勾動著卷曲的發。

時嘉穗半仰著頭,臉頰好似水銀碰上熱氣的升溫,眼眶四周燒燒的。

港口對岸的LED屏上的數字不斷變化跳躍,直到最後幾秒,吶喊聲越來越大——

3——

2——

1——

最後一秒閃動過,屏幕上轉變為紅底白字,由下向上跳出了八個大字

——2021新年快樂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身旁男生在煙花沖向頂點時,反手擁抱住了身旁的女生,時嘉穗在他們不小心的推搡下撞進了陳遲懷裏,陳遲出自本能的攬住了她。

不知情的女生一臉幸福地回抱住男生,用力在男生側頰重重親了一口,“好。”

“老婆,我愛你。”男生捧著女生的臉,親吻了上去。

正在最後一秒鐘,時嘉穗掉進了一個與沿海卷著冷意狂打截然不同的充滿暖意的懷抱中,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時,身上擁著她的臂力加重了些。

勁兒很大,勒的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胸口撞的生疼。

霎時,低頭埋在她肩窩中的下頜動了動,耳邊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沈啞又喊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新年快樂,我的兔子。”

時嘉穗耳際酥麻,垂斂著的長睫輕顫不止,口裏唾液在不斷分泌,她緊張的手不知道往哪裏放,僵楞在身側一動不敢動。

心跳在頃刻間慢了半拍,繼而血液加速升溫,沸騰冒泡。

她抿了抿唇,任由他此刻的冒犯與越界,也將次當做自己的一次任性的放縱吧。

時嘉穗抵在陳遲懷裏,她在心中默道——

陳遲,新年快樂。

持續了不到五秒鐘的擁抱,他們卻好像在時間的長河中游歷了幾多個歲月,恍如一個世界的漫長。

而那雙攬在腰間的手,在擁抱撤離時悄無聲息地握在了她肘彎。

時嘉穗慢慢擡起頭,視線向上探去,猝不及防與如烈火般炙熱的目光匯集上,深墨色眼眸此刻正深深地凝望著她。

他因身高優勢而微低的頭,漸漸地向來靠近過來,時嘉穗冷不丁又咽了口唾沫。

也許就是這一個瞬間,給了陳遲無限的機會,也杜絕了她自己的阻攔機會。

陳遲緩緩靠近,望著時嘉穗的眼神中帶著癡迷,口裏呢喃著道“我的兔子”,逐步的試探也開始變得放肆了起來。

再靠近,已然覆上了那張柔軟溫柔如糖果甜美的唇。

時嘉穗呆滯地望著他。

她眼前最先彈出的詞叫——荒唐透頂!

擁抱已經是她對陳遲最大的放縱了,任由她怎麽想也想不到,竟然還會有這樣一幕的發生。

他怎麽敢?

他怎麽敢的!

時嘉穗指間戰栗不停,她眼前卻迎來了一直遮蓋住視線的掌心,好似這樣就能掩蓋住一切發生以及正在發生的事情。

這一瞬,時嘉穗仿佛入魔了般,那顆正在天人作戰的心,在無數個邊緣探觸伸手,最後卻在眼前短暫的遮掩黑暗中,逐漸沈淪了下去。

會下地獄嗎?

那就下地獄吧。

怕嗎?

如果能牽著她,不怕。

陳遲想,管他媽的小三不小三,都去死吧。

這個人是他的,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只會是。

氣氛在這一瞬被各種尖叫聲拉倒了最高.潮,親吻與擁抱在人數不勝數,他們融合在其中卻又顯得是那麽的耀眼

他們於無盡的歡呼中,大膽的擁抱與親吻。

可當柔軟的唇瓣感知到異樣時,時嘉穗瞬間睜大了眼,用力一把推開陳遲,手背在唇瓣用力一擦,啞著聲說:“陳遲,你王八蛋!”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陳遲急忙跟了上去,抓著她的手,慌亂無措地:“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時嘉穗反應過來,想要掙脫甩開他緊抓著的手。

“穗穗。”陳遲嗓音裏帶著求饒的意味。

時嘉穗沒有回頭,但掙紮著的手幅度也小了下來。

“穗穗,你轉過來,看著我,好不好?”陳遲嗓音艱難,逐字逐頓吐出一句言辭。

他一聲聲一句句,無一不讓時嘉穗心軟。

可是,不能這樣,不可以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他們已經不對了,已經跨越了不應該跨越的紅線,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時嘉穗緊咬著唇,沒有吭聲,都是她的錯,她一開始就應該推開的,不應該沈陷在陳遲的溫存其中。

不然,渴望的心越來越強,牽掛的越來越多。

這註定是錯誤的,她不能這麽自私,執著於一己之私。

“穗穗,我不是有意的。”

“你別生氣。”

“好不好?”

“我們這樣······”時嘉穗因為自己做錯了事,自我苛責的喉嚨幾近啞然,“是不對的。”

陳遲語色急切:“沒有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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