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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乖

天光乍破,撒射的金彩碎了滿地,輕撫在每人頭上。

7:30,消防警報準時叫囂,尖銳的嚷喊醒了周遭上班人群,幾分鐘時間,所有值班人員沿著逃生通道跑向了新悅大廣場。

廣場正前方端坐著兩輛大紅色消防車,消防工作人員分別穿著藍色便裝與橙色救援裝,右側擺放著幾大隊立正排排站好的滅火器。

所有人員分樓層站好,商場管理人員分散在隊伍側面,前面正中心的消防員拿著麥,開始給大家進行消防知識普及。

時嘉穗手裏拿著分發到的藍頁,另一只手夾著筆和表格,她停站在第三梯最前頭跟王慧接耳說了幾句,王慧點點頭,指著後面說:“從後往前來,我在前面看著,有問題你舉手。”

“好。”時嘉穗點點頭,頂著耀眼的日頭往後走。

一條隊伍二十幾個人,甚至長的能達三十人左右,暖陽照的時嘉穗眼睛睜不開,空氣中的寒意並沒有隨著暖日降低。

因為商場開暖氣的願意,她下來時沒有帶棉服外套,穿著一身黑色正裝,凍的瑟瑟發抖。

時嘉穗沒有留神到陳遲停在倒數位置,她走到最後把表格往旁遞。

“填我的嗎?”男人接過A4紙的信息,拔下筆蓋。

不然呢,填她的嗎?

時嘉穗縮聳著肩,指著上排的標題:“參加演練人員,誰參加填誰的。樓層商戶姓名電話身份證店長簽名,都需要填。”

“哦。”男人用剛發放的藍頁做墊,龍飛鳳舞地填寫。

在男人填寫時,時嘉穗聽見隔壁隊伍的男人對王琳說:“主管,身份證忘記了怎麽寫?”

王琳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怎麽不把你自己忘了。”

男人嬉皮笑臉地:“我也想啊,這不是忘不掉嘛。”

“隨便填。”王琳大大咧咧地,見他還要對前頭的傳話,立即又呵斥了他一聲。

三樓隊伍尾巴的男人填完,揚手拍了下前面人的背,把紙筆遞給了前方人員,沒有再經過時嘉穗的手一一傳遞。

時嘉穗跟著紙張傳遞上前,在對方填寫時順手把抓著的藍頁發出去。

頃刻間,時嘉穗已經停到了陳遲身旁,她站在側面遮光的陰影下,順手把藍頁手冊一遞。

只是,對方一直沒有要接的意思,任由她手晾在半空。

時嘉穗原本就冷,又在身高上不占優勢,她縮瑟著脖子擡眼向上看。

陳遲身著黑色飛行夾克,裏面裹著件暗色帶帽衛衣,下身仍舊是牛仔褲,十分少年的穿搭看上去顯得閑散又隨性。

他左手心墊著紙,右手捏這筆,那樣子似乎在說“沒有手接了”。

雖然他沒說,但時嘉穗覺得就是這個意思。

時嘉穗眼神在他臉上定格片秒,立即挪開了眼,緊張與膽怯作伴,使得她沒有繼續看下去的膽量。

繼而,腳下步子不動聲色後挪了些許,她以為自己做的無知無覺,卻不了微小的舉動絲毫不落的進了陳遲視野當中。

陳遲盯著她看了數秒,有些嘲諷地扯了下唇,捏著紙筆開始填寫。

他書寫的速度不慢,但筆尖觸吻紙張的摩挲音,一下下好似輕刮在時嘉穗心間,心癢難揉。

耳廓,不受控的升溫。

時嘉穗狀似無意地抓了抓耳朵,前方恨不得長八只眼的男子停下了梭巡的眼,扭過頭來,對著她問。

“時主管,一會兒還開早會嗎?”

時嘉穗端莊地應答:“開。”

“還開啊?”男子跟猴子似的,安生不下來。

“嗯。”

“那我填完表能先走嗎?我還沒吃早餐。”

“······”時嘉穗沈默了會兒,擺出正經臉沒有商量餘地無情說:“不能。”

男子指著隔壁,不爽地說:“隔壁樓層走幾個了,怎麽你就不行。”

“你怎麽那麽多事,四樓上次說的就是你吧。”男子低聲嘟囔了句,但音量並沒有調低,像是故意要讓時嘉穗聽見一樣。

聞言,陳遲手筆放慢了些,脖頸輕動要擡起的動作又克制停下。

他耳朵輕動,似乎想要聽時嘉穗會怎麽回答這個充滿刁難性的問題。

時嘉穗臉上表情恢覆了職場官方板臉,沒有顧忌陳遲的存在,聲線也冷了下來:“你可以去他們樓層。”

“如果你認為我的管理有問題,隨時歡迎你去辦公室對我進行投訴。”

她面上沒什麽表情,語氣平和又堅毅。

沒有大聲,沒有尖銳的爭辯,沒有極端的態度。

她不論實在話語間,還是姿態上,淡然到了極致,偏偏四肢百骸中又鼓著不容置喙的強硬氣場。

陳遲目光掃過時嘉穗臉龐,眼底輕浮起了淺淺笑意,喉間緩緩聳動了下。

“時主管。”陳遲夾著筆在中指間,隨意地開口喊了聲。

非常平常地語氣,但從他低沈的嗓音裏吐出,又顯得格外柔和繾綣。

時嘉穗偏過頭,目光呆滯地落在陳遲臉上,表情僵硬唇瓣微張,還想再說什麽的話,在口腔內堵著吐不出來。

時嘉穗啞然,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怎麽了?”

陳遲拎著筆,筆尖落在身份證條框,在空白處點了點,登時又停滯住了。

“這裏,”陳遲困惑地問,“怎麽填?”

時嘉穗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退卻的腳步又前進了些,附身望去。

忘了帶發圈捆綁的長發好似一汪瀑布傾身而落,剎那間,柔軟順滑的發輕掃過陳遲指腹間,仿佛柳葉輕撩起未名湖畔的水,蕩蕩悠悠。

陳遲有一霎,差點沒控制住動作,指間輕張似是要抓住那把發。

兩人距離靠的很近,在寒意凜冽的風吹中,時嘉穗清晰感受到由陳遲鼻間呼出的熱氣,撲的耳側肌膚幾近燒灼穿透。

久違的清淡檸檬香,又一次席卷了時嘉穗的嗅覺,攪拌的心緒發澀。

“嗯?”陳遲喉嚨緊了緊,他拎著筆,倒著另一端在紙上輕敲兩下,鼻尖發出疑惑的音。

時嘉穗吸了吸鼻子,又縮了下脖子,佯裝出一副只是寒冷侵襲沒有別樣的異常,“填身份證號碼。”

“哦。”陳遲恍然大悟地點了下頭,緊接著再開口時,他漫不經心的口吻中透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輕挑:“我忘了啊,姐姐。”

最後二字,咬詞意味深長。

時嘉穗眼周逐熱,視線不敢上揚,只得是任由字字句句彈跳在腦門。

見時嘉穗弱如鵪鶉,埋著腦袋沒吱聲,陳遲鼻腔內滾出一聲疑惑地“嗯?”聲。

他嗓音蠱惑裏太強,時嘉穗內心猶如海面暢游的游艇,串串泡沫蛄蛹在玻璃海面,久久無法平覆得下來。

她在面向名為陳遲的題海中,一次次陷落其中,無法自拔。

“隨便填吧。”時嘉穗緊張地眨了眨眼,囫圇吞棗似的一咕嚕。

陳遲唇角向上翹了下,目光在她薄衣上一掃,壓低了嗓子拖著幾分音:“姐姐不擔心投訴了?”

耳朵再一次發燙起來,時嘉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總覺得他是在刻意勾.引。

轉念一想,覺得自己真是自戀。

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勾引你幹什麽?

雀躍的心思頓時跌下,化成一片散落成泥的落魄窘相。

她抿了抿唇,把在耳邊蕩秋千的發勾到而後,吊起在空中懸著心被她一把牽下再用力敲成碎渣。

時嘉穗目光掉在地上,盯著他白色鞋面上,低聲呢喃:“投訴就投訴吧。”

陳遲嗓音裏輕落出道微小的笑,不仔細聽都難以發覺,可時嘉穗卻在大群體中精準抓住了那一細微的笑聲。

好似演唱會現場,親手捕捉到了來自偶像的紙條,上面寫著“致你”的祝福。

這種心情微妙又覆雜,幾乎無法用正常語言來形容。

陳遲緊繃的神情瞬間松懈,他捏著比牽動極快,一串數字沒有絲毫停頓的揮筆而下,哪裏還有半分方才提到的“忘記”一事。

簽完的紙張沒有在手裏逗留,陳遲一拍前方後背,直接將紙筆遞給了對方,甚至沒有給是俗人來得及反應的機會,身上的黑色飛行夾克也脫了下來。

時嘉穗單手遞給陳遲藍頁,陳遲沒有拖泥帶水地接下,而後順手把夾克披在了時嘉穗肩上。

動作快準狠,似是預謀已久。

時嘉穗楞怔了片秒,那動作似乎想要脫下,陳遲沒有動作卻是及時制止。

“姐姐,穿著吧。”

不知為何,他一開口叫姐姐,時嘉穗便會忍不住心軟。

她對他,總是能妥協一些,再妥協一些,直到再回望時才發現,自己早已不知在何時退出了底線外。

時嘉穗胡亂點頭,便往前頭走去了。

她並沒有註意到,在她軟下來後,陳遲嘴角勾起的那抹輕淡笑意。

等到從頭到尾一一填寫完畢,時嘉穗走停到王慧身旁時,才算真正松了口氣。但又因為陳遲在後頭站著,使得她腦海中那根繃緊的弦,遲遲無法放松下來。

時嘉穗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披在身上的飛行夾克還藏著陳遲的體溫,不算太薄的外套深深卷著股溫暖探進了她的心窩。

這給她一種,好似安然躲藏在他懷中的錯覺。

她無限貪戀著這股氣息,如果阻攔,她幾近要溺死在其中。

王慧接過紙,方才註意到兩人的動靜,這會兒往A4紙瞟了眼,“男朋友嗎?”

“啊?”時嘉穗楞怔了下,見她指了下身上的外套,理會到意思的時嘉穗連忙搖頭解釋:“弟弟。”

“弟弟?”王慧狐疑地覆述,食指劃在身份證框裏,問了句:“······我要是記得沒錯的話,你也是99年的吧?”

也是兩個字用的很微妙,像是在這之前已經有了同類。

時嘉穗遲鈍地點頭:“嗯。”

王慧夾著紙,繼續問:“幾月的?”

“12月。”時嘉穗老實回答。

此話剛落,王慧戲謔地看著她,慢悠悠地問:“不是親弟吧?”

時嘉穗搖了搖頭。

“來,你看看。”王慧說完,把A4紙給到了時嘉穗手裏。

時嘉穗一臉懵然,視線跟隨著王慧指間方向行走,直至指間從上到下落在陳遲名字。見狀,時嘉穗心跳不可控地跳漏了半拍,誤以為自己的心思敗露了。

嘩啦,王慧手指定格在身份證框內,用指尖在19990429下劃出明顯的痕道。

轟隆——

時嘉穗腦內好似蘊藏了一座沈寂已久的火山,多年的寧靜安好,在這一瞬間倏地爆發了出來。出口灰白煙色不斷升騰,橙紅色巖漿緩緩滾出,溫柔平和地伸出口舌,一寸一寸吞噬著歲月靜好的假象。

時嘉穗雙目緊緊盯著它——19990429。

1999年04月29日。

廣場上的拖行音響裏,還在不斷往外冒出消防員的話,時嘉穗思緒卻無法聚攏,一再走神跳出表殼。

他比她年長大半年······

他管她叫了這麽長時間的姐姐······

他是怎麽叫得出口的?!

時嘉穗眼前一陣暈眩,忽然回想起第一次在家中相見,他在什麽都沒問的情況下,直接跟著時忱叫了她姐姐。

他毫不避諱的叫姐姐,她也沒有多加思考,一開始便是入了先入為主的陷阱。

時忱沒有糾正,陳遲沒有主動澄清,只有她一個人蒙在鼓裏,還次次自以為是的將自己放落在姐姐的身份中,理所應當的將他當成時忱一樣的弟弟。

他們之間沒有猶豫,沒有疑惑,甚至沒有詢問過。

她不明情況,自然而然將他放在了時忱平輩的份上,外加上他不避諱的叫姐姐,又是各種與之不同的“示弱”,更是讓她坐實了“姐姐”的身份。

那······

是不是說明,她在此之前的種種錯覺並不是錯覺,她的所藏在對方眼裏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戲。

這是欺騙嗎?

他樂呵呵地玩味地站在局外,任由著她在臺上唱著獨角戲,也不拆除,還能偶爾配合她唱上幾句,跟逗貓似的。

那私下裏呢?

是不是把她當成一個笑話,一個無知且自以為是的笑話。

還是,一個“陪著耗子玩貓抓老鼠”的游戲?

貓知道耗子是耗子,或許是為了打發時間,還是陪著耗子玩抓老鼠。

剎那間,時嘉穗腦子嗡嗡作響,好似讓棒槌重重掄了幾下,四周八面環繞著回音。

陳遲不是時忱,她更無法再知道了兩人身份差的情況後,仍然理所當然的把他她弟弟來對待。

但,現在呢?

以後呢?

怎麽辦?

時嘉穗腦袋昏沈,除了逃避問題離開現場,再也想不出別的做法。

時嘉穗把填滿了字樣的A4紙給了王慧,想要解釋些什麽,可張開嘴嗓子卻吐不出話來了,好似卡了一把美工刀。

稍稍一動,輕則割皮刺管,重則傷筋動骨。

“怎麽了?”王慧對她的情況不明所以。

時嘉穗啞著聲,搖了搖頭。

王慧說著還指了下前方已經拿上管的消防員:“不舒服就先進去,已經準備開栓灑水了。”

“這······”時嘉穗餘光瞥見另一側正在生火的物業人員,看樣子是馬上就要演示滅火器的使用了:“不合適吧。”

“······一提二拔三瞄四壓······”

“沒什麽不合適的,先上去吧。”王慧說:“哪兒有什麽比身體重要。”

話是這麽說,時嘉穗到底是堅持到了消防演示滅火完畢,再在每人噴射完一瓶滅火器才離開。

畢竟,這批需要消耗的滅火器,已經全數過期了。

時嘉穗離開現場走向商場入口時,陳遲正隔著一層滅火器噴灑出來的粉霧中,舉著滅火器對火源根部噴射。

哪怕是朦朧模糊了眼,他還是精確找到了離場的時嘉穗。

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在刻意躲著他,早會到結束也沒有再見到時嘉穗的出現。

十一點,“社區骨幹人才培訓”會議結束,時嘉穗踩著高跟鞋走出社區會議室,沿著側面道路直走穿過一顆年歲已高的香樟樹,一個拐彎立即抵達新悅南門入口。

時嘉穗拿著本子一層層打轉,繞著走梯上了三樓,腳步在中庭止步,她低頭看了眼身上還披著,哪怕經過辦公室還沒有舍得脫下的飛行夾克發了會兒呆。

時嘉穗低聲呢喃,似是在勸誡自己:“別貪心。”

“貪心不足蛇吞象。”

原地踟躇片秒,時嘉穗朝著運動品牌店方向磨蹭著地板過去,眼尖的瞧見陳遲正在給顧客買單。

不知是不是變天的原因,他身上沒有再穿夏天的粉色POLO,而是穿著私服。

陳遲微微弓著身,衛衣裏頭的白衫領口松垮,動作間顯露出若隱若現的鎖骨。忽明忽暗的冷白肌膚,似乎只要動作再大點,便能將前襟擴張的內裏一攬無餘。

修長指尖如舞起,將衣架攏在手中,正要往庫房走去,好似覺察到了什麽。

陳遲一擡頭,看見外面站著的時嘉穗,硬朗臉龐柔和了些。

時嘉穗低頭站在旁角,她把身上衣服脫下握抓在手裏,想著一會兒再見要怎樣打招呼,才不會顯得那麽突兀。

兩分鐘後,時嘉穗做足心理準備,一動步伐正要進去時——

陳遲隨意站在收銀臺,指尖在臺面一下下輕敲,稍稍歪著腦袋嘴角掛著抹淺笑,悠悠地看著她。

登時,時嘉穗眉頭飛快地輕擰了下。

又是這種感覺,獨角戲準備上臺,觀戲者悠悠然。

明明已經窺破了事件真實的一面,還要像個玩偶似的,偶爾逗一逗樂用來解解悶。

倏地,時嘉穗有些不高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惱羞成怒了還是怎麽樣。

羞恥猛猛地湧上心頭,一陣陣地冒泡不止,好像要將他溺斃。

時嘉穗面紅耳赤,走到門邊的腳下微滯,幾乎已經失去了面對面相交的勇氣。

她,不想進去了。

“時嘉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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