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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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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何妲的話意即是如此。

只不過如今暫時看去, 似乎還未到絕境死地。小魔王就安靜平和地陪在他身邊,鎮定聽話,對兩人口中所說的“涉險”也有所推測。

他自己是不會吝惜涉足險境的。聞人夜踏足過太多的險境, 眼前只是必須要過的坎兒, 和他修行到如今所跨越的每一道坎坷,並無本質上的不同。

但不同的是, 他遇到了江折柳, 他充分地尊重對方的意願,並且願意跟他溝通。

江折柳沒有輕易同意, 他需要考慮。

有些時候往往關心則亂。

何妲坐在秋千上蕩來蕩去, 她似乎很是期待、很想知道江折柳的回答。惡鬼們都有一個奇特的愛好,喜歡看無情者落淚、高潔者入塵、良善者滿心恨意、正義者背離初心。他們覺得這很有趣,喜歡把別人一貫堅持的東西摔碎在眼前。

比如眼前的江仙尊。她上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 還是很多年前他劈開冥河的一幕, 渾身冰冷清寒、高潔傲岸如霜。幽冥界說他是一塊融不化的無情堅冰, 心中只有天下與大道。

可事實證明, 並不是這樣的。他不是什麽漠然無情的神,而是同樣地衣袖染紅塵。這一點修真界用了一千年都沒能觸摸到,而性格橫沖直撞的魔卻在短短百年前,融化了殘雪。

何妲覺得感嘆、覺得有趣, 也覺得嫉妒。她的秋千蕩到高處,在最遠端時能夠跟江折柳面對面,但她沒有停下, 而是在視線相交之時, 想要問出答案。

她還以為這個人只會毫不猶豫地默然前行呢。

她想要好好地觀察對方猶豫駐足的神態、好好地註視著他那些沒有宣之於口的畏懼。

何妲是靠這個方式修行的。她如同直覺發作般地猜測著, 如果能洞悉江折柳的心境,解決眼前的這件事, 她的修行進度將會前進一大步。

“您考慮好了嗎?”狐貍姑娘道,“還是說,要拒絕我的提議麽。”

江折柳閉眸又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聞人夜。而對方只是堅定踏實地回握住了他的手,紫眸幽然發光。

“你覺得……”

“可以。”聞人夜道,“我可以嘗試。”

江折柳沒有話再說了。

他本不該是這種遲疑不決的性格,但為情故,不敢輕易開口。

既然聞人夜表明了意願,江折柳也無法再拒絕。但他並不放心,道:“究竟是何辦法,煩請相告。”

何妲甩了甩狐貍尾巴,道:“我們尊主也曾經擁有過道種,只不過被某個討厭鬼奪走了。這一點您也知道。他的建議是,通過刺激道種爆發,逐漸讓魔尊大人熟悉它的本質,達到反客為主的目的,主動地去影響道種,而非是一直被動地受到影響。”

江折柳沒有融合過道種,在這方面做不出有效的判斷,但聞人夜似乎聽懂了一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何所似雖然人品不行,但年齡和經驗還都是非常豐富的,只是在於靠不靠譜。

何妲笑了笑,瞇起眼睛道:“只不過,我們尊主也無法保證這就是個有效的好辦法。不過倘若一旦有效的話,請您答應我一件事。”

江折柳道:“請講。”

“我們到裏面。”何妲指了指裏面的屋子,“好好地下一盤棋,就我們兩個人。”

似乎沒有這麽簡單,與其說是想要下一盤棋,不如說是,狐貍姑娘在尋找與他單獨交談的機會。

江折柳沈吟片刻,在小魔王頓時警惕的目光中,頷首應下了。

————

做測試的場地並不在這裏,而是在冥河邊緣的雙層結界裏。

滿地的曼珠沙華。結界臺是很早之前就布置下來的,只不過最近才啟用。

鬼修狐貍跳上高臺,沖著結界臺上的落灰吹了吹,伸出一只爪子按在上面,看上上方的篆文連通發光,化為光暈。

隨著熒光亮起,雙層結界也跟著重疊著建立了起來。何妲跳下高臺,用鬼氣在旁邊凝聚了一個秋千,習慣性地坐在了秋千上。

“鬼修都是神魂方面的行家。”她不無自誇地道,“但魔尊大人的元神太過強大,我無法輕易侵入,需要一個感知的法器來勘查情況、吸引他的註意力。”

“……感知法器。”江折柳重覆了一遍,道,“我可以感知他的情況,我的神魂……能跟他連起來。”

何妲楞了一下,仿佛沒想到他們兩人原來還是神交道侶,仙魔之間很少有能在這方面非常契合的。

“既然如此,那就要勞煩仙尊感知了。”狐貍姑娘道,“這個雙層結界可以扛得住半步金仙的攻擊,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動蕩。”

“不勞。這樣我也放心些。”

以聞人夜如今的戰力,幽冥界就算想要弄瘋他,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夠不夠他瘋的。

但這並不能消減江折柳的擔憂。

小魔王知道他擔心,在進入結界前特意地安慰了一下小柳樹。聞人夜的眼眸幽紫發亮,帶著充沛的活力和溫暖,輕輕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他渾身都是強到飽含壓迫力的氣息,但卻動作小心,對比反差強烈,如同猛獸用鼻尖碰了碰他眼前帶露的薔薇。

在江折柳的情緒稍稍和緩下來之後,他才進入到了雙層結界裏。

常乾上前一步,跟江折柳錯開半個身位,腰間佩劍,等在他的身畔。貓也乖巧異常地坐在腳邊,抖了抖耳尖上的毛絨。

等到結界徹底籠罩下來之後,何妲才伸出一只手,身上的鬼氣溢散出來,伴隨著幽冥界的極光染成了幽綠色,貼著結界臺預留的渠道進入結界靈壁之內。

狐貍姑娘的長發散開了,在空中無風微動,她逐漸浮空,坐在了虛無的空氣之上,廣袖和羅裙都隨著鬼氣湧動而顫抖,隨後,她的人形猛地消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閉著眼睛、在半空蜷縮成團的狐貍。周圍的幽綠鬼氣蘊含著神魂之力,漫入進去。

“……織夢師。”江折柳喃喃低語道。

幽冥界的三位頂級鬼修是通過自己獨特的能力而聲名遠播的,除了表面上的職位,他們的別稱分別是傀儡師、織夢師、判官。這是根據各自能力而總結出來的稱號。

但隨著時光日久,最近幾代的修行者已經不能記全他們三人的名諱了。只有真正地見過,才能對得上號。

原來彼岸主人就是織夢師。

狐貍通體半透明,周圍有溢散的鬼氣盤旋繞轉,隨後,在漫入結界內的鬼氣與神魂之力中,突兀而劇烈地散蕩出一股強烈的殺機。

殺戮道種被觸動了。

聞人夜有分寸地放開控制。

就在他心海焦灼,元神略微恍惚之時,一股熟悉的神魂也跟著接入了進來。

這道神魂氣息進入的剎那間,他被織夢師影響出幻覺的元神仿佛瞬間找到了歸宿,情不自禁地與那道氣息緊緊交纏。

鬼氣繞轉,半是蠱惑引誘地進入他的心海道境之中。

織夢師能夠進入一個人最隱秘的道心之境裏,卻無法進行直接的傷害,因為會引起劇烈的反彈。

正因聞人夜的元神跟那道氣息糾纏得太緊了。他的註意力不在何妲的身上,才能暫且順利地讓鬼氣隱蔽地涉足了進來。

她專攻此道,無往而不利,可即便如此,到了如今之刻,竟然也漸感吃力。

鬼氣四散開來,窺探他道心動搖上的致命弱點,卻猝不及防地被拉入了一道不斷循環的幻覺。

何妲的視線霎時被聞人夜心海裏的幻覺取代了,她看到渺茫不清的蟬鳴鳥叫,看到到處的青翠枝葉,一切都生機勃勃。

這應該是個美麗的景象,怎麽會成為一個人過不去的幻覺呢?狐貍姑娘想。

就在她疑慮的時候,猛地在視野裏見到了江仙尊。

她見到江折柳一身白衣,雪發薄衫,眉宇間神情倦怠,病骨支離,連在日光之下投落的眸色都冷如薄霜。

何妲覺得他馬上就要化了。這一刻,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心中所想,還是聞人魔尊的所思所想。

天地遠闊,郁郁蔥蔥。江折柳坐在春意盎然的地方,草叢嫩芽掩住腳踝,但這一切卻抵擋不住他掩唇輕咳的聲音,輕輕的,但又像是直接在她心上響起。

一聲又一聲,讓人嘗到未知的煎熬。

何妲見到他看向自己。準確地來說,她見到江仙尊看向了聞人夜。

江折柳註視著他,目光很溫柔,是那種看待戀人與晚輩的溫和,他沒有絲毫留戀,也沒有過多的眷戀,唇瓣微微動了幾下。

她辨認出,那是“再見”兩個字。

從這一刻開始,她陡然失去了五感,她眼中的天地全都化成了黑白。

什麽生機盎然,什麽郁郁蔥蔥,什麽草木花香。她無法看到、無法聞到、無法聽到。她的眼中只有一片枯萎,只能在發梢的震顫中察覺到風的流動。

何妲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這是魔尊大人的感受,並非是她的。

但她的心也跟著悶疼,像是鈍刀子割肉,一道一道。

這個幻覺不斷地上演,不斷地見到江仙尊走向消亡,見到遠處盛開的花朵褪去顏色。

死循環。

沒有出路。

直到何妲覺得自己的神智都要被這個幻覺汙染的時候,幻境中陡然出現了新的轉機。

“她”能看到的唯一色彩,是鮮紅。唯一的感覺,是痛覺。

一般的鮮紅無法呈現,只有血的顏色才能顯色。

永恒不斷的鮮血湧流,一道一道的血溪蜿蜒。她能從第一人稱視角中隱隱地感覺到“自己”的焦慮和恐慌。

何妲看著黑紅的雙刀插入屍體之中,看著何所似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他們尊主受傷慘重,狼狽地放聲大笑,滿地都是斑斑點點的猩紅。

她終於覺得聞人夜是個瘋子了。

對方來到這裏的一切表現都太正常了,讓人忽略了他本身是個精神病人的事實。

後來,聞人夜不再只能見到鮮血的顏色了。還有陪伴江折柳沈眠時,對方發絲上那刺痛視覺的雪白。

接下來時不斷的自控、失控、屠殺……然後再自控、再度失控……

何妲覺得自己也要瘋了。她繼續一個缺口來喘息一下,她的夢境無法編織下去。

魔尊大人的回憶本身,就是一個猶如無底洞的噩夢了。

但她掙脫不了。她只能被動地看著這一切,麻木而壓抑地領略他眼中的世界,看著他用刀鋒割破掌心,看到刺目的猩紅蜿蜒而下。

殺戮道種澎湃湧動。

隨後,這個視角迅速地拉遠遷移,迅速地倒退。何妲看著聞人夜身邊的人一一離他而去,不僅是江仙尊,還有他的父親,他的哥哥,他那些因資源貧瘠而困死天劫之中的血脈同胞。

何妲難受得想要嘔血,但她吐也吐不出來,只能凝聚神魂之力,試圖編織出美麗的幻夢,可這一切都徒勞無功,眼前的景象還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他的毀滅欲積蓄成海。

就在狐貍姑娘差點被魔尊大人的腦子折磨死的時候,猛地發覺了新的轉機。

江折柳醒了。

在聞人夜的意識和視角之中,這個無聲無風、色澤單調的世界,忽然也跟著慢慢地醒了。

親吻喚醒觸覺,低語敲響聽覺,逐漸地讓他擺脫了直接理解神魂波動的方法,而用正常人的方式交流。

在他沈眠的期間,聞人夜雖然能出聲回應他人,但他的理解方式不同,仿佛並不是真正的“聽到”。但他的五感無疑都是好用的,只是他自己的心障在不斷地屏蔽而已。

但何妲這個時候已經快要壓抑到跟著變態了,即便情況好轉了起來,也編織不出美夢給他,只能維持住對他神魂上的刺激,期望魔尊大人能夠自力更生。

隨後,“她”見到了江仙尊抓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去解衣帶的邊緣。



狐貍姑娘目瞪口呆,腦海中的煎熬頓時一掃而空,正當她舔了舔牙心想沒白遭罪的時候,剛開始興致勃勃,就被聞人夜的元神兇殘至極地踹了出來。

何妲猛地睜眼,一口血哇地一下吐了出來。她腦瓜子嗡嗡地響,爪子擡手抓住身旁江仙尊的袖子,恨恨地道:“就這?!”

江折柳的神魂氣息被纏得動彈不得,此刻自身難保,無法分神跟織夢師交流,但他還是註意到了狐貍姑娘吐了口血,分出一絲註意力,關切地道:“怎麽了,情況很難辦嗎?大概還要多長時間?”

何妲氣哼哼地擦了擦嘴巴,道:“怎麽了?暈車!”

她在半空中旋轉著翻了個身,擡頭看向結界,猛地跟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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