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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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第 22 章
歲白滿臉無辜：“我只是來玩的, 很多人都能作證，我從進了陽山起，就沒有挑起過一件事。”
祭主冷笑了一聲, 半個字也沒相信。
於是歲白又開始找他的麻煩：“我來這裏, 從來沒有跟誰動過手。但是, 我卻在你的地盤被人綁架了，差點兒就被當成祭品, 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祭主不相信會有這麽不知死活的人, 把翠花喊過來問話。
翠花看了眼歲白, 點了點頭說：“我當時就是被他身邊的那個妹妹喊醒的。抓我們的人已經被我撕了，剩下一個我準備娶了。”
“人呢？”
“不知道, 反正在山上，又跑不掉。”
祭主欲言又止, 最終只是擺手：“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回頭見到他就把他打死，沒見著就當他死了吧。”
“好吧。”
翠花姑娘有些失落，但答應得非常迅速。
祭主看了眼祭臺下邊的夜紅月，又是一陣欲言又止。
他一把甩開歲白扶著自己的手, 罵罵咧咧地說：“你把這東西帶來, 還說自己沒壞心, 當我是傻子嗎？”
“怎麽說話呢？”歲白不高興了, “人家大好的一個小姑娘, 你怎麽能這麽稱呼？”
他：“我看你不僅是把我當傻子，還把我當瞎子，以為我看不出來那是一具偃甲？手藝再好都做不得真！”
“你再仔細看。”
祭主聞言, 將信將疑地看過去。
又見鬼一般地收回目光，明明別人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也壓低了聲音問：“我難道真的瞎了，怎麽覺得那偃甲裏不僅有‘紅月’，還有魂魄？”
歲白對著他一陣耳語，將情況大概說明。
祭主十分震撼，並有些意動地說：“歲白，你覺得，我能嘗試同樣的辦法麽？”
“先收回你對我的指責和汙蔑，墨年。”
“我不叫墨年，叫郎韞！就算是要取對照的名字，也該是你跟著我改名！”
歲白：“我走了。”
“我承認，我剛才罵的是有點大聲。”祭主抹了把臉，正正經經地給他道了個歉。
歲白勾了勾唇：“等祭典結束，你再聯系我。”
聽他提起祭典，郎韞才想起這裏是祭典現場，而他剛才當眾摔倒在地上。
“……”
他推開歲白，保持著一位祭祀應有的神秘與高深，一步步走到祭臺中央，向前打開雙手：“歡迎諸位來參加今年的祭典，在今日，我們將共同沐浴天尊的光輝，感念他的仁慈與大愛……”
夜紅月詭異地覺得，這位祭主說話的方式有些像素光宗的宗主。
非常套路化。
但轉念一想，這陽山祭典辦了這麽多屆，想不套路化都難。
而且除了套路化地讚頌“救苦天尊”之外，他還舉了很多個例子。
比如某某處發生大旱，遍地白骨，饑民無數，一位命苦的人從煮沸的鍋中跑出來，遭到同族追趕，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條河。
這條河的名字叫做“辭舊河”，河上有一條小船。
此人慌不擇路地跳上了小船，小船自動地朝著前方駛去，帶著他離開人間煉獄，來到陽山開始新的生活。
除了凡人的故事之外，也還有更適合修仙者體質的故事。
傳說五千年前，有一處被魔修占領的城池名為句城，裏面的修士並不知道城主府裏的是一群大魔頭，他們終日活在“城外已經淪為絕地，魔修隨時可能進犯”的謊言中，在城中惶惶度日，努力修煉。
當有修士修煉到出竅期，城主就會說：“你的修為已經足以闖出絕地或是迎戰外面的魔修了。”
然後將他們放出去。
當他們對著鳥語花香的城外發呆時，城主府的魔頭們就會出現，笑著告訴他們真相，然後殘忍地虐殺，再告訴城中人，他們在外奮戰。
有一天，句城出現了一位很有天賦的年輕人。
他對未來很有展望，希望能夠加入那些在外奮戰的前輩，一同帶領同胞走出句城，去往更廣闊的天地。
在他的感染下，已經逐漸絕望的句城人也生出了對未來的期盼，對他的期待。
年輕人成為了句城最年輕的一位出竅期。
甚至在整個修仙界，出現二十出頭的出竅期修士也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他躊躇滿志，滿懷希望地來到城主府，表示自己想要出去與魔修決一死戰。
城主府的大人物們賞識他的天賦，欣賞他的品性。
於是為他編織了一場真正的決戰，還讓他獲得了勝利。
在他最高興的時候，他驀然看到，站在自己身邊，一直很照顧他的前輩變成了城主的模樣，與他一同慶賀的同伴變成了城主府的其他大人。
殺死的魔修，卻變成了前輩和同伴的樣子。
真相在這個時候，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進他的耳朵。
夜紅月聽到這裏，已經開始不忍心往下聽了。
這故事不能用痛苦經歷來形容，應該用絕望來形容。
別說是一個心懷正義的純善青年，就是她這樣的，都受不了。
那群魔頭是真畜生啊。
祭主說到這裏，停頓片刻，跳過了一些很重要的情緒渲染，直接說了結果：“救苦天尊感受到那人心中的痛苦，降下神跡。”
豢養一城人取樂的魔頭真正地變成地上的屍體。
死去的前輩與同伴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一切就像是他開始認為的那樣，他們獲得勝利，句城人獲得自由。
或許事情曾經發生過。
但在他所選擇的世界中，一切發展都如他所願。
祭主：“這是天尊可以給你們的未來。”
夜紅月很清楚，即使那只是一場夢，也很多人願意一輩子都活在夢中。
何況這在某種意義上就相當於穿去平行世界，具有相當的真實性。
無數受到恩惠的人跪在地上，高呼天尊的名諱，讚頌祂的仁德與慈愛。
他們的手中的燈向上飄去，外殼被燈中的火焰點燃，在天空中燃燒著，最終變成一團自由的火焰。
在這樣的場面中，個人顯得異常渺小與孤獨。
就像是水滴渴望河流，河流渴望海洋，個人也渴望匯入群體，被那股龐大的群體意志支配驅使。
夜紅月別開眼，看向人群裏與自己同為異類的人。
人群中，白雲三人將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圍在中間，接連擁抱對方。
像是互相舔舐的小動物，姿態親昵，並無暧昧。
她又側過臉，看向歲白。
歲白的眼睛映著萬千火焰，明亮璀璨，那張在平日裏顯得過分耀眼的臉，半藏在黑暗中，有一種少見的溫柔。
或許，他並非是玩世不恭。
他的眼中也能映出世間百態，只是未有過迷茫與遲疑，才顯得游刃有餘。
在這樣震撼人心的寂靜中，夜紅月的心也靜了下來，有了更深的思考。
“接下來，請陽山村的諸位為大家展示自己的才藝。”
祭臺上的祭主突然說。
夜紅月：？
【不是，氣氛都到這裏了，你不應該跳兩支祭祀舞，然後鼓動大家開始獻祭儀式，擱這兒搞文藝匯演？】
歲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臺上的祭主。
給後者傳音：“你這祭祀當得不夠合格啊，祭祀舞不跳，歌也不唱，讓村民上去群魔亂舞。”
祭主不想理會他，被他威脅了兩句，咬著牙答應在村民表演完之後上去表演。
夜紅月雖然在心裏吐槽這人不會搞傳教。
但真當村民上去表演，她又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作開場表演的正是翠花姑娘。
祭臺表面覆蓋著一層一尺高的火焰，她蓮步輕移，踏著火焰翩翩起舞，婉轉歌唱。
火焰灼燒著她的身軀，使其變得焦糊可怖。
她的表情時而痛苦時而快樂。
歌聲裏是她的故事。
“幼時家萬貫，少時名千裏，才名皆可棄，但求一心人。
郎君許山海，山海遍春色，戲我自輕賤，貪我色與財……”
很俗套的千金小姐不顧家裏反對，愛上渣男，被綠被利用被踐踏的故事。
但因為愛上的渣男有點多，她的表演又很動人，使聽者潸然淚下。
歌唱到後半段，畫風一轉，由悲轉喜。
開始說自己被天尊感召，來到陽山村，走出痛苦，破除迷茫，真正開悟，從而展開美好新生活。
第二個上臺的人，在文藝方面不如曾經是大家閨秀的翠花，所以選擇另辟蹊徑。
他將自己的頭摘下來當球拍打，扭動身體假裝跳舞。
底下一片噓聲。
他略有些尷尬地停下動作，將頭當做板凳，坐在祭臺上哭。
哭聲倒是極有藝術感，時而刺耳如貓嚎，時而悠長如鳥叫，嗚咽如風回旋，嘶啞如錦帛裂。
哭到半程又開始笑，笑容更是魔性，悲苦自嘲，咯咯傻笑，釋懷朗笑，瘋癲大笑……
這種超前的藝術，得到了陽山人的一致好評，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喝彩聲。
他清了清嗓子，銜接突兀地開始講述自己的生平。
他叫趙柱，出身於凡人村落，是寡婦的兒子，又天生腦子不好，自小就被村裏的同齡人欺負。
後來村裏來了仙人。
仙人說他有靈根，能入仙道。
他告別了老娘，去了仙人修行的地方。
給仙人種田試藥，因為生命力頑強，仙人格外喜歡拿他試藥。
同伴覺得他受器重，排擠欺淩他。
有一天他吃錯了藥發狂，把仙人和同伴都殺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站在老家的舊屋前，沒敢推門。
村裏的二妞見著他，沒有認出他來，對著滿身血的他竟比從前客氣許多，老老實實地說：“這家的寡婦兒子被算命的騙走，她沒幾年就病死了。”
他遲鈍了一輩子，在那一瞬間感受到所有的痛苦都回到身體裏。
發瘋了一樣跳進河裏。
沒有淹死，再恢覆神智的時候就到了陽山。
開啟幸福快樂的生活。
“以前別人踩我的頭，我都會感到不舒服，但現在不會了，我自己都沒事兒把頭摘下來玩兒。”
臺下掌聲如雷鳴。
他將頭安回去，昂首挺胸地下臺。
新的村民上了臺，於火焰中拉奏一曲二胡，用方言唱著自己的人生。
……
這些人的故事各有不同。
但都有相同的結局——來到陽山，大徹大悟，脫離苦海，擁抱快樂。
夜紅月也是恍然大悟。
是軟廣，他們在真情實感的表演裏加入了軟廣。
對味了。
她扯了扯歲白的袖子，低聲問：“這裏每屆祭典招收多少信徒啊？”
客舍裏住的人並不多，也就幾十人的樣子。
但從歲白之前的話可以得知，客舍裏住的是可以離開陽山的客人，有很多人不知道那條路，通過其他途徑進來。
歲白：“加上從辭舊河上來的，有一萬多吧，祭典是為了讓那些不知情的人自願留下的活動，當然，即使他們不自願，也不能離開這裏，最多留在這裏當村民。”
夜紅月有些咂舌。
這就相當於每五年就會有一萬多人在陽山失蹤。
放到現代屬於重大事故。
但放到這個動不動就消失一座城，動不動就有一個家族被滅門的世界，顯得那樣尋常。
她如果沒有這份侍女的工作，沒有仙尊的庇護，可能來這裏沒兩天就死掉了。
夜紅月悄悄地與歲白貼得更緊，以獲取安全感。
歲白假裝沒有註意，繼續欣賞表演。
表演大概持續了一個時辰，夜紅月從感到獵奇，逐漸到欣賞，最後開始覺得某些人的表演缺乏新意。
哪怕成了鬼，也不是每個鬼都會整活。
表演環節以祭主的詩歌朗誦作為結束，朗誦的是一首描寫陽山的長詩。
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聽得人很困。
好在下一個環節是激動人心的發放禮物環節，重新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
天上的火焰落下，在每個人面前停留，化作一盞青色的蓮花燈。
夜紅月一看就覺得眼熟。這不是他們在新村體驗過的“天尊賜福”嗎？
她心中一喜。
【難道又有機會在夢裏打上游戲，與紙片人共度快樂時光了嗎？】
一只好看的手突然伸到她的面前，將蓮花燈收起來。
夜紅月：？？？
歲白似笑非笑地說：“為了防止你再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這個東西本座沒收了。”
“好的。”
她含淚點頭。
祭主簡單解釋了蓮花燈的用法，讓他們回去自己找地方體驗。
接著，他宣布祭祀儀式開始。
祭壇上的火焰消失，深色的臺面上留著灼燒的痕跡。
正中的部分一圈一圈地塌陷下去，形成一個圓形的階梯。
在階梯的另外一端，是深不見底的地洞。
一股熱氣從地洞裏冒出來，還有火光照到祭主的臉上，將繪制符紋的油彩照得發亮。
讓人懷疑下面是不是巖漿。
“天尊賜予的火焰，將帶走一切致人痛苦之物，無論有形或是無形。”
“但火焰同樣是熾熱的，如果你的痛苦無法構成你的人，你將迷失自我，無法爬出深淵。”
祭主望向祭臺另一側的那兩列人，神色嚴肅，聲音振振。
“你們都自願來參加儀式的這一環，但天尊仁慈，你們在踏上臺階之前，還有反悔的機會。”
那兩列人與陽山左半邊的村子裏的村民十分相似。
奇形怪狀，透著癲狂之感。
在聽到祭主的話後，他們痛苦的表情有片刻凝固，隨即在渴求與恐懼中不停切換。
但沒有一個人選擇退縮。
“來。”
祭主吐出一個簡短的字，這些人便挪動著緩慢的步伐，一步步靠近祭臺。
一步步地從臺階往下。
最後，墜落下去。
夜紅月眼尖地看到原本在隊伍最前面的白衣男居然慢慢地退到隊伍的末尾，而隊伍的末尾，還有季辰和正在與季辰拉扯的一位男子。
季辰身邊的那名男子渾身是詛咒的符紋，看不清面目，宛如流體強行堆砌成的人形。
很可能就是季辰此行的目的，他的族人季晁。
這三人離得如此之近，叫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腦補內容，興奮起來。
【難道我真的是天才？還是說，我覺醒了未蔔先知的能力？】
季辰與她隔得有些遠，精力也都在勸說族人上，根本沒聽進去她的心聲。
只有歲白在悄摸地笑。
獻祭儀式的隊伍末尾，季辰感覺著越來越近的熱意，臉色越發難看。
他：“我沒有要阻止你投入天尊懷抱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在下一屆祭典再來參加這個儀式。”
“自從那一天起，我沒有一天不痛到失去理智。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何況是五年？”
季晁喑啞低沈地回答著他的問題，比起其他同行者，他出乎意料地平靜和清醒。
但也正是因為平靜清醒，他決定的事情不會做出更改。
“哪怕是就此死了，對我來說也是解脫。”
季辰想說“選擇死亡和被別人殺死是兩回事”，但話到嘴邊被吞了下去。
因為那是他從別人的心聲裏聽來的，毫無證據。
他後來嘗試跟蹤白衣男，發現對方在太陽還未落下時就往山上走，也咬牙跟著。
結果跟到一半，太陽開始落山，他想起李子寅的囑咐，匆匆下山，去客舍取燈籠。
又順著自己在翠花身上留下的標記找到她的棺材。
趁著她還沒醒，替換掉黑袍人的首領，假裝自己完成了全部的婚禮儀式。
為了見到族人，季辰可以說是歷盡千辛，還付出了不少代價（甚至娶了個女鬼老婆）。
如果事情真的按照夜紅月的心聲來發展，他絕對會按照她的預言生出心魔。
他頗為焦躁地想著勸說季晁的方法，餘光冷不丁瞥見有人靠近了他們。
再仔細一看，竟是那位白衣男。
季辰神色一凜，覺得此刻正是預言要驗證的時刻。
見對方沒有將註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他心中冒出了“先下手為強”的想法。
來到陽山村後，他發現自己的實力在這裏寸步難行，因此一直避免和別人發生沖突。
但白衣男的實力，他在進村前就想辦法試探過了。
比他略強一些，但他有必殺的手段。
為了避免預言成真，出一張底牌完全值得。
白衣男並沒有註意到身後之人暗藏的殺意，因為他此刻正處於激烈的思想鬥爭當中，有兩道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交替大喊。
一道催促著他跳下祭臺，與妻子團聚。
另一道聲音大叫著讓他離開，繼續活下去。
他不知道要聽誰的，但身體非常誠實地越走越慢。
最終停下來。
並且是永遠停下來。
他身上的白衣再次被鮮血染紅。
這次用的是他自己的血。
“怎麽回事？”
在祭臺附近主持儀式的祭主感到有人的生命消失，頓時一怔。
他往季辰他們的方向走過去。
而在他的身後，有三人混入人群的家夥鬼鬼祟祟地靠近。
餘徽和殷侯自始至終都沒有對黑袍人有太高的警惕。
因為對方實在是太弱了。
又已經在他們眼前暴露了最大的秘密（指覆活手段）。
他們一人一個控制手段下去，黑袍人就溫順得像村頭的老黃牛一樣。
而祭典上展現出來的神異與本地人的一些表現，都應證了黑袍人的說法。
餘徽：“在這裏向天尊祈禱，真的能實現願望嗎？”
黑袍人：“天尊實現願望，是需要祭品的，而剛才已經有許多祭品下去了。只要在祭主說出祈願之前許願，就能成功。”
餘徽和殷侯均面露貪婪。
他們不是正派人士，對一些獻祭儀式有所了解。
確實能向一些存在祈求恩賜。
陽山祭典規模這麽大，能實現願望也不奇怪。
只是願望僅有一個，而他們是兩個人。
這對在地道中就各懷鬼胎，竭力隱瞞的朋友在此刻又出現了利益上的分歧，他們沒有任何猶豫，不約而同地打算選擇讓自己獨自得利。
出手也分外默契。
均是動作隱晦地朝著對方的要害襲去。
他們一邊要應付近在咫尺的殺招，一邊要盡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對方弄下去，還提防祭主發現問題過來把他們都解決了。
根本沒有空去關註在旁邊的黑袍人。
這正是黑袍人想要的。
為了避免時間拖得太長，導致再生出變故，他都沒有等到兩人受重傷，就掏出了首領給他的底牌，將兩人定住。
然後以最樸素的方法，伸手把他們推下祭臺。
黑袍人看著向下墜落的兩個人，欣賞他們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微微一笑。
“我其實沒有說謊，在這裏消耗別人當做確實可以向天尊許願。”
“但必須是沒有被天尊標記過的活人才行。”
這是他們百年前付出極大代價才得到的方法，他又怎麽會告訴你們這兩個外人呢？
只是誆騙他們過來而已。
黑袍人沒有再把時間浪費在嘲諷兩個“祭品”上面，他反手捅了自己胸膛一刀，內臟混著血掉落在地上。
隨後，他開始了自己的“許願”。
“第一個願望，我希望陽山接受混沌的來去。”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救苦天尊的光輝，能夠如太陽般照耀到世間的每一處。”
另一邊。
季辰正在向祭主狡辯，表示人不是自己動手殺的，他剛才在跟親人說話，根本沒註意身邊的人死了。
祭主盯了他半天，咬牙問：“你身上有歲白留下的禁制，你是他徒弟？”
季辰沈默片刻。
思索這人是他師尊的仇人還是朋友，最後用賭命一般的心態，承認了這件事。
“混賬東西。什麽妖魔鬼怪都往陽山帶，當我這裏是什麽娛樂場所嗎？”祭主罵罵咧咧，瞥了眼地上的屍體，準備看在歲白的份上不追究。
但孩子可以放過，卻不能太縱容。
他準備警告對方一番，卻感覺腳底傳來的另外的異動。
祭主臉色微變，轉頭看向祭臺的方向。
一眼就看到了黑袍人，還聽到了對方剛說完的話。
他感到眼前一黑，天要塌了的黑。
一閃身來到黑袍人面前，祭主掐著黑袍人的脖子，火焰從他的手傳遞到黑袍人身上，卻沒能將對方立刻燒成飛灰。
只是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不是皮肉被烤得滋滋冒響，而是兩股力量在對沖。
祭主現在不只是眼前一黑，臉色也很黑：“你們朝聖者已經拿到了‘彤血’？”
“那是我們的聖者，是我們神明。”
黑袍人聲音裏滿是狂熱，又充滿鄙夷地說：“像你們這樣囚禁神明。褻瀆神明的家夥，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神諭的！”
祭主也很憤慨：“先人創立功法，為眾生傳道，是為了讓生靈修行得道，自證成神，不是為了讓你們去殘殺同胞，將一些連意志都沒有的怪物放出來！”
黑袍人情緒激動：“胡說，神明明一直在回應我們，還將力量賜予我們，讓我們免受修煉之苦。”
祭主：“……你已經是‘彤血’的倀鬼了，確實沒法再修煉。”
他懶得再跟對方辯論。
用術法將人困住留待審問，便看向祭臺下面。
在剛才發出些微震動之後，陽山並沒有再發生什麽“太陽升起”之類的變化。
他松了口氣，一擡眼看到人群第一排的歲白。
歲白坐在夜紅月給他拿出來的椅子上，享受著她自制的小零食，還被她扇風。
這是因為夜紅月不太喜歡這種儀式，幹脆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
然而在祭主看來，這是某人在以囂張的方式對他進行嘲諷。
“歲白！你就坐在第一排，眼睜睜地看著這玩意兒在祭臺上搞事！”
祭主痛心疾首地看著歲白：“一百年前的你雖然討厭，但還算熱心，現在成為仙尊了，怎麽反倒冷血了怎麽多？”
說好的為了同一個目標共同努力，互相幫助呢？
歲白沒有理會他的指責，哢哢吃了兩片薯片，才說：“他推下祭臺的又不是活人，我攔著幹什麽？”
“……不是活人？”
“你沒認出來？那兩個是僵屍，就是你當年親自掐死，交給李家煉成僵屍的那兩個。”
歲白解釋了句：“他們不小心照到了光，想起生前的記憶，又走了回頭路去祠堂，就恢覆得好像一個活人。”
但本質上只是血肉恢覆到活著的狀態，並不能擺脫死亡。
跟陽山的新村民情況差不多。
“這樣……”祭主松了口氣，突然又發現不對，“你是跟他們一起進陽山的，還配合他們（指被抓走），你想幹什麽？”
“看戲啊，不明顯嗎？”歲白擦著手指，眼含戲謔笑意。
祭主又是一陣罵罵咧咧。
心累地將季辰拎過來丟到歲白邊上：“看好你家孩子，不要給儀式帶來什麽亂子。”
被丟過來的季辰：“……”
季辰站起來，問出了一個很在意的問題：“儀式，真的能終結苦難嗎？”
“可以。如果你想問的是你的族人，我可以告訴他之後的經歷。”
祭主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釋道：“這個儀式會收走他那具被詛咒侵蝕完全的身體，也會收走針對他靈魂的詛咒。”
“倘若他心中的痛苦足夠強烈，他的魂就能掙脫祭臺下面的火焰，重新回到地表，獲得‘新生’。根據我的經驗，他心中的痛苦足夠他爬上來十回。”
“當然，僅僅是結束身的苦難，並不是結束。”
“抹去心上的傷口需要漫長的時間。每一次祭典都會將他們的痛苦情緒替換成快樂，而在祭典的間隙，天尊的力量會為他們量身打造一個小世界，讓他們在其中彌補自己的遺憾。”
看得出來，季辰非常關心自己的這位族人。
而且很大可能對這類事件有過多次接觸，理解其中的邪性。
所以祭主講了完整的流程，希望對方能夠看開一點。
“看在你是素光宗隱月峰弟子的份上，如果你能說服他，在儀式結束之後，我讓他跟你離開。”
季辰下意識地看向夜紅月。
夜紅月並沒有註意到他的目光，她聽到祭主的解釋之後，對陽山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她原本以為祭主是一個觀念扭曲的“善人”，一個邪教頭子。
他以某種力量造出神跡，誘惑人們一同信仰救苦天尊，然後讓他們獻祭身體。
陽山上下都是徘徊於此地的鬼，所有的故事都是扭曲的美好。
現在她只覺得對方是專業的。
看看這流程，多麽完備，直接從身體和心靈兩方面治療別人的痛苦。
唯物地講，他們是死了。
但這都修仙界了，為什麽不唯心地認為他們通過死亡迎接了新生呢？
反正她覺得，自己如果是這些人，也會這樣選擇。
心情放松了許多後，夜紅月的腦子又活泛起來，剛才季辰殺白衣男，黑袍人將兩只僵屍推下祭臺的行為給了她許多靈感。
她接著季辰和祭主的交談往下腦補。
【就像厲鬼始終在死亡的地方徘徊一樣，受天尊感召而來的受難者無法真正離開，死亡也仍舊籠罩在季辰僅剩的族人頭頂。】
【如果離開，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這不是說夜紅月盼著人家死。
在她看來，“主角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這個身份，很難不出事。
那就是非親生的小青梅，都難逃被作者獻祭，從而刺激男主變強的命運。
何況是個連長相都看不清的男的？
當然，現實不是話本，腦補不能當真，她還是希望季辰的族人能夠好好地告別過去，繼續生活的。
她自己不當真，季辰卻是當真了。
季辰抿了抿唇，準備開口說“我不會勸他離開”。
又聽到夜紅月心裏的下一句話。
【但是留下也不一定是好選擇。】
他：！！！
【祭典儀式上發生的事情太過兒戲，只是為了降低大家的警惕，實際上事件還遠沒有結束。】
夜紅月決定給黑袍人加戲。
因為他們實在是又菜又慘，折騰這麽大一圈，楞是一件事都沒有辦成還全員覆沒了。
像是來搞笑的。
作為反派，他們逼格太低了！
【俗話說得好，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價格。那些黑袍人借助那位的力量覆生，那位便會從他們身體裏覆蘇，然後潛伏於人群。】
夜紅月跟其他人一樣，並沒有聽到祭主和黑袍人的對話。
她這麽想，只是覺得這世界跟尋常的修仙界不太一樣（正經修仙界可沒有會吃人的秘境），自行代了某詭秘世界觀。
【那位渴求蠶食陽山的力量，一旦讓祂找到機會，祂就會將血災帶到陽山。而那些依靠陽山而存在的本地人，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
大概是因為晚上看的表演很兇殘，夜紅月腦補了很多血腥殘暴的畫面。
讓季辰聽得臉色慘白。
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師尊，用眼神詢問：這您都不管？
唯一知道某人是在憑想象杜撰未來的歲白假裝嚴肅，微不可查地點頭。
季辰松了口氣，覺得有師尊出手，那些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他整理了下心情，對祭主表示感謝，他需要跟完成儀式的季晁再交談一次才能給出答覆。
之後便去找季晁了。
方才的亂子只是讓隊伍走得更慢了些。
但再慢也終有盡頭，季晁已經快要接近祭臺了。
“我知道你經歷過什麽，那些也是我經歷過的，事情已經被解決了，我現在不會再勸你。”
季晁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擠出古怪的笑聲：“那看來我們的運氣都很好，都找到了擺脫詛咒的辦法。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自己是季氏的人。”
季辰面色微冷：“我們季氏一族沒有做出任何事情，你即使不想覆仇，也不必否定自己的出身和家族。”
對方沈默了很久，一行血淚從眼中流出。
季晁：“對不起，我只是……”
“我明白，你去吧。”
只是到了那份上，不憎恨些什麽，根本沒法承受。
憎恨一切，才能忍受折磨，不徹底崩潰。
作為唯一留在現場的家族嫡子，除了詛咒，季辰還經受過很多審問與折磨。
他也曾憤恨瘋狂。
仇恨也依然是他背負一切走下去的動力。
季晁似有什麽話要說，但一想起當初的事情，他就感覺自己難以維持理智。
還是等完成儀式之後再跟一起回憶吧……
他錯開季辰，來到祭臺的邊上，連臺階都不想踏，迫不及待地縱身一躍。
季辰坐在祭臺邊上，開始發呆。
下邊。
歲白正跟祭主發生了一場別人聽不到的交談。
“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暫且幫我照顧她一下，順便給她講講什麽是‘混沌’吧。”
歲白對祭主說。
祭主瞪大了眼睛：“你沒給她講過？”
歲白：“萬一她知道真相，意識到自己是什麽存在，然後失控呢？”
一直阻止夜紅月下山和了解這個世界，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但他並不打算永遠這樣。
“那你讓我跟她講？”祭主指了指自己。
歲白：“她很聰明，一味地瞞著只會讓她產生懷疑。我又不是讓你直接告訴她關於她身份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訴她什麽是混沌，讓她將那些東西當成比鬼魅更厲害一點的東西就行。”
祭主：“說得輕巧……人呢！你還沒自己要去幹什麽呢！”
夜紅月不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見到歲白離開，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安。
但不強烈。
大腿走了一個，面前這不還有一個嗎？
作為一名心大且開朗的姑娘，盡管一直跟仙尊待在一起，受到對方的庇佑，夜紅月也沒有產生太多的依賴感，更不會理所當然地覺得對方有責任一直護著她。
“你是不是很好奇，天尊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
祭主坐在歲白坐過的椅子上，斟酌著開口。
夜紅月用力點頭。
她可太好奇了。
祭主：“事情要從世界之初講起……”
那時一片混沌。
但不像夜紅月了解的神話那樣，混沌中孕育神明，盤古開天辟地。
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世界上都沒有擁有智慧的生靈。
混沌不斷變化，於漫長的時間中分出天地與日月，陰陽與五行。
世間有了恒常的“道”，然後有了生靈。
生靈悟道而生智慧。
荒蕪的大地遍布生靈，萬物欣欣向榮，然而混沌並未消失，它散落在天地間，無意識地吞噬著萬物，渴求一切重歸混沌。
一生萬物，萬物歸一。
這亦是道的真容。
但已經誕生了智慧的生靈希望自己作為獨立的個體而活，不願意回歸蒙昧，喪失自我。
以人族為首，各族開始嘗試抵抗“混沌”。
混沌的碎片通常擁有可怕的力量，即便沒有意識，吞噬的本能也會讓它們作亂。
它們還與天地同源，無法被真正地抹除。
經過無數代人的努力，混沌碎片的習性與行動邏輯被摸清，它們因此有了各種命名，以對應處理手段。
破壞性大的一些混沌碎片更是被限制鎮壓，將危害降到最低。
陽山，就是一處鎮壓點。
“很遺憾，經過數千年的努力，也沒有人能阻止它吸引人進來，哪怕是封山，也有那條無形的辭舊河將人送過來。”
“而來到這裏的人，都受到了汙染，沒可能活著離開。”
唯一的生路，就是歲白帶季辰和夜紅月走過的那條。
而那需要來去都走同一條路，對使用其他方法來的人不適用。
見祭主有些憂郁，夜紅月安慰了他一句：“至少，你利用這份力量帶走了很多人的痛苦。”
既然所謂的天尊並不存在，那麽這些儀式和規矩，每五年一次的祭典，都是人為決定的。
她能夠感覺到其中的包容和善意。
用現代的一句話來講，就是充滿了人道主義的光輝。
“不過……救苦天尊真的不存在嗎？”
夜紅月鬼使神差地問出這個問題。
空氣驟然寂靜，萬物暫停了聲息，她卻聽到了聲音。
比夢中更為清晰，從山的最頂上傳來。
“紅月。”
對方……喊的是她的名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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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白滿臉無辜：“我只是來玩的, 很多人都能作證，我從進了陽山起，就沒有挑起過一件事。”
祭主冷笑了一聲, 半個字也沒相信。
於是歲白又開始找他的麻煩：“我來這裏, 從來沒有跟誰動過手。但是, 我卻在你的地盤被人綁架了，差點兒就被當成祭品, 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祭主不相信會有這麽不知死活的人, 把翠花喊過來問話。
翠花看了眼歲白, 點了點頭說：“我當時就是被他身邊的那個妹妹喊醒的。抓我們的人已經被我撕了，剩下一個我準備娶了。”
“人呢？”
“不知道, 反正在山上，又跑不掉。”
祭主欲言又止, 最終只是擺手：“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回頭見到他就把他打死，沒見著就當他死了吧。”
“好吧。”
翠花姑娘有些失落，但答應得非常迅速。
祭主看了眼祭臺下邊的夜紅月，又是一陣欲言又止。
他一把甩開歲白扶著自己的手, 罵罵咧咧地說：“你把這東西帶來, 還說自己沒壞心, 當我是傻子嗎？”
“怎麽說話呢？”歲白不高興了, “人家大好的一個小姑娘, 你怎麽能這麽稱呼？”
他：“我看你不僅是把我當傻子，還把我當瞎子，以為我看不出來那是一具偃甲？手藝再好都做不得真！”
“你再仔細看。”
祭主聞言, 將信將疑地看過去。
又見鬼一般地收回目光，明明別人聽不到他們的談話, 也壓低了聲音問：“我難道真的瞎了，怎麽覺得那偃甲裏不僅有‘紅月’，還有魂魄？”
歲白對著他一陣耳語，將情況大概說明。
祭主十分震撼，並有些意動地說：“歲白，你覺得，我能嘗試同樣的辦法麽？”
“先收回你對我的指責和汙蔑，墨年。”
“我不叫墨年，叫郎韞！就算是要取對照的名字，也該是你跟著我改名！”
歲白：“我走了。”
“我承認，我剛才罵的是有點大聲。”祭主抹了把臉，正正經經地給他道了個歉。
歲白勾了勾唇：“等祭典結束，你再聯系我。”
聽他提起祭典，郎韞才想起這裏是祭典現場，而他剛才當眾摔倒在地上。
“……”
他推開歲白，保持著一位祭祀應有的神秘與高深，一步步走到祭臺中央，向前打開雙手：“歡迎諸位來參加今年的祭典，在今日，我們將共同沐浴天尊的光輝，感念他的仁慈與大愛……”
夜紅月詭異地覺得，這位祭主說話的方式有些像素光宗的宗主。
非常套路化。
但轉念一想，這陽山祭典辦了這麽多屆，想不套路化都難。
而且除了套路化地讚頌“救苦天尊”之外，他還舉了很多個例子。
比如某某處發生大旱，遍地白骨，饑民無數，一位命苦的人從煮沸的鍋中跑出來，遭到同族追趕，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條河。
這條河的名字叫做“辭舊河”，河上有一條小船。
此人慌不擇路地跳上了小船，小船自動地朝著前方駛去，帶著他離開人間煉獄，來到陽山開始新的生活。
除了凡人的故事之外，也還有更適合修仙者體質的故事。
傳說五千年前，有一處被魔修占領的城池名為句城，裏面的修士並不知道城主府裏的是一群大魔頭，他們終日活在“城外已經淪為絕地，魔修隨時可能進犯”的謊言中，在城中惶惶度日，努力修煉。
當有修士修煉到出竅期，城主就會說：“你的修為已經足以闖出絕地或是迎戰外面的魔修了。”
然後將他們放出去。
當他們對著鳥語花香的城外發呆時，城主府的魔頭們就會出現，笑著告訴他們真相，然後殘忍地虐殺，再告訴城中人，他們在外奮戰。
有一天，句城出現了一位很有天賦的年輕人。
他對未來很有展望，希望能夠加入那些在外奮戰的前輩，一同帶領同胞走出句城，去往更廣闊的天地。
在他的感染下，已經逐漸絕望的句城人也生出了對未來的期盼，對他的期待。
年輕人成為了句城最年輕的一位出竅期。
甚至在整個修仙界，出現二十出頭的出竅期修士也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他躊躇滿志，滿懷希望地來到城主府，表示自己想要出去與魔修決一死戰。
城主府的大人物們賞識他的天賦，欣賞他的品性。
於是為他編織了一場真正的決戰，還讓他獲得了勝利。
在他最高興的時候，他驀然看到，站在自己身邊，一直很照顧他的前輩變成了城主的模樣，與他一同慶賀的同伴變成了城主府的其他大人。
殺死的魔修，卻變成了前輩和同伴的樣子。
真相在這個時候，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進他的耳朵。
夜紅月聽到這裏，已經開始不忍心往下聽了。
這故事不能用痛苦經歷來形容，應該用絕望來形容。
別說是一個心懷正義的純善青年，就是她這樣的，都受不了。
那群魔頭是真畜生啊。
祭主說到這裏，停頓片刻，跳過了一些很重要的情緒渲染，直接說了結果：“救苦天尊感受到那人心中的痛苦，降下神跡。”
豢養一城人取樂的魔頭真正地變成地上的屍體。
死去的前輩與同伴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一切就像是他開始認為的那樣，他們獲得勝利，句城人獲得自由。
或許事情曾經發生過。
但在他所選擇的世界中，一切發展都如他所願。
祭主：“這是天尊可以給你們的未來。”
夜紅月很清楚，即使那只是一場夢，也很多人願意一輩子都活在夢中。
何況這在某種意義上就相當於穿去平行世界，具有相當的真實性。
無數受到恩惠的人跪在地上，高呼天尊的名諱，讚頌祂的仁德與慈愛。
他們的手中的燈向上飄去，外殼被燈中的火焰點燃，在天空中燃燒著，最終變成一團自由的火焰。
在這樣的場面中，個人顯得異常渺小與孤獨。
就像是水滴渴望河流，河流渴望海洋，個人也渴望匯入群體，被那股龐大的群體意志支配驅使。
夜紅月別開眼，看向人群裏與自己同為異類的人。
人群中，白雲三人將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圍在中間，接連擁抱對方。
像是互相舔舐的小動物，姿態親昵，並無暧昧。
她又側過臉，看向歲白。
歲白的眼睛映著萬千火焰，明亮璀璨，那張在平日裏顯得過分耀眼的臉，半藏在黑暗中，有一種少見的溫柔。
或許，他並非是玩世不恭。
他的眼中也能映出世間百態，只是未有過迷茫與遲疑，才顯得游刃有餘。
在這樣震撼人心的寂靜中，夜紅月的心也靜了下來，有了更深的思考。
“接下來，請陽山村的諸位為大家展示自己的才藝。”
祭臺上的祭主突然說。
夜紅月：？
【不是，氣氛都到這裏了，你不應該跳兩支祭祀舞，然後鼓動大家開始獻祭儀式，擱這兒搞文藝匯演？】
歲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臺上的祭主。
給後者傳音：“你這祭祀當得不夠合格啊，祭祀舞不跳，歌也不唱，讓村民上去群魔亂舞。”
祭主不想理會他，被他威脅了兩句，咬著牙答應在村民表演完之後上去表演。
夜紅月雖然在心裏吐槽這人不會搞傳教。
但真當村民上去表演，她又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作開場表演的正是翠花姑娘。
祭臺表面覆蓋著一層一尺高的火焰，她蓮步輕移，踏著火焰翩翩起舞，婉轉歌唱。
火焰灼燒著她的身軀，使其變得焦糊可怖。
她的表情時而痛苦時而快樂。
歌聲裏是她的故事。
“幼時家萬貫，少時名千裏，才名皆可棄，但求一心人。
郎君許山海，山海遍春色，戲我自輕賤，貪我色與財……”
很俗套的千金小姐不顧家裏反對，愛上渣男，被綠被利用被踐踏的故事。
但因為愛上的渣男有點多，她的表演又很動人，使聽者潸然淚下。
歌唱到後半段，畫風一轉，由悲轉喜。
開始說自己被天尊感召，來到陽山村，走出痛苦，破除迷茫，真正開悟，從而展開美好新生活。
第二個上臺的人，在文藝方面不如曾經是大家閨秀的翠花，所以選擇另辟蹊徑。
他將自己的頭摘下來當球拍打，扭動身體假裝跳舞。
底下一片噓聲。
他略有些尷尬地停下動作，將頭當做板凳，坐在祭臺上哭。
哭聲倒是極有藝術感，時而刺耳如貓嚎，時而悠長如鳥叫，嗚咽如風回旋，嘶啞如錦帛裂。
哭到半程又開始笑，笑容更是魔性，悲苦自嘲，咯咯傻笑，釋懷朗笑，瘋癲大笑……
這種超前的藝術，得到了陽山人的一致好評，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喝彩聲。
他清了清嗓子，銜接突兀地開始講述自己的生平。
他叫趙柱，出身於凡人村落，是寡婦的兒子，又天生腦子不好，自小就被村裏的同齡人欺負。
後來村裏來了仙人。
仙人說他有靈根，能入仙道。
他告別了老娘，去了仙人修行的地方。
給仙人種田試藥，因為生命力頑強，仙人格外喜歡拿他試藥。
同伴覺得他受器重，排擠欺淩他。
有一天他吃錯了藥發狂，把仙人和同伴都殺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站在老家的舊屋前，沒敢推門。
村裏的二妞見著他，沒有認出他來，對著滿身血的他竟比從前客氣許多，老老實實地說：“這家的寡婦兒子被算命的騙走，她沒幾年就病死了。”
他遲鈍了一輩子，在那一瞬間感受到所有的痛苦都回到身體裏。
發瘋了一樣跳進河裏。
沒有淹死，再恢覆神智的時候就到了陽山。
開啟幸福快樂的生活。
“以前別人踩我的頭，我都會感到不舒服，但現在不會了，我自己都沒事兒把頭摘下來玩兒。”
臺下掌聲如雷鳴。
他將頭安回去，昂首挺胸地下臺。
新的村民上了臺，於火焰中拉奏一曲二胡，用方言唱著自己的人生。
……
這些人的故事各有不同。
但都有相同的結局——來到陽山，大徹大悟，脫離苦海，擁抱快樂。
夜紅月也是恍然大悟。
是軟廣，他們在真情實感的表演裏加入了軟廣。
對味了。
她扯了扯歲白的袖子，低聲問：“這裏每屆祭典招收多少信徒啊？”
客舍裏住的人並不多，也就幾十人的樣子。
但從歲白之前的話可以得知，客舍裏住的是可以離開陽山的客人，有很多人不知道那條路，通過其他途徑進來。
歲白：“加上從辭舊河上來的，有一萬多吧，祭典是為了讓那些不知情的人自願留下的活動，當然，即使他們不自願，也不能離開這裏，最多留在這裏當村民。”
夜紅月有些咂舌。
這就相當於每五年就會有一萬多人在陽山失蹤。
放到現代屬於重大事故。
但放到這個動不動就消失一座城，動不動就有一個家族被滅門的世界，顯得那樣尋常。
她如果沒有這份侍女的工作，沒有仙尊的庇護，可能來這裏沒兩天就死掉了。
夜紅月悄悄地與歲白貼得更緊，以獲取安全感。
歲白假裝沒有註意，繼續欣賞表演。
表演大概持續了一個時辰，夜紅月從感到獵奇，逐漸到欣賞，最後開始覺得某些人的表演缺乏新意。
哪怕成了鬼，也不是每個鬼都會整活。
表演環節以祭主的詩歌朗誦作為結束，朗誦的是一首描寫陽山的長詩。
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聽得人很困。
好在下一個環節是激動人心的發放禮物環節，重新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
天上的火焰落下，在每個人面前停留，化作一盞青色的蓮花燈。
夜紅月一看就覺得眼熟。這不是他們在新村體驗過的“天尊賜福”嗎？
她心中一喜。
【難道又有機會在夢裏打上游戲，與紙片人共度快樂時光了嗎？】
一只好看的手突然伸到她的面前，將蓮花燈收起來。
夜紅月：？？？
歲白似笑非笑地說：“為了防止你再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這個東西本座沒收了。”
“好的。”
她含淚點頭。
祭主簡單解釋了蓮花燈的用法，讓他們回去自己找地方體驗。
接著，他宣布祭祀儀式開始。
祭壇上的火焰消失，深色的臺面上留著灼燒的痕跡。
正中的部分一圈一圈地塌陷下去，形成一個圓形的階梯。
在階梯的另外一端，是深不見底的地洞。
一股熱氣從地洞裏冒出來，還有火光照到祭主的臉上，將繪制符紋的油彩照得發亮。
讓人懷疑下面是不是巖漿。
“天尊賜予的火焰，將帶走一切致人痛苦之物，無論有形或是無形。”
“但火焰同樣是熾熱的，如果你的痛苦無法構成你的人，你將迷失自我，無法爬出深淵。”
祭主望向祭臺另一側的那兩列人，神色嚴肅，聲音振振。
“你們都自願來參加儀式的這一環，但天尊仁慈，你們在踏上臺階之前，還有反悔的機會。”
那兩列人與陽山左半邊的村子裏的村民十分相似。
奇形怪狀，透著癲狂之感。
在聽到祭主的話後，他們痛苦的表情有片刻凝固，隨即在渴求與恐懼中不停切換。
但沒有一個人選擇退縮。
“來。”
祭主吐出一個簡短的字，這些人便挪動著緩慢的步伐，一步步靠近祭臺。
一步步地從臺階往下。
最後，墜落下去。
夜紅月眼尖地看到原本在隊伍最前面的白衣男居然慢慢地退到隊伍的末尾，而隊伍的末尾，還有季辰和正在與季辰拉扯的一位男子。
季辰身邊的那名男子渾身是詛咒的符紋，看不清面目，宛如流體強行堆砌成的人形。
很可能就是季辰此行的目的，他的族人季晁。
這三人離得如此之近，叫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腦補內容，興奮起來。
【難道我真的是天才？還是說，我覺醒了未蔔先知的能力？】
季辰與她隔得有些遠，精力也都在勸說族人上，根本沒聽進去她的心聲。
只有歲白在悄摸地笑。
獻祭儀式的隊伍末尾，季辰感覺著越來越近的熱意，臉色越發難看。
他：“我沒有要阻止你投入天尊懷抱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在下一屆祭典再來參加這個儀式。”
“自從那一天起，我沒有一天不痛到失去理智。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何況是五年？”
季晁喑啞低沈地回答著他的問題，比起其他同行者，他出乎意料地平靜和清醒。
但也正是因為平靜清醒，他決定的事情不會做出更改。
“哪怕是就此死了，對我來說也是解脫。”
季辰想說“選擇死亡和被別人殺死是兩回事”，但話到嘴邊被吞了下去。
因為那是他從別人的心聲裏聽來的，毫無證據。
他後來嘗試跟蹤白衣男，發現對方在太陽還未落下時就往山上走，也咬牙跟著。
結果跟到一半，太陽開始落山，他想起李子寅的囑咐，匆匆下山，去客舍取燈籠。
又順著自己在翠花身上留下的標記找到她的棺材。
趁著她還沒醒，替換掉黑袍人的首領，假裝自己完成了全部的婚禮儀式。
為了見到族人，季辰可以說是歷盡千辛，還付出了不少代價（甚至娶了個女鬼老婆）。
如果事情真的按照夜紅月的心聲來發展，他絕對會按照她的預言生出心魔。
他頗為焦躁地想著勸說季晁的方法，餘光冷不丁瞥見有人靠近了他們。
再仔細一看，竟是那位白衣男。
季辰神色一凜，覺得此刻正是預言要驗證的時刻。
見對方沒有將註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他心中冒出了“先下手為強”的想法。
來到陽山村後，他發現自己的實力在這裏寸步難行，因此一直避免和別人發生沖突。
但白衣男的實力，他在進村前就想辦法試探過了。
比他略強一些，但他有必殺的手段。
為了避免預言成真，出一張底牌完全值得。
白衣男並沒有註意到身後之人暗藏的殺意，因為他此刻正處於激烈的思想鬥爭當中，有兩道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交替大喊。
一道催促著他跳下祭臺，與妻子團聚。
另一道聲音大叫著讓他離開，繼續活下去。
他不知道要聽誰的，但身體非常誠實地越走越慢。
最終停下來。
並且是永遠停下來。
他身上的白衣再次被鮮血染紅。
這次用的是他自己的血。
“怎麽回事？”
在祭臺附近主持儀式的祭主感到有人的生命消失，頓時一怔。
他往季辰他們的方向走過去。
而在他的身後，有三人混入人群的家夥鬼鬼祟祟地靠近。
餘徽和殷侯自始至終都沒有對黑袍人有太高的警惕。
因為對方實在是太弱了。
又已經在他們眼前暴露了最大的秘密（指覆活手段）。
他們一人一個控制手段下去，黑袍人就溫順得像村頭的老黃牛一樣。
而祭典上展現出來的神異與本地人的一些表現，都應證了黑袍人的說法。
餘徽：“在這裏向天尊祈禱，真的能實現願望嗎？”
黑袍人：“天尊實現願望，是需要祭品的，而剛才已經有許多祭品下去了。只要在祭主說出祈願之前許願，就能成功。”
餘徽和殷侯均面露貪婪。
他們不是正派人士，對一些獻祭儀式有所了解。
確實能向一些存在祈求恩賜。
陽山祭典規模這麽大，能實現願望也不奇怪。
只是願望僅有一個，而他們是兩個人。
這對在地道中就各懷鬼胎，竭力隱瞞的朋友在此刻又出現了利益上的分歧，他們沒有任何猶豫，不約而同地打算選擇讓自己獨自得利。
出手也分外默契。
均是動作隱晦地朝著對方的要害襲去。
他們一邊要應付近在咫尺的殺招，一邊要盡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對方弄下去，還提防祭主發現問題過來把他們都解決了。
根本沒有空去關註在旁邊的黑袍人。
這正是黑袍人想要的。
為了避免時間拖得太長，導致再生出變故，他都沒有等到兩人受重傷，就掏出了首領給他的底牌，將兩人定住。
然後以最樸素的方法，伸手把他們推下祭臺。
黑袍人看著向下墜落的兩個人，欣賞他們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微微一笑。
“我其實沒有說謊，在這裏消耗別人當做確實可以向天尊許願。”
“但必須是沒有被天尊標記過的活人才行。”
這是他們百年前付出極大代價才得到的方法，他又怎麽會告訴你們這兩個外人呢？
只是誆騙他們過來而已。
黑袍人沒有再把時間浪費在嘲諷兩個“祭品”上面，他反手捅了自己胸膛一刀，內臟混著血掉落在地上。
隨後，他開始了自己的“許願”。
“第一個願望，我希望陽山接受混沌的來去。”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救苦天尊的光輝，能夠如太陽般照耀到世間的每一處。”
另一邊。
季辰正在向祭主狡辯，表示人不是自己動手殺的，他剛才在跟親人說話，根本沒註意身邊的人死了。
祭主盯了他半天，咬牙問：“你身上有歲白留下的禁制，你是他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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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這人是他師尊的仇人還是朋友，最後用賭命一般的心態，承認了這件事。
“混賬東西。什麽妖魔鬼怪都往陽山帶，當我這裏是什麽娛樂場所嗎？”祭主罵罵咧咧，瞥了眼地上的屍體，準備看在歲白的份上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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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準備警告對方一番，卻感覺腳底傳來的另外的異動。
祭主臉色微變，轉頭看向祭臺的方向。
一眼就看到了黑袍人，還聽到了對方剛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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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閃身來到黑袍人面前，祭主掐著黑袍人的脖子，火焰從他的手傳遞到黑袍人身上，卻沒能將對方立刻燒成飛灰。
只是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不是皮肉被烤得滋滋冒響，而是兩股力量在對沖。
祭主現在不只是眼前一黑，臉色也很黑：“你們朝聖者已經拿到了‘彤血’？”
“那是我們的聖者，是我們神明。”
黑袍人聲音裏滿是狂熱，又充滿鄙夷地說：“像你們這樣囚禁神明。褻瀆神明的家夥，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神諭的！”
祭主也很憤慨：“先人創立功法，為眾生傳道，是為了讓生靈修行得道，自證成神，不是為了讓你們去殘殺同胞，將一些連意志都沒有的怪物放出來！”
黑袍人情緒激動：“胡說，神明明一直在回應我們，還將力量賜予我們，讓我們免受修煉之苦。”
祭主：“……你已經是‘彤血’的倀鬼了，確實沒法再修煉。”
他懶得再跟對方辯論。
用術法將人困住留待審問，便看向祭臺下面。
在剛才發出些微震動之後，陽山並沒有再發生什麽“太陽升起”之類的變化。
他松了口氣，一擡眼看到人群第一排的歲白。
歲白坐在夜紅月給他拿出來的椅子上，享受著她自制的小零食，還被她扇風。
這是因為夜紅月不太喜歡這種儀式，幹脆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
然而在祭主看來，這是某人在以囂張的方式對他進行嘲諷。
“歲白！你就坐在第一排，眼睜睜地看著這玩意兒在祭臺上搞事！”
祭主痛心疾首地看著歲白：“一百年前的你雖然討厭，但還算熱心，現在成為仙尊了，怎麽反倒冷血了怎麽多？”
說好的為了同一個目標共同努力，互相幫助呢？
歲白沒有理會他的指責，哢哢吃了兩片薯片，才說：“他推下祭臺的又不是活人，我攔著幹什麽？”
“……不是活人？”
“你沒認出來？那兩個是僵屍，就是你當年親自掐死，交給李家煉成僵屍的那兩個。”
歲白解釋了句：“他們不小心照到了光，想起生前的記憶，又走了回頭路去祠堂，就恢覆得好像一個活人。”
但本質上只是血肉恢覆到活著的狀態，並不能擺脫死亡。
跟陽山的新村民情況差不多。
“這樣……”祭主松了口氣，突然又發現不對，“你是跟他們一起進陽山的，還配合他們（指被抓走），你想幹什麽？”
“看戲啊，不明顯嗎？”歲白擦著手指，眼含戲謔笑意。
祭主又是一陣罵罵咧咧。
心累地將季辰拎過來丟到歲白邊上：“看好你家孩子，不要給儀式帶來什麽亂子。”
被丟過來的季辰：“……”
季辰站起來，問出了一個很在意的問題：“儀式，真的能終結苦難嗎？”
“可以。如果你想問的是你的族人，我可以告訴他之後的經歷。”
祭主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釋道：“這個儀式會收走他那具被詛咒侵蝕完全的身體，也會收走針對他靈魂的詛咒。”
“倘若他心中的痛苦足夠強烈，他的魂就能掙脫祭臺下面的火焰，重新回到地表，獲得‘新生’。根據我的經驗，他心中的痛苦足夠他爬上來十回。”
“當然，僅僅是結束身的苦難，並不是結束。”
“抹去心上的傷口需要漫長的時間。每一次祭典都會將他們的痛苦情緒替換成快樂，而在祭典的間隙，天尊的力量會為他們量身打造一個小世界，讓他們在其中彌補自己的遺憾。”
看得出來，季辰非常關心自己的這位族人。
而且很大可能對這類事件有過多次接觸，理解其中的邪性。
所以祭主講了完整的流程，希望對方能夠看開一點。
“看在你是素光宗隱月峰弟子的份上，如果你能說服他，在儀式結束之後，我讓他跟你離開。”
季辰下意識地看向夜紅月。
夜紅月並沒有註意到他的目光，她聽到祭主的解釋之後，對陽山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她原本以為祭主是一個觀念扭曲的“善人”，一個邪教頭子。
他以某種力量造出神跡，誘惑人們一同信仰救苦天尊，然後讓他們獻祭身體。
陽山上下都是徘徊於此地的鬼，所有的故事都是扭曲的美好。
現在她只覺得對方是專業的。
看看這流程，多麽完備，直接從身體和心靈兩方面治療別人的痛苦。
唯物地講，他們是死了。
但這都修仙界了，為什麽不唯心地認為他們通過死亡迎接了新生呢？
反正她覺得，自己如果是這些人，也會這樣選擇。
心情放松了許多後，夜紅月的腦子又活泛起來，剛才季辰殺白衣男，黑袍人將兩只僵屍推下祭臺的行為給了她許多靈感。
她接著季辰和祭主的交談往下腦補。
【就像厲鬼始終在死亡的地方徘徊一樣，受天尊感召而來的受難者無法真正離開，死亡也仍舊籠罩在季辰僅剩的族人頭頂。】
【如果離開，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這不是說夜紅月盼著人家死。
在她看來，“主角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這個身份，很難不出事。
那就是非親生的小青梅，都難逃被作者獻祭，從而刺激男主變強的命運。
何況是個連長相都看不清的男的？
當然，現實不是話本，腦補不能當真，她還是希望季辰的族人能夠好好地告別過去，繼續生活的。
她自己不當真，季辰卻是當真了。
季辰抿了抿唇，準備開口說“我不會勸他離開”。
又聽到夜紅月心裏的下一句話。
【但是留下也不一定是好選擇。】
他：！！！
【祭典儀式上發生的事情太過兒戲，只是為了降低大家的警惕，實際上事件還遠沒有結束。】
夜紅月決定給黑袍人加戲。
因為他們實在是又菜又慘，折騰這麽大一圈，楞是一件事都沒有辦成還全員覆沒了。
像是來搞笑的。
作為反派，他們逼格太低了！
【俗話說得好，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價格。那些黑袍人借助那位的力量覆生，那位便會從他們身體裏覆蘇，然後潛伏於人群。】
夜紅月跟其他人一樣，並沒有聽到祭主和黑袍人的對話。
她這麽想，只是覺得這世界跟尋常的修仙界不太一樣（正經修仙界可沒有會吃人的秘境），自行代了某詭秘世界觀。
【那位渴求蠶食陽山的力量，一旦讓祂找到機會，祂就會將血災帶到陽山。而那些依靠陽山而存在的本地人，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
大概是因為晚上看的表演很兇殘，夜紅月腦補了很多血腥殘暴的畫面。
讓季辰聽得臉色慘白。
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師尊，用眼神詢問：這您都不管？
唯一知道某人是在憑想象杜撰未來的歲白假裝嚴肅，微不可查地點頭。
季辰松了口氣，覺得有師尊出手，那些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他整理了下心情，對祭主表示感謝，他需要跟完成儀式的季晁再交談一次才能給出答覆。
之後便去找季晁了。
方才的亂子只是讓隊伍走得更慢了些。
但再慢也終有盡頭，季晁已經快要接近祭臺了。
“我知道你經歷過什麽，那些也是我經歷過的，事情已經被解決了，我現在不會再勸你。”
季晁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擠出古怪的笑聲：“那看來我們的運氣都很好，都找到了擺脫詛咒的辦法。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自己是季氏的人。”
季辰面色微冷：“我們季氏一族沒有做出任何事情，你即使不想覆仇，也不必否定自己的出身和家族。”
對方沈默了很久，一行血淚從眼中流出。
季晁：“對不起，我只是……”
“我明白，你去吧。”
只是到了那份上，不憎恨些什麽，根本沒法承受。
憎恨一切，才能忍受折磨，不徹底崩潰。
作為唯一留在現場的家族嫡子，除了詛咒，季辰還經受過很多審問與折磨。
他也曾憤恨瘋狂。
仇恨也依然是他背負一切走下去的動力。
季晁似有什麽話要說，但一想起當初的事情，他就感覺自己難以維持理智。
還是等完成儀式之後再跟一起回憶吧……
他錯開季辰，來到祭臺的邊上，連臺階都不想踏，迫不及待地縱身一躍。
季辰坐在祭臺邊上，開始發呆。
下邊。
歲白正跟祭主發生了一場別人聽不到的交談。
“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暫且幫我照顧她一下，順便給她講講什麽是‘混沌’吧。”
歲白對祭主說。
祭主瞪大了眼睛：“你沒給她講過？”
歲白：“萬一她知道真相，意識到自己是什麽存在，然後失控呢？”
一直阻止夜紅月下山和了解這個世界，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但他並不打算永遠這樣。
“那你讓我跟她講？”祭主指了指自己。
歲白：“她很聰明，一味地瞞著只會讓她產生懷疑。我又不是讓你直接告訴她關於她身份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訴她什麽是混沌，讓她將那些東西當成比鬼魅更厲害一點的東西就行。”
祭主：“說得輕巧……人呢！你還沒自己要去幹什麽呢！”
夜紅月不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見到歲白離開，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安。
但不強烈。
大腿走了一個，面前這不還有一個嗎？
作為一名心大且開朗的姑娘，盡管一直跟仙尊待在一起，受到對方的庇佑，夜紅月也沒有產生太多的依賴感，更不會理所當然地覺得對方有責任一直護著她。
“你是不是很好奇，天尊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
祭主坐在歲白坐過的椅子上，斟酌著開口。
夜紅月用力點頭。
她可太好奇了。
祭主：“事情要從世界之初講起……”
那時一片混沌。
但不像夜紅月了解的神話那樣，混沌中孕育神明，盤古開天辟地。
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世界上都沒有擁有智慧的生靈。
混沌不斷變化，於漫長的時間中分出天地與日月，陰陽與五行。
世間有了恒常的“道”，然後有了生靈。
生靈悟道而生智慧。
荒蕪的大地遍布生靈，萬物欣欣向榮，然而混沌並未消失，它散落在天地間，無意識地吞噬著萬物，渴求一切重歸混沌。
一生萬物，萬物歸一。
這亦是道的真容。
但已經誕生了智慧的生靈希望自己作為獨立的個體而活，不願意回歸蒙昧，喪失自我。
以人族為首，各族開始嘗試抵抗“混沌”。
混沌的碎片通常擁有可怕的力量，即便沒有意識，吞噬的本能也會讓它們作亂。
它們還與天地同源，無法被真正地抹除。
經過無數代人的努力，混沌碎片的習性與行動邏輯被摸清，它們因此有了各種命名，以對應處理手段。
破壞性大的一些混沌碎片更是被限制鎮壓，將危害降到最低。
陽山，就是一處鎮壓點。
“很遺憾，經過數千年的努力，也沒有人能阻止它吸引人進來，哪怕是封山，也有那條無形的辭舊河將人送過來。”
“而來到這裏的人，都受到了汙染，沒可能活著離開。”
唯一的生路，就是歲白帶季辰和夜紅月走過的那條。
而那需要來去都走同一條路，對使用其他方法來的人不適用。
見祭主有些憂郁，夜紅月安慰了他一句：“至少，你利用這份力量帶走了很多人的痛苦。”
既然所謂的天尊並不存在，那麽這些儀式和規矩，每五年一次的祭典，都是人為決定的。
她能夠感覺到其中的包容和善意。
用現代的一句話來講，就是充滿了人道主義的光輝。
“不過……救苦天尊真的不存在嗎？”
夜紅月鬼使神差地問出這個問題。
空氣驟然寂靜，萬物暫停了聲息，她卻聽到了聲音。
比夢中更為清晰，從山的最頂上傳來。
“紅月。”
對方……喊的是她的名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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