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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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花
萬事開頭難，刺殺也是。
第一次刺殺綦北星的任務像工作日志上記載的一樣，落在了我頭上。
其實本來不是什麽難事的——和預計情況中後面的情節發展相對比，這件工作只是單純覆刻工作日志上的內容就可以了。真正的問題在於：
如何像工作日志的內容一樣，準確地讓子彈擊中肩膀而不是擊中其他地方？
我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臥底李一槿給我的記憶，行刺地點是在一場聚會，而我需要在對面的建築樓頂，抓住時機，給站在窗前的綦北星創造一個刺殺失誤的假象。
日志中記錄的時機非常短暫，只有幾秒鐘——因為這個時空中的綦北星對李一槿的身份和所作所為並不清楚，也就不會知道刺殺是誰做下的，更不會有意配合。
當然，相較之下，這個還算是比較好克服的，只要提前商議過對策就好。
好消息是，這具身體的手很穩。
壞消息是，我不會用槍。
更壞的消息是，在行刺之前，我也沒有其他機會去實打實地學習用槍了。
……真就0基礎應戰高考唄。
“槍……難學嗎？”
“好在這具身體的底子不錯。那些東西可比用槍難練多了。”
“那我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不好說。可能比我自己低一點吧——七八成的概率。對於一場需要技巧的刺殺來說，這個概率已經很高了。”
是很高，但是……
兩三成的失敗概率，對於只有一次的生命而言，也很高。
——簡言之，這一場任務，需要賭上綦北星的命。
我努力說服自己，其實這一場冒險裏，什麽都沒有賭上——這只不過是一個衍生得來的、本就不該存在的平行時空，這個世界本就不該存在，因而就算是被滅亡也是順理成章。一個人活著或者死了，都不會對原本的結局產生任何影響。
而我和我的綦北星，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離開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然而，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一旦任務失敗，迎接我和綦北星的將會是什麽。
非要說對這情況有多少認識的話，大概就是很久之前的某一天，那個陰晴不定的主導者曾經告訴我，任務成功與否，我們都會平安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裏，不會有任何出格的事情發生。
——但，他說的話，真的可信嗎？
盡管那個科學怪人曾經說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算數，而且一直到目前為止，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是……
誰會知道，那些尚未發生的情況裏，他是否還會堅持自己提出的原則？
我們能不能平安回去，說到底，只在他一念之間。
——而人，幾乎是一定不會尊重比自己弱小得多的生命的。
就像幼兒會好奇地主宰螞蟻的命運、而初入社會的少兒會本能地運用自己獲得的職務控制其他人的生活——從小到大，我們見過也親歷過太多這樣的瞬間。也許，控制與淩虐就是人類的本能，除了那些能夠青史留名的聖人，沒人敢說自己真的擺脫了這層基因裏的束縛。
如果這個玩世不恭的家夥想故意耍我們呢？
——我們將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假如連反抗的機會都不存在，那麽，我們要如何相信，眼前所面臨的情況，就一定會按照他許諾的方向演進？
久違的壓力湧上心頭，我不由得搓了搓手——那只即將在不久後撫摸上扳機、承擔這個時空中頗為重要的一次使命的手。即使不刻意為之，而且由我這麽一條慌張的靈魂主宰，它依舊穩到令人發指。
可是，事到如今，我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
“那天陽光很好，不至於四處晃眼，不至於徹底陰天。即使身在最高層，也沒有風能夠幹擾軌道痕跡。可以很輕松地瞄準目標，可以很輕易地保持狀態平和——運氣很好，是每個身負如此使命的人，最希望看到的天氣。”
臥底李一槿在日志和記憶中都如此記載這一天的天氣。但事實上，鑒於前些日子連日的、幾乎讓我的床褥跟著發了黴的陰雨天氣，一直到這一天來臨之前，我都一直不相信這一切會成真——
那個決定我們命運的正午，當我走出房門、見到滿世界的陽光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數吧，真的是吧？
伏在屋頂，跟隨著心底傳來的平和、冷靜的聲音，將右手食指放上扳機、調整自己的呼吸頻率與心跳時，某一個瞬間——仿佛就是瞬息之間，不知為何，我只覺腦海中全部思緒仿佛都被驀然蒸發，殘留在我這幅軀殼中的，似乎只剩下一個要以最冷靜、最理智的狀態，完成這一次任務的意志。
“瞄準。註意呼吸……好，現在，屏住呼吸，什麽都不要想，聽我口令，三，二，一——扣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扣下的扳機——事實上，我甚至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扣下的扳機。我的指尖有些麻木，即使跟隨接下來的指令迅速逃離現場也依舊麻木。一切都是身體跟隨指令作出的本能反應，而我的靈魂不過是虛浮著、靠最後一點意識抓緊自己的衣襟，眼看著綦北星的肩上，開出一朵鮮紅色的花。
鮮紅，艷麗。
它在我的眼前扭曲，放大，一直到給視線中的每一樣事物都鍍上一層鮮紅的濾鏡……
我下意識地將手撫上胸口，試著用這種毫無根據的方式讓過快的心率慢下來。
沒有用，我只覺得呼吸變得越來越快……
這個世界開始變得扭曲、魔幻。
我也許是快昏過去了？
——不，不可以，這裏距離案發地點還是太近了，昏過去是很容易被懷疑到的……
可是，我還能做什麽？！
我不得不靠著某個好不容易碰到的角落站下，一面用微微發麻的手指撫摸著墻面，一面努力安慰著自己的心緒。一直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我撤離現場的聲音沈默幾秒，接著以同樣平緩的聲音道：
“做得很好，和我們預先估計的位置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聽我說，不要去控制你的情緒，也不要被任何一股心緒左右，你只需要跟著我接下來說的做——我們回家。”
回，家……？
那裏，根本就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不該是個陰暗、潮濕的小角落，裏面也不該只有無窮無盡的煎熬、潮濕的氣味，更不該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著街坊四鄰的情況——或者，退一萬步講，就允許它有這一切吧，可只有我一個人，這裏只能算得上“住所”，哪裏談得上“家”？
我想這麽說，並且幾乎無法控制住我如此大罵的沖動。
但，不知道為什麽，隨著“回家”這個詞的出現，我的身體似乎比方才冷靜了些，也不再將工作速率加強到使我疑心會暈過去的水平。
麻木地跟著這些指令，回到那個依舊潮濕的屋子裏，我將滿世界的喧鬧聲都關在屋外，只覺得天似乎都要跟著塌下來。
這是我頭一次恨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無法在我眼前具象化——哪怕只我一個人能夠看到，至少，我也不會如此孤獨無助地面對這一切。
抗不下去了，真的抗不下去了。
臥底李一槿又沈默了一陣。這次開口，他的聲音似乎不再像方才那麽平靜——我只能說“似乎”，因為我實在無法集中註意力、判斷具體不同。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的任務完成得很成功。綦北星會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會抗得過這一切。”
“為什麽這麽說？”
“我，你還信不過嗎？”
不，不是信不過……
這麽多時空中的我自己，臥底李一槿是我最信得過的一個。但，這種事情……
還不等我再組織好語言，臥底李一槿似乎又將情緒平覆了些，道：
“我可以保證，你所做到的程度，就是我在上一次循環中做到的程度。所以，在其他任何條件都沒有發生變化的前提下，綦北星也一定不會出現任何差池的。他會順利在家庭的保護下出國，他會在安全的地方繼續竭盡全力支持這個世界的革命事業，他會以最好的情況活下去。
“而現在，你真正面臨的難題是，如何應對，有可能到來的一系列懷疑和審訊。”
我深呼吸幾次，這才開口道：
“如果躲不過去，我也沒什麽可思考的——不過是什麽都不說而已。我應當如此。”
“是的，應當如此……但，你知道嗎，那也許會很漫長——幾個月，或許一兩年，也許一直到他們遇到了比你更有價值的審訊對象，運氣差的話，還要一直在那地獄裏待上很多、很多年……而且，比你能夠想象到的，還要痛苦成千上萬倍。”
“我明白你的顧慮……但，我會竭盡全力。”
臥底李一槿沈默下來。我也跟著不發一言，也依舊什麽都不想，只是躺在床鋪上，望著天花板駁落的種種，某一瞬間，似乎在那淩亂又潦草的景象裏，窺見了北鬥七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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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開頭難，刺殺也是。
第一次刺殺綦北星的任務像工作日志上記載的一樣，落在了我頭上。
其實本來不是什麽難事的——和預計情況中後面的情節發展相對比，這件工作只是單純覆刻工作日志上的內容就可以了。真正的問題在於：
如何像工作日志的內容一樣，準確地讓子彈擊中肩膀而不是擊中其他地方？
我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臥底李一槿給我的記憶，行刺地點是在一場聚會，而我需要在對面的建築樓頂，抓住時機，給站在窗前的綦北星創造一個刺殺失誤的假象。
日志中記錄的時機非常短暫，只有幾秒鐘——因為這個時空中的綦北星對李一槿的身份和所作所為並不清楚，也就不會知道刺殺是誰做下的，更不會有意配合。
當然，相較之下，這個還算是比較好克服的，只要提前商議過對策就好。
好消息是，這具身體的手很穩。
壞消息是，我不會用槍。
更壞的消息是，在行刺之前，我也沒有其他機會去實打實地學習用槍了。
……真就0基礎應戰高考唄。
“槍……難學嗎？”
“好在這具身體的底子不錯。那些東西可比用槍難練多了。”
“那我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不好說。可能比我自己低一點吧——七八成的概率。對於一場需要技巧的刺殺來說，這個概率已經很高了。”
是很高，但是……
兩三成的失敗概率，對於只有一次的生命而言，也很高。
——簡言之，這一場任務，需要賭上綦北星的命。
我努力說服自己，其實這一場冒險裏，什麽都沒有賭上——這只不過是一個衍生得來的、本就不該存在的平行時空，這個世界本就不該存在，因而就算是被滅亡也是順理成章。一個人活著或者死了，都不會對原本的結局產生任何影響。
而我和我的綦北星，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離開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然而，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一旦任務失敗，迎接我和綦北星的將會是什麽。
非要說對這情況有多少認識的話，大概就是很久之前的某一天，那個陰晴不定的主導者曾經告訴我，任務成功與否，我們都會平安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裏，不會有任何出格的事情發生。
——但，他說的話，真的可信嗎？
盡管那個科學怪人曾經說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算數，而且一直到目前為止，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是……
誰會知道，那些尚未發生的情況裏，他是否還會堅持自己提出的原則？
我們能不能平安回去，說到底，只在他一念之間。
——而人，幾乎是一定不會尊重比自己弱小得多的生命的。
就像幼兒會好奇地主宰螞蟻的命運、而初入社會的少兒會本能地運用自己獲得的職務控制其他人的生活——從小到大，我們見過也親歷過太多這樣的瞬間。也許，控制與淩虐就是人類的本能，除了那些能夠青史留名的聖人，沒人敢說自己真的擺脫了這層基因裏的束縛。
如果這個玩世不恭的家夥想故意耍我們呢？
——我們將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假如連反抗的機會都不存在，那麽，我們要如何相信，眼前所面臨的情況，就一定會按照他許諾的方向演進？
久違的壓力湧上心頭，我不由得搓了搓手——那只即將在不久後撫摸上扳機、承擔這個時空中頗為重要的一次使命的手。即使不刻意為之，而且由我這麽一條慌張的靈魂主宰，它依舊穩到令人發指。
可是，事到如今，我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
“那天陽光很好，不至於四處晃眼，不至於徹底陰天。即使身在最高層，也沒有風能夠幹擾軌道痕跡。可以很輕松地瞄準目標，可以很輕易地保持狀態平和——運氣很好，是每個身負如此使命的人，最希望看到的天氣。”
臥底李一槿在日志和記憶中都如此記載這一天的天氣。但事實上，鑒於前些日子連日的、幾乎讓我的床褥跟著發了黴的陰雨天氣，一直到這一天來臨之前，我都一直不相信這一切會成真——
那個決定我們命運的正午，當我走出房門、見到滿世界的陽光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數吧，真的是吧？
伏在屋頂，跟隨著心底傳來的平和、冷靜的聲音，將右手食指放上扳機、調整自己的呼吸頻率與心跳時，某一個瞬間——仿佛就是瞬息之間，不知為何，我只覺腦海中全部思緒仿佛都被驀然蒸發，殘留在我這幅軀殼中的，似乎只剩下一個要以最冷靜、最理智的狀態，完成這一次任務的意志。
“瞄準。註意呼吸……好，現在，屏住呼吸，什麽都不要想，聽我口令，三，二，一——扣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扣下的扳機——事實上，我甚至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扣下的扳機。我的指尖有些麻木，即使跟隨接下來的指令迅速逃離現場也依舊麻木。一切都是身體跟隨指令作出的本能反應，而我的靈魂不過是虛浮著、靠最後一點意識抓緊自己的衣襟，眼看著綦北星的肩上，開出一朵鮮紅色的花。
鮮紅，艷麗。
它在我的眼前扭曲，放大，一直到給視線中的每一樣事物都鍍上一層鮮紅的濾鏡……
我下意識地將手撫上胸口，試著用這種毫無根據的方式讓過快的心率慢下來。
沒有用，我只覺得呼吸變得越來越快……
這個世界開始變得扭曲、魔幻。
我也許是快昏過去了？
——不，不可以，這裏距離案發地點還是太近了，昏過去是很容易被懷疑到的……
可是，我還能做什麽？！
我不得不靠著某個好不容易碰到的角落站下，一面用微微發麻的手指撫摸著墻面，一面努力安慰著自己的心緒。一直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我撤離現場的聲音沈默幾秒，接著以同樣平緩的聲音道：
“做得很好，和我們預先估計的位置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聽我說，不要去控制你的情緒，也不要被任何一股心緒左右，你只需要跟著我接下來說的做——我們回家。”
回，家……？
那裏，根本就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不該是個陰暗、潮濕的小角落，裏面也不該只有無窮無盡的煎熬、潮濕的氣味，更不該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著街坊四鄰的情況——或者，退一萬步講，就允許它有這一切吧，可只有我一個人，這裏只能算得上“住所”，哪裏談得上“家”？
我想這麽說，並且幾乎無法控制住我如此大罵的沖動。
但，不知道為什麽，隨著“回家”這個詞的出現，我的身體似乎比方才冷靜了些，也不再將工作速率加強到使我疑心會暈過去的水平。
麻木地跟著這些指令，回到那個依舊潮濕的屋子裏，我將滿世界的喧鬧聲都關在屋外，只覺得天似乎都要跟著塌下來。
這是我頭一次恨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無法在我眼前具象化——哪怕只我一個人能夠看到，至少，我也不會如此孤獨無助地面對這一切。
抗不下去了，真的抗不下去了。
臥底李一槿又沈默了一陣。這次開口，他的聲音似乎不再像方才那麽平靜——我只能說“似乎”，因為我實在無法集中註意力、判斷具體不同。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的任務完成得很成功。綦北星會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會抗得過這一切。”
“為什麽這麽說？”
“我，你還信不過嗎？”
不，不是信不過……
這麽多時空中的我自己，臥底李一槿是我最信得過的一個。但，這種事情……
還不等我再組織好語言，臥底李一槿似乎又將情緒平覆了些，道：
“我可以保證，你所做到的程度，就是我在上一次循環中做到的程度。所以，在其他任何條件都沒有發生變化的前提下，綦北星也一定不會出現任何差池的。他會順利在家庭的保護下出國，他會在安全的地方繼續竭盡全力支持這個世界的革命事業，他會以最好的情況活下去。
“而現在，你真正面臨的難題是，如何應對，有可能到來的一系列懷疑和審訊。”
我深呼吸幾次，這才開口道：
“如果躲不過去，我也沒什麽可思考的——不過是什麽都不說而已。我應當如此。”
“是的，應當如此……但，你知道嗎，那也許會很漫長——幾個月，或許一兩年，也許一直到他們遇到了比你更有價值的審訊對象，運氣差的話，還要一直在那地獄裏待上很多、很多年……而且，比你能夠想象到的，還要痛苦成千上萬倍。”
“我明白你的顧慮……但，我會竭盡全力。”
臥底李一槿沈默下來。我也跟著不發一言，也依舊什麽都不想，只是躺在床鋪上，望著天花板駁落的種種，某一瞬間，似乎在那淩亂又潦草的景象裏，窺見了北鬥七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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