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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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
13
聽著阿爹的話，我頭一次恨自己是個睜眼瞎。
那一年，宋家清清出落得楚楚動人，成了十裏八村的香餑餑，然而，太過於美好的人總是容易招惹一些臭蟲；
那一年，鎮子上開賭場的黃世傑仗著有一個員外郎姨父，在街上橫行霸道，欺男霸女，三番五次威脅花父把女兒嫁過去；
那一年，鎮上蔣家找上門來當說客，說要為宋家清清謀一門好親事，嫁作林家妾；
那一年，蔣家軟話說盡，看宋家油鹽不進，暗地裏推波助瀾，接著黃世傑就帶著眾多混混砸了宋家的桃花酒；
那一年，林家三郎在書店和宋家清清偶遇，紳士禮貌，衣冠楚楚，對著宋家清清許下誓言；
那一年，宋家清清在某一個深夜獨自決定拋棄自己的清高，打碎自己的骨頭，吞下自己的骨血，保全家人。
也是那一年，宋家清清對宋家渺渺說，我心甘情願。
至此，宋家渺渺十三歲那一年，宋家清清死於林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此時距宋家清清嫁人，不足三月。
我恨林家，恨不得生啖其肉。
明明我去看阿姐時，阿姐還好好的，沒有一點生病的跡象。
阿姐也絕不會死於失足落水，阿姐的水性明明比我好很多。
林家在撒謊，一定是他們害了阿姐性命。
可是我卻求告無門，無人信我宋家。
我聽著街頭的人都在稱讚林家善行，據說他們林家又向西北方捐了一批善款，增援漠北。
我聽著說書的人從林家的老祖說到現任府城州長的林家大爺，唾沫橫飛，讚不絕口。
我聽著賣綢緞的人感嘆林家夫人態度和善大方，出手散落的金葉子能在最好的東街地段買下一間鋪子。
君哥兒跟在我身後，看著我的臉色不敢說話。
我從口袋裏摸出三文錢，拍在茶桌上，“老板，上一壺茶。”
君哥兒臉埋在茶碗裏，只留給我碩大的一個腦門。
我看著他，說：“君哥兒，我們再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君哥兒擡頭，懵懂地望著我，點頭應聲。
我再一次翻墻落在了林府。
還是原來的宅院，原來的小樹苗。
我悄無聲息地潛入其中，穿著丫鬟春裝目的明確地來到林家三郎的住處臨光院附近。
閉上眼睛回憶著阿姐的行進路線，我順著回憶走，很快就發現了一片廢墟。
聽附近的丫鬟說，大夫人要請遠山寺的晦悟大師來作法。
我看著眼前的灰木焦炭，嘴角抿得緊緊的。
林家，果然好樣的。
一場大火燒毀了所有痕跡，一位大師再來鎮我阿姐亡魂。
這樣就想掩埋罪惡嗎？做夢！
14
大師來驅鬼的那天，我就站在林家下人人群中，看著林家的主子們在香火繚繞中面目逐漸模糊，像是一尊尊活雕塑。
晦悟大師手持一把桃木劍，圍著眼前燒焦的建築比劃做法。
他一手撒糯米，一手潑狗血，嘴裏念念有詞。
黃符漫天飄揚，有幽幽鬼火燃燒。
圍觀的人發出陣陣倒抽氣。
大師閉目良久，甫一睜眼，怒喝道：“何方鬼祟！還不快快顯形。”
我看著林家眾人圍著的那個人，頭戴金冠，面若白瓷，那時林家當家老夫人周氏。
只見她閉目念經，轉動手裏的佛珠，就連晦悟大師的怒喝都未使她有一絲半點的動容。
眾人順著大師劍指方向，只見東南方向有一只儷鳥扇著翅膀極速飛來，在水光閣廢墟上方張開尖嘴啼鳴，有黑色布條飄然而落，那鳥淒厲叫喊著飛向遠方。
“那是什麽？”
“啊啊啊，有血！”
騷亂聲中，晦悟大師撿起黑布，向周氏稟報：“老夫人，有邪祟亂家。”
他呈上血布，周氏身邊的大夫人尖叫：“娘，是三郎，是三郎的生辰八字！”
周氏唰地睜眼，手上的佛珠被她扯斷，顆顆散落，她看著眼前的血漬，緊盯著晦悟：“晦悟大師，你可知邪祟作亂的後果？”
“自然。”晦悟雙手合十，“貧僧也是偶然發現，邪祟自當誅殺。”
“好，既然如此，”周氏目光轉向水光閣：“給我查，仔仔細細地查。”
隨著周氏話音落下，院內人群紛紛開始行動。
不久後，消息在府城傳開。
繁花鎮上的黃世傑與林家三郎因隙生恨，使用巫蠱手段以血詛咒林家三郎，致使林三郎萎靡不振、日漸虛弱，纏綿床榻。
一日後，我坐在茶水攤上，掏出三文錢：“老板，上壺茶。”
君哥兒坐在我身旁，看著黃世傑鬼哭狼嚎地叫喊：“我姨夫是員外郎，你們不能抓我，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有人啐了他一口：“什麽員外郎，他自身都難保了，還有功夫管你，做什麽美夢呢。”
“我說你們也真是大膽，竟然敢行霍亂之術，當真是連命都不想要了。”
黃世傑哭喊著被拖走：“我沒有，冤枉啊。”
冤枉？
當初你欺我宋家時怎麽不想想我宋家冤枉不冤枉？
我為君哥兒倒了一杯茶：“君哥兒，喝茶。”
君哥兒這才把眼睛轉回來：“好威風啊。”
我感慨，是啊，府城林家，當真威風。
不久後，眼前有人落座。
我推出一只木匣，“錢貨兩清。”
阿姐那日遞給我的包袱裏，裝得不僅是吃食，還有大把銀票。
來人打開看了一眼，他合上匣子，看一眼人高馬大肅著臉看上去就很不好招惹的君哥兒，咳嗽一聲對我說：“記得保密。”
“自然。”我應諾道。
我看著他戴著帷帽行走匆匆的背影。
眾人皆知，晦悟大師有一個俗家兄弟，因這人爛賭，尤愛去鎮上黃世傑開設的賭場，死性不改，兩人早已斷絕關系。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一個整日不事生產卻日日擁有賭資的貪婪賭徒，一個表面慈悲勾結權貴卻處處管束弟弟的出家和尚。
當賭徒的胃口越來越大，受到的管制越來越嚴格時，我倒是很好奇，結局會走向何方？
君哥兒推推碗口：“渺渺，喝，好喝。”
我接過來仰頭一飲而盡，這茶，可真苦啊。
這是我自阿姐離去難得快意的一天，我想把這好消息告訴阿爹阿娘。
我笑容滿面地回了村莊，可迎接我的不是他們滿面的笑容，而是一場熊熊烈火。
一場蔓延了整個桃花村的山火。
它燒毀了我為阿姐親手釀制的桃花酒；燒沒了我們一家子的野莓果；也燒焦了村東頭的大槐樹和桃花樹。
在我的記憶裏，桃花村曾經是一個很美的村莊，村東頭的大槐樹下，有一戶人家的院子裏種滿了野莓，一到夏天，綠色鮮葉中便會冒出密密麻麻的紅彤彤莓果。
我很喜歡采摘莓果，一顆一顆的挑選分類，最後把它們裝撿起來，等待變成一枚枚銅板，換來阿父阿母甜蜜的微笑。
院子外栽滿了桃花樹，阿姐很喜歡在桃花盛開的季節采摘花瓣，晾曬，封存，釀成一壇壇美酒，送到阿父阿母的手裏，變成一顆顆糖果。
我本以為，我們一家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家，可突然有一天，我沒有家了。
宋家渺渺，沒有家了。
15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的季節，我行走匆匆，快步走進小廚房。
“玉果姐姐，少爺想吃桂花糕。”
站在竈房旁的女郎聞聲回頭：“是渺渺啊，桂花糕這裏常備著呢。”
她隨手端來一盤，打量著眼前出落得越發漂亮的女郎：“如今你是出落的越發漂亮了，一點也沒有當初黃毛丫頭的影子，若不是我看著你長大，還真以為是換了個人呢。”
我羞澀道：“玉果姐姐，你莫要打趣我。”
玉果眼看著紅暈染上身前人的臉旁，顯得人愈發靈動，再比比自己，真是不能比。
她感嘆：“可惜了，當初晦悟大師來府上的時候我怎麽就笨得不知道多求幾張桃花符，聽大夫人說可靈驗了呢。”
“誰承想，大師這般命苦，一個斷絕關系的兄弟也不知道發什麽瘋，竟然半夜投毒毒死了大師，真是造孽，不過他那兄弟被處以極刑也是罪有應得。”
說著，她又把話題轉回來：“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頂好的前程就是找一個主子跟前得力的小廝相配。”
“可你不同，你若願意，姐姐給你指條明路。”
我扭過頭，十分羞赧：“姐姐說什麽呢？我還小呢。”
“小什麽小，都已經及笄的女郎了，你若再不積極上心點，有你後悔的時候。”玉果恨鐵不成鋼地點在我腦門。
我連忙端著桂花糕逃離虎口：“玉果姐姐我先走了，少爺還等著我呢。”
走到主院門口，我擡手摸發，理理裙角，這才垂著眸，肅容端著糕點放在桌案一角。
“渺姐姐，你怎麽去這麽久？”在桌案上書寫大字的少年放下毛筆，一旁的仆人端起清水上前，他邊洗手邊問。
“奴婢碰見了玉果姐姐，閑聊了兩句。”
我接過巾帕，將少年的手包裹其中，仔仔細細擦拭著。
少年恍然，“哦，是玉果啊。如今三哥就要回來了，不知道阿娘會不會再把玉果調回去。”
我把帕子放在一旁，沒有回答。
少年也不在意，他招呼我：“渺姐姐快來看，我寫的字好不好看。”
我起身看過去，頓時一怔，“少爺，燒了吧。”
“怎麽？不好看嗎？”他仰著頭，好奇似地問我。
我無奈抽出那張紙，他也不惱，任我拿走。
“夫人知道了可沒我好果子吃。”
我走到一邊，拿起火折子引燃，青煙裊裊，“渺”之一字消失在火光中。
他沒攔我，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在周圍人早已習慣地像根木頭一般的氛圍裏，笑對我說：“渺姐姐便是燒了一份，還有第二份，第三份，燒不完的。”
“四少爺！”我瞪他，他卻好像更高興了似的。
“渺姐姐別惱我，你知我的。”
當然，我當然知你。
“少爺也該知曉些分寸，”我走回去替他研墨，“三少爺要回來了，少爺也該關註些。”
少年倏然變了臉，他一把將我拉入懷裏，撫著我的臉頰，“怎麽？你竟還惦著他？”
我伸出一只手，指尖輕點在他眼角：“是。”
在少年即將發怒的時候，我的指尖狠狠按了下去：“我惦著他，畢竟是因為他我才會來這府上，不是嗎？少爺你若是再提及，可就不好了。”
少年的眼角出現了深紅色的印記，我看著它，多像啊。
林家人生來一副桃花眼，看得令人生厭，我的指尖愈發用力，有血絲逐漸在他眼角綻開。
“渺姐姐說得是。”少年忽笑著應答。
我看著指腹下笑顏如花的臉龐，突然厭倦，一把甩開他，我站起身，“桂花糕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少爺還是用幾塊吧。”
我捏著桂花糕，漫不經心地投餵身旁的人。
林家三郎，林範，終於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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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阿爹的話，我頭一次恨自己是個睜眼瞎。
那一年，宋家清清出落得楚楚動人，成了十裏八村的香餑餑，然而，太過於美好的人總是容易招惹一些臭蟲；
那一年，鎮子上開賭場的黃世傑仗著有一個員外郎姨父，在街上橫行霸道，欺男霸女，三番五次威脅花父把女兒嫁過去；
那一年，鎮上蔣家找上門來當說客，說要為宋家清清謀一門好親事，嫁作林家妾；
那一年，蔣家軟話說盡，看宋家油鹽不進，暗地裏推波助瀾，接著黃世傑就帶著眾多混混砸了宋家的桃花酒；
那一年，林家三郎在書店和宋家清清偶遇，紳士禮貌，衣冠楚楚，對著宋家清清許下誓言；
那一年，宋家清清在某一個深夜獨自決定拋棄自己的清高，打碎自己的骨頭，吞下自己的骨血，保全家人。
也是那一年，宋家清清對宋家渺渺說，我心甘情願。
至此，宋家渺渺十三歲那一年，宋家清清死於林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此時距宋家清清嫁人，不足三月。
我恨林家，恨不得生啖其肉。
明明我去看阿姐時，阿姐還好好的，沒有一點生病的跡象。
阿姐也絕不會死於失足落水，阿姐的水性明明比我好很多。
林家在撒謊，一定是他們害了阿姐性命。
可是我卻求告無門，無人信我宋家。
我聽著街頭的人都在稱讚林家善行，據說他們林家又向西北方捐了一批善款，增援漠北。
我聽著說書的人從林家的老祖說到現任府城州長的林家大爺，唾沫橫飛，讚不絕口。
我聽著賣綢緞的人感嘆林家夫人態度和善大方，出手散落的金葉子能在最好的東街地段買下一間鋪子。
君哥兒跟在我身後，看著我的臉色不敢說話。
我從口袋裏摸出三文錢，拍在茶桌上，“老板，上一壺茶。”
君哥兒臉埋在茶碗裏，只留給我碩大的一個腦門。
我看著他，說：“君哥兒，我們再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君哥兒擡頭，懵懂地望著我，點頭應聲。
我再一次翻墻落在了林府。
還是原來的宅院，原來的小樹苗。
我悄無聲息地潛入其中，穿著丫鬟春裝目的明確地來到林家三郎的住處臨光院附近。
閉上眼睛回憶著阿姐的行進路線，我順著回憶走，很快就發現了一片廢墟。
聽附近的丫鬟說，大夫人要請遠山寺的晦悟大師來作法。
我看著眼前的灰木焦炭，嘴角抿得緊緊的。
林家，果然好樣的。
一場大火燒毀了所有痕跡，一位大師再來鎮我阿姐亡魂。
這樣就想掩埋罪惡嗎？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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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來驅鬼的那天，我就站在林家下人人群中，看著林家的主子們在香火繚繞中面目逐漸模糊，像是一尊尊活雕塑。
晦悟大師手持一把桃木劍，圍著眼前燒焦的建築比劃做法。
他一手撒糯米，一手潑狗血，嘴裏念念有詞。
黃符漫天飄揚，有幽幽鬼火燃燒。
圍觀的人發出陣陣倒抽氣。
大師閉目良久，甫一睜眼，怒喝道：“何方鬼祟！還不快快顯形。”
我看著林家眾人圍著的那個人，頭戴金冠，面若白瓷，那時林家當家老夫人周氏。
只見她閉目念經，轉動手裏的佛珠，就連晦悟大師的怒喝都未使她有一絲半點的動容。
眾人順著大師劍指方向，只見東南方向有一只儷鳥扇著翅膀極速飛來，在水光閣廢墟上方張開尖嘴啼鳴，有黑色布條飄然而落，那鳥淒厲叫喊著飛向遠方。
“那是什麽？”
“啊啊啊，有血！”
騷亂聲中，晦悟大師撿起黑布，向周氏稟報：“老夫人，有邪祟亂家。”
他呈上血布，周氏身邊的大夫人尖叫：“娘，是三郎，是三郎的生辰八字！”
周氏唰地睜眼，手上的佛珠被她扯斷，顆顆散落，她看著眼前的血漬，緊盯著晦悟：“晦悟大師，你可知邪祟作亂的後果？”
“自然。”晦悟雙手合十，“貧僧也是偶然發現，邪祟自當誅殺。”
“好，既然如此，”周氏目光轉向水光閣：“給我查，仔仔細細地查。”
隨著周氏話音落下，院內人群紛紛開始行動。
不久後，消息在府城傳開。
繁花鎮上的黃世傑與林家三郎因隙生恨，使用巫蠱手段以血詛咒林家三郎，致使林三郎萎靡不振、日漸虛弱，纏綿床榻。
一日後，我坐在茶水攤上，掏出三文錢：“老板，上壺茶。”
君哥兒坐在我身旁，看著黃世傑鬼哭狼嚎地叫喊：“我姨夫是員外郎，你們不能抓我，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有人啐了他一口：“什麽員外郎，他自身都難保了，還有功夫管你，做什麽美夢呢。”
“我說你們也真是大膽，竟然敢行霍亂之術，當真是連命都不想要了。”
黃世傑哭喊著被拖走：“我沒有，冤枉啊。”
冤枉？
當初你欺我宋家時怎麽不想想我宋家冤枉不冤枉？
我為君哥兒倒了一杯茶：“君哥兒，喝茶。”
君哥兒這才把眼睛轉回來：“好威風啊。”
我感慨，是啊，府城林家，當真威風。
不久後，眼前有人落座。
我推出一只木匣，“錢貨兩清。”
阿姐那日遞給我的包袱裏，裝得不僅是吃食，還有大把銀票。
來人打開看了一眼，他合上匣子，看一眼人高馬大肅著臉看上去就很不好招惹的君哥兒，咳嗽一聲對我說：“記得保密。”
“自然。”我應諾道。
我看著他戴著帷帽行走匆匆的背影。
眾人皆知，晦悟大師有一個俗家兄弟，因這人爛賭，尤愛去鎮上黃世傑開設的賭場，死性不改，兩人早已斷絕關系。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一個整日不事生產卻日日擁有賭資的貪婪賭徒，一個表面慈悲勾結權貴卻處處管束弟弟的出家和尚。
當賭徒的胃口越來越大，受到的管制越來越嚴格時，我倒是很好奇，結局會走向何方？
君哥兒推推碗口：“渺渺，喝，好喝。”
我接過來仰頭一飲而盡，這茶，可真苦啊。
這是我自阿姐離去難得快意的一天，我想把這好消息告訴阿爹阿娘。
我笑容滿面地回了村莊，可迎接我的不是他們滿面的笑容，而是一場熊熊烈火。
一場蔓延了整個桃花村的山火。
它燒毀了我為阿姐親手釀制的桃花酒；燒沒了我們一家子的野莓果；也燒焦了村東頭的大槐樹和桃花樹。
在我的記憶裏，桃花村曾經是一個很美的村莊，村東頭的大槐樹下，有一戶人家的院子裏種滿了野莓，一到夏天，綠色鮮葉中便會冒出密密麻麻的紅彤彤莓果。
我很喜歡采摘莓果，一顆一顆的挑選分類，最後把它們裝撿起來，等待變成一枚枚銅板，換來阿父阿母甜蜜的微笑。
院子外栽滿了桃花樹，阿姐很喜歡在桃花盛開的季節采摘花瓣，晾曬，封存，釀成一壇壇美酒，送到阿父阿母的手裏，變成一顆顆糖果。
我本以為，我們一家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家，可突然有一天，我沒有家了。
宋家渺渺，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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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的季節，我行走匆匆，快步走進小廚房。
“玉果姐姐，少爺想吃桂花糕。”
站在竈房旁的女郎聞聲回頭：“是渺渺啊，桂花糕這裏常備著呢。”
她隨手端來一盤，打量著眼前出落得越發漂亮的女郎：“如今你是出落的越發漂亮了，一點也沒有當初黃毛丫頭的影子，若不是我看著你長大，還真以為是換了個人呢。”
我羞澀道：“玉果姐姐，你莫要打趣我。”
玉果眼看著紅暈染上身前人的臉旁，顯得人愈發靈動，再比比自己，真是不能比。
她感嘆：“可惜了，當初晦悟大師來府上的時候我怎麽就笨得不知道多求幾張桃花符，聽大夫人說可靈驗了呢。”
“誰承想，大師這般命苦，一個斷絕關系的兄弟也不知道發什麽瘋，竟然半夜投毒毒死了大師，真是造孽，不過他那兄弟被處以極刑也是罪有應得。”
說著，她又把話題轉回來：“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頂好的前程就是找一個主子跟前得力的小廝相配。”
“可你不同，你若願意，姐姐給你指條明路。”
我扭過頭，十分羞赧：“姐姐說什麽呢？我還小呢。”
“小什麽小，都已經及笄的女郎了，你若再不積極上心點，有你後悔的時候。”玉果恨鐵不成鋼地點在我腦門。
我連忙端著桂花糕逃離虎口：“玉果姐姐我先走了，少爺還等著我呢。”
走到主院門口，我擡手摸發，理理裙角，這才垂著眸，肅容端著糕點放在桌案一角。
“渺姐姐，你怎麽去這麽久？”在桌案上書寫大字的少年放下毛筆，一旁的仆人端起清水上前，他邊洗手邊問。
“奴婢碰見了玉果姐姐，閑聊了兩句。”
我接過巾帕，將少年的手包裹其中，仔仔細細擦拭著。
少年恍然，“哦，是玉果啊。如今三哥就要回來了，不知道阿娘會不會再把玉果調回去。”
我把帕子放在一旁，沒有回答。
少年也不在意，他招呼我：“渺姐姐快來看，我寫的字好不好看。”
我起身看過去，頓時一怔，“少爺，燒了吧。”
“怎麽？不好看嗎？”他仰著頭，好奇似地問我。
我無奈抽出那張紙，他也不惱，任我拿走。
“夫人知道了可沒我好果子吃。”
我走到一邊，拿起火折子引燃，青煙裊裊，“渺”之一字消失在火光中。
他沒攔我，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在周圍人早已習慣地像根木頭一般的氛圍裏，笑對我說：“渺姐姐便是燒了一份，還有第二份，第三份，燒不完的。”
“四少爺！”我瞪他，他卻好像更高興了似的。
“渺姐姐別惱我，你知我的。”
當然，我當然知你。
“少爺也該知曉些分寸，”我走回去替他研墨，“三少爺要回來了，少爺也該關註些。”
少年倏然變了臉，他一把將我拉入懷裏，撫著我的臉頰，“怎麽？你竟還惦著他？”
我伸出一只手，指尖輕點在他眼角：“是。”
在少年即將發怒的時候，我的指尖狠狠按了下去：“我惦著他，畢竟是因為他我才會來這府上，不是嗎？少爺你若是再提及，可就不好了。”
少年的眼角出現了深紅色的印記，我看著它，多像啊。
林家人生來一副桃花眼，看得令人生厭，我的指尖愈發用力，有血絲逐漸在他眼角綻開。
“渺姐姐說得是。”少年忽笑著應答。
我看著指腹下笑顏如花的臉龐，突然厭倦，一把甩開他，我站起身，“桂花糕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少爺還是用幾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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