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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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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景初十六年七月廿二,慶徐嗣王司馬昆奸殺文昌伯爵衛海舟嫡五女衛珍青一案要準時於辰時末刻升堂。

辰時三刻,從大理寺趕過來的大理寺少卿鐘攸之親自來天牢提人,十七歲的慶徐嗣王司馬昆在司馬玄的註視下枷鎖扣身的被押進了鐵皮制成的安全囚車。

司馬昆被押進囚車後,官袍和烏沙都被滂沱大雨打濕的鐘攸之站在自己的馬車前,遠遠的給立在天牢門前近百級臺階之上的荊陵侯揖了個拱手禮。

立在天牢門前的司馬玄靜靜的看著大雨中的所有人,還帶著病意的臉上疏離冷漠,沒有絲毫的情緒。

鐘攸之率領著的一行甲衛押解著司馬昆漸行漸遠,留下來的申少卿拱起手試探著看了一眼負手而立的司馬玄。

某個瞬間,申少卿恍惚的覺著站在自己側前方的人不是荊陵侯司馬玄,而是那個曾經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慶徐王——司馬德祖。

見司馬玄立在那裏一時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被司馬玄嗆過的申少卿也不敢再覆多言,只好悄無聲息的給這位君侯揖個推手禮,而後轉身敲開天牢的大門再度閃身走了進去。

案犯移交手續章程覆雜,司馬昆移交大理寺審訊,大理寺要和天牢進行各種各樣的對接與確認,申少卿甩了甩被大雨打濕的廣袖,大步往天牢另一處走去——他忙著呢,哪有功夫管那司馬玄和他老子爹司馬修長的像不像?

金屬打制的沈重肅穆的天牢門口,司馬玄的目光依舊虛虛實實的落在疾風飄雨的半空之中,她立在能避一點雨水的天牢雨檐下一動不動,半邊身子都已經被大風吹進來的雨水打濕。

天牢大門兩側,在這高高的臺階之上,兩尊急公好義的銅鑄狴犴神獸鎮守著牢門,那般的威風凜凜,八風不動。

一領披風被人從旁披到了自己身上,司馬玄這才如夢方醒似的回過神兒來——她似乎是被這驟冷的暴雨天氣給凍壞了。

面容俊秀的人眨了眨眼,慢半拍的將臉上僵硬的表情慢慢舒緩下來,她看著來者,多少有些不可思議:“這麽大的風雨,你怎麽跑來這裏了?”

曹徽將傘撐在司馬玄頭上,將那些風雨擋在外頭,另一只手給她攏了攏身前的披風:“天牢裏頭不幹凈,你大病未愈,我怕你在裏頭待久了不舒服,囚車已經遠了,走罷,不論去哪兒,我陪你。”

風雨聲太大,司馬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註視著面前素紗遮面的人沈默了片刻,終於,她勾起嘴角點了點頭,乖覺的跟著曹徽走下天牢門前的臺階。

片刻後,魁梧高大的車夫身披蓑衣立在車頭揮動馬鞭,慶徐王府的馬車破開暴怒似的雨幕,一路奔馳而去。

今日的天,跟被人捅漏了一樣,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如山間狂瀑。

一眼望不到頭的玄武長街上沒有半個人影兒,只有建築物冰冷無情的守在街道兩旁,四駕馬車穩穩的跑在街上像一葉孤舟似的,即便是所過之處車輪飛起尺高的水花,可它還是看起來渺小又脆弱,像是隨時都會被逛風暴雨吞噬的渣都不剩。

“怕嗎?”司馬玄問。

曹徽笑著給眉眼溫和的人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雖千萬人,吾往矣。”

……

大理寺:

三堂會審。

三部最高長官官威浩浩正襟危坐於堂,內閣陪審席後,同樣正襟危坐的荀潤悄悄的捧住茶盞暖著總是暖不熱的手。

今日天氣突變,狂風暴雨氣溫驟降,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雖然來前兒吃了藥,可冷冰冰的四處透風的大理寺公堂還是讓他有些受不了。

“啪”一聲驚堂木響,荀潤都被驚了一跳。

只聽三堂正中間的大理寺卿呂寺卿中氣十足到:“司馬昆,今各方人證物證已當堂與你重新查勘比對,你悉認承無疑,故,文昌伯爵府二等女使喜鵲指認你殺害衛珍青一案證據確鑿,不容抵賴,司馬昆,青天浩浩律法錚錚,還不將汝之犯案過程從實招來!”

公堂之下,一陣嘩啦啦的枷鎖鐵鏈聲響,是跪在地上的司馬昆掙開左右兩個差役從地上站了起來。

“大膽司馬昆,公堂之上豈容你放肆,跪下!”禦史臺的最高長官禦史中丞布中丞擡手拍響了第二記驚堂木——禦史言官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目無理法的狂悖之徒。

“跪下?”身量還未長開的司馬昆用消瘦的身子頂起身上幾十斤重的鐵鏈枷鎖,嘴角輕輕一勾,這張和司馬修帶著五分相似的小臉上浮出一個極其蔑視譏誚的冷笑,“自古以來,只有殺人兇手才不配站在明鏡高懸匾下,我司馬昆,問心無愧。”

“豎子放肆!”禦史臺布中丞一掌拍在桌子上,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此案證據確鑿,勸你快快招供畫押為上,免得一個不慎再拖累家中!”

頓了頓,布中丞的聲色俱厲換成了殷殷切切的語重心長:“小世子你且細細想來,你那年近五旬的父王,你那愛子心切的母親,還有你那方續弦不久的兄長,你忍心拖累他們其中哪一個?!”

站在公堂之外、大雨之中聽審的司馬修始終冷著臉面無表情,可他的一雙拳頭已然握的青筋暴起,若不是女兒司馬英在旁攔著,他怕是早已經沖進堂去,將那個顛倒黑白的狗屁禦史中丞三拳送去閻王殿了。

狗官,阿諛奉承諂上欺下的狗官!

“咳咳!”僵持之下,刑部尚書程尚書清了清嗓子,問司馬昆到:“我等勸世子招供畫押是因此案證據確鑿,今世子既於公堂之上發聲喊冤,那便也請世子拿出證據來自證清白才是。”

“孤要與長安府尹當堂對質。”司馬昆脊背挺直的立在那裏,那傲然不屈的模樣,竟也帶上了幾分與司馬玄相似的倔強。

禦史臺布中丞擡起手似乎有話要說,可是他剛一開口就被大理寺呂寺卿給截斷了。

呂寺卿道:“來呀,為三堂傳長安府尹張伯笒!”

“嗬!”分立於公堂兩側的大理寺甲衛們整齊劃一的用手中的驚堂棍杵地,三十道男人的聲音重合到一起,攝人心魄:“傳——長安府尹張伯笒——上堂!”

片刻後,候在大理寺裏的張伯笒被請來公堂之上。

“下官長安府尹張伯笒,拜見大理寺卿,拜見刑部尚書,拜見禦史中丞,拜見首輔大相公。”綠袍烏沙的長安府尹張伯笒板著一張布滿皺紋的極其嚴肅的老臉,逐一給公堂上的人見禮。

末了,他又半側過身來,恭敬的向司馬昆揖禮:“下官見過世子。”

公堂上,禦史中丞布中丞有些失策的壓著眉頭,沈聲呵斥司馬昆:“長安府尹已到,本官給你一個狡辯的機會!”

張伯笒向上面幾個好官頷首,轉而拱手面向司馬昆。

“有勞張府尹,”司馬昆趁著側身回禮的間隙偷瞄了一眼公堂之外聽審的人群——還沒來。

黑眸深邃,司馬昆目光灼灼的直視著張伯笒,盡量高聲的說:“有人一心想要置孤於死地,孤不能棄高堂父母不顧而乖乖就範,張府尹,還望你能如實與孤對上一對。”

張伯笒頷首:“世子請講。”

司馬昆強迫自己安靜了兩個呼吸的時間,又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問張伯笒到:“昆敢問張府尹,貴府是何時、何地、受理了何人的訴狀才決定率領府差去抓捕孤的?到了珖韻閣後,府尹又是如何在珖韻閣那大大小小近三百間屋子裏尋到孤的?”

張伯笒向司馬昆拱了一下手,又向三司和內閣揖禮,如實道:“七月十八日夜,下官歇於府衙後堂,於子時一刻左右突聞長安府鳴冤鼓聲,遂登即召集人手開府受理,”

說到此處,張伯笒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跪在不遠處的那個小丫鬟,“開府之後,文昌伯爵府二等女使喜鵲手持訴狀,滿臉是血的向下官報案——說是世子於珖韻閣玷汙殺害了她家五姑娘,她是目擊之人,求下官秉公辦案,”

張伯笒轉而面向三司,宏聲到:“長安府三審訴狀無有疑竇作假,又因牽扯朝中高門勳貴,下官遂親自帶人赴珖韻閣拿人。”

司馬昆點頭,這與自己知道的內容殊無二致,三司及荀潤等高官此時也都面色如常,未見異樣。

張伯笒擡手向眾人拱手:“下官帶人至珖韻閣後,剛想開口詢問慶徐世子何在,便有一龜奴主動上前來給下官引路,下官跟著這個龜奴尋到慶徐世子房間,依法拿下了世子本人。”

“這些顛來倒去的東西還有什麽可問的!”布中丞不耐煩的揮了一下袖子,上半身向前微傾,催促到:“慶徐嗣王司馬元祉,你休要拖拖拉拉拖延時間,禦史臺勸你……”

“布中丞,”自打開審之後就沒有出過聲兒的荀潤突然開口,用一種沈透穩重的聲音說:“便是要送到斷頭臺斬首的死刑犯,死前也還允許沐浴更衣吃一餐飽飯呢,眼下慶徐嗣王的案子仍在審理之中,咱們且多一些耐心的好。”

禦史臺布中丞微微楞怔的間隙,忽自天邊閃過一束刺眼光亮,緊接著,“啪嚓”一聲巨響,頭上“轟隆隆”的冷不丁滾過一串兒響雷。

天地人神皆為之一顫。

布中丞也被嚇了一跳,額角不禁滑下冷汗,他只好朝荀潤拱手,示意堂下之人繼續對證。

司馬昆也被忽雷嚇了一下,借著扭頭向堂外看天雷的功夫又往堂外的人群裏掃了幾眼——還沒來。

“那受害之人的屍體呢,”司馬昆掂了掂抓在手裏的笨重鐵鎖,舌尖輕輕舔了一下嘴裏那顆有些突出的尖尖虎牙,蒼白無血色的臉上無有多餘的表情,“府尹在屋中搜出來的屍體,可有讓仵作先生查驗?”

“你個遭天殺的畜牲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突然響起,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一個素衣的中年女人就像炮仗一樣從外頭竄進來,一頭將身形單薄的司馬昆撞的飛跌出去。

張伯笒下意識阻攔,未果,司馬昆躲閃不及,一下子被人慣出去老遠,摔跌在地,後腦勺磕在了堅硬的地磚上。

三司會審的公堂之上好一陣慌張忙亂——從堂外的人群裏竄出來將司馬昆撞倒在地的,正是文昌伯爵府的伯爵夫人熊夫人。

司馬昆本來就瘦,這幾日心驚膽顫命懸一線的憂慮讓這孩子幾乎瘦成了形銷骨立的模樣,熊夫人這拼了命的一撞又一砸,活生生讓司馬昆捂著頭蜷在地上好一會兒沒能緩過來。

雖攤上了人命官司,但鑒於司馬昆身上那慶徐嗣王的冊封還在,三司決定讓被磕破腦袋的司馬昆下去包紮傷口。

三司會審暫停片刻。

一盞茶的功夫後,三司二度擊鼓升堂,再傳嫌犯司馬昆及一幹人證過堂。

司馬玄立在那裏,面對文昌伯爵夫人那聲聲泣血的討命,這孩子直了直被摔疼的脊背,有些無力的沈聲問張伯笒到:“仵作,仵作,文昌伯爵府二等女使喜鵲,以玷汙殺害之罪將孤狀告到貴處,而府尹尋到屍體後,可是經過了長安府的仵作的查驗,?並且確認、確認了死者是死於……死於奸殺的嗎?”

“蒼天啊!這世道不讓人活了啊!我的姑娘啊!!”文昌伯爵夫人掙紮嘶喊在堂下,失去女兒的痛苦讓她在聽到司馬昆的質問後幾欲求死——驗屍,驗屍,這是對她那可憐的女兒的何種侮辱啊!

“回世子,那夜下官甫將屍體帶回長安府,還沒來得及傳在職仵作過來,文昌伯爵府上就來人強行帶走了死者的屍身。”張伯笒出身曹氏門下,曾是曹府西席朱璽先生的首席大弟子,在長安府尹的位子上,他辦案多年,自然知道司馬昆的案子看似證據確鑿,實則經不起任何細致的推敲。

“自古以來死者天大!”禦史臺布中丞再次拍了桌子,他站起身來吹胡子瞪眼兒到:“衛姑娘非是一般人家裏的孩子,難道死後還不能給人留個身後安穩嗎?非要趕盡殺絕嗎司馬元祉!我,我要你招供畫押,招供畫押,你作何非要在這裏糟踐一個已故的可憐孩子啊!”

公堂之上,布中丞中氣十足的質問聽起來竟是如此的正氣凜然,直教人無法拿那個可憐的孩子作為理由來辯駁絲毫。

“若是單純如此,孤也不會追著這個不放——”司馬昆遠遠的朝伏跪在不遠處的文昌伯爵府二等女使喜鵲擡了擡下巴,“那個丫頭,你說你親眼看見孤在珖韻閣玷……害了你家姑娘——孤問你,你家姑娘是如何與孤相識的?又是如何會在深夜裏跑到珖韻閣那種男人吃花酒的地方與孤見面的?難不成,你要說你家姑娘是被孤從你們伯爵府裏劫去的不成?”

看著哆哆嗦嗦的喜鵲,布中丞略有些不安的跌坐回椅子裏,來來回回的將手裏的冷汗擦在官袍衣擺上。

——不是說,不是說這個司馬昆就是個酒囊飯袋嗎?不是說三堂會審只是看在慶徐王爺與荊陵侯的面子上走走過場嗎?不,不是還說荀……荀首輔他是這邊的人、人嗎?

可可可是,可是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然而那喜鵲雖然被三堂會審的架勢嚇得渾身哆嗦,但該說的話她卻還是記得的。

“一個多月前,荊陵侯大婚,我家的幾個公子應邀到荊陵侯府吃喜酒,我家姑娘也跟著去了,世,世子與我家姑娘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說著說著,喜鵲泣不成聲,她指著司馬昆,顫抖著抽噎著:“世子,世子的身份尊貴到了天上,是,是個翻手為雲覆,覆手為雨的人物,世子強迫我家姑娘,強迫我家姑娘……”

後頭的話可能實在不太好,一心為主的喜鵲悲從中來,伏到地上泣不成聲,嘴裏來來回回念叨著的只剩下一句“求青天大老爺為我家姑娘做主申冤啊”的嚎啕。

喜鵲的這一番說辭完美的幾乎無懈可擊——要命的是,司馬昆確實曾和她家姑娘有過幾面之緣,不知道怎麽就被喜鵲這女使添油加醋將事情說成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賊豎子司馬元祉,你還我姑娘的性命來啊!”公堂之下,文昌伯衛海舟拔出侍衛的佩刀就沖這邊的慶徐王司馬修殺了過來。

所有人的註意力瞬間就被公堂之外的爭端吸引了過去。

衛海舟自然近不了司馬修的身——還沒等他拿刀朝準司馬修,轉身就被慶徐王府的帶刀親衛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殺、殺人滅口的話,不該是朝我來嗎?”司馬昆歪著頭往後撤了兩小步,嘴角無力的扯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張伯笒扭頭看向司馬昆,只見這孩子低聲囁嚅到:“長安府的大牢,大理寺的地牢,包括隸屬於朝廷的天牢,幾次三番的手腳做下來硬是逼得我連口水都不敢喝,若非是二哥哥與我送來吃食,我怕是,怕是早已和衛家那孩子一樣涼了……”

“堂外放肆!”混亂之中,大理寺卿呂寺卿拍響了第三聲驚堂木,一聲呵斥出口,文昌伯夫婦隨即就被大理寺的甲衛分別攔了下去。

紛亂的場面還沒有完全鎮靜下來,大理寺外頭的鳴冤鼓在滂沱大雨中毫不猶豫的被人敲響。

“大人——大人——呂大人!”守門甲衛大喊著自家大人,頂風冒雨的一路從外面奔進來。

他跑的太急,單膝跪地時因為沒剎住踩濕了鞋底的腳還躥出去了一小截兒距離:“大人,荊陵侯夫婦敲響鳴冤鼓,狀告文昌伯當街行兇!”

作者有話要說:

哈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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