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9章 月色被打撈起

關燈
第49章 月色被打撈起

雲瓷坐在老宅的客廳裏, 有些心神不寧。

她想起蔣嶼渡臨走前,阿姨說的話。

塵封已久的禮物,送出去時的心情早已隨著變故時過境遷。

錯過了那個時候,後面就沒有被發現的必要了。

她不想幾天後蔣嶼渡拿著瓷杯到她面前, 把陳年往事再鋪陳開, 讓彼此又一次難堪。

趁秦姨和蔣叔到後院兒裏散步, 雲瓷上了二樓。

蔣嶼渡的書房和記憶裏的布局一樣, 一點兒沒變。

靠窗的書桌, 記載著殤痛的回憶。

雲瓷斂眸, 不再多看,徑直朝書架走去。

這裏也是一動沒動,西游記依舊放在第三層從右數第五本的位置。

她伸手,把書抽出來。

包裝精致的盒子靜靜躺在裏側。

四年, 一千多個日夜,它在這裏藏了太久,被整個世界遺忘。

盒子上沾著灰, 雲瓷將其放到桌上,用紙巾擦了擦,然後打開。

不同於她家裏那個流落輾轉的小可憐, 這個除了被人遺忘,其餘倒是一點兒委屈沒受。

白釉青花, 嶄新如當年。

指腹撫上沁涼的杯面,雲瓷不禁陷入恍惚。

走廊傳來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雲瓷回過神, 以為是阿姨,正想著要以何種說辭將此物帶回去並讓她不要告訴蔣嶼渡——

書房門突然從外面被打開。

緊接著出現在視線裏的, 是去而覆返的蔣嶼渡。

雲瓷楞怔住。

她進來的時候只開了沙發邊立著的一盞落地燈,光線分散在偌大的書房, 不甚明亮。

男人一身黑襯衫黑褲,身影修長,似乎還帶著屋外深秋的清寒之氣。晦暗光線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地毯上被拉得很長的影子,蔓延到她的腳邊。

影子往前移,吞沒了她的身形。

雲瓷如夢初醒,轉過頭,想要合上盒子。

晚了一步。

蔣嶼渡已經看見了。

他拿起瓷杯,這與他在拍賣行看到的那盞大小相同,花紋相似,杯身同樣有一行小楷,與另外那盞組成一句完全的歌詞。

一切都對上了。

原來這幾日他都在吃自己的醋,他每每想起就控制不住的嫉妒,是個笑話。

蔣嶼渡靜靜註視著握在手裏的瓷杯。

他忽然低低笑了聲,為自己荒唐的認知錯誤,也為心裏升騰的慶幸而自嘲。

最後一個秘密還是被他發現了,兩人之間,雲瓷再次陷入處於下風的狼狽,她咬唇,伸手去搶,“你還給我。”

蔣嶼渡擡高手臂,雲瓷拿不著,揪住他的衣服,踮腳去夠。

拒絕還給她是因為知道她會回避,蔣嶼渡不想再看到她偽裝疏離的樣子,那模樣每看一次就讓人難受一次。

可雲瓷執拗地去夠他手裏的瓷杯,踮腳不行跳起來也不行,幾次失敗後她還倔強地咬唇堅持著,只是眼眶漸漸紅了。

蔣嶼渡微怔。

心口像被細線絞住。

他胳膊放下來,手裏一空,雲瓷飛速拿回東西,放進盒子裏,合上。

她抱著盒子就要往外走。

蔣嶼渡把她攔住。

雲瓷鼻頭紅紅的,“你讓開。”

蔣嶼渡低眸看著她,嗓音微啞,“送給我的東西,為什麽要偷偷拿走?”

“不想送了,”雲瓷垂下眼眸,鼻音悶悶,“這是我自己做的,本來就屬於我,當初年紀小不懂事才送給你,我現在反悔了,不行?”

“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蔣嶼渡黑眸隱隱湧動,喉結微滾,“雲瓷,你今天聽到阿姨講的話才進來找的是不是?為什麽怕我發現?”

“我沒有怕,”她否認得很快,懷裏的盒子抱緊幾分,“你已經對我不重要了,這瓷杯放你這兒浪費。”

“不重要?”

蔣嶼渡重覆一遍這三個字,語氣輕輕的,聽起來沒什麽情緒。

下一秒,他鼻息透出一聲淡笑。

“這話放在今天之前,我深信不疑,”他一雙深邃莫測的眼眸緊緊盯著雲瓷,追問直擊要點,“不重要你為什麽在玉軒院堅持要拿回來?你要真不在乎,管它流經到誰的手裏?拿回來做什麽,你想紀念什麽?”

“你當時跟負責人和孫悅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看著她,克制著胸腔裏幾股交雜的情緒,“你現在跟我說不重要,騙誰呢?”

雲瓷臉色蒼白。

她搖著頭,想否認,卻再說不出什麽理由。

比起四年前在這兒主動獻上親吻,這次她是無比被動地被剖析開。

她有惱羞成怒,也有找不到遮掩方式的驚慌失措。

不能繼續待在這兒了。

雲瓷快速邁步往門口去。

蔣嶼渡握住她手腕,將人拉回來。

男女力量懸殊,雲瓷甚至都來不及掙紮,已經被他抱進懷裏。

清冽氣息霎時盈滿鼻息。

“蔣嶼渡!”她不敢置信,“你、你放開我!”

蔣嶼渡不聽,手臂反而收緊,嗓音軟下來,幾分脆弱妥協,“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生我的氣,所以才不理我。”

雲瓷臉頰貼著他的胸腔,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說話時微微震動裏的破碎與苦澀。

她杏眼紅透一圈,吸了吸鼻子,還是用力推他,“你想多了。”

“沒有理由,就是不想理你。”

推不動,她叫蔣嶼渡松開,但他置若罔聞。

僵持中,樓下傳來人聲。

“嶼渡,你回來了?”

是秦影蘭,應該是散步回來聽阿姨說了。

雲瓷身子顫了下,更用力掙紮,“快松手,蔣嶼渡...松手啊,你瘋了?”

難道想要被人發現嗎?

“不是出去忙了嗎,怎麽突然回來了,忘帶什麽東西了嗎?”

秦影蘭一邊上樓,一邊問。

書房的門敞開著,從裏面透出微弱的光。

明顯是有人。

而從門裏跑出來的人不是蔣嶼渡,是雲瓷。

“葭葭?”她吃驚,往那頭看了看,確定是蔣嶼渡的書房,“你怎麽在這兒啊?”

雲瓷眼睛還濕潤著,怕被瞧出異樣,她低著頭,“我想拿個東西,小叔擔心我找不著所以回來一趟...秦姨,我還有急事,先走了。”

“誒,這就走了?這裏不好打車,要不要司機送你啊?”秦影蘭在後面喊,她看著雲瓷匆匆下樓,像陣風一樣晃眼就不見,不解嘀咕,“遇到什麽事兒了這麽急,像逃似的...”

可不就是逃跑。

那晚從老宅出來後,雲瓷打車回了家,路上接到蔣嶼渡的電話,她一並掛掉。

幾次後那邊就沈寂了,不再打來。

仿佛一切都恢覆了平靜,好像昨晚只是做了一個夢,可桌上放著的盒子明明白白提醒著,那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清晨,雲瓷醒來,盯著盒子發了很久的呆。

恍然一回神,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去上班了。

她最後把兩個杯子都裝好,放進儲物櫃裏,好讓自己別再反覆想起昨晚的事。

薛禾出差即將結束,臨走前,想和雲瓷再見一面。

雲瓷在公司附近訂了家常去的連鎖餐廳,中午下了班拎著包包趕過去。

“明天就走了?”雲瓷在她對面坐下,“好快啊...要不要再多留兩天?我都還沒和你好好敘敘舊,就又要分開了。”

從前讀書的時候,天天住在一起根本不愁見面,如今不在同一個城市,相聚就變成了一件難事。

“和同事一起訂的機票,臨時不好改了,”薛禾笑笑,“回去還要接著上班呢,咱現在都是打工人,放不放假自己哪裏說了算。”

她安慰雲瓷,“沒關系,等你空了,來廣都找我啊,我帶你在城裏逛逛。”

薛禾笑得恬靜溫柔,和以前活潑吵嚷的模樣判若兩人。

與其說她性子變安靜了,不如說是變得心事重重。

雲瓷心裏百感交集。

“有時間會去找你的,”她說,“我們常保持聯系。”

兩人舉杯碰了碰,輕輕一笑。

飯快到尾聲的時候,雲瓷電話響了。

瞧一眼手機屏幕,是蔣柏楊。

她擡眸看了眼薛禾,有點為難,最後還是滑動接聽鍵,放到耳邊低聲,“什麽事?”

“阿姨做了些調料醬,媽讓我給你送點兒,今天正好過來這邊辦事,順路,”蔣柏楊聽著像是在走路,“剛在公司樓下聽你同事說你去湘南菜館吃飯了,我馬上到,你來門口取一下吧。”

“等等等一下,你已經過來了?”雲瓷手捂在唇邊,“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下?”

“這需要說什麽?”蔣柏楊奇怪,“我開車給你拿過來又不需要你跑腿...我到餐館門口了,方便進來嗎?不方便你自己出來。”

雲瓷起身,“你等一下。”

剛出餐廳門口,她就看見了蔣柏楊。

雲瓷接過東西,說了聲謝謝,就準備往回走。

蔣柏楊嘶了聲,察覺到不對勁兒,“你今天急什麽?知道我來不樂意,拿了東西扭頭就走——我打擾你約會了?”

他說著往裏面張望。

這一望,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蔣柏楊腦子裏嗡了一聲。

隨後,他大步邁進去。

雲瓷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楞楞看著蔣柏楊走到往餐桌那邊走,而薛禾在錯愕之後,迅速起身,往相反方向離開。

蔣柏楊快步上前,將人拉住。

“還要躲我?”他神情是少有的沈郁,帶著怒氣,“薛禾,你現在除了躲還會做什麽?”

“當初你什麽原因都不說就提分手,沒等我答應就玩消失,我去廣都找你你也什麽都不肯說,”他把她拉到面前,直直對上她的眼,“這輩子就打算繞著我走是吧?我告訴你不可能!四年的感情,你連分手的理由都編得那麽蹩腳,哪有你這樣拍拍屁股潦草走人的?”

薛禾不敢看他,語氣卻還在強壯鎮定,“...理由我已經說過了,我沒那麽喜歡你,就這麽簡單。”

蔣柏楊氣笑了,“當初是誰追的誰?現在你跟我說這種屁話?”

兩人在餐廳裏拉扯著,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雲瓷從呆楞中回神,想勸幾句,又覺得自己過去不太合適,“那個,你們...”

她本來是想問飯還吃嗎,要不坐下來冷靜冷靜,邊吃邊聊。

“你回去上班吧,”蔣柏楊冷著臉,拉著薛禾離開,“她今天跟我走。”

兩人身影越來越遠。

雲瓷站在原地,回頭望了望餐桌,緩過神來,輕輕嘆口氣。

算了算了,他們兩個人的事,他們自己解決吧。



回公司午休了會兒,下午照常上班。

傍晚,雲瓷從公司大門走出來。

下班高峰,路邊私家車網約車停了很多,雲瓷站在路口,低頭正準備打車。

一輛黑色賓利緩緩開過來,停在她面前。

雲瓷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駕駛位的車窗降下,蔣嶼渡那張清冷深邃的臉顯露出來。

雲瓷面色微僵,“你怎麽在這兒?”

蔣嶼渡偏頭,對上她的視線,“接你。”

“誰讓你過來的,”他如今是財富報上炙手可熱的商業巨鱷,這會兒明目張膽出現在她公司面前,要是被人看見了解釋不清,“我不上你的車,你趕緊走。”

蔣嶼渡沒動。

兩人隱隱對峙,後面的車開始按喇叭,探頭出來看,周圍也有人投來目光。

雲瓷捏緊拳頭,心裏很氣。

他故意的,用這套來逼她。

盡管很不情願,但她沒有辦法。

她確實不想讓別人看見,惹來更多的麻煩。

她繃著臉,往副駕走,“把車窗升上去。”

車內有香薰,冷感木質檀香,所以空氣不悶。

雲瓷自始至終望著窗外,沒開口說話。

車在樓棟下停穩後,她解開安全帶,開了車門就走。

強迫性質的接送,她才不要道謝。

蔣嶼渡在後面跟上,幾步趕上她,攥住手腕。

“雲瓷,我們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他握得很緊,雲瓷甩了幾下沒甩掉,語氣敗壞,“我上次已經說清楚了,不見面,不接觸,您就算是年紀大了也不至於到健忘的地步吧?”

“上次沒說清楚,”蔣嶼渡看著她,低聲,“上次你在騙我。”

退出她的生活,站在角落裏看著她擁有新的人生,從此不再幹涉任何——做這些的前提是她真的討厭他,不想再看到他,心裏連一絲對他的想法也沒有。

可如果她只是在生他的氣,如果那些話只是氣話...

“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他聲線沙啞。

不然不會那麽寶貝那對瓷杯。

雲瓷別過頭,不看他。

“所以你覺得抓住我的把柄了是嗎?”她冷聲,胸口起伏,倏然又擡頭盯住他,“覺得我對你舊情難忘,你很得意是不是?”

也怪她自己傻,當時情急,她擔心孫小姐不松口,當著他的面說胡話,還以為他什麽都不會知道。

哪想這麽快就被撞破了真相。

“不是,”蔣嶼渡眸光微黯,喉結淺淺滑動,“雲瓷,我不會把開心建立在玩笑你的意思之上。”

“昨晚我碰見了李斯,是他告訴我一些事,所以我才趕回去,”雖然不得不承認,在明晰一切的時候,他的確有死而後生的慶幸之感,“...雲瓷,是我一直放不下,當知道還有轉圜的餘地時,我只想...能得到一次你的寬恕。”

“你想多了,我什麽時候說過有轉圜的餘地,”雲瓷把手腕從他掌中抽回來,藏在身後,自己又退後幾步,“小叔,我們之間本來就不該有其他感情的。”

她在這時候刻意喊他小叔。

他怎麽聽不出她話裏暗含的意思。

蔣嶼渡眼眸晦暗,克制著胸腔裏反覆沖湧的情緒,“別這樣叫我。”

聲音低緩,卻有臨近防線的征兆。

雲瓷擡頭看他。

半晌,她抿唇,垂下眸。

“行,本來我們也沒這層關系,”她背在身後的手攥緊,保持語氣平靜,“那蔣總,謝謝您今天送我回來,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我們...你幹什麽?”

讓她別叫小叔,沒讓她越叫越生分。

一口一個蔣總,聽得他躁意幾乎壓制不住。

雲瓷被他抵在墻邊,兩只手一並被他扣住,動彈不得。

他的唇就快要覆上來,她別開臉,掙紮得胸口起伏。

蔣嶼渡在離她一厘的時候,停下。

他看著她沁著紅暈的臉頰,還有微亂的發絲,眸底暗流洶湧,呼吸粗重。

手被扣在身後使不上勁兒,雲瓷用腳踢他,叫他松手。

蔣嶼渡置若罔聞,盯著她,啞聲。

“叫我名字。”

雲瓷回眸看他,杏眼染著水色,不知是氣還是委屈。

良久,她輕輕一哂。

“我可不敢。”

他的名字是道邊界線。

她第一次沖破的時候,被拒絕得可慘了。

顯然蔣嶼渡也想到了分別那天。

趁著他楞神的片刻,雲瓷推開他,跑進樓棟裏面。

晚風在吹,把紛雜的一切吹得更淩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