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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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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刀殺人

崔助說電梯沒排查過隱患, 讓她從樓梯下樓。

央儀點頭同意。

走了幾步,她退回,說要去最近的洗手間洗臉。

鏡子裏的自己何止狼狽, 眼睛又紅又腫,眼淚和頭發糊在臉上, 儀態崩塌的一塌糊塗。洗臉的時候用力吸吸鼻子,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眼淚掉得太兇, 連鼻涕都出來了。現在的她可以說毫無形象可言。

望著鏡子裏近乎奔潰的自己,她再次意識到,她沒有灑脫到說往前走就往前走。

她明明就很在乎孟鶴鳴。

不甘地擦幹凈臉,她從洗手間出去, 看到崔助領著保鏢圍攏在門口。數十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圍著一間女士洗手間, 這個場景實在讓人放松不起來。

兩腮染上薄薄一層粉,她盡量用正常的語氣說:“……好了。”

那些人讓開一條道, 讓她和崔助走在最前面。

樓道裏的每一步都有回聲,她的心跳穿插在回聲裏快要蹦出胸腔,腳步也在內心無意識的催促中不斷加快。沒有哪一刻那麽想見他, 想確認他是不是如電話裏所說的那樣安然無恙。

明明快要見到真人了, 央儀還是恍惚生出點不確定感。

“崔助。”

腦子裏只有工作的古板男人側過頭:“您說。”

“要不你打我一下。”

要不是經歷過許多大場面,崔助可能會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摔下去。

他扶住扶手,穩了穩心神:“您說什麽?”

“我說你打我一下吧。”

還有半層樓就能抵達一樓, 央儀透過扶手縫隙往下望了一眼,不到三米的高度, 被她看成了萬丈深淵。

“萬一是在做夢, 下去看到的不是好端端的孟鶴鳴,而是……”

說著說著眼眶不自覺紅了。

不能再哭。

央儀喝退自己, 咬了咬酸軟的後槽牙。

崔助安慰道:“孟總從不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他心裏一定是有穩妥方案的。”

央儀想,那你是沒看到那輛黑色轎車離他有多近。

近到當時她心跳都要驟停了。

千鈞一發。

央儀撇撇嘴,不再說話。

她想一定是孟鶴鳴這個人平時太有分寸,所以弄得他身邊的人都會盲目信任他。可他明明就是凡軀肉-體,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會比誰多一層鋼筋鐵骨。

三兩步下到最底層,等不及保鏢,央儀自己推開了安全通道的大門。

淩晨的會所大廳依然燈光璀璨,剛從樓梯間出來的她沒能適應得了光線,忍不住用手背去擋。

即便如此,視線還是透過指縫往外尋找。

沈穩的腳步聲從側面傳來。

她扭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雙腳不聽使喚地奔了過去。

她的身體不屬於自己。

它有自己的指令。

它一刻都不能等待地撲入懷抱,感受到對方均勻有力的心跳,摸到帶著熱意的胸膛和臂膀,從上到下,每一塊肌肉和皮膚還是她熟悉的模樣,完整無缺。

最後目光停在他不自覺滾動的喉結上。

央儀很努力地控制了,但是今晚身體不聽她的話,眼淚奪眶而出,又無聲無息布滿了整張臉。

聲音哽咽得斷斷續續,她問:“你真沒事?”

原本以為今晚的一切仍在自己的掌控中。

但看到她不停歇的眼淚,孟鶴鳴覺得自己還是算計得太少了。這是他控制之外,同時也是意外之喜。

至少證明她還在乎。

“真的。”孟鶴鳴低聲安慰。

“那輛車子是怎麽回事?”央儀捧著他的臉,命令他回答。

孟鶴鳴眉眼低垂,認真地說:“已經解決了。”

再也不想聽他講些雲淡風輕的話。

央儀動了怒:“你別想蒙混過關。”

和她此時的感覺差不多,孟鶴鳴也有一種失而覆得的不真實感,他很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做出過分逾矩的舉動來確認這份懷裏的安心。

他只是任她抱,任她揉捏,而後在她堅定的眼神裏無奈地說:“確實是有人想要我的命,不過我提前預料到了,所以沒事。”

“是你叔叔?”央儀問。

“是。”

視線環視一圈,她說:“他十幾分鐘前人還在這的,現在——”

“我讓人放走了。”孟鶴鳴解釋。

央儀忍不住皺起了眉:“為什麽?”

同樣的問題幾分鐘前路周也問過。

他問:“賭贏了?然後呢?是不是要反擊?”

“不急。”孟鶴鳴淡定道。

“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的穩還是裝。”路周一臉無語,“刀架脖子上,人家要你小命,你還不急?”

與此同時,有保鏢前來匯報:“就在剛才,有輛無牌車從會所的小路跑了。”

“追啊!”路周亢奮地說。

然後看到他哥用同樣無語的眼神看著他。

難不成又失言了?

下一秒,果然等到他哥無情的評判。

“現在看來等你什麽時候坐上這張位置,我們家的產業也就到頭了。”

“……”

路周氣噎:“你是不是有愛嘴弟弟的毛病?”

孟鶴鳴懶得理他。

路周又問:“所以為什麽不追?”

“追了做什麽?”他哥反問。

路周:“他沒把你撞廢接下來該你撞他了!”

事情哪有這麽你來我往的簡單,又不是回合制游戲。

孟鶴鳴將開來的那輛跑車鑰匙拋給他:“請便。”

鑰匙砸中了他腦門,他哥多一分眼神都不再分給他了,一邊通知保鏢盤查會所裏還有沒有別的安全隱患,以免有後招,一邊兀自發出一條信息。

【三樓,迅速。】

路周眼神好,大概能猜到是給誰發的。

這裏的事情還沒完全塵埃落定,他不讓央儀摻和進來是對的。

等待盤查的這段時間,路周無頭蒼蠅似的圍著他,欲言又止數次,顯然在等那個不反擊的理由。

他哥終於煩了,擡起頭:“給我一個坐實他雇兇的證據。”

路周以手作拳拍在掌心:“開車的那個男的!抓起來問一問,他肯定知道什麽。”

男人耐著性子回答:“能替他幹這種事,嘴巴是吐不出你想要的東西的。”

“那這裏的監控?”

“你大可以去監控室看看。”

對啊,這些他能想到的東西,阿叔應該都能想到。

到底年輕氣盛,路周懊惱地說:“總不能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吧!”

孟鶴鳴聲音徐緩:“阿叔敢做這件事就一定會想好後路,來的路上我讓人查過,他在榕城的基業變賣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剛才他實打實地從公司挪走了一筆現錢,就算這次失算,他換個地方照樣能過得風生水起。”

“他準備去哪?”路周問。

“目的地不清楚,但第一步肯定是離開大陸。”孟鶴鳴道,“這個地方離港口很近,他走水路,而水路最方便的是先到東南亞。”

默了半息,路周忽然說:“你這麽清楚,你的後手該不會在那吧?”

“恭喜,有腦子了。”男人冷笑。

“……”

喜歡嘴弟弟的毛病到底能不能改改?

路周張了幾次嘴,介於多說多錯,他還是閉上了,安靜聽對方講述。

“他不敢堂而皇之走航線,只能偷渡。至於偷渡客——”

這個路周知道。

在海上漂流十天半個月,全須全尾抵達目的已經很不容易了。到了當地因為沒身份的保護,會先被地頭蛇搶走一大半身家資產,好不容易落腳,又有無窮無盡的敲詐勒索。所有人,包括當地不入流的小混混都能來踩上一腳,撈點好處。

至於做生意,更不用談了,保護費收到讓人崩潰。看病不能找正規醫院,住店住不到幹凈地方。活在社會不見光的那一層,再體面的人偷渡到別國,都是爛泥裏的蟲,活得又臟又茍且。

但前提是,這是在當地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

阿叔那樣的人,不可能沒提前找好保護傘。

他的疑惑被看穿。

孟鶴鳴好笑地敲了下指節:“他能花錢找靠山,我為什麽不能花更多的錢讓他的靠山出賣他?”

我靠。

嘴唇動了動,路周說:“……臟。”

在榕城,阿叔有絕地回轉的機會。

畢竟這麽多年的人脈和根基在那,大不了蛻層皮。

但到了外面,那些在榕城不能明著幹的事都有了操作的可能,甚至不需要親自出手。

借刀殺人才是最高境界。

想通這層,路周陷入另一個疑惑:

“他為什麽不留在榕城賭一把?賭你動不了他?”

“比起我,他或許覺得那些當地幫派更可愛一些。”他哥用儒雅到近乎紳士的語氣說。

路周在心裏鼓鼓掌。

沒錯,孟鶴鳴確實一點都不可愛。

他現在已經確信,孟鶴鳴絕對是個善於明哲保身的人。

同時,心思縝密,慣於隱忍,又殺伐果決。

一通理順,最慶幸的是還好沒死心眼地跟他對著幹到底。

情難自抑,路周忍不住多罵了一句:“又臟又狗。”

男人危險地瞇了下眼:“這算誇獎?”

這些沈於水面之下的骯臟的事可以和路周說,但私心裏,孟鶴鳴絕不想告知央儀。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不想讓她將來評價起他來,落一個狠厲的印象。

她已經夠怕他了。

如今她問,孟鶴鳴做不到欺騙,也無法躲避,只好換了無限委婉的說法:“阿叔做事很幹凈,不會留證據。現在他知道沒成功,跑是他唯一的退路。你放心,他這輩子不會再回榕城了。”

央儀低頭想了片刻,在這件事從頭到尾的轉折裏,她註意到另一件——

“這樣的事你經歷過幾次?”她問。

到底要經歷過多少次,才會迅速地打通所有關節,才會如此從容不迫。

她每向他靠近一步,都覺得自己對他的了解不過爾爾。

他的好,他的壞,在她眼裏都太過武斷。

央儀第一次產生了想要真正深入了解他每一段過去的想法。而她問的這一句,也是任何人都不曾註意到的細枝末節。

他是淬了火的鋼,滾燙和冰冷在這一刻迸發,他的韌終於碰到了為之讓步的柔軟。因這一句反問,他快要克制不住了,被強大自制力禁錮的自我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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