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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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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協

央儀最終還是入住了洲際頂樓。

杭城很少遇見臺風登陸, 她對疾風驟雨的認知堪堪停留在杭城娟秀的湖被砸出萬千層漣漪上,雨幕密集,水面煙雨蒙蒙。暴雨天在她印象裏不過如此。

但看到樓下被連根拔起的幼榕時, 她改觀了。

榕城美得濃烈,驟雨來襲同樣兇殘。

別說現在外出能不能打到車, 就算僥幸出行,安全也得不到保證。

酒店地勢高, 饒是如此, 離得最近的一條柏油馬路仍積了水。車輛滑過,水花濺得半人高。

她給爸媽打電話,告知榕城臺風,今天不飛了。

一向隨她自由的央宗揚都特意交代:“我在新聞上看到說雨很大, 一定註意安全。”

李茹更擔心, 索性撥來視頻。

央儀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在酒店大堂滯留的模樣,只好暫且妥協, 等到了頂樓,才接通。

李茹只以為先前她和孟鶴鳴是有齟齬,過不了多久自然會好, 更何況這次她說去雲州, 雲州的事情結束又跑來了榕城,自然以為他們已經和好如初。

視頻接通,屬於男人的沈默身影在鏡頭搖晃中一閃而過。

李茹終於安心:“啊呀, 鶴鳴在啊。”

央儀捂了下聽筒,沒捂住。

孟鶴鳴聞言將西服搭在沙發靠背上, 過來周到地打了個招呼。他眉眼低垂, 認真地看著屏幕,神色和語氣都淡, 卻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因為他俯身來湊她的屏幕,一側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身後椅背上。央儀這個角度,視線稍擡便能看清他鋒利的下頜線。頸側緊致的線條沒入襯衣領口,他的喉結隨著說話有輕微的震顫。

看起來既一絲不茍,又有種規整的性感。

央儀不自然地挺了下脊背,在他密不透風的身形籠罩下,不耐地調整坐姿。

時間漫長。

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好聊的,能從臺風天說到前陣子送的那幅字畫。

央儀舉得手都酸了。

小臂不著痕跡地活動了一下,被孟鶴鳴眼尖地捉住。

他同李茹說:“下次到杭城,再去拜會伯母。”

李茹被他哄得很高興,連連點頭,叫他一定要去。還說桂花房出了很多新的點心,請他去嘗。

央儀腹誹,首先他不會去。

其次桂花房的點心,他也不喜歡。

想歸想,她懂孟鶴鳴的周到。

不會讓李茹下不來臺。

在這一點上,央儀還是很佩服他的。

明明可以仗著權勢不看任何人的臉面,偏偏又八面玲瓏,挑不出錯處。

掛了李茹的視頻,央儀幹坐在沙發上。

她在等孟鶴鳴起身。

男人的松木香縈繞在她鼻尖,離得這麽近,視線不在他身上停留是不可能的。先是眉眼,再是唇,最後避嫌地移開,落在他衣襟上。

目光正對的,是一枚十字鳶尾花領夾。

央儀看了會兒,認出是自己買的那枚。只不過當時沒來得及送,被隨手塞在了衣櫃裏。

或許是在她離開後清理過衣帽間,他找到了,而後覺得還算入眼,就一而再再而三的佩戴。

記得他上次到杭城家中拜訪,也用了這枚領夾。見她一直盯著。

孟鶴鳴喉結微動:“你買的。”

央儀幹澀地點頭:“沒來得及送。”

“我在衣櫃裏看到,就拿出來用了。”他深看著她,“介意嗎?”

明知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央儀還是忍不住問:“什麽時候看到的?”

他說:“你離開榕城以後。”

視線在她身上一再停留,她有片刻失神。

或許是此刻氛圍太過緩和,孟鶴鳴那些亂糟糟的心緒被勻緩地撫平了,他問:“什麽時候買的?”

央儀記不太清:“很早了。”

男人似乎含著某種期待,呼吸不動聲色地調整了幾次。

“為什麽突然送我這個?”

那枚十字鳶尾花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與衣領上典雅的領針相得益彰。央儀承認,她對他的喜歡也有最膚淺的一層——停留在視覺上,對美的欣賞。

普通白領穿再昂貴的西裝都顯得商務感太足,而孟家在潛移默化裏給予孟鶴鳴的審美是高於這之上的。他會從容地為自己選一枚領夾、領針、袖扣,亦或是方巾,這些體面的小配飾讓他脫離低段位,顯得層次十足,既覆古又氣派。

央儀喜歡他表現出的紳士感。

她不覺得為自己的性癖添磚加瓦是什麽不好的事情,只是當下,他靠得太近,讓她控制不好自己的臉皮熱度。於是含糊地說:“覺得適合。”

“謝謝。我很喜歡。”他終於往後撤了半步。

兩人距離就此拉開。

忽然到來的空白讓這段距離變得更遠。

遠到仿佛心口空了一塊。

央儀抿唇:“你這樣的話,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今天收留我?”

他笑了下:“那好,我們都不說。”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孟鶴鳴走到門邊。

來的是他的助理,與他壓低聲說了幾句。

總統套委實太大,談話聲傳到她這裏,只剩含糊不清的語調。央儀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望向窗外的雨。她愛多想的毛病一點都沒改,只是想破腦袋她都不明白,為什麽孟鶴鳴突然表現得那麽在意。

一定要留下她,一定要用溫存的假象來麻痹她。

回神時,男人已經回到沙發旁,臂彎裏搭了那件剛脫在這的外套。

“你走了嗎?”央儀問。

“嗯。”

她指指窗外:“外面雨很大。”

從高空看,天氣的陰沈與地面不同。雲層像壓在正頭頂,縫隙也難透天光。隔音玻璃外,暴雨無聲地落,並非一點一滴,而是沖刷般兇猛的態勢。

雨幕裏可以看到酒店前面路段警燈閃爍,模模糊糊地透出光來。

剛才在樓下時央儀聽人說,積水很深,外面在搶修道路。那會兒她坐在大堂挑高的茶歇雅座裏,看到路過的車輛小心翼翼地涉水而過,漣漪一圈圈往後倒退,遠遠看著,像在水中行船。

“現在出行不安全。”她補充。

孟鶴鳴意外地頓了頓,片刻,朝她頷首:“我讓經理再安排一間——”

“這裏空房間很多。”央儀側過身,故意用淡定的側臉面對他。

許是聽不到動靜,她覺得他此刻的迂腐不大令人愉快,於是嘟噥:“你明明不是這麽會退讓的人。”

孟鶴鳴似乎在思考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

半晌才問:“這樣也惹你討厭嗎?”

“不會。”央儀楞了下,“只是不習慣。”

從昨天到現在,孟鶴鳴讓她感覺好陌生。

她有些搞不清現在的狀況,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也這麽回望過來,西服又扔回了沙發。他坐下,用很正式的語氣同她說:“現在說這些或許有點晚,但之前確實是我錯了。”

“……”

“作為男人,我的確過於小心眼,管控你太多,惹你厭煩。這些我都要反思。”

“……”

等等,這什麽走向?

“你和路周的事我不應該幹涉太多,這是你正常的社交,但因為我的過度猜疑……”

央儀打斷:“我和他從來沒有你想的那些事。”

——你們做到哪一步了?上過床了?

幾乎是同時,孟鶴鳴想起自己曾經糟糕的質疑,心口壓不住抽疼起來。

他覺得自己有時候的確挺混蛋的。

那樣問她,還那樣對她。

沈默持續了片刻。

央儀問:“你信嗎?”

“信。”他道。

央儀仔細看他的眉眼,想從他臉上看出是不是真的。但他向來是個情緒內斂的人,很難被看透。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緩緩開口:“我們之前確實認識,他在方尖兒過生日的那家會所當侍應生。後來他幫過方尖兒一點小忙,不小心受傷了我送他去醫院。那時候算稍微熟悉了一些。再後來去雲州,又很湊巧地碰上。”

說這些的時候,他始終認真傾聽。

從容和鎮定又回到了他身體裏,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樣失態。

央儀試探的心態慢慢被坦誠所替代。

她說:“我不想說是因為怕你生氣,你管我很嚴。雖然你從來沒對我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但或許是我自己心虛,覺得違反了合同上不可以和其他異性有太多接觸這條,所以一直在逃避。”

他張了張嘴。

央儀立即說:“這件事情上你不要再道歉了,我們這樣道歉來道歉去的,好奇怪。”

“好。”他抿下薄唇。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央儀撫了下裙擺,起身,“這裏留給你,我進去了。”

通往主臥的門被關上。

處在兩個不同空間的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孟鶴鳴當然會慶幸,她和路周之間確實清白。但他也做好了萬一有什麽他也不會放棄的準備。

他的底線在無知無覺中一放再放。

他甚至想過,談女士的第二任丈夫可以毫無芥蒂地接受撫養別的男人的孩子,他的女人只是受他弟弟誘惑,她有什麽錯?

要怪也只能怪那個沒有道德感的小畜生。

小畜生確實沒什麽道德感。

他居然可以口不擇言地謊稱他們親吻擁抱。

思及此,孟鶴鳴冷嗤出聲。

即便澳洲山高皇帝遠,他也不會放任他就這麽順遂地發展起來。

一門之隔。

央儀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望天發呆。

窗外陰沈,臥室裏柔和的燈光卻鋪陳開來,像溫柔的大網將她罩住。她陷進柔軟裏,不自覺地迷失。

驚雷乍響,她像想到什麽似的忽然起身,拉了個靠墊抵在背後,舉起手機。

央儀:【爸爸,你工作調動了嗎?】

央宗揚莫名:【沒有,怎麽?】

央儀:【哦,沒事。】

不是因為央宗揚的關系。

那她自己……

央儀仔仔細細地將自己剖析了一遍,的確沒找到任何可以值得讓孟鶴鳴這樣身處高位的人能謀取到利益的地方。

那是因為什麽?

時過境遷,提分手時的場景湧入腦海,當時體會不到的細節忽得一幀幀明朗起來。

他說不分手。

他說自始至終能提出結束的只有他。

他說留下,其他事情一筆勾銷。

他說他不會回頭。

他說到此為止。

震怒,無賴,妥協,自欺欺人。

他的情緒居然發生過那麽次的轉變。

他那樣的人,一退再退。

央儀默默望向臥室房門,從昨晚起就滋生的想法不斷在侵襲著她,鋪天蓋地。

如同窗外這場暴雨,滿滿當當占據了她的身體。

到底是習慣了她在身邊,不願打破舒適。

還是真的……

孟鶴鳴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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