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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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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

張不凡揮手指向方才在切磋中大出洋相的兩名朝天宗弟子,說:“想當年,朝天宗弟子在擂臺上可是三強常駐選手,如今上臺徒惹人笑話,大家光顧著看朝天宗出醜,可曾想過這背後的原因?”

“除魔大會上亮相的新秀多以在十魔洞內試煉過的弟子為主。不知大家是否註意到朝天宗和餘響派派出的弟子頗為面生,似乎沒有同去魔境試煉的熟面孔。大家就不好奇為什麽朝天宗派出這兩只軟腳蝦,曾經入十魔洞試煉的弟子又去哪裏了?”

天工閣、藥王谷等大門派自有情報網,早已聽到了朝天宗將弟子貶出內門的傳聞。

周弱水不喜張不凡說話的腔調,鼻孔出氣“哼”了一聲,“要撕朝天宗就利索地撕。”

在場大部分人卻是頭回註意到這件事,一時間議論紛紛。

不得不說,張不凡在說書方面還是有點天分的,在引起諸位的好奇之後,立刻邁出向朝天宗發難的第一步。

“大家都知道,朝天宗對弟子極為‘大方’,弟子能攜帶高等級法器進入魔境。但大家只看到朝天宗弟子拿著玄字乃至地字的法器十分風光,卻不知道,若是弟子未能從魔境中攜帶足夠的材料出來,就會受到非常人所能接受的處罰!”

“活該!”

“他們的法器又不是用來防禦自保的,還會用來殺同修,可怕得很!”

“聽到他們對自己人也這麽殘忍,我就放心了!”

張不凡的控訴並沒能引起修士們的共情,他略揚了揚眉毛,克制住破口大罵的沖動,繼續說。

“眾所周知,高階法器有市無價,修理費用也是昂貴,朝天宗坐擁數量龐大的法器資源,給弟子使用法器仍是明碼標價。若能完成任務,則法器損毀造成的修理費一筆勾銷,若完不成任務,就會被扒掉身上所有法器,丟出內門,餘生不得再拿月例,月例靈石都用來填還法器修理債務。”

“那不是很公平嗎?”

“朝天宗弟子可以選擇不用啊。”

“每回在魔境裏見朝天宗弟子拿著高階法器炫耀,還以為他們使用法器不需要收靈石呢。”

修士們聽到對外囂張的朝天宗弟子在門內過得這麽慘,紛紛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根本不是張不凡想要的效果!

時櫻挑了挑眉毛,笑了。

原書中,張不凡站出來揭露朝天宗之惡時,觀眾可沒那麽樂子人,他們就像完全沒受過朝天宗弟子欺淩一樣,與恃強淩弱的朝天宗弟子產生共情,萬分同情他們的遭遇,跟著痛罵朝天宗把持宗門事務的長老不是人。

很顯然,當下修士們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大家是修士,又不是凡事都忍、還要替加害者抱不平的王八。

觀眾們的反應不如預期,原定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張不凡心想:只要將朝天宗外門的情況說出來,大家一定會對無辜弟子產生同情,畢竟,他可不想接手一個無人同情、遭人唾棄的朝天宗,因此必須把大部分朝天宗弟子和門內特權階級分割開來。

光是控訴效果不一定好,得盡快把親歷者帶上來,親歷者講述更有感染力。

“光是我說,大家未必能感受到朝天宗對外門弟子的虐待。此前,我一直在努力解放同門,今天終於有人願意站出來揭露朝天宗的罪惡!”

張不凡沖身後的一名親信弟子點了點頭,後者啟動了某樣機關。

三米見方的石板上站著十幾位臉色灰白、著褪色朝天宗弟子服的修士,趙仁趙和赫然在列。

長老們未必記得一直在外門的那些弟子,卻認得出剛被貶到外門的那幾人。

朝天宗幾位長老眼中那種想刀人的欲望怎麽都藏不住。

散修們見到那些人證,忍不住騷動起來。

其中好些人認出了站在前排的弟子,是此前參加魔境試煉的。

張不凡指了指趙仁趙和兩兄弟,“麻煩兩位當著各位的面說說外門弟子生存的嚴苛環境。”

也許是事前有人指點,又或許是被外門的艱難生活磋磨掉了傲氣,趙氏兩兄弟一被指到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先來一套“我們不是人,我們知道現在活得生不如死是自己活該”。

在場的散修大多良善,見人家這麽慘了,也不好再落井下石。

趙仁趙和本就是混在朝天宗內門的人精,偷偷溜一眼在場群眾的臉色,就知道演得差不多了,可以開始說正事了。

趙仁的表演欲望更強一些,倆兄弟交換了一個眼神,由他開場,“從前,我真的不知道外門的兄弟們這麽苦,我還老看不起他們,現在淪落到相同的處境,我才知道自己是真該死啊!嗚嗚嗚!”

“大家可以不原諒我,卻不能不相信我接下去所說的一切!”趙仁狠狠吸了吸鼻子,揉了揉不存在的眼淚,憤恨地瞥了朝天宗的長老們,“他們每日享受著絕頂的修仙資源,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外門弟子的血淚之上!”

“各位同修都知道朝天宗招收外門弟子的要求極其嚴苛,需要練氣五階且年齡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外表看來,朝天宗是在篩選英才,實際上是不想讓招收來的外門弟子幹幾年苦活就輕易死了。”

趙仁說話好像很累的樣子,說著說著腰一塌,屁股就挨著地坐了下來,“外門具體幹什麽活呢?煉器,包括煉制天梯都需要大量的通用零件,這些零件必須經過一道必要的工序才能投入運用,這道工序便是淬靈。”

趙和接著兄弟的話頭繼續往下說:“所謂淬靈,就是把靈力均勻地鍍到通用零件上,每日外門弟子按照修煉等級淬靈數量都是有規定的,若是完不成就不能休息,大部分外門弟子就這樣日覆一日地被榨幹、掏空。”

趙仁:“僥幸撐到了築基中期,接下來每日除了完成淬靈之外,還需要將被魔氣汙染法器碎片進行凈化。這期間入魔被處置的同門更是不計其數!今天,站在我們身後的外門弟子都是幸存者,他們自從十多年前被帶進朝天宗以來,沒有一日不是生不如死的。”

“身為外門弟子最輕松的活當屬去內院幹灑掃的活,為了改善處境,同門都付出了常人難以忍耐的代價。”

“今天,就算朝天宗幾位長老容不下我們,立刻將我們處死,我們也一定要為外門的弟子們討個公道!”

裴彥一直這麽聽著,眉頭皺起像是有幾分困惑,“他們真有這麽多零件要淬煉?天工閣是如何淬靈的?”

周弱水也發現了這個疑點,“天工閣的弟子們不論內外門,乃至長老都是自己淬煉零件、自行煉器的。零件精微,就算是通用的,根據法器規格、用途也會進行響應的調整。淬靈過後,零件的形狀就不能再調整了,沒人會將這麽重要的一步假手於人。”

“根據外門弟子的工作量,恐怕朝天宗對靈脈造成的損傷難以估量。”

時櫻緊抿嘴唇,表情異常嚴肅。

趙仁趙和從外門又說道內門傾軋,“靠山是內門弟子劃分階級的重要手段,從親傳到嫡系,再到每月能見幾次長老,弟子們爭奪著修煉資源,都希望搶先一步結丹、甚至晉升元嬰。彼此合作就會互相拖後腿、甩鍋,內門弟子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聽外門弟子遭遇之時,散修們尚且給點面子,臺下一些心軟的修士已是有淚盈眶。

當趙仁趙和提到內門弟子時,同情的氛圍被大大削弱。

張不凡見狀,做了個手勢,讓趙氏兄弟暫時噤聲,自己則站在道德的高地上發言指責:“各位!你們知道他們還有這些外門弟子站出來指認朝天宗長老們的惡行有多不容易嗎?你們能體會他們每日在朝天宗修煉的痛苦嗎?你們只知道他們是朝天宗弟子,他們欺淩散修,他們在宗門內部過什麽樣的生活都與你們無關!”

“各位,修仙是該太上忘情,但並非讓你們泯滅良知和同情心。你們不同情朝天宗弟子的處境,你們深夜修煉還能平穩心境嗎!大家不能時刻想著,他是朝天宗,我是散修,或者別的門派,他們與我無關。不是這樣的!”

裴彥行商有時也需要演戲,需要在談判時施壓或是讓步,從沒見過張不凡這樣厚臉皮的,他禁不住冷笑,“他真有那麽悲天憫人?真覺得修仙界是一體的?”

時櫻笑不出來,天道還是眷顧“龍傲天”的,否則他怎麽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召集、策反這麽多人?

“不能看他說得多好聽,要看他上臺後又是怎麽對待其他外門弟子的。”

裴彥驚訝,“他才金丹中期,真能在朝天宗上位?”

如果這場除魔大會能“順利進行”,張不凡恐怕真能取代大長老的位置。

張不凡一通經不起推敲的道德空話還真蒙到了不少人,看觀眾門被PUA得差不多了,他便著手向在場的三位長老討個公道。

他轉過身直面朝天宗長老的死亡視線,“長老一貫稱呼我為叛徒,在我看來,真正背叛朝天宗,背叛宗主,背離“想讓修仙界所有人飛升”理念的,是你們!”

提到宗主,大長老的表情有一瞬間錯愕,很快又恢覆了冰冷鋒利。

“今天,必須有個說法,正巧大長老在此,今天定要各位長老為外門弟子道歉,並且承諾改善外門弟子的修煉環境!”

張不凡提出的訴求聽起來正當合理。

面對全場修士的視線,大長老一掌下去,將靈舟拍得搖搖晃晃,他太陽穴上青筋暴起,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一派胡言!”

擂臺周圍設有防止高修為長老影響場上弟子的陣法,只要張不凡站在上面,就不會遭遇任何風險,他當然明白這一點,因此從這場對峙開始就一步都沒下過擂臺,可他偏要裝出那副“粉身碎骨渾不怕”的氣概。

“我今天就算為了正義公平被廢了修為、死在這裏也絕不會讓步。大長老,你還要多少血淋淋的人證擺在你面前,你才肯承認在你管理下的朝天宗已經爛透了!”

時櫻註意到,張不凡只攻擊長老們,有意隔離朝天宗主與這些惡行。

想來是為了後續他自己的天梯計劃能順利進行。

朝天宗與天工閣徹底決裂之前,現任朝天宗宗主制作出了令所有人讚嘆的、最接近理想中的“天梯”。

雖然當時天梯沒能承受一人的飛升就崩毀了,但在當時親歷的所有人心中,那座危樓通天的階梯仍是離飛升夢想最近的存在。

為了不讓“天梯”徹底淪為笑話,為了繼續維持“天梯”的泡沫,張不凡必須把宗主本人摘出來。

二長老用陰惻惻的聲調說:“你如今在外大肆抹黑朝天宗,難道不怕宗主出關後怪罪嗎?”

張不凡挺了挺胸,“宗主多年閉關,是你們以下犯上不把宗主和他的理想當回事吧!若宗主出關,我自會向宗主秉明這一切,不知幾位長老敢不敢跟我到宗主面前對質?”

大長老忽然變得異常激動,“宗主豈是你這雜種叛徒想見就見的?”

張不凡嘴角露出一個邪魅的微笑,“大長老,難道您是在心虛?”

一道靈光閃過時櫻腦海,她猛地轉過頭望向朝天宗大長老。

難道此時的朝天宗主已然隕落?

這可比原書發現大長老離世要早好幾年啊!

莫非是大長老為了維護權威,不讓朝天宗內部發生動亂,一直以來故意隱瞞死訊,而這一點被重來一回的張不凡看破了?

不奇怪了。

怪不得張不凡敢提前發動篡權。

張不凡看出大長老已有所動搖,繼續說:“行得正立得正,事關每一位門派弟子,我願意回門派跪請宗主出關,判明真相!”

大長老:“何須勞動他老人家?你這樣的挑梁小醜,老夫還解決不了嗎?”

“難道大長老怕了?難道是您一直以來隱藏了什麽秘密?”

“你!”大長老只蹦出一個音,便戛然而止。

二長老和四長老交換了一個懷疑的眼神,隨後驚恐爬上了他們的脊背。

是二長老率先做出了讓步,“作為懲戒長老,我確實忽略了外門弟子的情況,讓部分外門管事胡作非為,為了挑選出優質的煉器苗子,對有天賦的孩子難免縱容……”

二長老瞥了師兄一眼,見他沒有制止便繼續道:“針對門內弟子的不良風氣,我一定會在本次除魔大會結束後嚴加整頓!”

門派長老們都聽得出來,這不過是場面話。

臺下的散修卻對張不凡稍稍改觀,覺得他也算是做成了一件大好事,盡管這件事與他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張不凡並沒有就此作罷,“同門弟子一事暫且可以放下,我想再提一提朝天宗的腐敗問題。”

大長老咬牙切齒,卻沒了之前提高聲量的底氣,“得寸進尺!”

“大家難道不想知道,朝天宗搜羅這麽多神器、偽神器、高階法器,到底是派什麽用處的?若是用來熔鑄天梯,為何天梯多年以來未有實質性進步?”

這個問題遠比朝天宗弟子的待遇問題更能擊中散修們,臺下議論聲再起。

有關朝天宗貪汙神器法器的論調並不新鮮。

距今最近的,就是數年前合歡宗主明春曉也曾在公開場合提到過,只是當時朝天宗上下口徑統一,集體否認此事。之後,合歡宗在魔潮中覆滅,人們難免聯想到這是朝天宗借天災報覆合歡宗,自然再沒人敢提。

如今,一名朝天宗弟子不避忌自己的身份舊事重提,無異於坐實了這個推論。

三位長老集體沈默,沒有回應。

反倒是方才在擂臺上摔了個朝天腚的弟子跳出來,“誰給你的狗膽在這裏大放厥詞!誰說天梯這麽多年毫無進步?你親眼見到了?”

豬隊友的危害遠勝一切。

二長老惡狠狠地瞪了弟子一眼。

張不凡:“沒有親眼看到,但有人證、物證。”

浮島的濃煙、異常的氣味,逐漸升起的屏障、緩緩下墜的墳墓,混雜弟子們的呼救與哀嚎,再次浮現在二長老眼前,他艱難地吞了口口水,意識到身邊已被眼前的叛徒滲透。

慮及此節,他和四長老一同轉身尋找前幾日近身服侍的弟子,靈舟上壓根沒有他們的身影。

明明昨天還在的。

不能放任這小雜種繼續在臺上胡說了。

三位長老懷揣著相同的想法。

二長老堆砌起親切的笑容,“不凡啊,你作為朝天宗弟子,也該明白,你今天說了這麽多,他日若是修士們不再信任朝天宗,也是對門派內想要幹實事的弟子的不公平。”

正當在場散修認為張不凡會硬剛到底時,他讓步了。

張不凡做出苦惱的表情,沈吟片刻後說道:“我並不是看在長老們的面子才不繼續追究,而是為了門派內少數認真開發和研究天梯的弟子。”

不對。

與原書劇情有出入!

原書中,張不凡可說是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了朝天宗,抱著自此決裂,也不考慮往後的態度。

今天,張不凡的這場反叛戲碼卻顯得虎頭蛇尾,十分疲軟。

不難推論,張不凡是為了未來自己建設天梯之路更順利而做出了讓步的考量,可時櫻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又一出大戲落幕,眾人自然沒了繼續觀戰切磋的情緒,張不凡在臺上說了幾句“一定會緊盯朝天宗改善外門弟子處境”的場面話,彼此默契地散了場。

時櫻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索張不凡今日虎頭蛇尾的“反叛”戲碼。

若說他是為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時櫻萬不敢信。

缺失的那塊拼圖,她始終沒能找到。

日暮西垂,張不凡今日這麽一鬧,攪渾了除魔大會的局勢。

散修們倒是熱熱鬧鬧地回顧今天吃到的瓜,還用傳訊符給未能到場的親友“轉播”動態。

各有打算的幾大門派都關起門盤算起來,就連時不時派人來找裴彥過去聯絡感情的張不凡今夜都消停了,想必在籌謀下一步。

時櫻本就打算趁除魔大會眾人忙碌、無暇顧忌其他的時候,去找江歧當面談談,今夜就是個絕佳的機會。

以防萬一,時櫻將錦囊按照花色給了葉梔子、柳文宜、還有小談的徒弟,又囑咐葉梔子在危急的時候偷偷把水色波紋的錦囊塞給周長老。

葉梔子立刻緊張起來,“什麽危急時刻?”

時櫻安撫道:“除魔大會局勢不明,以防萬一嘛。哦對了,這個你也先幫我保管一下。”

她將玉笛和一個小巧的芥子囊塞到葉梔子手中。

葉梔子的神經更緊繃了,又不敢多問,騰出一只手握了握時櫻的,“姐姐小心,還有,你放心!”

時櫻捏了捏葉梔子白皙的臉蛋,“有你在妙音門,我沒什麽不放心的。”

說完,便離開小院,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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