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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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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番外四

暮春之後,便入了夏。

盛夏炎熱,適合泛舟游湖、吃冰賞海,施黛在地圖前糾結一夜,最終敲定了揚州。

薰風十裏揚州路,四面垂柳遍地荷。

揚州多小橋流水、舞榭歌樓,一入夜,縱橫交錯的河道映出彩燈千乘,兩岸鳳簫悠悠,皆是風情。

比起白天,夜晚的揚州更加瑰麗,燈燭熒煌下,滿城繁華徐徐展開。

施黛見慣了城中景致,白天拉著江白硯坐船看荷花,等傍晚時分,與他一同來到海邊。

日色沈落,天幕靛藍。

海浪聲聲入耳,浪花卷起千重雪,水凈月相投。

大海一望無際,和緩的風源源不斷,施黛一步步走在沙灘上,沖江白硯咧嘴一笑:“夏天和海邊是最配的。”

她今日穿得涼爽隨性,淺綠齊胸襦裙搭配絲質大袖衫,長發松松挽起,綁一根翠色松紋發帶。

少女身姿曼妙,背脊柔而不折,輕盈行於海邊,好似一株挺拔小竹。

江白硯著一件象牙白的流雲紋長袍,斷水別在腰間,周身再無旁的裝飾。

施黛扭頭望去,他半張臉隱沒在月光裏,輪廓分明,若即若離。

這副模樣頗似天上的謫仙,當江白硯擡臂,手裏的東西卻很接地氣。

他提著個方方正正的食盒:“現在吃?”

施黛迫不及待,當即頷首:“嗯嗯。”

江白硯打開木質盒子,裏面盛的是酥山。

在大昭,入夏後,酥山是街頭巷尾最受追捧的小吃——

說白了,這是古代版的冰淇淋,因為形狀像座堆起的小山,由此得名。

酥山以酥油做成,屬於冰凍奶制品,江白硯提著的這一份,出自揚州城裏生意最火熱的酥山鋪子。

施黛探頭觀察,酥山精致小巧,被染成黛青色澤,兩側點綴有不知名的小花,相映成趣。

她不由感慨:“做得真好看。”

回憶起一十一世紀各種口味的冰淇淋,施黛來了興趣:“等我們回長安,去冰窖自己做些吧?可以往裏面加點兒水果的汁液,嘗起來肯定不錯。”

仔細想想,酥山類似於牛奶冰沙,對於它口味的開發,大昭境內寥寥可數。

如果融入綠豆沙、葡萄汁或石榴水,在味道上多加創新,想必能風靡大江南北。

施黛開始琢磨這個新的商機,覺得大有可為。

江白硯用小勺舀起一團,遞到她嘴邊:“好。”

“上次從苗疆回去,你做的鮮花糕就特別好吃。”

施黛一口咬下,心滿意足瞇起眼。

暑氣未褪,酥山奶香濃郁,入口即化,因有沁涼的碎冰,甜而不膩。

像炎炎盛夏裏,一場沁人心脾的雨。

“是甜的。”

從江白硯手裏拿過木勺,施黛也給他餵去一口:“你吃。”

江白硯拂去她被海風吹亂的碎發,乖乖張口,咬住小勺。

他吃東西斯斯文文,喉間一滾,把酥山咽下,輕揚嘴角:“很甜。”

施黛嘚瑟地笑:“對吧?我選的嘛。”

相處這麽久,她早就看出來,江白硯其實不排斥甜食,曾經的淡漠置之,只是不習慣而已。

兩人一邊吃酥山,一邊在海邊散步,施黛特意挑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除她和江白硯外沒有別人。

她喜歡熙熙攘攘的熱鬧,也享受只有兩個人的靜謐。

良時正好,天上的月亮墜在海底,被重疊浪潮托起,鋪開萬道銀光。

施黛意興盎然,脫下鞋襪,提起裙邊,走進淺水裏,被涼得一個激靈。

江白硯道:“當心碎石。”

“碎石頭會被海浪沖走吧?”

施黛在水中跺兩下腳,足底陷入白沙,像踩到棉花:“這裏全是沙子。”

柔軟得不像話。

澄白色的月亮落在海面,被她一攪和,朝四面八方碎開。

施黛一手提裙擺,探出另一只手,去碰水上的月光。

水中撈月,當然是一場空。

她指尖剛剛觸及水面,就有漣漪蕩漾,讓月光成為更多更小的碎片。

施黛也不惱,快快活活地笑起來。

夏風吹起她碧綠的襦裙,翠色流淌,是掩不住的生機。

江白硯看她一本正經地撈月亮,彎了彎唇角,沒把這件徒勞無功的事說破,學著施黛的動作,也把指尖探入水中。

沒料到他這個舉動,施黛偏過頭來,挑起眉梢:“江沈玉。”

她嗓音噙笑,在無邊夜色中響起,似珠落玉盤。

江白硯食指撥弄著水面,正要應聲,忽見施黛踮起足尖,親了下他額頭。

觸感輕且柔,像月下清泉。

不待他回神,施黛已後退一步,仰起腦袋,投來明媚張揚的視線。

她的笑意直率又明快,面頰覆了月色,如同鍍上一層銀輝,雙眼亮晶晶的,叫人挪不開目光。

“怎麽辦。”

施黛說:“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是真沒想到,江白硯這麽一個清冷安靜的人,會和她一起撈月亮。

兩人結伴幹同一件傻事,讓施黛雀躍又愜懷。

江白硯垂目望來,淡聲笑笑:“不妨再喜歡些。”

襯著水波,他瞳底清潤,只映出施黛的影子。

月下的少年人長身鶴立,靜若春水,施黛老實承認,她被看得有點心動。

一道海浪拍打在腳踝,發出嘩啦聲響。

施黛眼珠一轉,笑意更濃,毫無征兆地迅速俯身,撩起一捧水,灑向江白硯:“看招!”

顯而易見,江白硯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怔。

以他的身手大可躲開,江白硯卻是沒動,低眉笑出聲來。

施黛潑的水不多,灑在他頰邊和側頸,一滴滴凝成水珠,滾入衣襟。

她擡頭,杏眼像被海水洗滌過,笑得如同一只成功偷到小魚幹的貓:“冷嗎?”

江白硯搖頭:“不冷。”

恰恰相反,在暑天淋上清淩淩的水,能把暑氣帶去三分。

他眨了下眼。

沒等施黛轉身,江白硯指尖一撩,幾點海水被灑上她面頰。

的確是冰冰涼涼的感受,很舒服。

施黛笑逐顏開:“好好好,偷襲是吧。”

江白硯翹起唇邊,指腹擦過她側臉,不疾不徐拭去水珠:“學以致用。”

施黛義正辭嚴:“你這是欺師。要尊師重道明白嗎?”

她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把臉頰在江白硯掌心蹭了蹭,沒過一會兒,又去捉小魚玩。

和一十一世紀不同,大昭的海面明凈澄澈、未被汙染,走在海邊,淺水灘上到處可見螃蟹和小魚。

施黛沒親手捉過魚。

海魚比她想象中靈活,動作堪稱飛快,她每每伸手,總要把它們一溜煙嚇跑,不見影蹤。

“這速度,”施黛心覺好玩,隨口打趣,“身法大師?”

施黛愛玩,江白硯自是由著。

見她童心未泯,和那群魚較上了勁,他無言笑笑,把右掌探入水面。

施黛湊近了瞧。

年輕劍客的手指修長白皙,預判精準,靈活捕捉游來游去的小魚。

隨他指尖一勾,掌心合起,罩住好幾條魚。

施黛連眼睛都亮起來:“好厲害!捉魚聖手!”

江白硯:……

他這輩子聽過無數褒貶,有奉承有讚許,也有淬了毒的叱咄,被人認認真真地誇摸魚……

也就施黛說得出這話。

她心情一好,眼裏有瑩然亮色。

不知怎麽,江白硯想起一年前的寒冬夜,施黛失憶後第一次見他,也是用了這樣的神態。

眉眼流光溢彩,帶著純然的歡欣,於當時的江白硯而言,那是無比陌生的表情。

淺水灘的魚個頭太小吃不了,他們不打算千裏迢迢帶回家,於是捉完便放生。

“放回海裏吧,這些魚養著沒用,反讓它們活受罪。”

施黛的目光掃過一條條小魚尾巴,若有所思:“你也是魚喔。”

被她這樣打趣,江白硯輕笑一聲,低低應下。

“我以前看過西域的書冊,你這樣的不叫鮫人。”

施黛神秘兮兮湊近些,笑吟吟道:“是人魚。”

她頓了頓,笑音如鈴:“小美人魚。”

是從沒聽過的稱呼。

江白硯低哂,微微俯身,撩起眼皮看她。

他的眼神純澈無害,含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誘色,像沈寂許久的野獸伸出爪子,朝她悄然合攏。

江白硯語氣如常:“你想養著麽?”

施黛:……

目光沒有溫度和觸感,她卻被看得心頭緊繃,楞了楞神,才小聲說:“這不是……已經在養嗎?”

江白硯溫聲笑應:“嗯。”

長安深居內陸,施黛好不容易見一趟大海,從頭到尾怡然自樂,哼著小曲轉悠了兩個時辰。

江白硯生於青州,兒時常去海邊,陪在她身旁緩步前行,向她說起臨海的奇詭故事,或是教施黛捉魚捉螃蟹。

眼見他不費吹灰之力,輕易把一只揮舞大鉗的螃蟹擒在手中,施黛很給面子地發出驚嘆:“哇!”

江白硯:……

江白硯無奈看她:“青州五歲的孩童,也會。”

施黛面不改色,心直口快:“誰能比得過你呀。”

她靠近細細端詳,和螃蟹大眼瞪小眼:“你不怕被它的鉗子夾到?”被她哄得笑了笑,江白硯道:“自它身後去捉就好。”

施黛表示受教。

在海邊兜兜轉轉好一陣子,她時常用餘光去瞥江白硯。

江白硯這人正經得很,平日幾乎與玩樂絕緣,要麽在安安靜靜看書,要麽在練劍斬妖。

和他一同周游大昭後,施黛見到江白硯更為生動的一面。

譬如此時此刻,他腰攜長劍風姿清遠,俯身去撈水裏的小魚時,身處月色下,顯出往常不曾有過的幹凈稚氣。

像一塊生輝的璞玉。

施黛不介意多哄哄他,讓他更自在些。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施黛心滿意足離開海邊,回到與江白硯暫住的宅院。

這是由他們短期租來的宅子,與揚州絕大多數住處一樣,采用了園林建築風格。

夏天的園林最富生機,綠樹成蔭,枝繁葉茂,有如連片的錦緞,鋪滿整座大院。

之所以選中這兒,最重要的原因是,宅子裏有一汪溫泉。

夏天又熱又累,自然要在泉水裏好好泡一泡。

進入溫泉前,需要自行沐浴。

施黛舒舒服服洗了個澡,穿上泡溫泉專用的絲綢白裙,來到池邊時,江白硯已然入水。

流泉得月,化為一溪雪。

他散著發,同樣換上了嶄新白袍,垂落的發絲漂浮水面,像片暈染的墨。

泉水溫度不高,氤氳薄薄白煙。

施黛透過蒸騰的熱氣望向他,陡然有股錯覺,像見到一幅由水墨丹青描摹的黑白美人圖,活色生香。

經過水汽滋養,江白硯的雙唇倒是嫣紅,成為一抹格格不入的異色。

施黛沒扭捏,隨意挽起袖子,露出蓮藕般白嫩的胳膊,踏入溫泉中。

水溫正好,不算太燙,如同和煦的陽光包裹上來,十分舒適。

她坐到江白硯身邊,泉水剛好淹沒到胸口以下。

施黛半瞇起眼,順從心意發出喟嘆:“好舒服。”

鮫人自帶香氣,靠得近了,江白硯的冷香浮在水霧裏,裊裊飄向她。

施黛下意識嗅一嗅:“好香。”

江白硯略微側身,帶動水聲嘩啦作響。

他不笑時眉目疏冷,縹緲不似世中人,此刻揚了唇,視線靜悄悄黏在施黛面上,像某種邀約。

“尾巴。”

江白硯說:“想看麽?”

是尾巴!

施黛毫不猶豫,也毫不客氣:“想。”

於是水波裏,撥開一抹幽麗的淺藍。

成婚後,施黛時不時會讓江白硯現出鮫形,然後去摸他的尾巴。

諸如此類的舉動大多在床榻,這是第一次,施黛在水中看見鮫尾。

鮫人的尾鰭寬大而華美,隨著水流搖曳,輕而軟,像薄紗。

白鰭浮動,被月色一照,生出秀潤的光。

漂亮得不太真實。

施黛戳了戳鮫鱗,涼涼的,沁著濕意,手感與之前有所不同。

瞧著江白硯被戳得一顫,她朗然笑道:“尾巴在水裏,比平時更好看。”

還很涼快。

入夏後,施黛發現一個解暑的小妙法——

抱著江白硯,或者摸一摸他。

鮫人天生體寒,即便在夏天,身體也透著冷氣,只需觸上江白硯,就有涼津津的感覺往她骨子裏鉆。

更何況江白硯身體軟,抱起來很舒服。

這樣想著,施黛樂樂陶陶摟住他腰身。

香氣若有若無,暑意消退大半。

她左手貼上江白硯後腰,右手整個覆在鮫尾,清晰感受到鱗片特有的質感,形同一片片單薄的琉璃。

被她摸得生癢,江白硯晃了晃尾鰭,似是討好,又像渴求安撫,劃開泉水,漣漪粼粼。

旋即他俯身,落下春雨般的吻。

江白硯的嘴唇帶著寒雪氣息,與施黛的體溫彼此勾連,雖柔和,卻有不容抗拒的粘纏之意。

一場溫柔的緊縛,觸碰又退開,引來溺水似的麻痹感。

雙唇被吻得豐潤榴紅,施黛失神之際,腰側一癢。

她驟然回醒,面上發熱。

江白硯的鮫尾在水下挑起,尾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拂過她後身。

夏衫單薄,外來的觸感格外明顯,施黛像被踩中尾巴的貓,渾身一頓。

她小聲抱怨一句:“好癢。”

江白硯擡眉看她。

許是因為水霧,他那張清疏出塵的臉上,無端多了勾魂般的韻意。

撫弄起施黛一縷被水浸濕的發,江白硯偏過頭來:“此處只有我們。”

施黛用了幾息的功夫,反應他這句怎麽聽怎麽暧昧的話。

鮫尾掃過水面,江白硯笑道:“你再摸摸。”

明知道這人有意在勾她,施黛的心跳還是緊縮一下,沒法出言拒絕,食指順著鱗片游走,一路向下。

鮫人敏感,很快有了反應,每一次撫摸,鮫珠與鱗片都在發燙。

熱潮蒸騰,空氣粘稠熾熱,沈入一個逼仄密窒的空間,讓人連呼吸都難。

江白硯尾音微顫,呢喃問她:“可以嗎?”

自從這句話後,一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施黛坐於鮫尾之上,身下是那顆炙燙的鮫珠。

水霧不盡,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唯有彼此的體溫清晰可辨。

水汽濡濕她眼角,施黛被淺藍色長尾緊緊纏繞,徹底探入的瞬息,聽見尾鰭撫過泉水的輕響。

好比無聲的索求,鮫尾激起一波又一波水浪。

她恍惚間也成了浪中的游魚,在江白硯懷中顛簸又聚攏,緊緊將他環住。

江白硯長睫輕振,尾巴好似流淌糖漿的蛛網,溫柔又強勢地圈攏,猛然收緊,沒有罅隙地糾纏。

晚風吹過檐下的燈籠,燭火搖曳,打落深淺不一的光與影,雜糅著水汽,讓施黛看不太清。

身形被水流和鮫尾托著,她只聽見江白硯喉間的喘音,輕輕淺淺,帶一絲顫,像細線纏進耳中。

似乎有些受不住,江白硯神色迷蒙,把頭埋進她頸窩,呼吸亂且熱。

他動了動,連帶鮫尾悠蕩,在泉中拍出水聲:“喜歡嗎?”

他的鮫珠燙得像火。

施黛掌心擦過,又倏然退離,被灼得迷糊,只能憑借本心答:“嗯。”

江白硯低聲追問:“喜歡什麽?”

尾鰭律動,泉水潺潺。

施黛架不住這樣的攻勢,閉了閉眼:“喜歡你。”

對方卻從她懷裏仰頭,彎起眉眼。

在溫泉待久了,肌膚難免蒸出淺紅痕跡,如同被細雨打濕的桃花。

江白硯眼梢勾出一筆暖色,看著她的雙眸:“喜歡這樣嗎?”

從身下彼此相觸的地方,酥麻感一路躥上脊梁骨,滋生奇異的震顫。

施黛凝望他的黑瞳,像墜入柔軟的雲朵,又似即將踏進暗不見底、擇人而噬的深淵。

眩麗而危險。

她點頭:“……喜歡。”

江白硯笑意漸濃。

安撫一般,尾鰭輕揉她後脊,稍稍用了氣力,把施黛錮得更緊。

夏風和暢,水聲連綿,伴隨枝葉窸動的低響,驚擾濃稠的夜。

在碎開的月光中,施黛與那片幽藍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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