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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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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日

林笙對著天空和海浪閉上了眼,是為她們默哀,也是替自己告別。

她有預感顏小溪會和姜弋分道揚鑣,當一個人的獨立意識漸漸覺醒,她必然不會甘於永遠藏在另一個人的羽翼下。只是沒想到,終結來得如此激烈。

要是自己沒有去M市就好了,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林笙只後悔了這麽一瞬,時光不能倒流,何況她以前擁有這個能力的時候也沒改變什麽,再說……

“C城是內陸城市,怎麽會有海?”

海浪和石灘消失了,又變回了空蕩的荒野。

“所以,她們……還是不在了,對吧。”

莫妮卡的聲音空靈著,意外地讓人安心:“沒錯。”

她的猜想是真的?她真的能用自己的設想改變未來?

不對,看這些故事的時候,她並沒有進行任何刻意的假想,它們……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我有個新想法。”她盯著自己模糊的影子,“我在這裏看到的所謂’未來’,其實是本該發生的現實?”

“是的,你的直覺很準。”

“謝謝誇獎。”林笙想輕巧地笑一笑,卻發現嘴角沈甸甸的,“那,讓我看看Maria的未來——現在吧。”

場景再次騰挪,讓她也跟著天旋地轉。等到一切終於停下來,卻並不是在教堂或高塔上,而是一間普通的居民住宅。住宅的主人有著花白的頭發,背影滄桑,略微佝僂。

這個地方有什麽意義?林笙首先閃過這個疑問。另外,她感到這位慢慢蹣跚著向廚房前進的老人十分熟悉。待到他顫顫巍巍走到燃氣竈前,打算伸手的時候,林笙認出了他來。

“柳先生?”

畫面裏的柳寧亞當然聽不到她說話。他伸手將煤氣打開。

“柳先生!”

林笙急切地想伸手阻止,但只是摸了個空。

柳寧亞推了推緊閉的窗,慢慢地坐了下來,滿腔憂愁的表情上終於爬上平靜的解脫。

林笙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了。她只能看著煤氣充滿整個房間,看著一心求死的人因求生本能四肢掙紮著扭曲。

時間平移到數日之前。

柳寧亞坐在會議室的角落。他現在已經沒什麽話語權了,只是不能辜負了他們的尊重才沒有退出例行參會。

“又是林佑文!”主會者將一本雜志重重甩在桌面上,“不是讓你們舉報嗎?不是讓你們給雜志社提意見嗎?為什麽關於Maria的文章還能發表?”

“他不停換小號和筆名,我們顧不過來啊。”有人在下面嘟囔。

“你們自己看看,這都是什麽?”他打開手機劃了劃,念道,“’這幾篇文章的風格都是林先生獨有的,難道他真的在向我們傳遞什麽信息?’”

他放下了手機,語氣稍微緩和,又帶了幾分恨鐵不成鋼。

“上一次已經被警察盯上了,這一次幸虧有波動,不過案底可能還沒完全抹除呢。如果再引起大規模的註意,我們就麻煩了!不行,不能讓他繼續寫下去,既然阻止不了文章,那就……”

他驟然將手機一扣,整張桌子隨著他顫抖。

“那就讓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

有人提出異議:“林佑文知名度太高,在這個節點死了,恐怕不能息事寧人。我建議,不如反向引導大眾,認為他說的不是真話,比如,他有精神病?”

“好!記住,林佑文要麽瘋,要麽死,總之別讓他再發表什麽文章了!大家各忙各的吧,散會!”

“等一等,我有話說。”那位德高望重的僅有名譽留存的老人開了口。

眾人齊齊轉向他。柳寧亞拉下了鬥篷,緩慢地,堅決地,泰然地。

“林佑文沒有瘋,他也不該死。”

“柳先生,我們知道您宅心仁厚,可現在不是講究對錯的時候……”

“你以為我就講究嗎?”柳寧亞仰起頭,看向天邊,渺茫的未來與灰暗的過去,“你們是不是都忘了,BNW的大清洗,是我配合邢德生才做成的?”

“這是正義的舉動,怎麽能混為一談……”

“現在沒有一般會員,不需要使用對外口徑。誰都知道那次行動的目的是徹底使BNW癱瘓。”

然而,當見到那個懵懂的少女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造成了多麽大的災難。他如今……變得和他曾痛恨的BNW一般無二。

“柳先生。”主會者的聲音陰沈而質疑,“難道您在背叛了BNW三十年後,又要再一次背叛Maria嗎?”

“我不會背叛,我已經老了,什麽都沒有了,連敵人也沒了。我什麽都不剩下了。”柳寧亞起身踱向門口,“我死後,那一點財產就捐給學校吧。你們放心,至少一段時間內,林佑文不會再寫Maria的事了。”

柳寧亞繞過了高塔的閣樓,停駐許久,終究不忍看最後一眼。塔頂處,天生沒有活人氣息的孩子將迎來宣判的死亡,她來自未知,未知代表著危險,危險要在萌芽時清除。

她就這樣被推了下去。墜落處離地面太遠、太遠,遠到他們聽不見砸地的響聲。

林笙能夠理解柳寧亞的想法。他在用盡生命作一場賭局,既賭林佑文和栗敏會在知道可能牽連無辜後偃旗息鼓,也賭大眾會更加聯系到真實存在的陰謀。

但她並沒有把Maria成員的真名告訴林佑文,柳寧亞的公開身份僅僅只是C城大學的退休教授,也就是說,大多數人可能聯想不到林佑文的“揭秘”和柳寧亞自殺之間的端倪,只有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林佑文,會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

那麽,林佑文和栗敏現在怎樣了?

永遠帶著笑意的女人踏上了最後一級臺階,正打算掏鑰匙時,看見門上沾了一個信封,於是笑著將它扯下來。

“又是一封威脅信吧?”她一邊開潑了紅油漆的門,一邊把手裏的信封揚揚,“要我打開看看嗎?”

“不用了,每次都是這一套說辭,一點新意也沒。”

“好吧,說真的,我現在也不怎麽怕了!一開始我真的有點被嚇到,不過你那句話提醒我了,只是寫幾篇文章而已,竟然勞煩他們這樣圍追堵截的,到底是誰怕誰呀?”

“阿敏,”林佑文誠摯地看向她說,“對不起,這件事還影響了你的工作。”

栗敏有些驚訝,林佑文怎麽知道她被談話的?她沒有告訴他,不是刻意想隱瞞,而是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她是個怎樣的人,她丈夫是個怎樣的人,同事們都看在眼裏呢。

林佑文沒告訴栗敏自己偷偷找了她的單位。他只是打開手機,調出一個新聞界面,讓栗敏也看看。

“柳先生!”栗敏的聲音顫了起來,從照片就能看出這樣的死狀相當痛苦,“怎麽會這樣?難道是Maria……”

“要麽是謀殺,要麽是被迫自殺,Maria是在通過這種方式警告我。”

“這……”栗敏徹底收回了笑顏,臉上爬滿了焦灼,“我覺得確實應該停一停了,我們兩個早有準備所以不怕危險,可其他人是無辜的呀,我們不能牽連他們。”

“我也知道,但那樣不就中了他們的下懷嗎?”

“你是想繼續寫下去?”

“他們不是怕人知道嗎?那我就更要寫得眾人皆知。”鋼筆在稿紙上游走,劃出蒼勁有力的一筆,“我會給公安部門也發一份,如果他們不能解出,那也算是我的新作分享吧。”

栗敏有了種預感,她連忙問:“這樣你就更危險了。你是打算搬家對吧?”

“小時候幻想浪跡天涯,人到中年竟然真的成行了。”林佑文舒展容顏,眼中似星星點點,“阿敏,你也和我一起走吧。”

“不行,我要留下。”

“是嗎?”林佑文並未強求,“為什麽?”

“我還要工作呢,群眾們需要我,我的同事也需要我。”栗敏站在陽光裏,陽光為她披上兩件外衣,一為溫暖,一位熱情,“就算我一無所有,我也被大家需要著,我不會離開的。”

“那……有緣再見?”

“我們當然是有緣的!再見!等你安全了我們再聯系!”

第二天,林佑文離開了C城,帶上了筆和本子,終點不定;栗敏照常被鬧鐘叫醒,洗漱、早餐,開啟了新的一天。

林笙一直羨慕自己的父母,她小時候就在作文裏描寫過他們,作為愛情和婚姻的範本。而如今,她更加欣慰地看見兩人除了小家之愛,都懷有大愛的理想。她剛想看看警方是否會重視隱藏的線索,就覺眼前一黑,“未來”的放映結束了。

這一部分不能看嗎?還是沒有定數?

於是她又想起他們的相愛。這是個開頭很乏味的故事,林佑文這樣講。他答應去見見那位相親的姑娘,只是為了當面和她說清楚,自己不會和不了解的人結婚的。

結果,那天他們相談半日,別後仍依依不舍。之後,兩人成了朋友,在街道和公園成雙成對,面對同事的起哄,還要反駁只是朋友。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林佑文的心變了,他不再僅僅滿足於約栗敏出去游玩,或是在信件中分享所思所感。他要和她進一步相知,要讓她徹底地走入自己的生活,他要和她組成一個家。

於是,栗敏在河邊看白鷺的時候,他紅著臉說:“栗敏小姐,你能……你能嫁給我嗎?”

真是的……以後再也不批評言情小說寫主角告白時臉紅是千篇一律了。

栗敏轉過身來,裙袂像白鳥翻飛:“你可真有趣!哪有人跳過表白直接求婚的呀!不過,我願意了!”

林笙也好奇地問過栗敏,一開始怎麽答應去相親的,栗敏笑著說:“長輩們都安排好了,我不去豈不是讓他們不高興?遇到投緣的就多聊聊,話不投機就不聯系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看這些了。”林笙像是在切換頻道,“Maria和MAYA後來怎麽樣了?為什麽也看不見?”

她想如之前那樣找到一個另辟蹊徑的入口,但可惜,這次靈感沒有眷顧她。

而她發現周身的環境又自己改變了。

“莫妮卡,是你嗎?”她看漸趨眼熟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湖面波光粼粼,黑天鵝自在悠游,“這是C大的小東湖?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林笙,我們下午去哪裏參觀呀?”

熟悉的甜美嗓音讓林笙一個激靈。不對,她已經,已經死了,只是聲音似曾相識而已,不要混淆了。

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天真地閃著。

“你不該在這裏……”林笙感到身後沒有了退路,明明四周是那樣遼闊。

“林笙,你在說什麽?”柳如慧疑惑地歪了歪頭,“我是來上大學的,我不在這裏,還能在哪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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