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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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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新聞

“不行。”賀淇聽到這個想法立馬否決,“我是個建築設計師,安璋樹出事了,會對我的工作產生沖擊。”

“但他做的事情,以及害的人怎麽辦?”林笙堅持,“總要給大家一個交代。”

賀淇還是不以為然,就算給了他們所謂的“說法”又怎樣?抱著口頭上的正義空餘希望,真正的得益者換個面目卷土重來。而且,更重要的,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的切身利益吧。

林笙略有沈默:“是的,利益。但是請問,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的利益嗎?”

“你要為了他們的生命權和正義奮鬥,請便。”賀淇怠惰地眨著雙眼,“不過看在你在夢裏都願意幫我回擊合豐鎮那群人,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忠告,是做個孤獨的英雄逆大流而行,還是順應潮流,先站穩腳跟再做想做的事,你自己選吧。”

“我並不認為帶有威脅意味的警告叫做忠告,謝謝。”林笙說,“而且說起潮流,難道正義終將屬於人民,不才是真正的潮流嗎?”

夢裏的合豐鎮派出所讓林笙打了個寒戰,只有威嚴,只有冰冷,缺少了一種人性化的溫暖。賀淇心中的警察是這個形象嗎?帶著疑問,林笙走上了玻璃門前的臺階:“我要報案。”

“什麽案?”警察也是高高在上的口氣,分明同個樣式的制服竟然多了兇神惡煞之感。林笙冒著審視的目光,把目前所知的安璋樹的可能所為都描述了一遍,她已經不抱多少希望了。

果不其然,警察開始了程式化的敷衍,什麽沒有足夠證據,什麽有了新的進展一定重點關註雲雲——意思就是不會再關註了,除非不得不管。

林笙重新走下了那幾級臺階。來時也有預料,不可能這麽順利。

那麽,有什麽辦法能讓警方“不得不管”呢?

比如此事滿城風雨,人人都想討一個說法。

滿城風雨……傳播……大家都知道……

對了!對了!她是學新聞的啊!

林笙飛快地跑起來,差點被一個不起眼的小坎絆了一跤。

對於新聞撰稿的水平,林笙一向很有自信,不僅僅是因為屢次得A的作業和考核,她自己比誰都明白,為了一份稿件她甘願付出怎樣的心血,推敲多少次字句。拿著一份用黑色簽字筆謄抄好的手寫稿,林笙推開了電視臺的大門——合豐鎮本來沒有電視臺,這一個大概是C城電視臺的微縮版本。

所以,在裏面看見單錦念,也不算什麽值得驚奇的事吧?

作為未來的同行,C大新傳院的學生多少對單錦念有所了解。林笙知道她是C城電視臺的攝影師,同時也是安璋樹的養女。至於安璋樹,林笙對他的印象一開始也不太好。

且不說“血光之災”的迷信有多麽不符合一個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甚至還是社會上層的企業家的身份,林笙想不出任何非緊急的理由,能讓一個人拋棄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當年和現在的網民也不信,這一件事到現在都在討論版面小有熱度。根據“三分調查求證,七分大膽胡說”的網絡陰謀揭秘原則,結論大致分為如下三派:一是發現了妻子出軌,女兒並非親生,此為“綠帽派”;二是他樹大招風將被打擊報覆,忍痛割愛讓妻兒金蟬脫殼,自己背負惡名,這叫“好男人派”;還有一種,說是妻子和女兒因為戳破他的骯臟秘密被殺害了,所謂拋妻棄子只是一個障眼法,稱作“滅口派”。

林笙哪一派都不信,畢竟都沒有足夠的證據,甚至有的說法本身邏輯就不通。

但是現在如果要她想個方向,她會大膽地猜,莫非他發現了妻子或孩子身上有波動,是“超能力者”?

單錦念就是在那之後,突然被安璋樹宣布收養的。關於她的身份也是眾說紛紜,大多和桃色事件相關。這些陳年舊事可以暫時按下不提了,單錦念是安璋樹的養女,這是否說明他們可能站在同一戰線?

那麽,自己這封揭露安璋樹的稿件,還能投的出去嗎?

單錦念已經站起來準備接待。林笙眼神繞過她,看向電視臺的每個角落,竟是一個人也沒有。

電視臺只有單錦念一個人,這又是什麽暗示?

如同到了劇情點自動運作的NPC,單錦念開始講話,聲音滯澀像提前上好了發條:“我和安叔叔確實是站在一起的。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我不能違抗他。”

“其他人也和你一樣?是嗎?整個C城媒體都是安璋樹的喉舌?所以,只要你一個人作為代表就夠了,對嗎?”

“不一定是他,但大家不都是站在利益的一方說話麽?哪有什麽真相鬥士,都是假的。”單錦念悲傷地垂下頭去,眼中滿含自責,“對不起,對不起……”

林笙回想起自己對著電腦,全神貫註地翻閱《高考指南》的時候。當時她為什麽選擇了新聞學作為第一志願呢?每日看時事新聞時,她感嘆於多少黑暗腌臜有了新聞媒體的力量,終於能暴露在陽光之下。為了滿足這份勇者情懷而毅然報考了它。

另外,她受林佑文的遺傳,也喜歡時不時寫東西發表看法,新聞這個專業正好。

新生報到的第一天,院長講了個老生常談的笑話:“狗咬人不算新聞,人咬狗才叫新聞。”笑話對她來講有些冷,不過她還是熱切地鼓掌了,不能讓演講者感到尷尬。

院長的意思是,新聞必須保證足夠的獨特性和稀缺性,才能抓人眼球。這個角度林笙是讚同的。

但是,看看現在的宣傳媒體,鋪天蓋地都是“人咬狗”性質的奇聞,真正如此的怪事又發生了多少呢?網絡上,男與女,貧與富,甚至相隔一條河的兩個村,都掌握了對方有多麽萬惡的證據,現實中真的有這麽頻繁嗎?

她初步抹去了這個行業頭上的光環,看到了一些灰塵中的影子,並在作業中寫出來了。有人佩服,也有人笑話她,但林笙向來是認定正確就不會回頭的。她看著自己一字一字用心打磨的稿件,仿佛又回到了當時。

“就算是真相,所有人都誤會了的大團圓結局也根本沒有看點!就按一開始采訪的版本來,不好嗎?性別矛盾,婆媳矛盾,什麽話題都有了!”

她不肯妥協,正確怎能向錯誤妥協?現在想來她的秉性一直沒變啊,不僅不顧自己,一腔熱血上來時,也想不到組員的分數是否可能被連累。

還好專業課老師站在了她這邊,表揚了她追求真相的品質,給了一個不錯的分數。至於其餘組員,按照學業表現也各自打分通過了。這之後,議論她嘩眾取寵的聲音多了起來,她沒有理會。

“連做夢都不能抗衡我,何況現實?”她被一聲嘲笑驚醒,“新聞的本質是遮掩和引導,可憐你們還妄求正義和真相。”

是安璋樹,背景是合豐鎮的市集。

“這不是妄想,這是我作為一個公民和未來的新聞工作者的義務。”

“你要效仿那些為真相獻身的英雄嗎?”賀淇不知什麽時候也出現了,“我建議你仔細斟酌,在現實中他們至少成功地揭露了一部分秘密,而這裏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只會淒慘地死去,而並不能改變任何東西。”

“賀女士說得沒錯。而且,審判一個夢中的虛構人物有什麽意義呢?”

林笙昂著頭直視兩人,眼中燃著黑色的火焰。

“夢中會有,現實也會有的。至於意義,虛構作品中美好結局反映了人們對善良戰勝邪惡的渴望,所有人都是假的,但這份願望是真的,我的使命是不讓這份願望落空。”

安璋樹在笑,賀淇在勸,中心思想都是讓她不要以卵擊石,新聞沒有了傳播的途徑只能成為一張廢紙。林笙並未反駁,這句話他們說對了。

如何傳播?

腦海裏迅速地過起幾個概念。

新聞是記錄與傳播信息的一種文體。

消息是信息的載體,是信息傳播的基本單位。

信息……傳播……

她知道該怎麽做了。

思路打開,無限拓寬。她要做的只是讓大家知道此事,不是通過權威媒體讓大家知道此事。

那麽,有時候,簡單直接的渠道反而更加有效。

比如市場叫賣的擴音喇叭。

林笙深吸一口氣,大喊道:“農貿市場全場五折,全場五折!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你在幹什麽!”安璋樹一驚,“攔住她!”

但人潮已經被吸引過來,甚至簇擁得他連逃走的餘地都沒。安璋樹憤憤地看向人群中心,不愧是平民出身的女子,真會抓他們的心理。

林笙見人夠了,頂著殷切的註視清了清嗓子:“很抱歉,這裏並沒有打折活動,我欺騙了大家,但是,這是我目前想到最好的選擇,只有這樣才能揭露——”

她氣沈丹田,連呼三聲:“安璋樹制造蟲蛀事故趁亂擡高建材價格!安璋樹制造蟲蛀事故趁亂擡高建材價格!安璋樹制造蟲蛀事故趁亂擡高建材價格!”

“你……你這個……”

安璋樹指著林笙,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你這個黑了心的!”

不好!安璋樹有些慌了,這些平民本就恨他。他顧不上嘲笑什麽“暴民”“從眾”了,只想趕快找個縫隙逃跑。

“咚!”

一塊石頭丟向他的後腦。

遠古時期,人們用亂石投擲的刑罰,懲戒他們心中的有罪之人;而在夢裏的二十一世紀,小鎮居民無師自通了這種刑罰,將他們心中的惡人送上終途。

林笙站在比眾人高些的位置,靜靜地看著一切,陽光在她背後照射著。

你不是說普通人沒有力量抗衡你嗎?只要把握了權威輿論,他們的聲音就傳不出去?

那就用最樸素、最本質的方式,用你不屑入眼的市井俗人的方式,自己開一條傳播的路!

所有人都在歡呼,只有賀淇蒼白著臉顫抖著唇。

“你……你怎麽能……你怎麽能這樣!你怎麽能這樣斷了我的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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