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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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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哨

馮奕葦不再說話了,不管姜弋怎麽追問都不回答。

“怎麽了?”另一個主人公像是突然重又出現,“你們……在談論我嗎?”

“你剛才哪裏去了?”

洛安琪沈吟了片刻。“可以來一下嗎?”

她拉著姜弋來到一片無人處。

“你說得沒錯。”她像做錯事一樣絞著雙手,“我確實和馮奕葦認識,我是他的高中同學。”

姜弋看看她,又看看那個寡言的背影:“是嗎?我……我早就看出你們兩個有鬼!”

“不是的!我們只是同學,但是……”洛安琪欲言又止。

“但是什麽?”

“但是……但是我高中出了件事,我沒有上完。”洛安琪擡頭,帶著懇切看向姜弋,“這件事我沒有和任何人提過,你可以不要說出去嗎?”

當時我在C城一中高二11班,理科A班。我們班的語文課有個慣例,每周五的那節課,老師會宣讀一篇作文——上周寫得最好的那個同學的。這個殊榮一般屬於我們的語文課代表,她是個眼神明亮的女生,就像大多數正當青春的學生一樣活潑又風華。

而我是被排除的少數。我孤僻、我內向、我不合群,這是他們從小到大對我反覆宣判的。我也每周交作文,但通常不會得到任何回響,只有一個不上不下的分數似在嘲笑我白費氣力。

直到那天之前我都沒想過自己會被選中。

“今天要讀的這一篇作文,”老師將最頂上的本子“嘩啦啦”翻開,“是洛安琪同學的。”

我的?

我坐直了身子,周圍同學也是一臉難以置信。我偷偷看向語文課代表,她似乎有些迷茫。

老師開始朗讀我的作文。他抑揚頓挫的嗓音滑過我親手寫的每一個字。這感覺真奇妙,像是本來清湯寡水的字符得到了升華;又有些忐忑,我不禁開始懷疑,我寫得真有這麽好嗎?是運氣吧……還是課代表不巧沒發揮好?我胡思亂想著。

心中突然冒出一點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這樣的“好運氣”再多一點……不對,你在想什麽!你怎麽可以盼人家不好?可是,像我這樣平凡又黯淡無光的,想要被人看見,就只能靠這點虛無縹緲的運氣了……

那張綺麗的臉讓我的思緒幻滅。

“你這是自己寫的嗎?”

什麽?她在說什麽!

她明媚的眼蘊著怒火:“你的作文是抄的吧?”

怎麽可能!我剛想解釋,她的朋友們將我團團圍住。

“抄來的榮譽,你真好意思要嗎?”

“真是不要臉啊,我們班怎麽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學生?”

“不屬於你的,永遠都不屬於你!”

只言片語化作天羅地網把我困在那裏,我以為將來的樂園霎時成了墳場。我蒼白地喊著,不是抄的,不是,不是……沒有人理我,他們觀賞完我的窘迫笑著鬧著離去了。

課代表和她的朋友翻著白眼抱怨“憑什麽”——我也想問“憑什麽”啊,憑什麽,我得到的一切都只是來路不正呢?鬥志突然地被激起,你們不相信我能贏她?那我偏要贏!我偏要向你們證明自己!

於是,第二次地,我的作文代替她成了範本,她的失落讓我有種罪惡的快樂。這下,他們總該相信我了吧?我祈盼著望向我的同學們,蟲群窸窸窣窣從四面八方圍來。

我在新的作文題目下奮筆疾書。

唰啦——

“你幹什麽!”

“別抄了,你現在抄了,高考也能抄嗎?”課代表眼中透著嘲弄。

“我沒有抄!”

前座的男生轉過來: “洛安琪,網上有一篇作文和你的一模一樣,我們都看過了,你這樣狡辯有意義嗎?”

“怎麽會呢?我真的是自己寫的!”

“你自己寫的,然後網上有人和你心有靈犀?他神經病呀!”

簡短的俏皮話引得觀眾哈哈大笑。

不對!我根本沒有抄襲,怎麽可能有所謂“一模一樣的作文”?難道——

“洛安琪,你快向老師承認吧,老師喜歡誠實的學生。”課代表循循善誘,一雙眼睛熠熠閃光。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造謠?”

“我造謠?洛安琪,同學們都在幫你,你不要一直錯下去好不好?”

晨星似的眼蒙上一層秋水,似真在為我這迷途的羔羊哀傷。

“你為什麽要這樣?你為什麽不能接受我超過你?”

“洛安琪,知道為什麽沒人喜歡你嗎?你總是這樣不知趣,誰會和你做朋友?”

“你說啊!你為什麽!你說啊!”

我就要撲上去搖她的肩膀,但她的朋友輕而易舉把我架開了。我被推到了,脊背撞在地上,很疼,但我顧不上那裏的疼。

“知道嗎?洛安琪抄作文被課代表發現,惱羞成怒要打人!”

又過了多久?明明只有短短的一個星期,但每天都在度日如年。

“還是離她遠一點,看著就這麽婊裏婊氣的。”

“啊呀,’抄神’在看你呢!小心點,她要打你了!”

“哎呀我好怕啊,抄神身上不會有病毒吧?”

我竭力過濾掉這些汙言穢語,把神思都投入到書本。誰卻在我要凝神的那一剎,從側前方投來似不經意的一瞥。

那是課代表的眼神!她神采飛揚,她志得意滿,她的眼神是沐浴著金光的利箭,將我牢牢釘死在恥辱架上。在我被圍攻、被奚落、被千夫所指的一個個瞬間,總能看到她笑意盎然的眼;無事發生時,她也與我擦肩而過,淡然的眸輕巧地訴說著對失敗者的輕蔑。

我在陽臺的水龍頭下搓洗衣服,她在和什麽人打電話,聲音不大不小,顯然我能聽到。

“我跟你說,她現在可艱難了,是我們班鼎鼎有名的抄神,我都有點可憐她了。”

是啊,我已經被打上烙印了,沒有人相信我了。

“那篇作文你看了沒有?是不是不怎麽樣?我不敢說寫的有多好,至少不能比她差吧?”

果然是你!你因為輸給我心理不平衡……

“我看,是老師知道她家裏的那攤爛事,拿這個來哄一哄她。她家裏人你還沒見過吧?我見過一次,她媽來開家長會,大夏天穿個長袖,瘋婆子一樣,眼神躲躲閃閃的,你說,她們家是不是祖傳做賊啊?”

她在……說什麽……

我站在原地,手上泡沫滴答滴答地掉落,像淩遲我的心臟流的血。她註意到了我,眼睛揶揄地看向我。

“洛安琪,你爸是不是經常打人呀?你是不是跟他遺傳的?”

那雙眼睛竟依然純凈不帶一絲雜質!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你恨我有什麽用?想打架嗎?這裏是學校。”

我沒有回答她。我想流淚,可掉下眼淚相當於認輸;我想怒吼,可分貝並不能壓倒她的氣焰。她的眼睛依舊明麗鮮妍,在我支離破碎的尊嚴上紮根盛開。

我看到了一旁的洗衣粉。

既然忍耐讓我遍體鱗傷——

就沖動這一回吧!

我捧起一把洗衣粉撲向她的臉,她捂住雙眼開始淒慘地尖叫。

“我的眼睛……好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那閃爍著明亮光彩的眼,被腐蝕出一行行血水。

“幹得漂亮!誰叫她欺負你。”姜弋振奮道,“那後來呢?”

“她成績好,又受歡迎,我……”洛安琪不說話了。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把鍋都扔給你,是不是?學校就是這樣,成績不好就不配做人一樣!”姜弋越說越激動,“要是我,連洗衣粉都不用,我直接拿把刀把她的眼睛剜出來!”

洛安琪並不像得到了安慰:“我一直在想,明明是她一直在做過分的事,我只是忍不了了,最後做了一件沖動的事而已,怎麽在所有人的眼裏,我都是那個無緣無故發瘋的呢?”

“管那些幹什麽。”

“後來我無意間知道,我經歷的這種困境,叫’吹狗哨’——你聽說過嗎?”

“什麽?”姜弋不由一陣惡寒,“把人當狗訓啊?”

“差不多這個意思,就是用一些看起來很小但你很在乎的事不停刺激你,等到你終於爆發了,他們就指責你無端發瘋,順理成章地繼續欺負你。”

姜弋瘋狂地擺手:“行了行了,說這些晦氣的很!我們跟他們會合吧。”

“我今晚又去加班,你一個人吃吧。”栗敏踩著高跟鞋進來,從餐桌上拿了個面包就出去。

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可別過陣子沒飯吃了。林佑文關閉了空空如也的文檔,讓人心憂的混亂他沒心情記錄。

他撿起一旁的手機,隨意刷了兩下,皺起了眉。

這都是什麽?在這個關頭還有人趁機造謠,渾水摸魚?

林佑文點開博客編輯頁面,稍作思索後開始打字:“力挽狂瀾的當欽佩,戮力求生的當尊敬,煽風起浪的則當好自為之。”

頂上彈出一條消息。

“尊敬的林佑文先生,感謝您報名參加我們的市民志願互助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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