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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與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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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與看不見的

鍋裏“滋滋”作響的油煙和著鞭炮聲,客裏麻將牌碰撞的聲音,大人們的談笑聲,小孩的嬉鬧聲。這是屬於“新年”的聲音。不管一年到頭有多少雞毛蒜皮,年總是要過的——是呀,年總是要過的。女主人滿頭大汗地為客人沏上茶水,果盤也切好,又匆匆回到廚房查看燒菜的火候。

“孟心仁!”她喊道,手裏一刻也不得閑,“別玩電腦了,快下來幫忙!”

沒人應她。廚房像火爐似的熱,她被點燃了。

“孟心仁!你當我不敢收拾你是不是?大過年的別逼我動手!快點下來!”

樓上的一扇窗戶被“呼”地推開,裏面探出一張少女不耐煩的臉。

“關我什麽事?我也沒攔著你伺候’大爺’。”

出來了?真的……出來了……再一次見到藍天白雲,姜弋感到一切都不太真實。她看向她的身邊,林笙、顏小溪,不都和她在一起嗎?她們贏了,她們贏了!

“不過,”她想起當時的戰況,“那C多少多少……還好嗎?我看她都被打得趴在地上了。”

“她沒有受致命傷。”顏小溪說。

“哦……是……那好啊。”

她不能再直視那孩子了——不,那早就不是孩子,按世俗的劃分她已經成年。那個吻,她自己的初吻,當然也一定是那孩子的,就這樣誕生了,像個輕飄飄的玩笑。

現在她自己卻沈淪在這玩笑裏了。姜弋想,或許多來幾次也不賴,不管是迷茫而純粹的雙眼,還是略帶滯澀的雙唇。她的個子是那樣嬌小,剛好夠自己俯視著捧住她的臉;或者,擁抱,臉頰相互蹭著,然後就這樣纏綿上來……

她到底在想什麽啊!

“姜弋,快走了。”林笙在耳邊催促,“黎珈隨時可能回來。”

“我們又要去哪?”臉上好燙,但願她不要看出我臉紅,“回Maria嗎?”

“Maria看來是鐵了心要我們死,還是不要現在撞上去吧。”林笙回答,“回我家吧,有波動在,外面一般的人也看不到我們,生活會不方便的。”

“不對呀?”姜弋註意到問題,“你父母不是能看見嗎?還和我跟小顏打過招呼呢。”

她等著林笙向她解釋,對方卻回應給她一片茫然。

“有……有嗎?”林笙少有地有些失措,“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對啊,你爸還問小顏的眼睛是怎麽回事,你說是美瞳——是不是小顏?”姜弋向顏小溪確認之後,再度轉向林笙,“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沒這麽簡單。林笙想到,如果只是“忘記”了,那麽這時應該有“想起來”的恍然大悟的感覺。然而她沒有。她的頭腦仍是一片空白,就好像這些從未被寫進她的記憶。另外,如果這件事是真的......他們也是超能力者?還是又有什麽她不知道的,關於“波動”的隱秘?

“我想到一個地方了。”她收回因再次發作頭痛而迷離的眼神,“我們先去理工大,有些事情那個人可能知道。”

她一直討厭自己的生活。

從她的家庭開始。她討厭死氣沈沈的“一家人”,如陌生人一般平行走著,只有金錢能讓他們有些共同話題。她在房裏算著數學題,外面母親在咒罵祖母“老不死的”,或者父親一根根抽著煙,抱怨總向他借錢的廢物親戚......即便如此,逢年過節還是要走動的,這時他們又能立馬堆上笑臉,簇擁著“親情”“團圓”一類的詞語。快過來,別像個木頭似的!一點清閑也不得,他們強行突入她的安全屋,擺什麽臉色?大過年的別讓大家下不來臺!

“我還就不給你們這個臉了!———弦誠,我們走。”

一大家子姓孟的死物裏面,只有孟心仁堂姐是完全生動的。她的低馬尾垂到腰間,前額劉海分成三份,中間打理成方形,因著年節別上一枚禮品店淘來的發夾。她把同輩和小輩的孩子們帶進房間裏打開電腦,不管大人們怎樣氣得跳腳。她母親氣急敗壞地想上樓打人,被其他親戚制住:“算了算了,大過年的。”

當然這頓打一定是逃不過的,堂姐也是,她也是,在宴席散盡各回各家以後。你怎麽還跟著她混?她的思緒神游天外,只聽見仿佛蚊蟲嗡嗡,知不知道她已成了村裏的笑話?大家都說她一定嫁不出去。

是了,她也討厭這村子。男人就是娶不到媳婦,女人就說嫁不出去,就好像所有人除了結婚沒別的事可做似的!孟心仁的評語更犀利些,她說:“怪不得世世代代都是窮鬼,只知道滿足最低級的繁殖欲望。”

逃出去吧!這裏已經是個牢籠了。我們才不做沒文化的街遛子,她們拿著優等的成績開了路。親戚們恭維著“光宗耀祖”,讚揚她父母多麽教導有方——她冷笑,孟心仁直接不留情地諷嘲:“讓一群吃白飯的家夥享用一個人的功勞,這也就是你們能做的事了。”

她們是如此相似。隨著兩人越來越形影不離,她越發地意識到這一點。堂姐仍然在權威的反面張揚著,有人被她的大膽吸引,也有人說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校霸”,孟心仁全盤接受,“我就大逆不道了,怎樣?什麽傳統美德,什麽集體榮譽,服從性測試罷了!”

她無法勉強自己通過這樣的測試,於是她被孤立了。和孟心仁不同的是,她缺少一張能說會道的嘴,於是只好被動游離於烏合之眾以外。堅持下去,堂姐發現了她的處境,這片土地的大多數人都是缺少思想的,不管他們受了多麽高等的教育。

“畢竟他們需要‘螺絲釘’,要做題機器,下面的人都要‘聽話’嘛——呵呵,除了我們還有哪國人把聽話當成光榮?”

她的作文分數不知何時再沒上過一類,甚至屢次掉進最低檔,理由是“思想不健康”。堂姐的話再一次在她心中印證了,看啊,他們不需要實話,甚至不需要真正有才華的人,大人物們把歌功頌德定義為才華呢。

除了高考那一回,她確實是滿篇歌功頌德了——她還沒有蠢到為了個性葬送自己的未來。語文分數不高,勉強過了三位數,英語也不盡人意,還好有理科分數將她擡進了C大化學專業。堂姐,也是她的學姐早就在等著她,她學的是文科。

“你高考語文考的多少分?”

“啊?”她沒想到會被問起這個,“一百零幾吧。”

“那比你三診考的好啊。”孟心仁笑道,“發揮不錯啊。”

或許是錯覺吧?她看到堂姐的臉有一瞬的陰沈。

好痛......腳一定是崴了,在剛才被那暴力女打倒在地的時候。自己的所謂的“能力”在對戰時一點用處都沒有——既不能攻擊也無法防禦。話說回來,胸口被她打了一拳嗎?痛得難受......那種冰涼的,金屬一樣的觸感是什麽?

她開始呼吸困難,真正的疼痛於她的胸腔炸開。想起來了,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從她狼狽地摔倒開始。黎珈突然跑了進來,失心瘋一般將葉宵強行拖走,甚至沒有註意這裏的變故;然後,過了沒多久,葉宵自己回來了,但卻主動找她說話,還沖她甜美地笑著,就好像一具屍體突然有了魂一樣。

她一定是被嚇著了,然後說了什麽話,觸怒了這個死氣沈沈的小瘋子——同時她想到,文書小姐恐怕也是這樣離去的。她蜷縮在冰涼的地面,臉部已經完全扭曲。她想要大笑,要告訴全世界自己的了然與癲狂,然而血水在口中混成泡沫,她只得發出嘶啞了的氣聲。

“現在你倒是有點可憐了。”

將刀刺入她心口的兇手,為她合上雙眼,隔絕了渙散之前仍恨視著她的眼神。她擡起頭,露出那張玩偶般精致的臉,以及鑲嵌的一對藍寶石,現在它們不再如死物了,顧盼的靈巧仿佛在打通每一寸神經,讓她的微笑綻放得如此自然。

遠方的教堂傳來風笛。布在神像頭頂的陽光悄然移動,最終籠蓋了它正下方虔誠祈禱的少女,為她的睫毛鍍上一層金。

然後,烏雲開始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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