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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 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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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 其二

“過來坐嗎?”柳如慧拍拍身下柔軟的床鋪,“我媽媽帶了蛋糕來。”

林笙沒有動。樂依茜已經離開了,據柳如慧說是自己的請求。海倫也要去給學校的學生上課。“媽媽有自己的事要忙。”她輕輕咬下雪白奶油頂端鮮紅的櫻桃。

“嗯,過來坐?”她再一次摸了摸綿軟的被褥。被子的一大團被她抱在懷裏,另一部分被拖曳在地上,如同孔雀未開的尾羽。隔著厚厚的重重被褥,她伸出手,在印著熟悉標志的口袋裏翻翻撿撿。

“好像沒有你喜歡的那種......我下次讓我媽媽也做一份。現在我看看......嗯,你吃餅幹嗎?好像是樹莓的,我們一起吃好不好?”蓋子被打開,奶油和果醬的芳香充斥了大半個房間。

這種情況下,不接受她小小的善意,怎麽也不能說是正確的行為了。一步步挪動到那孩子面前,不可避免註視著那張臉,嬰兒一般圓潤,好似枝頭剛剛熟透的蘋果。對方在沖她笑,不摻一絲嘲諷的笑。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未風幹的淚痕,好似永遠被銘刻以控訴命運的荒唐。然而她的眼神仍是明朗的,與那日陽光與青檸下的初見如出一轍。如此之人,心中至善之人,林笙想,像渾圓的露珠一樣。當然誰都知道,露珠在陽光下很快就會蒸發殆盡。只是在陽光下滾動著映出彩虹的露珠會知道嗎?

“不要想了。”柳如慧用半塊餅幹堵住了她的思緒,“看看今天天氣這麽好,如果心情不好是不是有點對不住了?開心一點,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我也認識了你,不是嗎?”

“對。”林笙木然地重覆,“我也認識了你,我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這不是很荒唐嗎?受害人和加害者手牽著手互訴衷腸?然而倍感荒唐的也只有一方而已,另一邊似乎甘之如飴——看看她含笑的眉眼就能明白了。

處理屍體不是BNW的難題——在文書小姐平靜的註視下,雙目仍瞪大著的男人一瞬間沒了蹤影。

“幹得不錯。”她的上級應該也是心情不錯,這一次居然沒有任何吹毛求疵。她只是像平常一樣從她身邊走過——帶著從不收斂的誇耀與不屑。C088聽見了她的招呼,一路小跑到她身旁,像這裏每個聽話的人那樣。

暫時沒有了被安排給葉宵做的事。她擁有了片刻難得的清閑,於是突發奇想,去看看名義上與她持平的另外幾人在做什麽。

人事先生聽上去像在訓斥自己的兒子。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煉獄中的魔鬼也有契約,毀約的不敬之人也會經受靈魂燒灼乃至撕裂的痛苦。“你的能力有限制,怎麽老是要我提醒你?不要隨便刻印,我知道你們關系不好,已經在盡量慣著你了——可你也該有點大局觀念吧?”

“知道了。”被訓的那人聽上去很不耐煩。

聽裏面的情況,後勤先生應該也在吧。這樣倒是省了走去另一個地方。一切都再平常不過,像個合格的人間地獄。門突然被拉開了,她一楞,本能心虛般地想後退。

還好她很快撿回了理智。朝著裏面走出來的人微微欠身,保持虔誠鞠躬的姿勢。裏面的幾人早就沒了初次見她如此的哂笑抑或無所適從,只是從她身邊經過,把她當成豪華商廈裏的一塊人形立牌。

黎珈隔著幾塊玻璃窗看過去。她一直都是這樣的窩囊性格。除了姑且算作維護自己家人的唯一的爆發,這個無病呻吟的富家小姐,只能作為交易徹底棋子的可憐女孩,便在這漆黑的漫無邊際的長夜中徹底喑啞。適才帶來的小道消息,才女鋼琴家將要結婚,網友的論調除了零星格格不入的“娛樂至死”,便全都是艷羨祝福一類。

“我怎麽覺得她一點也不想結婚呢?”黎珈看著照片上女子得體的笑容,“C088,你覺得葉知秋好嗎?”

海倫在門外徘徊了許久,始終沒勇氣打開屬於自己的房門。

我本來便沒資格違抗您的,父親。如果不是您,卡拉·拜布爾,那個家中一貧如洗的女孩,只能在無邊的黑暗中盲目摸索。海倫把鏡子緊緊抱住,玻璃的冰冷卻讓她感到無限的溫暖。父親對她表示失望了,在方才的通訊中。我是沒有意願違抗您的,父親。我愛您正如您愛我,我敬愛神與您不相上下。被恩澤的人會寬恕我吧?瑪麗小姐會寬恕我吧?

“對不住了,莫妮卡!”她破釜沈舟一般撞開門,對著本能楞住還來不及反應的林笙,展示出她的鏡子。對不起,我的學生,堅定的、執念過深的學生,痛苦吧,本能地戰栗並哭泣吧,我相信在你過去的周轉中記憶的力量——

“海倫。”鏡子已經捕捉到林笙的雙瞳。她不可避免地沈淪在痛苦中了,說話也像喝醉了似的口齒不清,“我是不會加入你們的,至少在我看清你們的本質之前。我已經因為一時興起做決定,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了。”

她聽上去很努力,在從斑斕的破碎的映像中規整自己的語句。雖然她極力忍著,海倫也不難看出,她在壓抑太陽穴跳動的疼痛。她最終還是於心不忍了,將帶來痛苦的源頭移開。林笙突然從幻境中被甩了出來,還帶著慣性殘留的迷茫與不安。

“你說的沒錯,莫妮卡——但你忘記了你的另外兩位朋友嗎?”

林笙迅速站了起來,動作快到海倫始料未及。

這不是又一時興起做決定了嗎?海倫望著她匆匆遠去的背影,只來得及留下一句感嘆。

“我就說她是個好人。”柳如慧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她不會拋下任何一個人的。”

Maria來了一個大家都熟悉的人。漆黑的鬥篷下面是雪白的衣衫,即使被兜帽遮掩,腦後的馬尾仍緊緊束起。她輕車熟路地穿過花園,偶爾擡頭望一眼高聳的塔樓,帶點眷戀和些微的諷嘲。她還沒有來得及跨進大門,一個裹挾著暴怒的身影將她攔下。

“你怎麽好回來?”姜弋死死地扯著她的衣領,“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個通緝犯?你是活膩了在送死?”

直到林笙喘不過氣面露苦色,姜弋才悻悻地放開了她。

“先不管你幹了什麽天翻地覆的事了,你回來幹嘛?想讓我和小顏因為你再被抓一次?”

姜弋後面的人挪了挪,將身子完全露出來。顏小溪也在啊。林笙並不清楚,她不在的這段時間,她們倆幾乎是形影不離。顏小溪沒有選擇同伴的自覺,而姜弋則自覺此人會被Maria的老油條難為,而承擔了保護者的職能。

“姜弋。”對方還是那副過於正經的德行,“我先說前提,我沒有任何資格幹涉你們的行動。這只是一個建議,作為你們的......室友,我希望你們平安。”

“不是,這是幹什麽?”姜弋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你來投案自首的?幹嘛啊,說話跟像留遺言一樣。”

林笙卻似乎要貫徹了她的想法。手中被塞過一張紙條——她甚至來不及打趣這樣的方式是否太過古老。對方已經背過了身子,似要自說自話走上一條不歸路。

“不是,你到底要幹什麽啊?”姜弋打開字條,“上面是……地址?為什麽說那裏安全啊?還有,什麽叫不能照鏡子,鬼故事嗎?”

說起來,好像有過一個拿著鏡子的莫名其妙的人……林笙和她成了一夥的?

迷茫間,那人早已走遠,留下漸漸逼仄的長廊間一個小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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