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26 章
五月初三是杜婉歌的生辰, 也是杜婉晴的。
杜婉晴早上出生，杜婉歌晚上出生。
原書中從來沒有人給杜婉歌過過生日——除了傅幸臣——杜家每年這一天的熱鬧與歡樂都和杜婉歌無關。
只有杜婉晴會“非常好心”地讓下人給杜婉歌送一碗壽面——她自己吃剩下的，讓杜婉歌接福。
自打顧明宣來了之後, 這種事情當然就不可能發生了。
顧氏的心偏到了左邊胳肢窩, 顧明宣就把心偏到右邊胳肢窩。
雖然不至於讓杜婉晴吃剩面, 但杜婉晴的生辰禮是兩個紫金錠, 一匹布, 年年不變，相當敷衍。
杜婉歌的生辰禮……那可就是年年不同，歲歲更新，一年有一年的花樣。
今年杜婉歌十五了。
是及笄的年份, 也是原書故事的開始。
男女主就是在這一天相遇。
作為按頭黨, 顧明宣暗暗激動。
國公府的姑娘要行及笄禮, 場面自然是熱鬧非凡。
京城的權貴一家不落地都來了，車馬盈門, 笙歌細細，語笑晏晏，好一派太平富貴的氣象。
及笄禮的正賓要尊貴，要德行好，要有親緣……換別家可能要思量來思量去, 但杜家很好辦, 當然是請安貴妃。
安貴妃是顧氏的大女兒，皇後亡故，安貴妃作為後宮位份最高的女人, 一切供給已經如同皇後, 就差一道定位中宮的聖旨。
安貴妃到來，闔府上下恭迎, 先行國禮，再行家禮，一家子坐在一處，親親熱熱。
顧明宣問：“殿下怎麽沒來？”
安貴妃所生的七殿下甚受寵愛，都說太子東宮不穩，他也是杜婉晴的初期目標。
“有這樣的熱鬧事情，他哪裏能不來？”安貴妃笑道，“只是出門前忽然想起九殿下難得出門，所以拐去鐘慶宮接人去了。”
顧明宣真正想問的就是這位九殿下。
原書的男主。
“老姐姐真是駐顏有術，娘娘已經算是駐顏有術，老姐姐和娘娘坐在一處，竟是像姐妹多過像母女。”旁邊的郡王太妃一臉羨慕，“不知姐姐吃了什麽方子保養，也別藏著掖著，帶著我們也年輕一些。”
顧明宣呵呵笑：“妹妹真問著了，我這張臉，全靠我那孫女替我保養。她每日裏忙著替我張羅吃的喝的，塗臉的面脂，搽頭發的油膏……全是她親手做的。”
眾位命婦們都稱奇，顧明宣順勢讓人叫杜婉歌過來，帶上幾樣東西，現場開了一個婉記新品發布會。
名門閨秀做起了商賈，這是很跌份的事情，鬧到家中長輩面前定然是要好好管束。但顧明宣就這麽大剌剌給杜婉歌撐起了腰，沒人敢說一句閑話。
更何況，顧明宣就是一個現成的活招牌。她一點也不像六十幾歲的老人，臉上的皺紋所剩無幾，頭發也有一半轉黑，笑聲洪亮，中氣十足，一看還能再活五十年。
新品發布會推薦完畢，杜婉歌給各位夫人都送了一份禮盒，這才下去準備及笄禮。
看著大家對杜婉歌讚不絕口，顧明宣滿意微笑，補充道：“要我說呀，這些東西好是好，但都是其次。內調更勝外用不是？咱們就該把俗事放下，該吃吃，該睡睡，心無掛硬，才能頤養天年嘛。”
就這麽聊了半天，七皇子趙承恩終於來了。
他今年二十五歲，挺拔俊秀，貴氣逼人，進來先問了安，然後拉過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比他還要高半個頭，卻是佝著腰，往他身後一縮，只探出半只腦袋，鬼鬼祟祟的。
明明是相當英俊的五官，卻滿是憨傻之氣，像只怕生的大王八。
這位，就是書中靠裝傻充楞做偽裝、扮豬吃老虎的男主大人，趙承烈。
趙承恩在跟太子打擂臺，給自己增加了一個“深情重義”的人設，經常拉著趙承烈出來當道具。
趙承烈是個人盡皆知的傻子，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幹過的荒唐事，面上雖然維持著客氣，眼神裏卻忍不住有嫌棄。
只有顧明宣，笑容滿面：“殿下安好，來，吃個桃吧。”
趙承烈的母親身份低微，乃是禦書房裏的灑掃宮女，是在皇帝一次酒後承的寵。生下皇子只進了個嬪位，就住在冷宮邊上，院子別無長物，只有一株桃樹。
春天的時候桃花滿枝，秋天的時候果實累累，那是趙承烈童年裏最鮮亮的顏色，最甜美的滋味。
五月才冒尖，遠遠沒有到吃桃子的季節，這桃子是專門培出來的，特意為趙承烈準備。
趙承烈面上一點兒也沒晃露，傻呵呵一笑，伸手一抓就是倆兒。
顧明宣趕緊吩咐下人：“九殿下喜歡，回頭裝好，給九殿下送宮裏去。”
趙承烈眼中掠過一絲微光，臉上仍是笑呵呵：“姐姐真好。”
趙承恩拍了他一記：“這是我外祖母。”
趙承烈：“呵呵呵外祖母真好。”
*
及笄禮在熙風堂舉行。
兩個女孩已經穿著采衣，準備好了。
男子加冠要三加冠服，女子及笄也一樣要三加簪服，每換一支簪飾，就要跟著換一身衣服。
所以過程挺覆雜，持續時間也挺長。
顧明宣覺得自己幸好是旁觀，不用跪坐，還能隨意換姿勢。
最後一道加服完成，兩個女孩雙雙向安貴妃行禮。
禮成。
初夏的陽光斜斜照進熙風堂，給杜婉歌的衣裳鍍了一道淡金色的邊。
十五歲的少女亭亭玉立，兒時便具有的姿容，此時已經等比例長大，還比兒時更美了。
顧明宣心裏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還有一絲莫名的感動。
直到，杜婉歌朝她眨了眨左眼。
顧明宣一下就笑了。
禮成之後，大家退往他處休息，準備開席。
杜元聰忽然進來，向顧明宣低聲道：“傅家四郎回京了，想給您請個安。”
顧明宣腦子轉了一圈才想起傅家四郎是誰——傅幸臣的四叔傅廣昭。
上一次聽說他的消息時，他還在常州當縣令。
這一次進京，卻已經是工部員外郎。
他的升遷據說是因為一封奏折。
小小縣令是沒辦法上奏折的，所以他托了杜家的關系。皇帝好求長生之術，言官多有勸諫，傅家就是因為這樣倒臺的。而傅廣昭可以說是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他的奏折是一首詩，詩中讚美了皇帝的恢宏美德，唯有長生可以匹配，是萬民之福。
這個馬屁拍得十分到位，皇帝相當高興。
當初就是傅慶領著言官們反對皇帝煉丹的，現在由傅慶的兒子讚成，皇帝應該是感覺自己隔空打了傅慶一巴掌。
傅家的世交在當初那場君王之怒中剩得不多了，杜家是其中樹大根深的一個，傅廣昭要回京發展，自然要依靠杜家。
傅廣昭有才幹，杜元聰的工部正要用人，遂一拍即合。
“讓他進來吧。”顧明宣雍容地端起茶盞，畢竟是未來男主的左膀右臂呢。
“還有傅幸臣，他是一道來的……”
“噗”，顧明宣一口茶水噴出去。
聶氏早就把當年寧城的事情轉述給杜元聰聽過，杜元聰覺得妻子果然還是太膚淺，母親大人分明是略施恩惠，騙得傅幸臣放松戒心，然後一把就把傅幸臣賣給了靈山教。
杜家人都不喜歡傅幸臣。
杜元聰不知道這是來自作者的意志，只知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因此十分讚成母親所為。
他勸顧明宣：“您且忍忍，他們正在物色宅子，過幾天就搬出去了。”
顧t明宣揮揮手叫他趕緊走。說話不帶這麽大喘氣的。
*
傅廣昭三十來歲年紀，身形削瘦，不說話時神情冷峻，目光如電，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
傅幸臣立在他的身後，十年前那個小男孩已經長成了長身玉立的少年，初夏的微風從門外拂進來，他的發絲衣擺和頭上的書生巾輕輕拂動，真的像一株臨風的玉樹。
他跟著叔父一起行禮，身段優雅至極，擡頭時的眉眼端凝，一派溫潤氣象，和當初那個總是陰著臉的孩子截然不同了。
只有眉心那一點朱砂痣，還保留著昔日的模樣，為他註入一絲不屬於塵世的清逸。
不過，這才是書裏中那溫潤如玉的男二啊！
男二回來了。男女主馬上就要相遇相識。
故事真的要開始了！
“幸臣吶，還記得老夫人嗎？”
顧明宣想來想去不知道怎麽敘舊，畢竟她和傅幸臣那段回憶可說不上多愉快，充滿了受傷、爆炸、逃生、鮮血和傷害。
於是她選擇了最安全也最老套的模式，“老夫人小時候還抱過你咧。”
傅幸臣謙恭有禮地答：“回老夫人，小時候的事情，晚輩已經不大記得了。”
顧明宣心想，不記得好，我也不想記得。
“你不記得，我替你記得。”傅廣昭道，“你年幼任性，對老夫人以死相逼，非要加入靈山教。還好後來長大懂了點事，知道躋身仕途才是正道，因此找到常州投奔於我。還不快快給老夫人賠罪。”
傅幸臣從善如流，一揖到底：“望老夫人看在晚輩年幼無知的份上……”
“不用不用，”顧明宣連忙托住他，“到底是聰明孩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傅幸臣沒有直起身，也沒有擡頭，顧明宣發現他的視線落她的手腕上。
作為老祖宗，她一般只需要雍容地坐著受禮，難得做這麽大的動作，所以手腕上的偽裝只塗到袖內五六厘米為止就夠用了。
現在動作比較大，手腕多露出一截，比起前面黯淡衰老的皮膚白嫩不少，有明顯的色差。
顧明宣猛地縮回手。
傅幸臣從容起身：“老夫人大度，晚輩感激不盡。”
傅廣昭先是感謝杜家從前對傅幸臣的照顧，又說了一番期待兩家關系更進一步之，場面話說了一大堆，方帶著傅幸臣告辭。
顧明宣悄悄松了一口氣。
兩人離開之際，杜婉歌剛好從外面進來。
她換下了一身繁瑣的禮服，穿著輕盈的夏裝，絹紗的上襦薄如蟬翼，海棠紅的及胸長裙如花瓣般盛風，披帛被風吹得卷向傅幸臣的臉龐。
“哎呀，失禮了。”少女道。
“無妨。”少年回。
一進一出間，原本應該相依為命、如並蒂般親密的兩人成了陌路，擦肩而過。
顧明宣：“……”
傅家叔侄很快走遠，杜婉歌則撲到顧明宣面前，“及笄好麻煩呀，總算弄完了。”
顧明宣：“……你知不知道剛才那是誰？”
“誰呀？”
“傅幸臣。”
“傅幸臣是誰？”
顧明宣：“……”
看傅幸臣剛才眼睛都沒有多轉一下的樣子，好像……也沒認出杜婉歌來？
嗚，果然，劇情線還是被她搞亂了嗎？
*
雖是初夏，但正午的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午宴結束之後，前院的客人們還在笙歌不歇，後院的客人卻已經安靜下來，都在午睡。
顧明宣以手支頤靠在美人榻上打盹，杜婉歌在一旁小幾上算賬，今天的新品發布會大獲成功，從各家收到了不少訂單。
婉記的脂粉香藥舍得下本錢，樣樣都是用上等貨色，所以定金也十分不菲，顧明宣合著眼睛聽杜婉歌興奮地算賬，也跟著微笑。
“賺錢真開心呀，好羨慕。”顧明宣道，“不像我，錢多得花不完，根本不用賺。”
杜婉歌抗議：“老祖宗！”
外頭傳來低低的說話聲，片時杜婉歌的丫環沈香進來回道：“姑娘，五姑娘請您去後園荷花池一敘。”
“嗯，知道了，讓她等著吧，說我就去。”
沈香退下。
顧明宣心道：來了。
原書的開頭，便是杜婉歌接到杜婉晴的邀約，去後園荷花池見面。
結果杜婉晴沒見著，忽然有人在背後推了杜婉歌一把，杜婉歌跌進池中。
杜家的荷花池很大，很深，杜婉歌以為自己要溺水而亡，“撲通”一聲有人跳下來，正是京城知名傻子九殿下趙承烈。
趙承烈人雖傻，水性卻好，把杜婉歌救上岸。
原本鳥都沒有一只的荷池邊忽然擠滿了人，仿佛那些貴人通通不午睡了，集體來賞花。
兩個濕淋淋的人關系一下子被定了性，若不完婚，難以收場。
杜婉晴在旁笑得得意。
杜婉歌太美了，即便是庶女，即便不受寵，依然美得天怒人怨，她的承恩哥哥每次都要多看幾眼。
為著杜家和皇家的聲譽，安貴妃回去便請下聖旨，給趙承烈和杜婉歌賜婚。
對，這是個先婚後愛的故事。
後來杜婉歌問趙承烈：“陛下那麽聰明，怎麽還會上當，被人家推下水？”
趙承烈說：“本來是不想下水的，但娘娘在水中的身姿比荷花還美，朕身不由己，便跳下水了。”
以下省略一段刪減內容。
總之，荷花池是一切的起點，沒有荷花池，就沒有這篇故事！
所以顧明宣表面看似不經心，實則密切關註杜婉歌，結果杜婉歌一直在算賬，一直在算賬，一直在算賬。
屁股根本沒有挪過窩。
“婉歌，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
“去荷花池啊。”你不是答應人家了嗎？！
“五姐姐哪次找我安過好心？這回不知道又準備了什麽等著我。”杜婉歌手下啪啦啪啦打著算盤，口裏閑閑道，“天這麽熱，讓她多曬曬，清醒清醒吧。”
顧明宣：“…………”
等等……
不是……
姐妹，你的人設好像歪了……
你在原書裏是一朵想抓住一切機會和杜婉晴冰釋前嫌改善關系的小白花啊！誰把你教成這樣的？！
慢著。
好像是她顧明宣。
是她從小教杜婉歌，凡事要學會從他人身上找原因，別人針對你肯定是別人有問題，不然你看你怎麽不針對他？
是她從小教杜婉歌，天大地大自己最大，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自己過得舒服，一切讓你不舒服的人都是克你，要遠離，不然一輩子發不了財——這一句主要針對杜財迷。
是她從小教杜婉歌，人生只有短短幾十年，所以一定要抓緊時間做自己的事，和喜歡人的待在一起，至於不喜歡的人和不喜歡的事……讓它去死。
顧明宣說這些的時候壓根不是為了教育，她就沒有什麽教育的念頭，純屬風很好，心情很好，就跟閨蜜聊聊。
結果聊砸了。
——你不去荷花池，本文五百字就本書完啊姐妹！
顧明宣猛地坐起，一臉嚴肅：“婉歌，你得去。”
杜婉歌算盤聲停下來：“為什麽？”
“因為，這是命中註定。”顧明宣道，“聽祖母的，去吧。”
這麽多年來，顧明宣一直是懶洋洋的，散散漫漫，無論是說什麽驚世駭俗的言辭，還是和小孩一起胡鬧，都有一種老子天下最大，誰也別想來管我的意思，很少有這麽認真的時候。
“好。”杜婉歌起身，“我這就去。”
這才對嘛！
寶，你的幸福就在前方，你不去，怎麽認識趙承烈？
*
杜婉歌前腳走，顧明宣後腳就跟上。
她沒有直接跟去荷花池，而是抄近路來到暢風閣。
暢風閣是座兩層小樓，距離荷花池不遠，能夠將畫面全部納入視野，又不會被別人發現，乃是最佳觀影地點。
為免下人打擾，顧明宣把跟著的人都留在樓下，自己喜孜孜上樓。
進門。
關門。
轉身。
頓住。
她預定的VIP觀景包廂，竟然已經有人了。
那人倚窗而立，身子微斜，益發顯得修長。
右手漫不經心地晃著一只雪白的小瓷壇，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過頭來。
窗外的陽光太盛烈，那人逆著光，根本看不清臉，顧明宣只瞧見一道極其流暢的側臉剪影。
“老夫人。”
這聲音清雅溫潤，“晚輩這廂有禮了。”
傅、傅幸臣？
顧明宣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兒？”
作為杜婉歌的保護神，傅幸臣那日被安排在外院幫忙，所以才沒能阻止杜婉歌的涉險。
等他聞訊趕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他傾盡所有守護的人，靠在別人的懷裏瑟t瑟發抖。
書中描寫他一面走，一面解下外袍，裹在杜婉歌身上，只說了三個字：“我們走。”
底下有高讚神評：這哥們一開場就是個BE。
她過於吃驚，以至於沒有留意到他嘴上說“有禮”，身子卻是半邊也沒有動彈。他微微一笑，舉起小瓷壇，喝了一口，問道：“我不在這裏，該在哪裏？”
顧明宣語滯。
他已經不是寄居在杜家的小可憐了，而是光明正大登門的客人，當然不可能去外院幫忙。
“你在這兒幹什麽？”
別告訴我，你也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好戲在荷花池上演，所以來占位。
“來躲清靜。”傅幸臣道，“我在山裏待得久了，出來實在不習慣。外面太熱鬧，吵得我腦仁疼。”
顧明宣心裏一動，之前當著傅廣昭的面，她不方便多問，這時候忍不住道：“幸臣，這些年你一直在靈山教嗎？過得可還好？”
傅幸臣微微頓了一下，望向她。
她的眼睛和十年前沒有什麽分別，不，比十年前更加明亮，更加清澈。
“老夫人……這是在擔心我啊。”
“玉沖他們應該不會欺負你吧……”
畢竟之前在李家村對他可是畢恭畢敬呢。
只是再見到傅幸臣……他當然成長得很好，體格身段無可挑剔，臉上也沒有風霜，顯然沒吃什麽苦。
可是，這微帶一絲散漫的語調，總透著一絲倦意的神情，讓他看起來……好像很不快樂。
“這些年過得開心嗎？”
“開心？”傅幸臣重覆著這兩個字，失笑了一下。
在靈山教，他是無所不能的聖子。
在常州，他是才高八鬥的天才舉子。
有人敬仰他，有人畏懼他，有人信賴他，有人妒嫉他。
但好像從來沒有人管他開不開心。
因為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實在太不重要了。
“自然是開心的。”傅幸臣微笑，“有太陽可曬，有花可賞，還有老夫人上來相伴，怎能不開心？”
“……”顧明宣很難把眼前這個傅幸臣同十年前那個陰郁沈靜的孩子對上，總覺得他哪裏有點不對勁，忽然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
“唔，”傅幸臣拎起那只小瓷壇，“風靡京城的冰雪燒，老夫人沒喝過嗎？”
“……小孩子喝什麽酒！”
哦，不對，人家十八歲了。
那也不能大白天喝酒啊！
傅幸臣忽然在唇間豎起一根手指：“噓。”
人來了。
顧明宣立刻收聲，悄悄扒在窗戶邊上，只把眼睛探出去。
好戲開場了。
杜婉歌頂著大太陽出現在荷池邊。
還沒有到荷花的季節，但荷葉已經亭亭如蓋，隨風扶搖。
忽然從旁邊躥出一道人影，把杜婉推下水，發出“撲通”一聲響。
“哎呀，殿下快來看看，好像有人落水啊！”
這邊人影剛閃沒，那邊就有新的演員登場。
趙承烈果然湊過去看：“人在哪裏？
“下去吧你！”
那下人在後面推了趙承烈一把，竟沒推動，趙承烈一臉驚恐的表情，要往後退，“這個魚好大，好嚇人！”
他個頭大，那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推不動，急得喊人幫忙。
不待人來，趙承烈眼睛忽然一頓，然後整個人“哇啊啊啊”往下栽進了水中。
下去了下去了！
兩個人都下去了！
她的CP馬上要抱到一起了！
水下PLAY什麽的那種！
顧明宣扒著窗，手抵著臉。
嘿嘿嘿嘿嘿嘿……
“剛才落水的那位姑娘，好像是老夫人的孫女吧？”傅幸臣問道，“老夫人不著急就算了，怎麽還在這兒看熱鬧？”
顧明宣完全沈浸在現場觀摩名場面的快樂中，感覺穿書真他娘的是一件人間快事，隨口道：“你不知道，這熱鬧我可是等了十年了。”
當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已經晚了，傅幸臣“哦”了一聲，平靜地點頭：“原來老夫人從十年前就知道有這樣一場熱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五月初三是杜婉歌的生辰, 也是杜婉晴的。
杜婉晴早上出生，杜婉歌晚上出生。
原書中從來沒有人給杜婉歌過過生日——除了傅幸臣——杜家每年這一天的熱鬧與歡樂都和杜婉歌無關。
只有杜婉晴會“非常好心”地讓下人給杜婉歌送一碗壽面——她自己吃剩下的，讓杜婉歌接福。
自打顧明宣來了之後, 這種事情當然就不可能發生了。
顧氏的心偏到了左邊胳肢窩, 顧明宣就把心偏到右邊胳肢窩。
雖然不至於讓杜婉晴吃剩面, 但杜婉晴的生辰禮是兩個紫金錠, 一匹布, 年年不變，相當敷衍。
杜婉歌的生辰禮……那可就是年年不同，歲歲更新，一年有一年的花樣。
今年杜婉歌十五了。
是及笄的年份, 也是原書故事的開始。
男女主就是在這一天相遇。
作為按頭黨, 顧明宣暗暗激動。
國公府的姑娘要行及笄禮, 場面自然是熱鬧非凡。
京城的權貴一家不落地都來了，車馬盈門, 笙歌細細，語笑晏晏，好一派太平富貴的氣象。
及笄禮的正賓要尊貴，要德行好，要有親緣……換別家可能要思量來思量去, 但杜家很好辦, 當然是請安貴妃。
安貴妃是顧氏的大女兒，皇後亡故，安貴妃作為後宮位份最高的女人, 一切供給已經如同皇後, 就差一道定位中宮的聖旨。
安貴妃到來，闔府上下恭迎, 先行國禮，再行家禮，一家子坐在一處，親親熱熱。
顧明宣問：“殿下怎麽沒來？”
安貴妃所生的七殿下甚受寵愛，都說太子東宮不穩，他也是杜婉晴的初期目標。
“有這樣的熱鬧事情，他哪裏能不來？”安貴妃笑道，“只是出門前忽然想起九殿下難得出門，所以拐去鐘慶宮接人去了。”
顧明宣真正想問的就是這位九殿下。
原書的男主。
“老姐姐真是駐顏有術，娘娘已經算是駐顏有術，老姐姐和娘娘坐在一處，竟是像姐妹多過像母女。”旁邊的郡王太妃一臉羨慕，“不知姐姐吃了什麽方子保養，也別藏著掖著，帶著我們也年輕一些。”
顧明宣呵呵笑：“妹妹真問著了，我這張臉，全靠我那孫女替我保養。她每日裏忙著替我張羅吃的喝的，塗臉的面脂，搽頭發的油膏……全是她親手做的。”
眾位命婦們都稱奇，顧明宣順勢讓人叫杜婉歌過來，帶上幾樣東西，現場開了一個婉記新品發布會。
名門閨秀做起了商賈，這是很跌份的事情，鬧到家中長輩面前定然是要好好管束。但顧明宣就這麽大剌剌給杜婉歌撐起了腰，沒人敢說一句閑話。
更何況，顧明宣就是一個現成的活招牌。她一點也不像六十幾歲的老人，臉上的皺紋所剩無幾，頭發也有一半轉黑，笑聲洪亮，中氣十足，一看還能再活五十年。
新品發布會推薦完畢，杜婉歌給各位夫人都送了一份禮盒，這才下去準備及笄禮。
看著大家對杜婉歌讚不絕口，顧明宣滿意微笑，補充道：“要我說呀，這些東西好是好，但都是其次。內調更勝外用不是？咱們就該把俗事放下，該吃吃，該睡睡，心無掛硬，才能頤養天年嘛。”
就這麽聊了半天，七皇子趙承恩終於來了。
他今年二十五歲，挺拔俊秀，貴氣逼人，進來先問了安，然後拉過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比他還要高半個頭，卻是佝著腰，往他身後一縮，只探出半只腦袋，鬼鬼祟祟的。
明明是相當英俊的五官，卻滿是憨傻之氣，像只怕生的大王八。
這位，就是書中靠裝傻充楞做偽裝、扮豬吃老虎的男主大人，趙承烈。
趙承恩在跟太子打擂臺，給自己增加了一個“深情重義”的人設，經常拉著趙承烈出來當道具。
趙承烈是個人盡皆知的傻子，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幹過的荒唐事，面上雖然維持著客氣，眼神裏卻忍不住有嫌棄。
只有顧明宣，笑容滿面：“殿下安好，來，吃個桃吧。”
趙承烈的母親身份低微，乃是禦書房裏的灑掃宮女，是在皇帝一次酒後承的寵。生下皇子只進了個嬪位，就住在冷宮邊上，院子別無長物，只有一株桃樹。
春天的時候桃花滿枝，秋天的時候果實累累，那是趙承烈童年裏最鮮亮的顏色，最甜美的滋味。
五月才冒尖，遠遠沒有到吃桃子的季節，這桃子是專門培出來的，特意為趙承烈準備。
趙承烈面上一點兒也沒晃露，傻呵呵一笑，伸手一抓就是倆兒。
顧明宣趕緊吩咐下人：“九殿下喜歡，回頭裝好，給九殿下送宮裏去。”
趙承烈眼中掠過一絲微光，臉上仍是笑呵呵：“姐姐真好。”
趙承恩拍了他一記：“這是我外祖母。”
趙承烈：“呵呵呵外祖母真好。”
*
及笄禮在熙風堂舉行。
兩個女孩已經穿著采衣，準備好了。
男子加冠要三加冠服，女子及笄也一樣要三加簪服，每換一支簪飾，就要跟著換一身衣服。
所以過程挺覆雜，持續時間也挺長。
顧明宣覺得自己幸好是旁觀，不用跪坐，還能隨意換姿勢。
最後一道加服完成，兩個女孩雙雙向安貴妃行禮。
禮成。
初夏的陽光斜斜照進熙風堂，給杜婉歌的衣裳鍍了一道淡金色的邊。
十五歲的少女亭亭玉立，兒時便具有的姿容，此時已經等比例長大，還比兒時更美了。
顧明宣心裏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還有一絲莫名的感動。
直到，杜婉歌朝她眨了眨左眼。
顧明宣一下就笑了。
禮成之後，大家退往他處休息，準備開席。
杜元聰忽然進來，向顧明宣低聲道：“傅家四郎回京了，想給您請個安。”
顧明宣腦子轉了一圈才想起傅家四郎是誰——傅幸臣的四叔傅廣昭。
上一次聽說他的消息時，他還在常州當縣令。
這一次進京，卻已經是工部員外郎。
他的升遷據說是因為一封奏折。
小小縣令是沒辦法上奏折的，所以他托了杜家的關系。皇帝好求長生之術，言官多有勸諫，傅家就是因為這樣倒臺的。而傅廣昭可以說是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他的奏折是一首詩，詩中讚美了皇帝的恢宏美德，唯有長生可以匹配，是萬民之福。
這個馬屁拍得十分到位，皇帝相當高興。
當初就是傅慶領著言官們反對皇帝煉丹的，現在由傅慶的兒子讚成，皇帝應該是感覺自己隔空打了傅慶一巴掌。
傅家的世交在當初那場君王之怒中剩得不多了，杜家是其中樹大根深的一個，傅廣昭要回京發展，自然要依靠杜家。
傅廣昭有才幹，杜元聰的工部正要用人，遂一拍即合。
“讓他進來吧。”顧明宣雍容地端起茶盞，畢竟是未來男主的左膀右臂呢。
“還有傅幸臣，他是一道來的……”
“噗”，顧明宣一口茶水噴出去。
聶氏早就把當年寧城的事情轉述給杜元聰聽過，杜元聰覺得妻子果然還是太膚淺，母親大人分明是略施恩惠，騙得傅幸臣放松戒心，然後一把就把傅幸臣賣給了靈山教。
杜家人都不喜歡傅幸臣。
杜元聰不知道這是來自作者的意志，只知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因此十分讚成母親所為。
他勸顧明宣：“您且忍忍，他們正在物色宅子，過幾天就搬出去了。”
顧t明宣揮揮手叫他趕緊走。說話不帶這麽大喘氣的。
*
傅廣昭三十來歲年紀，身形削瘦，不說話時神情冷峻，目光如電，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
傅幸臣立在他的身後，十年前那個小男孩已經長成了長身玉立的少年，初夏的微風從門外拂進來，他的發絲衣擺和頭上的書生巾輕輕拂動，真的像一株臨風的玉樹。
他跟著叔父一起行禮，身段優雅至極，擡頭時的眉眼端凝，一派溫潤氣象，和當初那個總是陰著臉的孩子截然不同了。
只有眉心那一點朱砂痣，還保留著昔日的模樣，為他註入一絲不屬於塵世的清逸。
不過，這才是書裏中那溫潤如玉的男二啊！
男二回來了。男女主馬上就要相遇相識。
故事真的要開始了！
“幸臣吶，還記得老夫人嗎？”
顧明宣想來想去不知道怎麽敘舊，畢竟她和傅幸臣那段回憶可說不上多愉快，充滿了受傷、爆炸、逃生、鮮血和傷害。
於是她選擇了最安全也最老套的模式，“老夫人小時候還抱過你咧。”
傅幸臣謙恭有禮地答：“回老夫人，小時候的事情，晚輩已經不大記得了。”
顧明宣心想，不記得好，我也不想記得。
“你不記得，我替你記得。”傅廣昭道，“你年幼任性，對老夫人以死相逼，非要加入靈山教。還好後來長大懂了點事，知道躋身仕途才是正道，因此找到常州投奔於我。還不快快給老夫人賠罪。”
傅幸臣從善如流，一揖到底：“望老夫人看在晚輩年幼無知的份上……”
“不用不用，”顧明宣連忙托住他，“到底是聰明孩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傅幸臣沒有直起身，也沒有擡頭，顧明宣發現他的視線落她的手腕上。
作為老祖宗，她一般只需要雍容地坐著受禮，難得做這麽大的動作，所以手腕上的偽裝只塗到袖內五六厘米為止就夠用了。
現在動作比較大，手腕多露出一截，比起前面黯淡衰老的皮膚白嫩不少，有明顯的色差。
顧明宣猛地縮回手。
傅幸臣從容起身：“老夫人大度，晚輩感激不盡。”
傅廣昭先是感謝杜家從前對傅幸臣的照顧，又說了一番期待兩家關系更進一步之，場面話說了一大堆，方帶著傅幸臣告辭。
顧明宣悄悄松了一口氣。
兩人離開之際，杜婉歌剛好從外面進來。
她換下了一身繁瑣的禮服，穿著輕盈的夏裝，絹紗的上襦薄如蟬翼，海棠紅的及胸長裙如花瓣般盛風，披帛被風吹得卷向傅幸臣的臉龐。
“哎呀，失禮了。”少女道。
“無妨。”少年回。
一進一出間，原本應該相依為命、如並蒂般親密的兩人成了陌路，擦肩而過。
顧明宣：“……”
傅家叔侄很快走遠，杜婉歌則撲到顧明宣面前，“及笄好麻煩呀，總算弄完了。”
顧明宣：“……你知不知道剛才那是誰？”
“誰呀？”
“傅幸臣。”
“傅幸臣是誰？”
顧明宣：“……”
看傅幸臣剛才眼睛都沒有多轉一下的樣子，好像……也沒認出杜婉歌來？
嗚，果然，劇情線還是被她搞亂了嗎？
*
雖是初夏，但正午的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午宴結束之後，前院的客人們還在笙歌不歇，後院的客人卻已經安靜下來，都在午睡。
顧明宣以手支頤靠在美人榻上打盹，杜婉歌在一旁小幾上算賬，今天的新品發布會大獲成功，從各家收到了不少訂單。
婉記的脂粉香藥舍得下本錢，樣樣都是用上等貨色，所以定金也十分不菲，顧明宣合著眼睛聽杜婉歌興奮地算賬，也跟著微笑。
“賺錢真開心呀，好羨慕。”顧明宣道，“不像我，錢多得花不完，根本不用賺。”
杜婉歌抗議：“老祖宗！”
外頭傳來低低的說話聲，片時杜婉歌的丫環沈香進來回道：“姑娘，五姑娘請您去後園荷花池一敘。”
“嗯，知道了，讓她等著吧，說我就去。”
沈香退下。
顧明宣心道：來了。
原書的開頭，便是杜婉歌接到杜婉晴的邀約，去後園荷花池見面。
結果杜婉晴沒見著，忽然有人在背後推了杜婉歌一把，杜婉歌跌進池中。
杜家的荷花池很大，很深，杜婉歌以為自己要溺水而亡，“撲通”一聲有人跳下來，正是京城知名傻子九殿下趙承烈。
趙承烈人雖傻，水性卻好，把杜婉歌救上岸。
原本鳥都沒有一只的荷池邊忽然擠滿了人，仿佛那些貴人通通不午睡了，集體來賞花。
兩個濕淋淋的人關系一下子被定了性，若不完婚，難以收場。
杜婉晴在旁笑得得意。
杜婉歌太美了，即便是庶女，即便不受寵，依然美得天怒人怨，她的承恩哥哥每次都要多看幾眼。
為著杜家和皇家的聲譽，安貴妃回去便請下聖旨，給趙承烈和杜婉歌賜婚。
對，這是個先婚後愛的故事。
後來杜婉歌問趙承烈：“陛下那麽聰明，怎麽還會上當，被人家推下水？”
趙承烈說：“本來是不想下水的，但娘娘在水中的身姿比荷花還美，朕身不由己，便跳下水了。”
以下省略一段刪減內容。
總之，荷花池是一切的起點，沒有荷花池，就沒有這篇故事！
所以顧明宣表面看似不經心，實則密切關註杜婉歌，結果杜婉歌一直在算賬，一直在算賬，一直在算賬。
屁股根本沒有挪過窩。
“婉歌，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
“去荷花池啊。”你不是答應人家了嗎？！
“五姐姐哪次找我安過好心？這回不知道又準備了什麽等著我。”杜婉歌手下啪啦啪啦打著算盤，口裏閑閑道，“天這麽熱，讓她多曬曬，清醒清醒吧。”
顧明宣：“…………”
等等……
不是……
姐妹，你的人設好像歪了……
你在原書裏是一朵想抓住一切機會和杜婉晴冰釋前嫌改善關系的小白花啊！誰把你教成這樣的？！
慢著。
好像是她顧明宣。
是她從小教杜婉歌，凡事要學會從他人身上找原因，別人針對你肯定是別人有問題，不然你看你怎麽不針對他？
是她從小教杜婉歌，天大地大自己最大，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自己過得舒服，一切讓你不舒服的人都是克你，要遠離，不然一輩子發不了財——這一句主要針對杜財迷。
是她從小教杜婉歌，人生只有短短幾十年，所以一定要抓緊時間做自己的事，和喜歡人的待在一起，至於不喜歡的人和不喜歡的事……讓它去死。
顧明宣說這些的時候壓根不是為了教育，她就沒有什麽教育的念頭，純屬風很好，心情很好，就跟閨蜜聊聊。
結果聊砸了。
——你不去荷花池，本文五百字就本書完啊姐妹！
顧明宣猛地坐起，一臉嚴肅：“婉歌，你得去。”
杜婉歌算盤聲停下來：“為什麽？”
“因為，這是命中註定。”顧明宣道，“聽祖母的，去吧。”
這麽多年來，顧明宣一直是懶洋洋的，散散漫漫，無論是說什麽驚世駭俗的言辭，還是和小孩一起胡鬧，都有一種老子天下最大，誰也別想來管我的意思，很少有這麽認真的時候。
“好。”杜婉歌起身，“我這就去。”
這才對嘛！
寶，你的幸福就在前方，你不去，怎麽認識趙承烈？
*
杜婉歌前腳走，顧明宣後腳就跟上。
她沒有直接跟去荷花池，而是抄近路來到暢風閣。
暢風閣是座兩層小樓，距離荷花池不遠，能夠將畫面全部納入視野，又不會被別人發現，乃是最佳觀影地點。
為免下人打擾，顧明宣把跟著的人都留在樓下，自己喜孜孜上樓。
進門。
關門。
轉身。
頓住。
她預定的VIP觀景包廂，竟然已經有人了。
那人倚窗而立，身子微斜，益發顯得修長。
右手漫不經心地晃著一只雪白的小瓷壇，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過頭來。
窗外的陽光太盛烈，那人逆著光，根本看不清臉，顧明宣只瞧見一道極其流暢的側臉剪影。
“老夫人。”
這聲音清雅溫潤，“晚輩這廂有禮了。”
傅、傅幸臣？
顧明宣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兒？”
作為杜婉歌的保護神，傅幸臣那日被安排在外院幫忙，所以才沒能阻止杜婉歌的涉險。
等他聞訊趕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他傾盡所有守護的人，靠在別人的懷裏瑟t瑟發抖。
書中描寫他一面走，一面解下外袍，裹在杜婉歌身上，只說了三個字：“我們走。”
底下有高讚神評：這哥們一開場就是個BE。
她過於吃驚，以至於沒有留意到他嘴上說“有禮”，身子卻是半邊也沒有動彈。他微微一笑，舉起小瓷壇，喝了一口，問道：“我不在這裏，該在哪裏？”
顧明宣語滯。
他已經不是寄居在杜家的小可憐了，而是光明正大登門的客人，當然不可能去外院幫忙。
“你在這兒幹什麽？”
別告訴我，你也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好戲在荷花池上演，所以來占位。
“來躲清靜。”傅幸臣道，“我在山裏待得久了，出來實在不習慣。外面太熱鬧，吵得我腦仁疼。”
顧明宣心裏一動，之前當著傅廣昭的面，她不方便多問，這時候忍不住道：“幸臣，這些年你一直在靈山教嗎？過得可還好？”
傅幸臣微微頓了一下，望向她。
她的眼睛和十年前沒有什麽分別，不，比十年前更加明亮，更加清澈。
“老夫人……這是在擔心我啊。”
“玉沖他們應該不會欺負你吧……”
畢竟之前在李家村對他可是畢恭畢敬呢。
只是再見到傅幸臣……他當然成長得很好，體格身段無可挑剔，臉上也沒有風霜，顯然沒吃什麽苦。
可是，這微帶一絲散漫的語調，總透著一絲倦意的神情，讓他看起來……好像很不快樂。
“這些年過得開心嗎？”
“開心？”傅幸臣重覆著這兩個字，失笑了一下。
在靈山教，他是無所不能的聖子。
在常州，他是才高八鬥的天才舉子。
有人敬仰他，有人畏懼他，有人信賴他，有人妒嫉他。
但好像從來沒有人管他開不開心。
因為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實在太不重要了。
“自然是開心的。”傅幸臣微笑，“有太陽可曬，有花可賞，還有老夫人上來相伴，怎能不開心？”
“……”顧明宣很難把眼前這個傅幸臣同十年前那個陰郁沈靜的孩子對上，總覺得他哪裏有點不對勁，忽然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
“唔，”傅幸臣拎起那只小瓷壇，“風靡京城的冰雪燒，老夫人沒喝過嗎？”
“……小孩子喝什麽酒！”
哦，不對，人家十八歲了。
那也不能大白天喝酒啊！
傅幸臣忽然在唇間豎起一根手指：“噓。”
人來了。
顧明宣立刻收聲，悄悄扒在窗戶邊上，只把眼睛探出去。
好戲開場了。
杜婉歌頂著大太陽出現在荷池邊。
還沒有到荷花的季節，但荷葉已經亭亭如蓋，隨風扶搖。
忽然從旁邊躥出一道人影，把杜婉推下水，發出“撲通”一聲響。
“哎呀，殿下快來看看，好像有人落水啊！”
這邊人影剛閃沒，那邊就有新的演員登場。
趙承烈果然湊過去看：“人在哪裏？
“下去吧你！”
那下人在後面推了趙承烈一把，竟沒推動，趙承烈一臉驚恐的表情，要往後退，“這個魚好大，好嚇人！”
他個頭大，那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推不動，急得喊人幫忙。
不待人來，趙承烈眼睛忽然一頓，然後整個人“哇啊啊啊”往下栽進了水中。
下去了下去了！
兩個人都下去了！
她的CP馬上要抱到一起了！
水下PLAY什麽的那種！
顧明宣扒著窗，手抵著臉。
嘿嘿嘿嘿嘿嘿……
“剛才落水的那位姑娘，好像是老夫人的孫女吧？”傅幸臣問道，“老夫人不著急就算了，怎麽還在這兒看熱鬧？”
顧明宣完全沈浸在現場觀摩名場面的快樂中，感覺穿書真他娘的是一件人間快事，隨口道：“你不知道，這熱鬧我可是等了十年了。”
當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已經晚了，傅幸臣“哦”了一聲，平靜地點頭：“原來老夫人從十年前就知道有這樣一場熱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