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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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9
（上章結尾我微改了一下, 建議翻過去看一眼。）
睡時一片安寧，夢裏青晨卻置身屍山血海，四周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自己也被無數尖銳的針紮在血水裏, 每一寸肌膚都在潰爛，沒有一處是完整的。
她轉頭望去，驚恐地發現爺爺、爸爸和媽媽都躺在身邊，三人瞳孔大睜, 毫無生氣, 恐怖又絕望。
仿佛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她嘗試多次都沒能清醒，最後, 使出渾身解數才吼出聲，壓抑又痛苦的嗓音沖破喉嚨, 一剎間, 響徹房間的每個角落, 尖銳又淒慘。
一場噩夢，耗盡了青晨的所有力氣, 她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在晨曦的陽光裏大口喘息。
已經有些時日沒夢到爺爺跟爸爸了, 這次竟然還搭上了母親。
平時都是她若無其事地開導莊妍，說手術一定會成功, 說一定會長命百歲。
但其實在內心深處，她可能比莊妍還恐懼害怕一百倍。
因為在這世上, 她只剩母親這麽一個至親了, 再不能失去，想都不敢想。
門沒反鎖, 楚愈痕聞聲從外面猛力推開門，看見女人平躺在床上，身上沒蓋被子，雙眼無神失魂落魄地盯著天花板，癡癡的，呆呆的，宛如一面裂開的琉璃，只消輕輕一碰，就會轟然碎裂。
這畫面讓他心底一顫，赫然頓住。她回來這麽久，從來都是自信放光芒，也從來都是笑臉相迎，還沒見她脆弱成這樣過。
“怎麽了？”楚愈痕走到床邊，半蹲下去，斂去眼底的鋒銳，緩和了音調。
青晨木訥地扭頭，看清來人後胸腔陡然漫出一股洶湧，想擡手摸摸他近在咫尺的臉，發現沒力氣，只能軟軟地喊一聲：“小叔叔。”
這有氣無力的模樣，像被狂風驟雨摧殘過似的，神情絕望而無助。
楚愈痕眉心重重一擰，伸手把人撈起來，抱在懷裏，垂眸撇著她破裂的唇，問：“做噩夢了？”
才從上一場噩夢驚醒，好似又跌入了另一個夢。不過，這個夢比較溫和，青晨已經好多年沒聽見楚愈痕溫柔至此了。
她借機伸手環住他的腰，用腦袋蹭著男人溫熱結實的胸膛，低聲呢喃：“沒事，歇歇就好。”
她在他懷裏，如一灣溫泉，又暖又軟。
昨夜的一幕幕尚在腦海，說過的話，做過的荒唐事，每一個動作都在這個清晨被無限放大。
楚愈痕手擡至她頭發的部位，頓了頓，終究還是撫/摸上去，輕輕揉了揉。
“你今天要去醫院。”他提醒。
“我知道。”這麽大的事她不會忘記，就是因為神經蹦得太緊才會做噩夢。
青晨擡頭，盯著他垂下來的眸光，問：“我唇上的傷，好點了嗎？”
楚愈痕就這麽看了她幾秒，沒回這話，擡手蓋住她直勾勾的眼，順勢拖著她的腦袋往旁邊一挪，起身出去了。
即將走出房門時，扔下句不輕不重的：“收拾好出來，我送你過去。”
因為有要是在身，青晨也沒敢多耽誤，迅速收整好心情起身洗漱換衣服，拿上包匆匆忙忙就出了門。
楚愈痕早就穿戴整齊等在客廳，見她下樓，招了招手：“過來。”
她走過去，看見他手裏拿著支膏藥，便自顧自坐去了他旁邊。
男人一聲沒吭，擰開瓶蓋，用棉簽將藥膏塗抹在她帶傷的唇上。
距離近在咫尺，呼吸交織，青晨刷子一樣的眼睫忽閃著，一時竟不知該說點什麽才好。
他是真在踐行那句“我對你做過的事我承認，但不承認對你說過的有些話”。
藥塗好後，楚愈痕叮囑：“一小時內，別喝水。”
“好。”青晨盯著他，兩只黑溜溜的瞳孔一動不動。
楚愈痕收了藥，擡眸瞅她的模樣，微微扯了下嘴角，拿上車鑰匙自顧自出門去了。
兩人二十分鐘後到醫院，青晨本以為他會去公司上班，沒想到人也跟著下了車。
“你忙你的，我一個人可以的。”她把包挎在肩上，說。
楚愈痕鎖好車門，跨步朝電梯方向走去，留下句：“嗯，你一個人還可以放聲大哭。”
“………”
莊妍是九點過進的手術室。青晨提前給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可真到了那一刻，身邊要沒個人，她不敢保證自己會哭成什麽樣子。
有些事跟堅不堅強沒關系，而是來自對生命的無能為力，對至親之人發自肺腑的心疼。
就像那時候，她留不住爺爺跟爸爸一樣的無力。
時隔幾年，那種無力和恐慌感像螞蟻鉆心一樣再次襲來，擊得她節節敗退站都站不穩。
手術室關閉的剎那，青晨跟莊妍看了個對眼，母親眼底含淚，千言萬語，最終總結成一句：“你要好好的。”
“砰”一聲，大門一關，青晨耳朵裏“刺啦”一聲響，尖銳的耳鳴使她頹然地往後退了幾步，是楚愈痕從後面用胸口將她抵住，並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那種感覺，暖和，結實，安全。
其實如果沒有他，她咬著牙也能堅持，可是有了他，她忽然就沒那麽堅強了。
無耐似的靠在他的心口，任由男人把她帶會病房，然後摁倒在陪護床上，命令道：“好好睡一覺，睡一覺起來就什麽都好了。”
青晨拽著他的手不放，眼神拉絲一樣黏著他：“你陪我。”
“你讓我給你當陪睡？”楚愈痕一挑眉，氣笑了，“是你追我還是我追你？”
換平時青晨肯定打退堂鼓，但這會兒卻什麽都顧不得。她就這樣勾著他的小拇指，搖了搖，聲音軟乎乎的：“好不好嘛，小叔叔。”
男人“嘶”一聲：“賣萌可恥，撒嬌更可恥。”
青晨又晃了晃他的手，杏眼大大地睜著，不說話。
近年關的天隔三差五就下雪，窗外此時紛紛揚揚。
四目相對，楚愈痕咬了咬牙，終是擡起另一只手把窗簾拉上，遮住光亮的同時，也遮住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然後反手脫了外套，沈聲命令：
“睡進去點。”
單人床上，青晨聽話地往裏面挪，盡量靠墻。不多時，身邊的海綿往下一陷，男人平平地趟了上來，跟她肩膀挨著肩膀。
她側了下身面朝他，不僅拽著他一只胳膊，還得寸進尺地把腦袋靠在他肩頭，直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才知足地閉上眼。
“楚愈痕，感謝有你。”
一會兒小叔叔，一會兒楚愈痕。前者撒嬌專用，後者……不知道她是幾個意思。
楚t愈痕側眸借著昏暗的光亮看過去，發現她應該是真的累，才片刻點功夫，就拽著自己睡著了，這會兒倒是安靜乖巧得很。
說什麽看她好好表現，真不知道是誰照顧誰。楚愈痕笑一聲，也閉上了眼，但沒睡著。
就這樣過了很久，外套裏的手裏震了幾下，他睜眼下意識瞥一眼身旁人，聽見她的呼吸依舊勻稱，才輕輕拿開她的手，翻身下床去看手機。
是秘書打來的電話，楚愈痕拿著手機出了病房，剛一接通，就聽見那頭著急忙慌說：“痕哥，您快看現在的微博熱搜。”
掛斷電話，他打開那個幾百年也用不著的軟件，在首頁看見了與青晨相關的話題。
幾張圖片，全是前幾天在天躍開會時被拍到的。倒也不是什麽壞新聞，反倒是稱讚和驚訝居多。
他隨手點開評論，大部分是書粉們發的，無一不在驚訝她不僅書寫得好，還長了張頂呱呱的明星臉。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要靠才華。
也有一些人表示疑惑：她以前是音大的，不過後來出國了。人不僅漂亮，大提琴也拉得很好，大家都以為她會在大提琴上有所建樹，怎麽成作者成編劇了？
這時，秘書劉朝陽發消息過來說：“我查過了痕哥。幾天前去天躍開會，青小姐被狗崽拍到了，起先並沒人關註她，以為只是某個小角色。
經過幾天的發酵，狗崽得知她就是李導正在籌拍的科技電影的原創作者和主編，再結合她之前就有很出色的作品，為了博流量，狗崽曝光了這些照片。
青小姐的書迷本來就多，以往她從沒出現在公共視野過，這一波曝光，成功將她送上了熱搜。”
“對她有什麽影響？”楚愈痕問。
秘書說：“要說影響，那就是更紅了，這算是好事。我要跟您說的是，我在汪洋大海似的的評論區裏看見了條尤其特別的評論。”
隨後，那廂發了張評論截圖過來。
評論說：“啊啊啊啊，那些書居然她寫的？我都看過！！！而且，她是我們學校的，我跟她同屆同專業！重點是上學期間我沒少跟她說話！完全沒想到啊，她本人很內向的，居然悄悄寫了這麽多書，還都這麽出名！啊啊啊啊，我要是能早點發現，就可以多要點簽名存起來了。”
她說青晨內向？
青晨不內向，從來就不是內向的人。
楚愈痕迅速在搜索欄輸入此人的微博名，點開主頁，發現是個女生，很愛發微博。他翻了翻她的動態，在裏面找到了這人的畢業照，其中有幾張拍到了學校名稱。
楚愈痕放大圖片看清校名，瞳孔驟然一縮，又看了眼畢業時間，更是震驚。一霎間，他好似被雷霆擊中，各種強烈情緒瞬間湧上心頭，頓時失了言語。
不知道空站了多久，窗外的光線從這頭移動到那頭，楚愈痕才堪堪回神，給秘書播了個電話：“給我定一張三天後飛柏林的機票。”
.
許是因為楚愈痕在身邊，青晨難得睡上個好覺，醒來時發現男人睨著自己。
不知什麽時候他把窗簾拉開了，這麽一看，那張臉特別清晰，目光尤其深邃攝人。
她心裏咯噔一跳，小心翼翼問：“我是……打呼嚕了嗎？”
楚愈痕微微搖頭：“沒有，還睡嗎？”
“不睡了。”青晨起身，拿手機看了眼時間。
莊妍進手術室已經三個小時了，還沒出來。
楚愈痕也起身，本就沒脫鞋的他輕而易舉就站去了地上，又看著她，良久未動，直到臉上的光線變成陰影。
“怎麽了？”青晨挪過去，跪坐在床上，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愈痕不答反問：“餓沒？”
這廂眨眨眼，被他罕見的語氣弄得一怔，如實道：“感覺不到餓，也不想吃。”
正說著，就有人敲門，他轉身去開門，回來時手裏提著豐盛的吃食，自顧自拿出來擺在小桌上，頭也不擡地道：“不想吃也要吃一點。”
青晨也沒矯情，下床穿上鞋，過去跟他一道吃東西。
楚愈痕點蝦時特地備註了不放蒜，可能是店家忘記了，送來的這盒蝦裏有蒜。
他皺了下眉，拿起來就要扔掉，青晨趕忙止住：“別，多浪費，我吃的。”
她以前不吃蔥姜蒜，沾一點都不行。而這次回來不僅吃，自己做的菜裏也會放。
“留學還管治公主病？”楚愈痕定定地凝視著她。
“對啊，啥病都能治。”青晨沒所謂一笑，捶著眼，沒去迎對方灼傷熾熱的目光。
飯後的房間裏忽然安靜下來，青晨無意點開微博，一看自己的照片在熱搜上，當即冒出句久違的：“臥槽！”
楚愈痕悠悠然飛了抹眼神過去。
“叔，我要紅了。”青晨苦中作樂半開玩笑道，“我的照片上熱搜了！”
男人揚揚唇，扔出句：“怎麽？想轉行當明星？”
“那不能。”青晨笑笑說，“那碗飯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我不行。”
可你當初本來就跟明星一樣閃爍耀眼的……雪又下大了，楚愈痕打開窗，點燃煙吸一口，若有所思地將煙圈吐在風雪裏。
.
晚上七點青晨就出去侯在了手術門口，但是大門一直沒開，直到到十一點半，才“嘩啦”一聲被人從裏面推開。
主治醫生走出來，沖青晨點頭的一瞬，她空懸了十多個小時的心終於落回胸腔。
已經失去了爺爺和爸爸，她真的不能再失去母親。好在手術很成功，老天終究還是把莊妍還給了她。
那晚青晨沒回去，確定病人無生命危險後楚愈痕就因為工作離開了醫院，第二天他再來時，帶來了一位護工，加上青晨請的，總的就有兩位護工照顧莊妍。
母親脫離危險期後，青晨就跟之前一樣，一半時間回去工作，一半時間留在醫院陪床，那兩天楚愈痕也會跟著去，有時候是在抽煙區默默抽煙，有時候對著工作電腦不知道在查什麽，有時候也會回幾句莊妍的問話。
第三天楚愈痕沒去醫院，給她發了條信息，說是要出差幾天。
雖然才同住沒多久，相處期間劍拔弩張也好，針鋒相對陰陽怪氣也罷，青晨都已經習慣有他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這下他突然去出差，倒是讓她心底空落好一陣，跟掉了塊肉似的。
“路上小心。”她囑咐。
他不在的那些天，青晨又繼續看房子，奇跡的是，中介說她之前想買的其中一棟別墅房主雖不打算賣，但可以長期租給她。
青晨都不用考慮，直接就轉了三年的房租過去。可那廂沒收，說房主現在不在國內，等回來再跟她算，她這邊如果急的話，可以先進去住著，裏面家具齊全，拎包就能入住。
青晨還真是急著住，眼瞅著已近年關，莊妍也即將出院，就算她買到了新房子要裝修出來過年也不現實。
更何況，中介說的那棟別墅不是別的，正是他們一家三口住了幾十年那棟房子。
就算不能將其買下來，能先租來住著，把這個年過了，對她跟母親來說已算是圓滿了。
莊妍出院那天離除夕只剩兩天，已經出差一個星期的楚愈痕還沒回來。青晨不可能真讓老母親在醫院過年，也不放心讓她一個剛做完手術的人獨自住在出租屋裏，於是，她只好從楚愈痕那裏搬了出去。
不過也沒全搬，只拿走了些必用品，然後開著他留下的車去接莊妍，最後直奔出租屋。
當車子停在以前青家公館的大門口時，青晨跟母親都陷入了深深的沈默。
七年過去，房子看上去比以前更陳舊了些，格局沒變太多，周圍的湖光山色做了些調整，但絕大多數還是保留了原樣。
當初母親把房子給了中介公司，後來具體是誰買的青晨不知道，那之後又轉手過幾個房主她更不得而知。
鬥轉星移，她們從房子的擁有者變成了租戶。多少有些唏噓。
回憶無窮盡，但生活不會因任何人而停留，只要還存活著，就得繼續。
安頓母親後，青晨就開車去附近的大商場買了一堆五花八門的年貨，剛回到家，就接到了楚茵茵的電話。
“青晨，你要不要來我們家過年？大哥二哥都回來，野牛哥和強子哥他t們也都在，會很熱鬧喲。”對方盛情邀請，然後又靦腆道，“我真是笨，上次你都跟我簽名了我都沒反應過來你就是我偶像，這次來，能不能給我多簽點名？我有好多同學都很喜歡你。”
“行，你要多少我都給你簽，簽好寄給你。”青晨提年貨的手一頓，抓住重點問道，“你大哥，已經回去了？”
楚茵茵說：“還沒，他在出差。但他跟我媽媽說要回來的。”
大過年的，人家回老家過年也實屬正常。
青晨楞了楞，跟楚茵茵解釋說自己去不了，之後又聊了幾句，互祝新年快樂闔家幸福，然後掛斷了電話。
她得出結論，楚愈痕出完差就會直接回老家過年。
考慮到他工作繁忙，這些天青晨除了早安晚安，很少聯系他，只有中午從他那裏搬出來時，發消息跟他多解釋了幾句，但他現在都沒回消息。
第二天就是除夕，盡管家裏只有兩個人，青晨還是從早忙到晚做夠儀式，做好豐盛的菜，她照例先敬了青家的列祖列宗，這其中，也包括父親和爺爺。
逝者已去，生者已矣……最後，青晨跟母親圍著飯桌吃了起來，這也是她們回國後的第一個新年。
“楚愈痕……還回來嗎？”飯桌上，莊妍問。
青晨吃飯的手微頓，如常道：“出完差，應該直接回老家過年了。”
莊妍看著她，聲音低沈而痛苦：“晨晨，當年，為了將你倆分開，媽媽逼你出國，是我的錯！”
青晨抿了口酒，辛辣滾過喉嚨，撩得她一激靈。她笑了笑，說：“過去的事，再追究沒意思媽媽。如今只要你好好的，我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幸事。”
“不單是那件事，還有後來我……導致你們現在成了這幅局面，作為母親，我真的很失敗。”莊妍繼續懺悔。
青晨捶著眼狠喝了大口酒，放下酒杯，說：“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不光您有錯，我也有錯。不過，我們都不要站在現在的角度去批判當時的自己了，就算時間重來一次，以當時的處境，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苦了你啊，我的孩子……”
“大過年的，不說了媽媽，”青晨站起身，將杯中酒喝完，“一切都來得及，我慶幸只用了六年，而不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都再沒機會。”
“我出去走走，別擔心，不會走遠。”
說罷她就踏步出了門，那點酒不至於讓她醉，只是腳步略飄。
站在自己曾經住了幾十年的公寓外，青晨貓著眼四處觀看。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了幼時的自己在院子裏蹦蹦跳跳的身影。
看見了爸爸上下班匆忙的腳步，也聽見了他呼喚她的名字，然後把幼小的她舉過頭頂，順著花園奔跑，身後，是追他們的年輕母親……
視線再朝自己的房間方向挪去，腦海中的畫面如電影般開始重播，楚愈痕在大雪天翻窗上二樓去找她約會，年輕沖動的他們在房裏熱情激吻，禁忌又甜蜜，快天亮時，他戴著她的帽子和圍巾矯健地翻出窗戶，翻過圍欄，踏過雪地，然後站著她現在這個位置，跟她發消息說：
怎麽跟只小狗似的，別傻巴巴站著了，關好窗戶回去睡覺，乖。
身負重傷的少年把雪踩出咯吱響聲，跟八年後的她擦肩而過，走向未來。
青晨失了魂似的，踉蹌著追著當年他走過的步伐，在心底呼喚他的名字——我不用你停下來等我，我會追上你的。
除夕夜吃完年飯後在路邊遛彎的人很多，大煙花不能放，但胡同裏還是有小孩兒放小煙花，擱在地上往上沖的那種，花火不過一兩米，不危險，卻很好看，五花十色的。
一路欣賞著，不知不覺青晨竟走到了爺爺那棟小二層院子。
她在鐵門前頓住腳步，勾頭看了眼裏面，被房中明亮的燈光閃得眼酸，被那滿院盛開的月季灼得心燒。
不知道這裏現在住的是哪一戶人家，又有著怎麽樣的悲觀離合，卻怎麽都不會再是自己的爺爺。
忽而間，青晨仿佛看見老爺子步履蹣跚地在花下澆水的身影，看見他坐在搖椅上拿著放大鏡看報紙的身影。
心底一陣翻湧，她像個變態偷窺狂似的，不曉得退，反而又往前走了兩步，視線往二樓瞟。
不知是不是喝過酒眼花的緣故，她居然看到了繡球花，那張椅子也還在。
那些年月，他沒少跟楚愈痕在上面做荒唐事，沒少在那間房裏跟他哼哼唧唧。
不知道月季還是不是當年的月季，繡球花還是不是當年的繡球花。但他們，都已不是當年的他們了。
他回家過年，開心嗎？現在在做什麽，是在跟野牛他們打牌玩耍，還是在應對楚母安排的相親流水宴？
這一刻，青晨的心就跟被熊熊烈火席卷過似的，疼得心頭肉一層接一層地脫落。
真真是應了那句——遺憾是什麽？曾經以為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夢醒時可見你。後來才發現林深時霧起不知歸處，海藍時浪湧，望而卻步，夢醒時夜續，驚慌失措。不見鹿，不見鯨，亦不見你。
“轟”一聲，煙花的聲音讓讓青晨驚了一頭，下意識捂著耳朵回眸，看見不遠處有小孩兒在放煙花。
那花色比她一路過來見過的都漂亮，她於是掏出手機，錄了個視頻發給楚愈痕，備註：楚愈痕，新年快樂！
發送成功的剎那，青晨忽然捕捉到了什麽，點開視頻放大一看，心尖一顫，慕然擡眸巡過去。
於真實的煙花底下，她對上的是雙漆黑深邃的眼。
楚愈痕就站在那裏，同她隔著璀璨煙花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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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結尾我微改了一下, 建議翻過去看一眼。）
睡時一片安寧，夢裏青晨卻置身屍山血海，四周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自己也被無數尖銳的針紮在血水裏, 每一寸肌膚都在潰爛，沒有一處是完整的。
她轉頭望去，驚恐地發現爺爺、爸爸和媽媽都躺在身邊，三人瞳孔大睜, 毫無生氣, 恐怖又絕望。
仿佛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她嘗試多次都沒能清醒，最後, 使出渾身解數才吼出聲，壓抑又痛苦的嗓音沖破喉嚨, 一剎間, 響徹房間的每個角落, 尖銳又淒慘。
一場噩夢，耗盡了青晨的所有力氣, 她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在晨曦的陽光裏大口喘息。
已經有些時日沒夢到爺爺跟爸爸了, 這次竟然還搭上了母親。
平時都是她若無其事地開導莊妍，說手術一定會成功, 說一定會長命百歲。
但其實在內心深處，她可能比莊妍還恐懼害怕一百倍。
因為在這世上, 她只剩母親這麽一個至親了, 再不能失去，想都不敢想。
門沒反鎖, 楚愈痕聞聲從外面猛力推開門，看見女人平躺在床上，身上沒蓋被子，雙眼無神失魂落魄地盯著天花板，癡癡的，呆呆的，宛如一面裂開的琉璃，只消輕輕一碰，就會轟然碎裂。
這畫面讓他心底一顫，赫然頓住。她回來這麽久，從來都是自信放光芒，也從來都是笑臉相迎，還沒見她脆弱成這樣過。
“怎麽了？”楚愈痕走到床邊，半蹲下去，斂去眼底的鋒銳，緩和了音調。
青晨木訥地扭頭，看清來人後胸腔陡然漫出一股洶湧，想擡手摸摸他近在咫尺的臉，發現沒力氣，只能軟軟地喊一聲：“小叔叔。”
這有氣無力的模樣，像被狂風驟雨摧殘過似的，神情絕望而無助。
楚愈痕眉心重重一擰，伸手把人撈起來，抱在懷裏，垂眸撇著她破裂的唇，問：“做噩夢了？”
才從上一場噩夢驚醒，好似又跌入了另一個夢。不過，這個夢比較溫和，青晨已經好多年沒聽見楚愈痕溫柔至此了。
她借機伸手環住他的腰，用腦袋蹭著男人溫熱結實的胸膛，低聲呢喃：“沒事，歇歇就好。”
她在他懷裏，如一灣溫泉，又暖又軟。
昨夜的一幕幕尚在腦海，說過的話，做過的荒唐事，每一個動作都在這個清晨被無限放大。
楚愈痕手擡至她頭發的部位，頓了頓，終究還是撫/摸上去，輕輕揉了揉。
“你今天要去醫院。”他提醒。
“我知道。”這麽大的事她不會忘記，就是因為神經蹦得太緊才會做噩夢。
青晨擡頭，盯著他垂下來的眸光，問：“我唇上的傷，好點了嗎？”
楚愈痕就這麽看了她幾秒，沒回這話，擡手蓋住她直勾勾的眼，順勢拖著她的腦袋往旁邊一挪，起身出去了。
即將走出房門時，扔下句不輕不重的：“收拾好出來，我送你過去。”
因為有要是在身，青晨也沒敢多耽誤，迅速收整好心情起身洗漱換衣服，拿上包匆匆忙忙就出了門。
楚愈痕早就穿戴整齊等在客廳，見她下樓，招了招手：“過來。”
她走過去，看見他手裏拿著支膏藥，便自顧自坐去了他旁邊。
男人一聲沒吭，擰開瓶蓋，用棉簽將藥膏塗抹在她帶傷的唇上。
距離近在咫尺，呼吸交織，青晨刷子一樣的眼睫忽閃著，一時竟不知該說點什麽才好。
他是真在踐行那句“我對你做過的事我承認，但不承認對你說過的有些話”。
藥塗好後，楚愈痕叮囑：“一小時內，別喝水。”
“好。”青晨盯著他，兩只黑溜溜的瞳孔一動不動。
楚愈痕收了藥，擡眸瞅她的模樣，微微扯了下嘴角，拿上車鑰匙自顧自出門去了。
兩人二十分鐘後到醫院，青晨本以為他會去公司上班，沒想到人也跟著下了車。
“你忙你的，我一個人可以的。”她把包挎在肩上，說。
楚愈痕鎖好車門，跨步朝電梯方向走去，留下句：“嗯，你一個人還可以放聲大哭。”
“………”
莊妍是九點過進的手術室。青晨提前給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可真到了那一刻，身邊要沒個人，她不敢保證自己會哭成什麽樣子。
有些事跟堅不堅強沒關系，而是來自對生命的無能為力，對至親之人發自肺腑的心疼。
就像那時候，她留不住爺爺跟爸爸一樣的無力。
時隔幾年，那種無力和恐慌感像螞蟻鉆心一樣再次襲來，擊得她節節敗退站都站不穩。
手術室關閉的剎那，青晨跟莊妍看了個對眼，母親眼底含淚，千言萬語，最終總結成一句：“你要好好的。”
“砰”一聲，大門一關，青晨耳朵裏“刺啦”一聲響，尖銳的耳鳴使她頹然地往後退了幾步，是楚愈痕從後面用胸口將她抵住，並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那種感覺，暖和，結實，安全。
其實如果沒有他，她咬著牙也能堅持，可是有了他，她忽然就沒那麽堅強了。
無耐似的靠在他的心口，任由男人把她帶會病房，然後摁倒在陪護床上，命令道：“好好睡一覺，睡一覺起來就什麽都好了。”
青晨拽著他的手不放，眼神拉絲一樣黏著他：“你陪我。”
“你讓我給你當陪睡？”楚愈痕一挑眉，氣笑了，“是你追我還是我追你？”
換平時青晨肯定打退堂鼓，但這會兒卻什麽都顧不得。她就這樣勾著他的小拇指，搖了搖，聲音軟乎乎的：“好不好嘛，小叔叔。”
男人“嘶”一聲：“賣萌可恥，撒嬌更可恥。”
青晨又晃了晃他的手，杏眼大大地睜著，不說話。
近年關的天隔三差五就下雪，窗外此時紛紛揚揚。
四目相對，楚愈痕咬了咬牙，終是擡起另一只手把窗簾拉上，遮住光亮的同時，也遮住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然後反手脫了外套，沈聲命令：
“睡進去點。”
單人床上，青晨聽話地往裏面挪，盡量靠墻。不多時，身邊的海綿往下一陷，男人平平地趟了上來，跟她肩膀挨著肩膀。
她側了下身面朝他，不僅拽著他一只胳膊，還得寸進尺地把腦袋靠在他肩頭，直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才知足地閉上眼。
“楚愈痕，感謝有你。”
一會兒小叔叔，一會兒楚愈痕。前者撒嬌專用，後者……不知道她是幾個意思。
楚t愈痕側眸借著昏暗的光亮看過去，發現她應該是真的累，才片刻點功夫，就拽著自己睡著了，這會兒倒是安靜乖巧得很。
說什麽看她好好表現，真不知道是誰照顧誰。楚愈痕笑一聲，也閉上了眼，但沒睡著。
就這樣過了很久，外套裏的手裏震了幾下，他睜眼下意識瞥一眼身旁人，聽見她的呼吸依舊勻稱，才輕輕拿開她的手，翻身下床去看手機。
是秘書打來的電話，楚愈痕拿著手機出了病房，剛一接通，就聽見那頭著急忙慌說：“痕哥，您快看現在的微博熱搜。”
掛斷電話，他打開那個幾百年也用不著的軟件，在首頁看見了與青晨相關的話題。
幾張圖片，全是前幾天在天躍開會時被拍到的。倒也不是什麽壞新聞，反倒是稱讚和驚訝居多。
他隨手點開評論，大部分是書粉們發的，無一不在驚訝她不僅書寫得好，還長了張頂呱呱的明星臉。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要靠才華。
也有一些人表示疑惑：她以前是音大的，不過後來出國了。人不僅漂亮，大提琴也拉得很好，大家都以為她會在大提琴上有所建樹，怎麽成作者成編劇了？
這時，秘書劉朝陽發消息過來說：“我查過了痕哥。幾天前去天躍開會，青小姐被狗崽拍到了，起先並沒人關註她，以為只是某個小角色。
經過幾天的發酵，狗崽得知她就是李導正在籌拍的科技電影的原創作者和主編，再結合她之前就有很出色的作品，為了博流量，狗崽曝光了這些照片。
青小姐的書迷本來就多，以往她從沒出現在公共視野過，這一波曝光，成功將她送上了熱搜。”
“對她有什麽影響？”楚愈痕問。
秘書說：“要說影響，那就是更紅了，這算是好事。我要跟您說的是，我在汪洋大海似的的評論區裏看見了條尤其特別的評論。”
隨後，那廂發了張評論截圖過來。
評論說：“啊啊啊啊，那些書居然她寫的？我都看過！！！而且，她是我們學校的，我跟她同屆同專業！重點是上學期間我沒少跟她說話！完全沒想到啊，她本人很內向的，居然悄悄寫了這麽多書，還都這麽出名！啊啊啊啊，我要是能早點發現，就可以多要點簽名存起來了。”
她說青晨內向？
青晨不內向，從來就不是內向的人。
楚愈痕迅速在搜索欄輸入此人的微博名，點開主頁，發現是個女生，很愛發微博。他翻了翻她的動態，在裏面找到了這人的畢業照，其中有幾張拍到了學校名稱。
楚愈痕放大圖片看清校名，瞳孔驟然一縮，又看了眼畢業時間，更是震驚。一霎間，他好似被雷霆擊中，各種強烈情緒瞬間湧上心頭，頓時失了言語。
不知道空站了多久，窗外的光線從這頭移動到那頭，楚愈痕才堪堪回神，給秘書播了個電話：“給我定一張三天後飛柏林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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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因為楚愈痕在身邊，青晨難得睡上個好覺，醒來時發現男人睨著自己。
不知什麽時候他把窗簾拉開了，這麽一看，那張臉特別清晰，目光尤其深邃攝人。
她心裏咯噔一跳，小心翼翼問：“我是……打呼嚕了嗎？”
楚愈痕微微搖頭：“沒有，還睡嗎？”
“不睡了。”青晨起身，拿手機看了眼時間。
莊妍進手術室已經三個小時了，還沒出來。
楚愈痕也起身，本就沒脫鞋的他輕而易舉就站去了地上，又看著她，良久未動，直到臉上的光線變成陰影。
“怎麽了？”青晨挪過去，跪坐在床上，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愈痕不答反問：“餓沒？”
這廂眨眨眼，被他罕見的語氣弄得一怔，如實道：“感覺不到餓，也不想吃。”
正說著，就有人敲門，他轉身去開門，回來時手裏提著豐盛的吃食，自顧自拿出來擺在小桌上，頭也不擡地道：“不想吃也要吃一點。”
青晨也沒矯情，下床穿上鞋，過去跟他一道吃東西。
楚愈痕點蝦時特地備註了不放蒜，可能是店家忘記了，送來的這盒蝦裏有蒜。
他皺了下眉，拿起來就要扔掉，青晨趕忙止住：“別，多浪費，我吃的。”
她以前不吃蔥姜蒜，沾一點都不行。而這次回來不僅吃，自己做的菜裏也會放。
“留學還管治公主病？”楚愈痕定定地凝視著她。
“對啊，啥病都能治。”青晨沒所謂一笑，捶著眼，沒去迎對方灼傷熾熱的目光。
飯後的房間裏忽然安靜下來，青晨無意點開微博，一看自己的照片在熱搜上，當即冒出句久違的：“臥槽！”
楚愈痕悠悠然飛了抹眼神過去。
“叔，我要紅了。”青晨苦中作樂半開玩笑道，“我的照片上熱搜了！”
男人揚揚唇，扔出句：“怎麽？想轉行當明星？”
“那不能。”青晨笑笑說，“那碗飯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我不行。”
可你當初本來就跟明星一樣閃爍耀眼的……雪又下大了，楚愈痕打開窗，點燃煙吸一口，若有所思地將煙圈吐在風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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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青晨就出去侯在了手術門口，但是大門一直沒開，直到到十一點半，才“嘩啦”一聲被人從裏面推開。
主治醫生走出來，沖青晨點頭的一瞬，她空懸了十多個小時的心終於落回胸腔。
已經失去了爺爺和爸爸，她真的不能再失去母親。好在手術很成功，老天終究還是把莊妍還給了她。
那晚青晨沒回去，確定病人無生命危險後楚愈痕就因為工作離開了醫院，第二天他再來時，帶來了一位護工，加上青晨請的，總的就有兩位護工照顧莊妍。
母親脫離危險期後，青晨就跟之前一樣，一半時間回去工作，一半時間留在醫院陪床，那兩天楚愈痕也會跟著去，有時候是在抽煙區默默抽煙，有時候對著工作電腦不知道在查什麽，有時候也會回幾句莊妍的問話。
第三天楚愈痕沒去醫院，給她發了條信息，說是要出差幾天。
雖然才同住沒多久，相處期間劍拔弩張也好，針鋒相對陰陽怪氣也罷，青晨都已經習慣有他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這下他突然去出差，倒是讓她心底空落好一陣，跟掉了塊肉似的。
“路上小心。”她囑咐。
他不在的那些天，青晨又繼續看房子，奇跡的是，中介說她之前想買的其中一棟別墅房主雖不打算賣，但可以長期租給她。
青晨都不用考慮，直接就轉了三年的房租過去。可那廂沒收，說房主現在不在國內，等回來再跟她算，她這邊如果急的話，可以先進去住著，裏面家具齊全，拎包就能入住。
青晨還真是急著住，眼瞅著已近年關，莊妍也即將出院，就算她買到了新房子要裝修出來過年也不現實。
更何況，中介說的那棟別墅不是別的，正是他們一家三口住了幾十年那棟房子。
就算不能將其買下來，能先租來住著，把這個年過了，對她跟母親來說已算是圓滿了。
莊妍出院那天離除夕只剩兩天，已經出差一個星期的楚愈痕還沒回來。青晨不可能真讓老母親在醫院過年，也不放心讓她一個剛做完手術的人獨自住在出租屋裏，於是，她只好從楚愈痕那裏搬了出去。
不過也沒全搬，只拿走了些必用品，然後開著他留下的車去接莊妍，最後直奔出租屋。
當車子停在以前青家公館的大門口時，青晨跟母親都陷入了深深的沈默。
七年過去，房子看上去比以前更陳舊了些，格局沒變太多，周圍的湖光山色做了些調整，但絕大多數還是保留了原樣。
當初母親把房子給了中介公司，後來具體是誰買的青晨不知道，那之後又轉手過幾個房主她更不得而知。
鬥轉星移，她們從房子的擁有者變成了租戶。多少有些唏噓。
回憶無窮盡，但生活不會因任何人而停留，只要還存活著，就得繼續。
安頓母親後，青晨就開車去附近的大商場買了一堆五花八門的年貨，剛回到家，就接到了楚茵茵的電話。
“青晨，你要不要來我們家過年？大哥二哥都回來，野牛哥和強子哥他t們也都在，會很熱鬧喲。”對方盛情邀請，然後又靦腆道，“我真是笨，上次你都跟我簽名了我都沒反應過來你就是我偶像，這次來，能不能給我多簽點名？我有好多同學都很喜歡你。”
“行，你要多少我都給你簽，簽好寄給你。”青晨提年貨的手一頓，抓住重點問道，“你大哥，已經回去了？”
楚茵茵說：“還沒，他在出差。但他跟我媽媽說要回來的。”
大過年的，人家回老家過年也實屬正常。
青晨楞了楞，跟楚茵茵解釋說自己去不了，之後又聊了幾句，互祝新年快樂闔家幸福，然後掛斷了電話。
她得出結論，楚愈痕出完差就會直接回老家過年。
考慮到他工作繁忙，這些天青晨除了早安晚安，很少聯系他，只有中午從他那裏搬出來時，發消息跟他多解釋了幾句，但他現在都沒回消息。
第二天就是除夕，盡管家裏只有兩個人，青晨還是從早忙到晚做夠儀式，做好豐盛的菜，她照例先敬了青家的列祖列宗，這其中，也包括父親和爺爺。
逝者已去，生者已矣……最後，青晨跟母親圍著飯桌吃了起來，這也是她們回國後的第一個新年。
“楚愈痕……還回來嗎？”飯桌上，莊妍問。
青晨吃飯的手微頓，如常道：“出完差，應該直接回老家過年了。”
莊妍看著她，聲音低沈而痛苦：“晨晨，當年，為了將你倆分開，媽媽逼你出國，是我的錯！”
青晨抿了口酒，辛辣滾過喉嚨，撩得她一激靈。她笑了笑，說：“過去的事，再追究沒意思媽媽。如今只要你好好的，我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幸事。”
“不單是那件事，還有後來我……導致你們現在成了這幅局面，作為母親，我真的很失敗。”莊妍繼續懺悔。
青晨捶著眼狠喝了大口酒，放下酒杯，說：“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不光您有錯，我也有錯。不過，我們都不要站在現在的角度去批判當時的自己了，就算時間重來一次，以當時的處境，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苦了你啊，我的孩子……”
“大過年的，不說了媽媽，”青晨站起身，將杯中酒喝完，“一切都來得及，我慶幸只用了六年，而不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都再沒機會。”
“我出去走走，別擔心，不會走遠。”
說罷她就踏步出了門，那點酒不至於讓她醉，只是腳步略飄。
站在自己曾經住了幾十年的公寓外，青晨貓著眼四處觀看。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了幼時的自己在院子裏蹦蹦跳跳的身影。
看見了爸爸上下班匆忙的腳步，也聽見了他呼喚她的名字，然後把幼小的她舉過頭頂，順著花園奔跑，身後，是追他們的年輕母親……
視線再朝自己的房間方向挪去，腦海中的畫面如電影般開始重播，楚愈痕在大雪天翻窗上二樓去找她約會，年輕沖動的他們在房裏熱情激吻，禁忌又甜蜜，快天亮時，他戴著她的帽子和圍巾矯健地翻出窗戶，翻過圍欄，踏過雪地，然後站著她現在這個位置，跟她發消息說：
怎麽跟只小狗似的，別傻巴巴站著了，關好窗戶回去睡覺，乖。
身負重傷的少年把雪踩出咯吱響聲，跟八年後的她擦肩而過，走向未來。
青晨失了魂似的，踉蹌著追著當年他走過的步伐，在心底呼喚他的名字——我不用你停下來等我，我會追上你的。
除夕夜吃完年飯後在路邊遛彎的人很多，大煙花不能放，但胡同裏還是有小孩兒放小煙花，擱在地上往上沖的那種，花火不過一兩米，不危險，卻很好看，五花十色的。
一路欣賞著，不知不覺青晨竟走到了爺爺那棟小二層院子。
她在鐵門前頓住腳步，勾頭看了眼裏面，被房中明亮的燈光閃得眼酸，被那滿院盛開的月季灼得心燒。
不知道這裏現在住的是哪一戶人家，又有著怎麽樣的悲觀離合，卻怎麽都不會再是自己的爺爺。
忽而間，青晨仿佛看見老爺子步履蹣跚地在花下澆水的身影，看見他坐在搖椅上拿著放大鏡看報紙的身影。
心底一陣翻湧，她像個變態偷窺狂似的，不曉得退，反而又往前走了兩步，視線往二樓瞟。
不知是不是喝過酒眼花的緣故，她居然看到了繡球花，那張椅子也還在。
那些年月，他沒少跟楚愈痕在上面做荒唐事，沒少在那間房裏跟他哼哼唧唧。
不知道月季還是不是當年的月季，繡球花還是不是當年的繡球花。但他們，都已不是當年的他們了。
他回家過年，開心嗎？現在在做什麽，是在跟野牛他們打牌玩耍，還是在應對楚母安排的相親流水宴？
這一刻，青晨的心就跟被熊熊烈火席卷過似的，疼得心頭肉一層接一層地脫落。
真真是應了那句——遺憾是什麽？曾經以為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夢醒時可見你。後來才發現林深時霧起不知歸處，海藍時浪湧，望而卻步，夢醒時夜續，驚慌失措。不見鹿，不見鯨，亦不見你。
“轟”一聲，煙花的聲音讓讓青晨驚了一頭，下意識捂著耳朵回眸，看見不遠處有小孩兒在放煙花。
那花色比她一路過來見過的都漂亮，她於是掏出手機，錄了個視頻發給楚愈痕，備註：楚愈痕，新年快樂！
發送成功的剎那，青晨忽然捕捉到了什麽，點開視頻放大一看，心尖一顫，慕然擡眸巡過去。
於真實的煙花底下，她對上的是雙漆黑深邃的眼。
楚愈痕就站在那裏，同她隔著璀璨煙花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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