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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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1
他說完就從善如流幹了那杯酒, 像在談生意，一滴不剩，禮數周全得沒有丁點怠慢, 也圓滑得看不出半點瑕疵。
青晨註視著他, 終是擡酒杯抵著唇，垂下眸一飲而盡。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菜熱了四五回，白酒開了幾大瓶。
毫無疑問, 她後來喝醉了。有些酒是以前她帶去比過賽的學生們敬的, 一個個的，都長成大人了，有膽子灌她酒。
而有些, 是她自己悶頭喝的，怎麽斷片的都不記得, 只感覺一路搖搖晃晃, 先是被弄上車, 而後又被弄下車，最後被不輕不重地扔在了柔軟舒適的床上……
次日, 青晨在一間潔白寬敞的房間裏醒來，起初她以為自己睡在了強子家, 直到起身赤腳走到窗邊看清四周景象，她才知道是在楚家, 故而又回眸細看了眼房間布置。
目測該房間位於二樓，內部設施完善, 衣櫃、衛生間和洗澡間等應有盡有。房間內采用了暖色調的墻壁貼紙, 地面鋪設著乳白色的毛茸茸地毯，淺紫色的床單被套與整個房間的色調相得益彰。
此外, 離床不到兩米的地方有面寬敞的飄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那顆銀杏樹和那座小拱橋，輕而易舉就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和寧靜。
可以說，這個房間是整棟小別墅感觀效果最好，視野最開闊的地方。
冬去冬來，風吹雪打，入目一切都沒變，山還是曾經的山，樹還是曾經的樹。
而變了的，是青晨腳下的觸感，當年，她下意識起床，踩的可是透心涼的水泥地板；
變的，是從前的幾間小土房，搖身一變成了田園大別墅，用不著她再班門弄斧地往墻上塗抹，也用不著她再從山上般花般草給院子造景。
變的，還有她拙略的演技，比起十八歲的自己，青晨自認現在真是差遠了。
那時候她可以毫無痕跡地撩撥、勾搭，現如今，楚愈痕只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幾抹輕飄飄的眼神，就攪得她差點自亂陣腳。
他真的會跟那個叫張靜的女孩兒結婚嗎？
懷揣著這個疑問，青晨進衛生間沖掉了一身的酒氣，吹幹頭發簡單畫了個淡妝，然後從自己的行李箱裏翻出套衣裳換上。
昨晚醉得徹底，不知道誰送她來的，連她的行李箱都一並給她提上來了。要麽是楚茵茵，要麽……
青晨自嘲地晃晃腦袋，應該沒有第二種可能。
很快這個猜想就得到了證實，出了房門，她在彎彎繞繞的過道裏找到了通往樓下的旋轉扶梯，順著一路下去，碰見了在客廳沙發上看書的楚茵茵。
“青晨，”楚茵茵笑問，“昨晚睡得好嗎？冷不冷？”
“一點不冷，”青晨走過去在她對面落座，說，“你們家這房子設計得很頂，房間也布置得很溫馨。”
“我哥設計的。”楚茵茵說，“尤其是昨晚你睡那間，從擺件到床，甚至連床單被套都是他親自挑選。那時候我媽還逗他，問是不是給未來媳婦準備的，他笑笑沒說話。只不過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就再也不願進那個房間了。”
青晨猛然頓住，又極速地垂下眼簾，千絲萬縷爬上心頭，頓時感到胸口一陣發悶。
聽說他們家要修房子是大一那個寒假，她那時還沒出國，所以昨晚她睡的那個房間，原本就是當時的楚愈痕刻意給她設計布置的。
“青晨？”楚茵茵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怎麽了？”
青晨從漩渦裏回過神，有些木訥地試問：“沒，所以昨天晚上，是你帶我來你家睡的嗎？”
姑娘點點頭：“你當時醉得厲害，我把你扶上我哥的車，他找沒喝酒的人送我們回來的。”
青晨平平看過去，故作輕松道：“我有沒有，酒後失態什麽的？”
“沒有沒有，你酒品還是很好的。”姑娘說，“你只是非要坐副駕而已，你說那是你的位置。”
“……”青晨額角一抽，“那後來呢？”
那廂說：“後來，你自己爬上了副駕，還一板一眼地系上了安全帶，我哥只好坐後面咯。”
“……”青晨皮勉強擠出抹笑，“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別這麽說。”楚茵茵拿著書起身過去跟她坐在一方，道，“我媽讓我跟你說，多玩幾天。”
“玩不了幾天，回去還有事。”視線掠到她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書，青晨微微挑了下眉，環視一番，問，“楚奶奶他們呢？”
姑娘說：“我媽讓我哥開車帶她去鎮上買菜去了。”
青晨擡起眼睛：“就他們兩個去？”
“還有張靜，我媽說她第一次來，帶她去玩玩。”楚茵茵連連搖頭，“冰天雪地的，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不過，老母親好像對名字裏帶‘靜’的人都很執著，以前是邱靜，現在是張靜。”
青晨眼中波動明顯，好半響又才聽見自己問：“張靜已經是你哥的女朋友了，還是，只是相親對象？”
楚茵茵翻了一頁書：“只是相親對相吧，這兩年我媽東一個西一個給我哥介紹過好些對象了，可我也沒見他認真過。至於張靜嘛，我媽比較上心，尤其是看見強子哥結婚後，她更著急了。”
“你哥呢？你哥怎麽說。”
這話她問得有點急，楚茵茵因此而擡頭，眨巴著眼睛盯著她。
“我的意思是，你哥會接受安排嗎？”青晨緩聲找補。
“應該沒人能安排得了他，只能說看他自己。”楚茵茵中肯道，“他要是有感覺，應該不會排斥。”
他要是有感覺，應該不會排斥。
青晨心潮起伏，下意識要去摸兜裏的煙，又生生止住。視線再次落在楚茵茵手裏已經被撮起毛的書上，問：“很喜歡這本書？”
姑娘的眼底瞬間閃出光芒：“不止這本，這個作者的所有書我都超喜歡！她最近在更一本懸疑推理，但因為有事，暫時斷更，沒辦法我只能用她以前的書續命了。這本《再吻》是她的成名作，我已經看第五遍了。”
青晨不動聲色繼續揚起眉：“這麽厲害？”
“真的很厲害。”
楚茵茵合上書，盤起腿來，連珠炮似的介紹道，“這麽跟你說吧，她的書涉及都市職場、歷史正劇、青春言情、犯罪懸疑、仙魔怪異、科技創新等多種類型，多種不同領域。
反正就是文路很寬，你可以去看看近兩年國內這些大ip劇，有一半以上是根據她的小說改編而成的。至於別的什麽有聲書、廣播劇、游戲、出版等等，那就更是鋪天蓋地了。
最牛逼的是，她上一本科技題材的書不僅榮獲科技創意文學獎第一名，版權還被國內赫赫有名的李導給買去了，準備拍成電影，而且由作者本人親自操刀t編劇，年一過就開機，演員還都是些國際實力派大咖。
您瞧瞧這陣容，要知道李導的作品可是拿過奧斯卡金獎的。
我偶像牛吧？能寫書，能給大導演做大編劇，這，就是實力！”
青晨默默聽著，沒太大反向，好久才沒所謂地笑一聲：“什麽實力不實力的，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
任何貶低偶像的話都是絕對不被允許的，果然，楚茵茵急了：“青晨，你真不怕遭圍攻嗎？就算你是我侄女，我也可以六親不認的。”
青晨淡淡一笑，心裏暖洋洋的。
沈靜小半響，她終是開口問道：“沒看見楚爺爺，他老人家……”
楚茵茵撚去笑意，鄭重道：“我爸……走了，前年病逝的。”
雖然已經猜到，但親耳聽見又是一回事，青晨感到一陣難過，眼底也劃過絲絲哀傷。
耳膜又響起很久都沒有響過的耳鳴，她抱著雙臂慌神地想，十九年了……如果那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楚家父親肯定不至於這點年紀就病逝。
然而現在，她竟然還堂而皇之坐在這裏，跟人家的子女說說笑笑。
命運的捉弄啊，讓青晨在這一刻再次陷入深深的無力感。
可是人生，又哪來這麽多如果。如果沒發生車禍，如果青家沒有破產，如果她的父母沒出國，如果她自己沒有出國……結局又會是什麽樣？
楚茵茵被她忽然白如紙張的臉色和顫抖的右手嚇一大跳，忙撫著她的後背安慰道：“沒事的青晨，真的沒事的。我爸走得很安詳，因為他看見我哥很出息，看見我們這些兒女都長大成人了，知道我媽媽往後再也不會受苦受累，所以他走得很安詳，沒什麽痛苦，真的。”
受害者反倒安慰一個施害者……青晨從膝蓋裏擡起頭，定定望著她，啞著聲問：“你，知道。”
楚茵茵也沒逃避，言道：“以前不知道，但父親臨終前，我聽到了他跟媽媽的對話……”
這麽說，楚爺爺是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當年開車撞到他的是他發小。
青晨心底一陣翻湧，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恨我吧？”
姑娘卻搖頭：“我爸說，這是人的命，他註定有這麽一遭，不是車禍，或許也會是別的，很多事情很難說清。
他後來教導我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要是他身體一直好好的，說不定我們三兄妹沒一個能成才，我大哥也許會混社會，我二哥可能早就輟學了。
他說，只要我們好，大家都好，什麽仇什麽怨的，便也沒多重要了，與其懷恨在心，不如放過自己。
況且……他也知道了我哥叛逆期做的那些事，你們家破產雖然跟當時還是學生的他沒太多關系，但他畢竟動過心思。”
青晨偏頭，用手背擦掉了眼淚。
“再說，這事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始終只記得，你是善解人意的，那時候你來我家，我們窮得叮當響，你一千金大小姐，還幫忙裝飾房子。
不僅如此，還教學校那幾個留守兒童唱歌跳舞，如果沒有那次比賽，杏林小學只會被並校，不會被重建，這件事楊老師直到退休都還在念叨。
青晨，都過去了，什麽仇什麽怨，我們都不會發洩在你身上，我媽媽也不會。這事兒到此為止，大家，一笑泯恩仇吧。”
反而被一個小自己好幾歲的人安慰，青晨轉頭好好看她一眼，拿過她手裏的書，從茶幾上薅到只碳素筆，飛龍走鳳就是一個簽名，扔掉筆，說：“介意我抽煙嗎？”
楚茵茵只顧目瞪口呆望著書上的名字，當即一句：“臥槽，你這簽名怎麽這麽像本人簽的？？？我也只有在網上見過，真的太像了。”
“我瞎模仿的。”
說著她便起身走向廚房，打開液化竈，從旁邊扯了張衛生紙卷成圈，點燃紙，關掉火，最後把燃著火苗的衛生紙湊近唇邊，點燃了咬著的細煙，回頭還想說什麽，便撞進了一雙幽暗深邃的眼裏。
楚愈痕回來了，穿著一件好看又勻稱大衣，就這麽站在玻璃推拉門前，看著點煙的她。
四目相對，青晨怔了怔，手腕輕甩，滅掉衛生紙上的火苗，卻沒掐煙，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深深吸了兩口。
“哥，怎麽你一個人回來，媽她們呢？”楚茵茵問。
“玩著，沒回來。”楚愈痕沒多做解釋，視線仍睨著肆無忌憚打量吐煙霧的女人。
“你沒陪張靜嗎？”妹妹又問。
“回來開個會。”他淡淡說著，擡腳走向廚房，把食材都放在操作臺上，才又斜抽煙的人一眼。
青晨依依不舍地把大半截煙碾碎在煙灰缸裏，望著他道：“方便開一下後備箱嗎？我提點東西。”
男人沒說話，把車鑰匙扔過去。
青晨接過，出了門，找到他的車，打開，提出裏面的禮品。
楚茵茵從後面出來，驚訝道：“我天，你買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青晨笑笑：“很多年都沒來探望過，都買少了。”
“真客氣。”
兩人一起把東西全都搬回屋裏，楚愈痕正準備去書房開會，擡眸看她們一眼，對楚茵茵說：“你做飯。”
“我做吧。”青晨接過話。
這下他多睨了她片刻，扔下個“隨你”，便徑直去了書房。
楚茵茵看看她哥，又看看青晨。總覺得，他倆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裏奇怪，追上去問：“青晨，你會做飯？你真的會做飯？”
青晨嫻熟地拿圍裙帶上，沖她笑笑：“在國外學的。”
楚愈痕戴上藍牙耳機，點開視頻會議時會議已經開始了。
為了宣傳公司的新產品，做廣告植入，公司最近投資了一部科技題材的電影。
今日召開會議，無非是對影片內容是否符合當下市場的需求展開討論。
片方給楚愈痕看過原著，作品本身沒有問題，但要影視化的話，則需要一定的改動，具體事宜還得等明天他回去後，看編劇改寫的情況。
會開到一半，風把門吹出條縫，他看見了廚房裏某個忙碌的身影。
切菜，翻抄，放料，還挺專業。
他記得這位大小姐，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件衣裳都不會洗的。
怎麽？跟了那個人後，是受苦了？幾年不見，連飯都做得這般得心應手。
想到這裏，楚愈痕給自己點了支煙，將那聲冷笑裹著煙霧，輕輕吐了出去。
青晨用一個小時做了四菜一湯，楚愈痕也剛剛開完會出來。
“哥你快來看看，青晨好能幹，出國幾年，不僅人越發性感漂亮，連飯都會做了。”楚茵茵笑嘻嘻說著，用手拿了塊回鍋肉放在嘴裏，回味一番，豎起大拇指，“真香！這誰娶了不得幸福死掉。”
楚愈痕坐在另一面，聞言轉了下瞳孔：“是嗎？你還沒結婚？”
捏筷子的指節逐漸縮緊，青晨把米飯吃出了酸澀味，不擡眼也知道他在盯著自己，便說了句：“你都沒結，我不急。”
楚愈痕一挑眉：“這話說的，我接你就接？”
青晨猶如芒刺在背，仍舊沒看他，說：“也可以一起。”
吃瓜群眾楚茵茵：“？？？”
楚愈痕則笑一聲，不說話了。
之後的氣氛隨之而變得壓抑，像被抽空氧氣似的讓人覺得呼吸困難。
“對了青晨，”楚茵茵為緩解莫名詭異的氣氛，換一個話題，“你，現在在做什麽？”
這還不如沈默。青晨說：“自由職業。”
楚茵茵意識到自己可能提了個不該問的問題，也沒辦法圓回去，只好硬著頭皮道：“你以前不是拉大提琴拉得那麽好嗎？為什麽……要改行。”
感覺到對面楚愈痕的兩道視線又照過來，青晨沒所謂地笑說：“小時候的理想有幾人會當真的，想改就改了。”
之後便徹底沈寂，誰也沒再說什麽。
這頓飯青晨吃得心猿意馬，飯後楚茵茵主動洗碗，等她收整完，就拉著青晨出去散步消食。
鄉村大變樣，以前的小路擴寬成了能過車的大路，小學擴建，生源和師源都大增，小賣部還在，但名字改了，店主也不再是野牛的奶奶。
楚茵茵說猛奶奶已經去世四五年，送奶奶上山後，野牛就去當了兵。
而強子，跟楚愈痕在北京張羅了兩年，賺到些錢便也回來了，然後在鄉鎮上開超市，這些年超市越做越大，現在各個鄉鎮都有了他的連鎖店。
再說沙場，強子轉讓給別人後，那些人違規開采，最後被強制性封了，而那t間曾經青晨在裏面躲過雨睡過覺的小辦公室，也被夷為了平地。
唯一存在的，是那兩顆桃樹，依然在冬日風雪裏傲然挺立著。
走到桃樹下，楚茵茵肚子疼回家上廁所去了，只剩青晨一個人站在樹下。
手指摸過樹幹上蒼老斑駁的裂痕，她沒來由地笑一聲。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對錯都算數。
慕然回首，曾經被繩索掛著蕩在空中的身影已然不在，上面並肩坐著的兩道身影亦然不在。
猶記那時候她在上面眺望遠山浩蕩，告訴身旁的男生：“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有意義才去做，而是這個過程，過程會給人帶來快樂和滿足。人除了吃飽穿暖，精神上也需要取悅的。假如你每天幹完活回來，能看見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難道不好嗎？”
他說她是理想主義者：“像我們這樣的人，生來就很窮，能吃飽穿暖已然不易，至於你口中所謂的精神取悅……重要嗎？”
是的，好像真的沒那麽重要。現在的青晨也這樣回答曾經那個天真無邪的自己。
聽見後面有腳步聲響起，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這人不是楚茵茵。
各自沈默的間隙，後面的眼神仿佛帶著鉤子，誓要一寸一寸地扒開她的血肉，青晨感覺自己已經被盯了個對穿。
終是她沒忍住疼痛先轉了身，用一種別樣的目光看著來人，直奔主題道：“我們，能聊聊嗎？”
楚愈痕雙手揣在兜裏，目色悠然看不出絲毫情緒，問了第一句話：“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她微微一頓，回道：“有些年頭了。”
他繼而說：“抽煙的人為什麽沒有打火機？”
“在戒，”她實話實說，“不帶打火機，可以躲過很多想抽煙的時刻。”
“是嘛？”他邁著大長腿走近兩步，“那在碳鍋裏取火，在液化竈上取火又是怎麽回事？”
“……”青晨無奈笑笑，“所以事實證明，沒用，煙癮上來的時候，即便沒打火機也會想方設法整上兩口。”
楚愈痕倒沒跟她笑，擡眸看了眼高處，直戳要害：“故地重游，什麽感覺？”
青晨一動不動望著他眼底的沈靜：“物是人非，觸景傷情。”
這回他笑一聲，悠悠然刺穿她的眼底，頗具壓迫感地質問：“誰‘非’？”
雪風像刀子迎面飛來，割出道道血痕，現出其間醜陋。
這些陳年舊事，終究還是被拉到臺面上來說了，她也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她將會重新回味過去的一切。
“是我。我‘非’。”在男人啐了冰一樣的直勾勾的註視下，青晨的眼睛逐漸發紅，鼻子發酸，她說，“是我沒有遵守承諾，也是我，毀了我們的所有。”
——我們都太年輕，需要時間緩沖，準備。我祝我們，都能成為更好的自己，將來，頂峰相會，歲月長伴。
七年多前分別的那個夜晚，她在他身/下邊抽泣喘息，邊倔強又堅定地作出這樣的承諾。
一開始，每每想起這些話，楚愈痕就像被人活活撕開了般地疼。
隨著時間流逝，他便也釋懷了，人各有志，去留隨人意。
“你承認就好。”片刻，楚愈痕掏出支煙，用手遮著風兀自點上，雲淡風輕地重覆：“你承認就好。”
青晨吸到他比較霸道的二手煙味，深呼口氣，問：“張靜……你真的會跟她結婚嗎？”
男人在煙霧裏看她，目色變得好笑：“這跟你有關系嗎青晨？”
“她跟你，不合適。”她迎上他霧裏看花的眼，眼睛也不眨地說。
楚愈痕目光灼灼，沒什麽溫度：“她跟我結婚不合適？難道你跟我合適？”
風吹得更猛了，吹掉了樹上的積雪，一簇接一簇，一串接一串。
青晨透過雪凝視他，回道：“是，就得我跟你才合適。”
男人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刀鋒一樣的臉在風雪裏變得更冷了，抽著煙斜她一眼，語氣豪不客氣：“浪子回頭和紅杏出墻，你算哪種？”
青晨眼睫微震，眼尾銜著點妖嬈的紅。
她先是沒說話，而後，直接伸手奪過他手裏銜著的煙，在他尖刀一般警告的註視下，把他含過的、潮濕的煙嘴放進自己嘴裏，吸一口，忍住咳嗽瀟灑地吐出煙霧，挨近他，艷眉輕挑：
“小叔，要不，我們偷個情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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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就從善如流幹了那杯酒, 像在談生意，一滴不剩，禮數周全得沒有丁點怠慢, 也圓滑得看不出半點瑕疵。
青晨註視著他, 終是擡酒杯抵著唇，垂下眸一飲而盡。
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菜熱了四五回，白酒開了幾大瓶。
毫無疑問, 她後來喝醉了。有些酒是以前她帶去比過賽的學生們敬的, 一個個的，都長成大人了，有膽子灌她酒。
而有些, 是她自己悶頭喝的，怎麽斷片的都不記得, 只感覺一路搖搖晃晃, 先是被弄上車, 而後又被弄下車，最後被不輕不重地扔在了柔軟舒適的床上……
次日, 青晨在一間潔白寬敞的房間裏醒來，起初她以為自己睡在了強子家, 直到起身赤腳走到窗邊看清四周景象，她才知道是在楚家, 故而又回眸細看了眼房間布置。
目測該房間位於二樓，內部設施完善, 衣櫃、衛生間和洗澡間等應有盡有。房間內采用了暖色調的墻壁貼紙, 地面鋪設著乳白色的毛茸茸地毯，淺紫色的床單被套與整個房間的色調相得益彰。
此外, 離床不到兩米的地方有面寬敞的飄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那顆銀杏樹和那座小拱橋，輕而易舉就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和寧靜。
可以說，這個房間是整棟小別墅感觀效果最好，視野最開闊的地方。
冬去冬來，風吹雪打，入目一切都沒變，山還是曾經的山，樹還是曾經的樹。
而變了的，是青晨腳下的觸感，當年，她下意識起床，踩的可是透心涼的水泥地板；
變的，是從前的幾間小土房，搖身一變成了田園大別墅，用不著她再班門弄斧地往墻上塗抹，也用不著她再從山上般花般草給院子造景。
變的，還有她拙略的演技，比起十八歲的自己，青晨自認現在真是差遠了。
那時候她可以毫無痕跡地撩撥、勾搭，現如今，楚愈痕只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幾抹輕飄飄的眼神，就攪得她差點自亂陣腳。
他真的會跟那個叫張靜的女孩兒結婚嗎？
懷揣著這個疑問，青晨進衛生間沖掉了一身的酒氣，吹幹頭發簡單畫了個淡妝，然後從自己的行李箱裏翻出套衣裳換上。
昨晚醉得徹底，不知道誰送她來的，連她的行李箱都一並給她提上來了。要麽是楚茵茵，要麽……
青晨自嘲地晃晃腦袋，應該沒有第二種可能。
很快這個猜想就得到了證實，出了房門，她在彎彎繞繞的過道裏找到了通往樓下的旋轉扶梯，順著一路下去，碰見了在客廳沙發上看書的楚茵茵。
“青晨，”楚茵茵笑問，“昨晚睡得好嗎？冷不冷？”
“一點不冷，”青晨走過去在她對面落座，說，“你們家這房子設計得很頂，房間也布置得很溫馨。”
“我哥設計的。”楚茵茵說，“尤其是昨晚你睡那間，從擺件到床，甚至連床單被套都是他親自挑選。那時候我媽還逗他，問是不是給未來媳婦準備的，他笑笑沒說話。只不過後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就再也不願進那個房間了。”
青晨猛然頓住，又極速地垂下眼簾，千絲萬縷爬上心頭，頓時感到胸口一陣發悶。
聽說他們家要修房子是大一那個寒假，她那時還沒出國，所以昨晚她睡的那個房間，原本就是當時的楚愈痕刻意給她設計布置的。
“青晨？”楚茵茵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怎麽了？”
青晨從漩渦裏回過神，有些木訥地試問：“沒，所以昨天晚上，是你帶我來你家睡的嗎？”
姑娘點點頭：“你當時醉得厲害，我把你扶上我哥的車，他找沒喝酒的人送我們回來的。”
青晨平平看過去，故作輕松道：“我有沒有，酒後失態什麽的？”
“沒有沒有，你酒品還是很好的。”姑娘說，“你只是非要坐副駕而已，你說那是你的位置。”
“……”青晨額角一抽，“那後來呢？”
那廂說：“後來，你自己爬上了副駕，還一板一眼地系上了安全帶，我哥只好坐後面咯。”
“……”青晨皮勉強擠出抹笑，“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別這麽說。”楚茵茵拿著書起身過去跟她坐在一方，道，“我媽讓我跟你說，多玩幾天。”
“玩不了幾天，回去還有事。”視線掠到她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書，青晨微微挑了下眉，環視一番，問，“楚奶奶他們呢？”
姑娘說：“我媽讓我哥開車帶她去鎮上買菜去了。”
青晨擡起眼睛：“就他們兩個去？”
“還有張靜，我媽說她第一次來，帶她去玩玩。”楚茵茵連連搖頭，“冰天雪地的，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不過，老母親好像對名字裏帶‘靜’的人都很執著，以前是邱靜，現在是張靜。”
青晨眼中波動明顯，好半響又才聽見自己問：“張靜已經是你哥的女朋友了，還是，只是相親對象？”
楚茵茵翻了一頁書：“只是相親對相吧，這兩年我媽東一個西一個給我哥介紹過好些對象了，可我也沒見他認真過。至於張靜嘛，我媽比較上心，尤其是看見強子哥結婚後，她更著急了。”
“你哥呢？你哥怎麽說。”
這話她問得有點急，楚茵茵因此而擡頭，眨巴著眼睛盯著她。
“我的意思是，你哥會接受安排嗎？”青晨緩聲找補。
“應該沒人能安排得了他，只能說看他自己。”楚茵茵中肯道，“他要是有感覺，應該不會排斥。”
他要是有感覺，應該不會排斥。
青晨心潮起伏，下意識要去摸兜裏的煙，又生生止住。視線再次落在楚茵茵手裏已經被撮起毛的書上，問：“很喜歡這本書？”
姑娘的眼底瞬間閃出光芒：“不止這本，這個作者的所有書我都超喜歡！她最近在更一本懸疑推理，但因為有事，暫時斷更，沒辦法我只能用她以前的書續命了。這本《再吻》是她的成名作，我已經看第五遍了。”
青晨不動聲色繼續揚起眉：“這麽厲害？”
“真的很厲害。”
楚茵茵合上書，盤起腿來，連珠炮似的介紹道，“這麽跟你說吧，她的書涉及都市職場、歷史正劇、青春言情、犯罪懸疑、仙魔怪異、科技創新等多種類型，多種不同領域。
反正就是文路很寬，你可以去看看近兩年國內這些大ip劇，有一半以上是根據她的小說改編而成的。至於別的什麽有聲書、廣播劇、游戲、出版等等，那就更是鋪天蓋地了。
最牛逼的是，她上一本科技題材的書不僅榮獲科技創意文學獎第一名，版權還被國內赫赫有名的李導給買去了，準備拍成電影，而且由作者本人親自操刀t編劇，年一過就開機，演員還都是些國際實力派大咖。
您瞧瞧這陣容，要知道李導的作品可是拿過奧斯卡金獎的。
我偶像牛吧？能寫書，能給大導演做大編劇，這，就是實力！”
青晨默默聽著，沒太大反向，好久才沒所謂地笑一聲：“什麽實力不實力的，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
任何貶低偶像的話都是絕對不被允許的，果然，楚茵茵急了：“青晨，你真不怕遭圍攻嗎？就算你是我侄女，我也可以六親不認的。”
青晨淡淡一笑，心裏暖洋洋的。
沈靜小半響，她終是開口問道：“沒看見楚爺爺，他老人家……”
楚茵茵撚去笑意，鄭重道：“我爸……走了，前年病逝的。”
雖然已經猜到，但親耳聽見又是一回事，青晨感到一陣難過，眼底也劃過絲絲哀傷。
耳膜又響起很久都沒有響過的耳鳴，她抱著雙臂慌神地想，十九年了……如果那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楚家父親肯定不至於這點年紀就病逝。
然而現在，她竟然還堂而皇之坐在這裏，跟人家的子女說說笑笑。
命運的捉弄啊，讓青晨在這一刻再次陷入深深的無力感。
可是人生，又哪來這麽多如果。如果沒發生車禍，如果青家沒有破產，如果她的父母沒出國，如果她自己沒有出國……結局又會是什麽樣？
楚茵茵被她忽然白如紙張的臉色和顫抖的右手嚇一大跳，忙撫著她的後背安慰道：“沒事的青晨，真的沒事的。我爸走得很安詳，因為他看見我哥很出息，看見我們這些兒女都長大成人了，知道我媽媽往後再也不會受苦受累，所以他走得很安詳，沒什麽痛苦，真的。”
受害者反倒安慰一個施害者……青晨從膝蓋裏擡起頭，定定望著她，啞著聲問：“你，知道。”
楚茵茵也沒逃避，言道：“以前不知道，但父親臨終前，我聽到了他跟媽媽的對話……”
這麽說，楚爺爺是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當年開車撞到他的是他發小。
青晨心底一陣翻湧，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恨我吧？”
姑娘卻搖頭：“我爸說，這是人的命，他註定有這麽一遭，不是車禍，或許也會是別的，很多事情很難說清。
他後來教導我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要是他身體一直好好的，說不定我們三兄妹沒一個能成才，我大哥也許會混社會，我二哥可能早就輟學了。
他說，只要我們好，大家都好，什麽仇什麽怨的，便也沒多重要了，與其懷恨在心，不如放過自己。
況且……他也知道了我哥叛逆期做的那些事，你們家破產雖然跟當時還是學生的他沒太多關系，但他畢竟動過心思。”
青晨偏頭，用手背擦掉了眼淚。
“再說，這事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始終只記得，你是善解人意的，那時候你來我家，我們窮得叮當響，你一千金大小姐，還幫忙裝飾房子。
不僅如此，還教學校那幾個留守兒童唱歌跳舞，如果沒有那次比賽，杏林小學只會被並校，不會被重建，這件事楊老師直到退休都還在念叨。
青晨，都過去了，什麽仇什麽怨，我們都不會發洩在你身上，我媽媽也不會。這事兒到此為止，大家，一笑泯恩仇吧。”
反而被一個小自己好幾歲的人安慰，青晨轉頭好好看她一眼，拿過她手裏的書，從茶幾上薅到只碳素筆，飛龍走鳳就是一個簽名，扔掉筆，說：“介意我抽煙嗎？”
楚茵茵只顧目瞪口呆望著書上的名字，當即一句：“臥槽，你這簽名怎麽這麽像本人簽的？？？我也只有在網上見過，真的太像了。”
“我瞎模仿的。”
說著她便起身走向廚房，打開液化竈，從旁邊扯了張衛生紙卷成圈，點燃紙，關掉火，最後把燃著火苗的衛生紙湊近唇邊，點燃了咬著的細煙，回頭還想說什麽，便撞進了一雙幽暗深邃的眼裏。
楚愈痕回來了，穿著一件好看又勻稱大衣，就這麽站在玻璃推拉門前，看著點煙的她。
四目相對，青晨怔了怔，手腕輕甩，滅掉衛生紙上的火苗，卻沒掐煙，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深深吸了兩口。
“哥，怎麽你一個人回來，媽她們呢？”楚茵茵問。
“玩著，沒回來。”楚愈痕沒多做解釋，視線仍睨著肆無忌憚打量吐煙霧的女人。
“你沒陪張靜嗎？”妹妹又問。
“回來開個會。”他淡淡說著，擡腳走向廚房，把食材都放在操作臺上，才又斜抽煙的人一眼。
青晨依依不舍地把大半截煙碾碎在煙灰缸裏，望著他道：“方便開一下後備箱嗎？我提點東西。”
男人沒說話，把車鑰匙扔過去。
青晨接過，出了門，找到他的車，打開，提出裏面的禮品。
楚茵茵從後面出來，驚訝道：“我天，你買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青晨笑笑：“很多年都沒來探望過，都買少了。”
“真客氣。”
兩人一起把東西全都搬回屋裏，楚愈痕正準備去書房開會，擡眸看她們一眼，對楚茵茵說：“你做飯。”
“我做吧。”青晨接過話。
這下他多睨了她片刻，扔下個“隨你”，便徑直去了書房。
楚茵茵看看她哥，又看看青晨。總覺得，他倆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裏奇怪，追上去問：“青晨，你會做飯？你真的會做飯？”
青晨嫻熟地拿圍裙帶上，沖她笑笑：“在國外學的。”
楚愈痕戴上藍牙耳機，點開視頻會議時會議已經開始了。
為了宣傳公司的新產品，做廣告植入，公司最近投資了一部科技題材的電影。
今日召開會議，無非是對影片內容是否符合當下市場的需求展開討論。
片方給楚愈痕看過原著，作品本身沒有問題，但要影視化的話，則需要一定的改動，具體事宜還得等明天他回去後，看編劇改寫的情況。
會開到一半，風把門吹出條縫，他看見了廚房裏某個忙碌的身影。
切菜，翻抄，放料，還挺專業。
他記得這位大小姐，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件衣裳都不會洗的。
怎麽？跟了那個人後，是受苦了？幾年不見，連飯都做得這般得心應手。
想到這裏，楚愈痕給自己點了支煙，將那聲冷笑裹著煙霧，輕輕吐了出去。
青晨用一個小時做了四菜一湯，楚愈痕也剛剛開完會出來。
“哥你快來看看，青晨好能幹，出國幾年，不僅人越發性感漂亮，連飯都會做了。”楚茵茵笑嘻嘻說著，用手拿了塊回鍋肉放在嘴裏，回味一番，豎起大拇指，“真香！這誰娶了不得幸福死掉。”
楚愈痕坐在另一面，聞言轉了下瞳孔：“是嗎？你還沒結婚？”
捏筷子的指節逐漸縮緊，青晨把米飯吃出了酸澀味，不擡眼也知道他在盯著自己，便說了句：“你都沒結，我不急。”
楚愈痕一挑眉：“這話說的，我接你就接？”
青晨猶如芒刺在背，仍舊沒看他，說：“也可以一起。”
吃瓜群眾楚茵茵：“？？？”
楚愈痕則笑一聲，不說話了。
之後的氣氛隨之而變得壓抑，像被抽空氧氣似的讓人覺得呼吸困難。
“對了青晨，”楚茵茵為緩解莫名詭異的氣氛，換一個話題，“你，現在在做什麽？”
這還不如沈默。青晨說：“自由職業。”
楚茵茵意識到自己可能提了個不該問的問題，也沒辦法圓回去，只好硬著頭皮道：“你以前不是拉大提琴拉得那麽好嗎？為什麽……要改行。”
感覺到對面楚愈痕的兩道視線又照過來，青晨沒所謂地笑說：“小時候的理想有幾人會當真的，想改就改了。”
之後便徹底沈寂，誰也沒再說什麽。
這頓飯青晨吃得心猿意馬，飯後楚茵茵主動洗碗，等她收整完，就拉著青晨出去散步消食。
鄉村大變樣，以前的小路擴寬成了能過車的大路，小學擴建，生源和師源都大增，小賣部還在，但名字改了，店主也不再是野牛的奶奶。
楚茵茵說猛奶奶已經去世四五年，送奶奶上山後，野牛就去當了兵。
而強子，跟楚愈痕在北京張羅了兩年，賺到些錢便也回來了，然後在鄉鎮上開超市，這些年超市越做越大，現在各個鄉鎮都有了他的連鎖店。
再說沙場，強子轉讓給別人後，那些人違規開采，最後被強制性封了，而那t間曾經青晨在裏面躲過雨睡過覺的小辦公室，也被夷為了平地。
唯一存在的，是那兩顆桃樹，依然在冬日風雪裏傲然挺立著。
走到桃樹下，楚茵茵肚子疼回家上廁所去了，只剩青晨一個人站在樹下。
手指摸過樹幹上蒼老斑駁的裂痕，她沒來由地笑一聲。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對錯都算數。
慕然回首，曾經被繩索掛著蕩在空中的身影已然不在，上面並肩坐著的兩道身影亦然不在。
猶記那時候她在上面眺望遠山浩蕩，告訴身旁的男生：“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有意義才去做，而是這個過程，過程會給人帶來快樂和滿足。人除了吃飽穿暖，精神上也需要取悅的。假如你每天幹完活回來，能看見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難道不好嗎？”
他說她是理想主義者：“像我們這樣的人，生來就很窮，能吃飽穿暖已然不易，至於你口中所謂的精神取悅……重要嗎？”
是的，好像真的沒那麽重要。現在的青晨也這樣回答曾經那個天真無邪的自己。
聽見後面有腳步聲響起，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這人不是楚茵茵。
各自沈默的間隙，後面的眼神仿佛帶著鉤子，誓要一寸一寸地扒開她的血肉，青晨感覺自己已經被盯了個對穿。
終是她沒忍住疼痛先轉了身，用一種別樣的目光看著來人，直奔主題道：“我們，能聊聊嗎？”
楚愈痕雙手揣在兜裏，目色悠然看不出絲毫情緒，問了第一句話：“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她微微一頓，回道：“有些年頭了。”
他繼而說：“抽煙的人為什麽沒有打火機？”
“在戒，”她實話實說，“不帶打火機，可以躲過很多想抽煙的時刻。”
“是嘛？”他邁著大長腿走近兩步，“那在碳鍋裏取火，在液化竈上取火又是怎麽回事？”
“……”青晨無奈笑笑，“所以事實證明，沒用，煙癮上來的時候，即便沒打火機也會想方設法整上兩口。”
楚愈痕倒沒跟她笑，擡眸看了眼高處，直戳要害：“故地重游，什麽感覺？”
青晨一動不動望著他眼底的沈靜：“物是人非，觸景傷情。”
這回他笑一聲，悠悠然刺穿她的眼底，頗具壓迫感地質問：“誰‘非’？”
雪風像刀子迎面飛來，割出道道血痕，現出其間醜陋。
這些陳年舊事，終究還是被拉到臺面上來說了，她也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她將會重新回味過去的一切。
“是我。我‘非’。”在男人啐了冰一樣的直勾勾的註視下，青晨的眼睛逐漸發紅，鼻子發酸，她說，“是我沒有遵守承諾，也是我，毀了我們的所有。”
——我們都太年輕，需要時間緩沖，準備。我祝我們，都能成為更好的自己，將來，頂峰相會，歲月長伴。
七年多前分別的那個夜晚，她在他身/下邊抽泣喘息，邊倔強又堅定地作出這樣的承諾。
一開始，每每想起這些話，楚愈痕就像被人活活撕開了般地疼。
隨著時間流逝，他便也釋懷了，人各有志，去留隨人意。
“你承認就好。”片刻，楚愈痕掏出支煙，用手遮著風兀自點上，雲淡風輕地重覆：“你承認就好。”
青晨吸到他比較霸道的二手煙味，深呼口氣，問：“張靜……你真的會跟她結婚嗎？”
男人在煙霧裏看她，目色變得好笑：“這跟你有關系嗎青晨？”
“她跟你，不合適。”她迎上他霧裏看花的眼，眼睛也不眨地說。
楚愈痕目光灼灼，沒什麽溫度：“她跟我結婚不合適？難道你跟我合適？”
風吹得更猛了，吹掉了樹上的積雪，一簇接一簇，一串接一串。
青晨透過雪凝視他，回道：“是，就得我跟你才合適。”
男人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刀鋒一樣的臉在風雪裏變得更冷了，抽著煙斜她一眼，語氣豪不客氣：“浪子回頭和紅杏出墻，你算哪種？”
青晨眼睫微震，眼尾銜著點妖嬈的紅。
她先是沒說話，而後，直接伸手奪過他手裏銜著的煙，在他尖刀一般警告的註視下，把他含過的、潮濕的煙嘴放進自己嘴裏，吸一口，忍住咳嗽瀟灑地吐出煙霧，挨近他，艷眉輕挑：
“小叔，要不，我們偷個情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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