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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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9
七年前, 自那天青晨出國之後，一向以強健體魄著稱的楚愈痕突然病倒，那場大病來勢洶洶, 他在醫院住了整整半個月。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 他對學習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瘋狂修學分，決心提前完成學業。
在工作上，更是費心費力, 不僅努力拓寬公司的業務範圍, 還加強了研發力度，積極組建高效的團隊，四處尋求投資合作。
那些時日, 楚愈痕幾乎將自己分裂成了無數個人，一邊忙於學業和工作的雙重壓力, 一邊懷揣著對出國見她的熱切渴望。
青晨初到德國時, 盡管倆人所在地有著近十個小時的時差, 但仍然會每天接聽電話或者發消息。
她會跟他分享自己每日的課程安排，會把自己做的曲子彈給他聽, 會告訴他新結識了什麽朋友，出去旅游時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他講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和生活習慣, 以及她對德語學習難度的種種吐槽……
他說這些的時候，楚愈痕有時候在上課, 有時候在應酬，有時候是深夜, 他在睡覺。但只要一想到隨時打開手機, 都能接收到她那些充滿生氣的消息，他的疲憊感便會瞬間消散。
他太想她那張淚眼婆娑時的臉, 想跟她異國他鄉擁抱著熱吻，想聽她零距離喚自己的名字……想著多掙點錢，就能趕去見她。
卻沒想到，這樣的聯系在維持了半年後，從寒假的某一天，忽然戛然而止。
她不再主動聯系他，也不再給他分享任何關於生活或者學習上的事。
他給她發消息，她總是隔很久才會回，且皆是寥寥幾句，說自己很忙。
他給她打電話，也總是接不到，不接也從來不回他電話。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楚愈痕大二下學期的五一假期，正當他準備推掉所有工作出國去看人時，猝不及防接到她主動打過來的一通電話。
記不清多久沒聽到過她的聲音，半年，或是更久。
看見來電顯示的一霎，楚愈痕幾乎想也沒想就接起來，連自己都沒察覺那嗓音有多啞：“晨晨，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那邊很快回答，而且回得很輕松，還是她一貫甜甜糯糯的語氣：“沒有啊，我挺好的，也都很順利。”
“那為什麽……”
“楚愈痕，”她喊他，這次頓了幾秒，聲音往下壓，像在表達歉意跟心虛，“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系了。”
楚愈痕眉頭一鎖，把手機從耳畔拿開確認來電顯示，難以置信咬著牙道：“你他媽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青晨。”
那邊停頓片刻，疏遠又淡漠地說：“對不起，出來我才發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咱倆，就到此為止吧。”
胸口仿佛被遠空飛來的鈍剪刺了個對穿，楚愈痕的胸腔劇烈起伏，從桌上摸到半截煙，胡亂點燃，猛吸一口，笑一聲：“什麽意思，有人了？”
她沒直言，只回了個：“對不起。”
符合移情別戀的特征，但楚愈痕還是不信：“是嗎？那我倒是要來瞻仰瞻仰，什麽人能把老子給比下去。”
說罷他就徒手將煙火子捏滅，把手機別在耳朵和肩膀上夾著，起身開始收東西。
“你別來，我不會見你！”那頭聽見動靜，直接把後路堵死，誅心之論一句接一句，“話說多就沒意思了痕叔，咱倆就到這兒吧。
你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以後也別再聯系我，免得給彼此造成困擾。
我祝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無病無災。”
楚愈痕頓住，一口刀子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血肉被割得鉆得心疼。
電話被她從那邊果斷掛斷，迫不及待似的，連祝福語都要連著誅心的話一起說，不帶半點喘息。
聲音消失的那一霎，她切斷的不是電磁波，是他的心，混著血水碎得面目全非，被撕裂成千萬片，每一片都帶著深深的痛。
她要是態度惡劣言語激烈地提分手，他或許還會懷疑一二。
可她是用正常語氣說的：話說多就沒意思了痕叔，咱倆就到這兒吧。
什麽叫給彼此造成困擾？是怕他過去給她和那個人造成困擾的意思？
楚愈痕將手裏的行李砸在地上，立刻回播過去，能打通，但沒人接，一連打了十來個，都沒人接。
他荒唐地笑一聲，摸出煙給自己點上，卻發現手裏的打火機半天都對不準嘴上的煙。
他所幸就不點了，含著，咬著，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串號碼，盯著那叫“晨晨”的人名……從沒有一刻，像那時候，他是那麽，那麽地想隔著手機把她揪出來，可惜他揪不出來。
慢慢的，他的眼眶逐漸變紅，然後爬滿了霧氣，跟那夜的雨水一樣潮濕。
楚愈痕覺得可笑。
家族世仇沒能將兩人分開，一萬公裏的跨國距離，生生將兩個合二為一的人劈成了兩半。
原來，從一開始就註定會分開的人，無論如何都會分開，盡管最後的理由是那樣荒唐。
那天之後的幾個月，那個號碼先是停機，而後變成了空號。
此後很多年，楚愈痕再沒聽過有關那個女t人的任何消息。
國際一線舞臺上，沒有一個叫青晨的人，她也沒在任何音樂領域和公眾視野出現過，消失得無影無蹤徹徹底底。
仿佛從未在他的世界留下過任何痕跡，曾經對他伸出援助之手的小女孩不是她，沒有在那年夏天綠茵茵地闖進過他的視線，沒有釣過他、勾過他，沒對他說過一輩子，沒有跟他哼哼唧唧耳鬢廝磨過，沒在離開時依依不舍地悄悄親吻他，還對他說：我也愛你楚愈痕。
所以啊……連誓言都可以輕易違背，還有什麽好說的，又有什麽是真的？
青晨，再理你我他媽是狗！
.
楚愈痕喝高了，因為跟猛野牛同志四五年沒見，兄弟倆直喝到淩晨五點過，野牛喝醉，問起他曾經跟那個女人的事。
他才回憶起那通誅心的、決絕的、再也不聯系的荒唐的跨國電話……
除了公司剛起步那會兒楚愈痕喝酒如喝水，經常把自己幹醉，後來他很少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夜，或許是因為野牛的回歸，心裏高興，多整了幾杯，於是把自己整醉了。
人雖醉，但他還惦記著接親的事，第二天很早就在自己家裏的床上醒來了。
進浴室沖掉一身的疲憊和酒氣，楚愈痕換上幹凈的衣裳，下樓準備開車去接親，卻在這時接到新郎官的電話。
強子說：“楚總，接親有猛野牛就夠了，我有個特別重要的朋友來到鎮上車壞了，要麻煩您屈尊去幫我接一下。”
這聲楚總頗有幾分“人情世故”在裏頭，楚愈痕懶得跟他扯，聽從安排，拿上車鑰匙準備出門。
母親過來問他要去哪裏。
“去鎮上幫強子接個人。”他說。
“靜靜在廚房給你煮醒酒湯，你等一下，喝完帶上她一起去耍耍噻。”楚母頓了頓，靠近他低聲說，“不管你現在混得多好，多有錢，多出名，時刻記得咱家是農村人，不講什麽門當戶對那一套。
你看你今年都28了，總單著不找也不是個事，靜靜這姑娘可以，人也是讀過大學的。
媽也不是逼婚，就希望你有個伴。要不你跟她處處看，真不合適，又說不合適的話行不行？”
說著張靜就端著碗出來了，雙手遞到他面前，甜甜喊一聲：“痕哥，我看你昨晚醉得厲害，就熬了點醒酒湯，溫度剛好合適，你喝一點再走。”
“謝謝。”沒什麽好扭捏，楚愈痕面不改色接過來一口喝下，轉身出門。
楚母把空碗接在手裏，給張靜遞了個眼神。姑娘於是便追了上去。
楚愈痕也沒攔，自顧自上了車，讓她坐後面。
昨晚深夜下了場紛紛揚揚的雪，積雪並不厚重，卻足以將遠處的山巒和近旁的樹木裝點得銀裝素裹。
越野車在盤山公路上勻速行走，張靜多次擡眸去看前面不說話就冷過松間白雪的人，躊躇半天，終是小聲說道：“痕哥，你們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冬天的景色好美，春夏秋肯定也好看，那是什麽樣的？”
楚愈痕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沒回別的，只道：“以前很窮。”
“是你造福了家鄉。”姑娘說。
“我沒這麽大的本事。”楚愈痕平靜道，“政策好。”
“痕哥謙虛，”聊了幾句張靜的膽子便大起來，“我聽楚阿姨說，修路和蓋學校的時候，您捐了不少錢。”
“綿薄之力。”楚愈痕降下車速，單手給自己點了支煙，問了句，“老家哪裏的？”
張靜眼底一亮，說了個地名，又道：“我們那裏遠比這裏落後。”
楚愈痕嗯一聲，抽著煙不說話了。
須臾，經過一片被白雪覆蓋的茂密樹林，張靜“哇”一聲，激動起來：“痕哥，你們這裏居然有這麽多的烏桕樹。”
烏桕樹……
記憶裏悠然冒出個畫面，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某人坐在他的摩托車後面，興奮又好奇地問：“這是什麽樹？”
他告訴她是烏桕樹。
她當時好像還文縐縐地念了句詩：烏桕平生老染工，錯將鐵皂作腥紅。
可能是腦子被酒精麻痹，才會無聊地想起這些。
楚愈痕眉目一收，臉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雲，沈得讓人不寒而栗，嚇得張靜沒敢再搭話。
.
把壞掉的車塞到鎮上唯一一家修車店裏，青晨便在街道邊一個賣燒洋芋的小攤上等人來接。
經過八年的變遷，雲溪鎮早已不再是那個炎熱而落後的小鎮。
如今，街道寬敞平坦，新修的公路貫穿全鎮，連接著四面八方。家家戶戶的房屋都經過了翻修，統一的裝修風格和建築特色使得整個小鎮煥發出整潔而宜人的氣息。
加之天上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更將這座小鎮映襯得古樸典雅。
冬天裏的雲溪鎮，確實很美，青晨怔怔地感慨。
“買燒洋芋嗎？美女。”旁邊的老人見她優雅又清冷地站在格格不入的小攤旁發呆，明知她這樣的穿著和長相瞧不上這黑漆漆的東西，還是開口問了句。
哪知那美女笑了笑，說要一個，然後給了她一百塊錢，還說不用找。
一個土豆哪裏值一百塊錢，給老人嚇得，古生生要找錢給她，她又是輕輕一笑，說真不用，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她借個火，扯平。
於是，老人就看見冰清玉潔的姑娘從兜裏掏出盒煙，抖出一支，熟練地銜在兩排潔白透亮的齒間……
.
楚愈痕把車泊在路邊，恰好看見強子發來一串電話號碼，說是他朋友的，找不到人的話可以直接打電話。
他暼了眼那串陌生數字，打開窗戶，手肘靠在降下來的玻璃上，舉著手機撥通了那串號碼。
沒想到的是，內音響起的剎那，外音也同時響起。
能聽見鈴聲，就說明這人離他很近。
楚愈痕擡眸掃了眼街道，突然，目光定格在某個地方，隨後驟然頓住，瞬間凝固成了霜。
那人身上掛著件長長的米白色大衣，腳踩黑色高跟短靴。一只手撩著直順的柔發，另一只則穩著紅唇上的煙，勾頭去烤土豆的碳火上點火。
碳火很快將煙點燃，她砸一口，砸出星火，站直身，輕飄飄吐出煙霧，掏出了正在響鈴的手機。
不知道是不是認出了去電的號碼，她微微一頓，擡眼尋來。
街道幹幹凈凈，中間的白雪飄飄灑灑。
四目相撞，隔著七年光陰。
一邊是停靠在路邊的車，駕駛座上英挺的男人一閃而過的震驚之後，雲淡風輕地挑眉。
一邊是冷艷女人透過煙霧，透過小雪，對男人靜謐而深邃地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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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自那天青晨出國之後，一向以強健體魄著稱的楚愈痕突然病倒，那場大病來勢洶洶, 他在醫院住了整整半個月。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 他對學習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瘋狂修學分，決心提前完成學業。
在工作上，更是費心費力, 不僅努力拓寬公司的業務範圍, 還加強了研發力度，積極組建高效的團隊，四處尋求投資合作。
那些時日, 楚愈痕幾乎將自己分裂成了無數個人，一邊忙於學業和工作的雙重壓力, 一邊懷揣著對出國見她的熱切渴望。
青晨初到德國時, 盡管倆人所在地有著近十個小時的時差, 但仍然會每天接聽電話或者發消息。
她會跟他分享自己每日的課程安排，會把自己做的曲子彈給他聽, 會告訴他新結識了什麽朋友，出去旅游時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他講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和生活習慣, 以及她對德語學習難度的種種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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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想她那張淚眼婆娑時的臉, 想跟她異國他鄉擁抱著熱吻，想聽她零距離喚自己的名字……想著多掙點錢，就能趕去見她。
卻沒想到，這樣的聯系在維持了半年後，從寒假的某一天，忽然戛然而止。
她不再主動聯系他，也不再給他分享任何關於生活或者學習上的事。
他給她發消息，她總是隔很久才會回，且皆是寥寥幾句，說自己很忙。
他給她打電話，也總是接不到，不接也從來不回他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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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清多久沒聽到過她的聲音，半年，或是更久。
看見來電顯示的一霎，楚愈痕幾乎想也沒想就接起來，連自己都沒察覺那嗓音有多啞：“晨晨，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那邊很快回答，而且回得很輕松，還是她一貫甜甜糯糯的語氣：“沒有啊，我挺好的，也都很順利。”
“那為什麽……”
“楚愈痕，”她喊他，這次頓了幾秒，聲音往下壓，像在表達歉意跟心虛，“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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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停頓片刻，疏遠又淡漠地說：“對不起，出來我才發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咱倆，就到此為止吧。”
胸口仿佛被遠空飛來的鈍剪刺了個對穿，楚愈痕的胸腔劇烈起伏，從桌上摸到半截煙，胡亂點燃，猛吸一口，笑一聲：“什麽意思，有人了？”
她沒直言，只回了個：“對不起。”
符合移情別戀的特征，但楚愈痕還是不信：“是嗎？那我倒是要來瞻仰瞻仰，什麽人能把老子給比下去。”
說罷他就徒手將煙火子捏滅，把手機別在耳朵和肩膀上夾著，起身開始收東西。
“你別來，我不會見你！”那頭聽見動靜，直接把後路堵死，誅心之論一句接一句，“話說多就沒意思了痕叔，咱倆就到這兒吧。
你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以後也別再聯系我，免得給彼此造成困擾。
我祝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無病無災。”
楚愈痕頓住，一口刀子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血肉被割得鉆得心疼。
電話被她從那邊果斷掛斷，迫不及待似的，連祝福語都要連著誅心的話一起說，不帶半點喘息。
聲音消失的那一霎，她切斷的不是電磁波，是他的心，混著血水碎得面目全非，被撕裂成千萬片，每一片都帶著深深的痛。
她要是態度惡劣言語激烈地提分手，他或許還會懷疑一二。
可她是用正常語氣說的：話說多就沒意思了痕叔，咱倆就到這兒吧。
什麽叫給彼此造成困擾？是怕他過去給她和那個人造成困擾的意思？
楚愈痕將手裏的行李砸在地上，立刻回播過去，能打通，但沒人接，一連打了十來個，都沒人接。
他荒唐地笑一聲，摸出煙給自己點上，卻發現手裏的打火機半天都對不準嘴上的煙。
他所幸就不點了，含著，咬著，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串號碼，盯著那叫“晨晨”的人名……從沒有一刻，像那時候，他是那麽，那麽地想隔著手機把她揪出來，可惜他揪不出來。
慢慢的，他的眼眶逐漸變紅，然後爬滿了霧氣，跟那夜的雨水一樣潮濕。
楚愈痕覺得可笑。
家族世仇沒能將兩人分開，一萬公裏的跨國距離，生生將兩個合二為一的人劈成了兩半。
原來，從一開始就註定會分開的人，無論如何都會分開，盡管最後的理由是那樣荒唐。
那天之後的幾個月，那個號碼先是停機，而後變成了空號。
此後很多年，楚愈痕再沒聽過有關那個女t人的任何消息。
國際一線舞臺上，沒有一個叫青晨的人，她也沒在任何音樂領域和公眾視野出現過，消失得無影無蹤徹徹底底。
仿佛從未在他的世界留下過任何痕跡，曾經對他伸出援助之手的小女孩不是她，沒有在那年夏天綠茵茵地闖進過他的視線，沒有釣過他、勾過他，沒對他說過一輩子，沒有跟他哼哼唧唧耳鬢廝磨過，沒在離開時依依不舍地悄悄親吻他，還對他說：我也愛你楚愈痕。
所以啊……連誓言都可以輕易違背，還有什麽好說的，又有什麽是真的？
青晨，再理你我他媽是狗！
.
楚愈痕喝高了，因為跟猛野牛同志四五年沒見，兄弟倆直喝到淩晨五點過，野牛喝醉，問起他曾經跟那個女人的事。
他才回憶起那通誅心的、決絕的、再也不聯系的荒唐的跨國電話……
除了公司剛起步那會兒楚愈痕喝酒如喝水，經常把自己幹醉，後來他很少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夜，或許是因為野牛的回歸，心裏高興，多整了幾杯，於是把自己整醉了。
人雖醉，但他還惦記著接親的事，第二天很早就在自己家裏的床上醒來了。
進浴室沖掉一身的疲憊和酒氣，楚愈痕換上幹凈的衣裳，下樓準備開車去接親，卻在這時接到新郎官的電話。
強子說：“楚總，接親有猛野牛就夠了，我有個特別重要的朋友來到鎮上車壞了，要麻煩您屈尊去幫我接一下。”
這聲楚總頗有幾分“人情世故”在裏頭，楚愈痕懶得跟他扯，聽從安排，拿上車鑰匙準備出門。
母親過來問他要去哪裏。
“去鎮上幫強子接個人。”他說。
“靜靜在廚房給你煮醒酒湯，你等一下，喝完帶上她一起去耍耍噻。”楚母頓了頓，靠近他低聲說，“不管你現在混得多好，多有錢，多出名，時刻記得咱家是農村人，不講什麽門當戶對那一套。
你看你今年都28了，總單著不找也不是個事，靜靜這姑娘可以，人也是讀過大學的。
媽也不是逼婚，就希望你有個伴。要不你跟她處處看，真不合適，又說不合適的話行不行？”
說著張靜就端著碗出來了，雙手遞到他面前，甜甜喊一聲：“痕哥，我看你昨晚醉得厲害，就熬了點醒酒湯，溫度剛好合適，你喝一點再走。”
“謝謝。”沒什麽好扭捏，楚愈痕面不改色接過來一口喝下，轉身出門。
楚母把空碗接在手裏，給張靜遞了個眼神。姑娘於是便追了上去。
楚愈痕也沒攔，自顧自上了車，讓她坐後面。
昨晚深夜下了場紛紛揚揚的雪，積雪並不厚重，卻足以將遠處的山巒和近旁的樹木裝點得銀裝素裹。
越野車在盤山公路上勻速行走，張靜多次擡眸去看前面不說話就冷過松間白雪的人，躊躇半天，終是小聲說道：“痕哥，你們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冬天的景色好美，春夏秋肯定也好看，那是什麽樣的？”
楚愈痕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沒回別的，只道：“以前很窮。”
“是你造福了家鄉。”姑娘說。
“我沒這麽大的本事。”楚愈痕平靜道，“政策好。”
“痕哥謙虛，”聊了幾句張靜的膽子便大起來，“我聽楚阿姨說，修路和蓋學校的時候，您捐了不少錢。”
“綿薄之力。”楚愈痕降下車速，單手給自己點了支煙，問了句，“老家哪裏的？”
張靜眼底一亮，說了個地名，又道：“我們那裏遠比這裏落後。”
楚愈痕嗯一聲，抽著煙不說話了。
須臾，經過一片被白雪覆蓋的茂密樹林，張靜“哇”一聲，激動起來：“痕哥，你們這裏居然有這麽多的烏桕樹。”
烏桕樹……
記憶裏悠然冒出個畫面，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某人坐在他的摩托車後面，興奮又好奇地問：“這是什麽樹？”
他告訴她是烏桕樹。
她當時好像還文縐縐地念了句詩：烏桕平生老染工，錯將鐵皂作腥紅。
可能是腦子被酒精麻痹，才會無聊地想起這些。
楚愈痕眉目一收，臉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雲，沈得讓人不寒而栗，嚇得張靜沒敢再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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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壞掉的車塞到鎮上唯一一家修車店裏，青晨便在街道邊一個賣燒洋芋的小攤上等人來接。
經過八年的變遷，雲溪鎮早已不再是那個炎熱而落後的小鎮。
如今，街道寬敞平坦，新修的公路貫穿全鎮，連接著四面八方。家家戶戶的房屋都經過了翻修，統一的裝修風格和建築特色使得整個小鎮煥發出整潔而宜人的氣息。
加之天上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更將這座小鎮映襯得古樸典雅。
冬天裏的雲溪鎮，確實很美，青晨怔怔地感慨。
“買燒洋芋嗎？美女。”旁邊的老人見她優雅又清冷地站在格格不入的小攤旁發呆，明知她這樣的穿著和長相瞧不上這黑漆漆的東西，還是開口問了句。
哪知那美女笑了笑，說要一個，然後給了她一百塊錢，還說不用找。
一個土豆哪裏值一百塊錢，給老人嚇得，古生生要找錢給她，她又是輕輕一笑，說真不用，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她借個火，扯平。
於是，老人就看見冰清玉潔的姑娘從兜裏掏出盒煙，抖出一支，熟練地銜在兩排潔白透亮的齒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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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愈痕把車泊在路邊，恰好看見強子發來一串電話號碼，說是他朋友的，找不到人的話可以直接打電話。
他暼了眼那串陌生數字，打開窗戶，手肘靠在降下來的玻璃上，舉著手機撥通了那串號碼。
沒想到的是，內音響起的剎那，外音也同時響起。
能聽見鈴聲，就說明這人離他很近。
楚愈痕擡眸掃了眼街道，突然，目光定格在某個地方，隨後驟然頓住，瞬間凝固成了霜。
那人身上掛著件長長的米白色大衣，腳踩黑色高跟短靴。一只手撩著直順的柔發，另一只則穩著紅唇上的煙，勾頭去烤土豆的碳火上點火。
碳火很快將煙點燃，她砸一口，砸出星火，站直身，輕飄飄吐出煙霧，掏出了正在響鈴的手機。
不知道是不是認出了去電的號碼，她微微一頓，擡眼尋來。
街道幹幹凈凈，中間的白雪飄飄灑灑。
四目相撞，隔著七年光陰。
一邊是停靠在路邊的車，駕駛座上英挺的男人一閃而過的震驚之後，雲淡風輕地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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