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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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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

天色沈得像黑夜, 狂風在怒吼咆哮。

沒過多久,從樹上灑了幾滴雨在楚愈痕的胳膊上,他移開手臂朝上看, 入目的不是滿樹枝葉, 也不是滿天黑的烏雲,是一件連衣裙。

裙子潔白如雪,掛在銀杏樹的枝丫上,此時正被風吹得左搖右擺搖搖欲墜。

他盯著看了片刻, 從碩大的樹根上翹起身, 三兩步爬上去t將裙子取下來,折得整整齊齊,然後拿進屋放在了床上。

除了琴和電腦以及穿過的衣裳, 她帶來的東西幾乎都沒帶走,自行車就停在外面, 相機還掛在床頭, 畫板仍堆在角落裏, 看上去跟往常差不多。

就好像,她這人根本就沒走。

但其實, 她……

“操,破天氣, 三天兩頭雷陣雨,還他媽讓不讓人活了!”雨開始下大, 野牛罵罵咧咧一頭沖進屋裏,喊道, “痕子, 青晨走沒?”

楚愈痕面不改色出了那間房,拉上門, 淡聲道:“走了。”

野牛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這麽急?早飯都沒吃就走了?”

“嗯。”

“我奶奶還說,讓我抱兩只土雞給他們拉回去煲湯,咱們這地方的雞肉好吃。”

楚愈痕擡腳去了竈房,沈默著沒再接話。

野牛跟著過去,躊躇道:“有句話吧,問出來不合適,但我又忍不住想問。”

生上火,楚愈痕掀眼皮瞅他一眼:“說。”

“就是……挺好奇的,”野牛說,“青晨他爸是不是給錢了?我沒別的意思啊痕子,我就是好奇,他們……”

“給了。”

“真給了?給了,多,多少?”

“一張卡。”

“嘖,挺闊氣。多少?”

楚愈痕把蝦線挑了,打雞蛋進去,放在鍋裏蒸上,沒所謂地說:“三十萬。”

“臥槽,一個月十萬!這也太闊氣了吧?”野牛被嚇一跳,“你,收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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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愈痕不收我們的錢,這可是個大人情,以後能幫的,我們盡量幫。”

汽車在順江公路上迅速行駛,莊妍坐在副駕上說。

“小子骨氣得很,”青靖川說,“他未必會接受我們的幫助,能憑一己之力肩負起整個家庭的省狀元,骨子裏的傲氣非尋常人能比。而且,他的能力也不可小覷,昨晚喝酒的時候我就聽說,人只用了三個月,就把強子那沙場經營得風生水起,利潤和規模都翻了一倍不止,後生可畏。”

莊妍說:“這是好事,可我怎麽覺得,他憋著股勁兒,挺壓抑的一股勁。”

“父母都坐輪椅了,你說他心情能好到哪裏去?”

“不容易啊這孩子。”

青晨全程沈默,除了在鎮上父母問吃不吃東西時她說了個“烤土豆”,之後就再沒說過話。

三個月前她嫌棄的烤土豆,三個月後,她啃得皮都不剩。

人真的會變,可變了後是會傷心的。

來時他去接,走時他沒送,甚至都沒看她一眼。

當真是,決絕啊……青晨在心底自嘲一笑。

車在往前走,沿路的風景在往後退,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似的在她腦中迅速閃過,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揪著她,拽著她,攪著她。

車廂裏忽然響起了《安河橋》的前奏,聽得她鼻子一酸,讓爸爸趕緊換首歌。

安河橋一響,狗都有遺憾。可她不會允許自己溺在這樣自毀式的漩渦裏,因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青晨給了自己一晚上的時間緩沖,遺憾也好怎麽也罷,她能接受所有掀起過的漣漪,自然也必須得接受驟然平靜下去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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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蒸這麽清淡的東西給誰吃?”野牛指著那道雞蛋蒸蝦笑起來,“該不會以為青晨還沒走吧?”

楚愈痕微頓,繼而舀了一勺在自己碗裏,說:“我自己吃不行?”

“行行行,您是老大,您說了算。”野牛吧啦吧啦道,“快開學了吧?人別的大學生都準備起來了,我怎麽見你什麽準備都沒有,不著急?”

“不去了。”

“不去哪兒?”野牛一口飯卡在喉嚨裏,臉色一沈,“你他媽再說一遍,你不去哪兒?”

“不去學校。”

“操!你說個屁!”

楚愈痕神色如常地吃完飯,扔了碗筷,坐去沙發上:“不讀了。”

見他不像是開玩笑,野牛徹底驚住,呆若木雞道:“兄弟,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這時候,一直錘頭不語的楚衛華終於出聲。

“是我的錯,”他說。

“叔,您什麽錯了?”野牛楞住,“到底怎麽回事。”

楚衛華欲言又止。

楚愈痕冷笑一聲,說:“他想喝農藥自殺。”

“什麽???”野牛蹭地一下從凳子上蹦起來,“叔,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您這不是往痕子胸口上捅刀子嗎?到底咋想的啊?這些年他為了這個家,把自己逼成什麽樣兒您不知道嗎?”

“我知道!”楚衛華抹著眼淚,“我就是知道,我才不想再連累他,沒有我,他就沒了羈絆,就能繼續往前走。”

“胡扯!那你想沒想過他以後又該怎麽面對自己?你為了他能飛高飛遠而喝農藥,那你想沒想過,他以後該怎麽面對自己?”

“叔啊,你太糊塗了!現在好了?他不讀了,十年寒窗苦讀,換來的至高學府,就因為你這一寒心的舉動,他不讀了,在家守著你們,現在滿意了?”

楚衛華老臉繼續壓低,說不出話。

“他在努力反哺你們,你們卻一心求死,那他這麽努力是為什麽?你這不是讓他這些年的付出看起來就是個笑話嗎?”

“不,我沒有那樣想……”

“您是沒那樣想,可是您的所作所為就是那個意思。”

楚愈痕沒再往下聽,自顧自起身去了外面。

雨下了一陣又停,他這才發現銀杏樹的另一端還掛著一只襪子,粉色的,已經濕透,另一只落在地上,被雨水打進了泥巴地裏,臟得辨不出原貌。

他皺了皺眉,彎腰拾起來,連帶著樹上那只一起取下,轉身扔進盆裏,抹上肥皂,用力揉搓。

十分鐘後,野牛出來了,坐在樹下給自己點了支煙,郁悶地看著還在用水沖襪子的人:“這事兒你咋不早說?”

楚愈痕拿衣架把襪子晾好,並用小夾子夾緊後固定在晾衣繩上,說:“就得現在說。”

那廂吐出口煙霧:“你想借我的嘴說你爹也不提前給個暗示,我剛剛差點沒反應過來,怎麽樣?發揮得好不好?”

“還行。”楚愈痕走過去,隨意坐下,默了須臾,開口道,“他要是還抱有那心態,就是我走了,也是早晚的事。”

“是的,所以得讓他有求生欲,自己想活。”野牛嘆了口氣,“蓮姨要是好好的,他興許能撐一陣子,蓮姨一出事,他就徹底繃不住了。你也想開點。”

楚愈痕哼出聲笑,冷著聲道:“那晚要不是發現得及時,我他媽現在已經在披麻戴孝了。”

“這老頭兒是挺氣人的。可剛才你說你不去學校了,真的嚇老子一跳。你是誰啊?咱杏兒林的驕傲,省狀元!努力這麽多年,就快飛出去了,輕描淡寫整一句不讀了,直接給我氣得,都想抽你了。”

楚愈痕射了抹寒光過去。

“開玩笑,開玩笑。”野牛嘿嘿笑道,“你這招管用。一說不讀書,老頭兒話都說不出來,你不知道,就我出門之前,他讓我好好勸勸你,不論如何得讓你去學校報道,他說他知道錯了。”

又有幾朵黑雲聚集在頭頂,看樣子又要下雨。

楚愈痕一手枕著後頸,一手放在肚子上,良久才吐出句:“再說吧……”

當晚他發現楚衛華要喝農藥的剎那,猛力摔碎了瓶子,仿佛也摔碎了所有。

這些年的堅持,這些年不要命的努力,到底是為什麽?

或許,他早就死了,死在過去潮濕陰暗的童年裏,死在破碎淩亂的生活裏,死在前路渺茫的情感裏。

可是他又還活著,活在親友的期望裏,活在兒時的夢裏,活在某人的眼睛裏……

“這事兒,青晨知道嗎?”野牛問。

“不知道。”楚愈痕說。

“不知道也好,不然肯定被嚇壞。”

楚愈痕蒙著眼,不說話了。

“還別說,有點想她。”野牛感慨起來,“人一來,就把家裏跟院子裏裝飾得人模狗樣兒的,多好一姑娘啊,這以後誰要是做了他男朋友,得多幸福。”

楚愈痕吸了吸臉頰,深邃目色掩在彎起來的手肘裏。

“跟你說個事。”那廂賊眉鼠眼碰了他一下。

楚愈痕飛了抹眼神過去。

“我其實,喜歡青晨。”

“………”

“但我哪配得上人家啊,我就一土包子,她是玫瑰花,我有自知之明,山鳥與魚不同路,所以,連告白都不敢。”

山鳥與魚不同路……楚愈痕笑一聲,側過頭望向別處。

野牛撒了會癔癥,緩t緩道:“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吸引,不是她的容顏,也不是她的財富與才華,而是她純滌的溫柔與踏實,真誠與善良。”

“我說她是玫瑰也不大準確,她心腸這麽好,這麽活潑機靈,痕子,你覺得她像什麽花?”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吸引,不是她的容顏,也不是她的財富與才華,而是她純滌的溫柔與踏實,真誠與善良。

楚愈痕揉了揉臉,煩躁地翹起身,眸中冷得能結冰,“高考拿出這水平,你他媽能上本科。”

“……不是,你這哪兒來的無名火?還拿老子高考說事兒。我確實想她嘛,不管是私人情感還是朋友之情,都想啊。你不想嗎?她平時一口一個小叔叔地喊,我就不信你一點都不想。”

沒有回話,空氣裏陷入一陣詭異的沈默。

雷陣雨即將來臨前,楚愈痕攸地問了句:“還有煙嗎?”

“你說什麽?”野牛難以置信地用一種詭異的眼神望他。

楚愈痕沒理,自顧自從他兜裏摸出打火機和煙,抽了一支點上,吸進第一口,被那股刺激味道嗆得眼睛發紅。

“不會抽就別學了,這他媽又是何必?”野牛擔心道。

尼古丁的沖勁兒直沖腦門,楚愈痕接著吸了第二口,第三口時就上手了,跟個老煙槍似的呲出口煙霧,低聲說了句:“山茶花。”

“什麽?”

“她像山茶花。”

“為什麽是山茶花?”

因為,她是一位高貴又傲嬌的公主。

其他花枯萎時,都是一片一片地掉落,只有山茶花,是在開得最炫的時候,整朵整朵地掉,一落就是一樹。

有一種失我者永失的決絕。

而山茶的花語是:你怎敢輕視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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