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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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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聽見她的聲音, 楚愈痕站定,卻沒有轉身,也沒說話, 半仰著腦袋看了會兒天, 終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會沖他爸爸發那麽大的火,那樣的怒氣,遠超過楚母摔斷腿的那天。

楚母摔斷腿,他雖難受也憤怒, 但一句重話沒說, 沈默著把人送去醫院,不眠不休照顧這麽多天。

而今晚,他連話音都帶著不可抑制的顫栗, 更像是要吃人。

他就這樣大步消失在夜色裏,像極一只與同夥走散的頭狼, 孤獨又決絕, 對青晨的喊聲恍若未聞。

可是日升日落, 天晴下雨,地球還在轉。

第二天一早他便回來了, 對頭晚的事絕口不提,按部就班地做他的飯, 該幹嘛幹嘛,看不出任何情緒。

只不過, 更不愛說話了……

比青晨剛來那會兒還冷漠。那時候她不吃飯,他至少會諷刺一笑, 甚至還會捉弄他。而現在, 盡管他對她依然無微不至地照顧,卻好似成了個工具人, 沒有任何情感和交流的工具人。

又過了幾天,青晨看見他買回來很多菜,堪稱豐盛。他不說原因,她也沒問。

那天下午,他打電話讓野牛來幫忙做飯,兩人在廚房裏靜默無聲地忙著,青晨則在院兒裏給輪椅上的楚家夫婦讀《紅樓夢》。

楚母說:“晨晨,近三個月的時間,感謝你對我們一家人的照顧。”

那晚過後,不但楚愈痕很少說話,就連楚爺爺也不講話了。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楚家人不提,青晨更是識趣地沒多問。

“這話從何說起,”她沒什麽笑意地笑笑,由衷道,“是你們照顧了我。”

“是你照顧了我們。”楚母嘆了口氣,眼裏忽然閃起淚花,“你回去後,我們大家都會想你的。”

青晨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剛正身坐起來,就聽見背後響起一陣規律平整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聲未至,她先聞見了對方身上清淡又熟悉的香水味。

“猜猜我是誰?”

女聲,不失溫和與甜美。

“媽媽。”

青晨抓住她潔白的手,回眸,看見了絕代芳華的莊女士和風度不減的青總。

“爸爸。”她就此站起來,驚訝地喊道。

他們來了,真的親自來接她了。可是那一刻,說不上為什麽,她特別想哭。

具體是哭幾個月以來的離別情緒,還是別的,她分不清了。她只知道從父母來到的瞬間,她的一顆心就開始七上八下,甚至是慌亂。

這之後,楚愈痕出來打招呼,青靖川拉著他一頓感謝,感謝他對青晨的照顧,感謝他們一家對她的收留。

楚愈痕沒多說什麽,打完招呼就回了廚房。

之後青靖川又跟楚衛華握手,很會聊天地說起了三十多年前,那段他隨青老爺子搬離杏兒林前的遙遠記憶。

因為戶口的遷出,青家以前的老房子跟土地都被收回去了,後來又被私人買去修成了養豬場。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對此青靖川頗感唏噓。

青家夫妻兩個是生意場上的能人,為人處世這塊沒得說,來到偏遠山村,卻沒有半點嫌貧愛富的表現,反而自來熟似的話題不間斷。

莊女士問了楚母斷腳的情況,了解完後,又說她認識幾個比較好的骨科醫生,回去她會直接安排人給楚母覆查,一定讓她的腳康覆成功。還有楚衛華,也會安排人做檢查。

楚父當場拒絕,說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已經沒什麽用了。

幾個大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說著,楚母跟他們聊起這些時日青晨改造室內,改造院子,帶學生們參賽獲得第一名雲雲……

莊女士驚訝地看著青晨,沖她豎起大拇指。

青晨耳朵裏“嗡嗡”響,什麽都聽見了,又像是什麽都沒聽見。

她走到廚房門口,沒避諱野牛,直接問楚愈痕:“你早就知道我爸媽要來?”

楚愈痕還沒說話,就聽見青靖川從院兒裏大聲說:“別怪你小叔叔,是我跟你媽媽想給你個驚喜,故意讓他別告訴你的。”

青晨聽不進去,離楚愈痕更近,動也不動地盯著他:“你巴不得我走對不對?”

楚愈痕居高臨下用眼睛黑沈沈地望著她,神情淡漠,朦朧如看不透的霧。

野牛聞出味道不對,忙過去打斷,“大小姐息怒,就是你爸爸想給你個驚喜,然後交代我們先別告訴你的。雖然大家都很舍不得你,但是……你終歸有要走的一天對不對?”

她終究有要走的一天。

青晨楞在原地,不說話了。

那天聚餐,青靖川讓楚愈痕把認識的人都喊來,他帶了好酒t,大家喝一個。

於是楚愈痕把強子和那幫殺馬特兄弟全喊來了。

晚上,一群人在院兒裏支了個大長桌,青靖川為感謝大家對青晨的照顧,一連開了六瓶價值連城的紅酒,十分接地氣地跟一眾小他至少一二十歲的人喝了起來。

莊女士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車,早就累得夠嗆,天黑沒多久青晨就招呼她去床上睡了。

楚家夫妻兩個帶病在身,也早早就休息了。

青晨坐在廚房的門檻上,望著那群喝酒的人,心亂成麻。

直到現在她都是恍惚的。一切像在做夢,來這裏是一場夢,遇見這些人是一場夢,經歷過的每一件事都是夢,而今就要離開,更是一場夢。

猶記得她剛來時,連個廁所都不敢上,被蚊子盯得渾身是包,洗個澡都會有耗子掉進洗澡水裏……那時候她每天都好絕望,都想回家。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她想,應該是從那顆近距離放進她手心裏的桃子開始的。

她開始對那位少爺改觀,主動喊他小叔叔,之後誤打誤撞喊了人家的乳名冬生,一碗量身定做的蛋炒飯,接著便是桃樹上談心,去鎮上買卡遇見他的小青梅邱靜,她打陳峰,擔心他高考落榜求神拜佛,兩人在辦公室裏雨夜查分,修衛生間,一起去報志願,她被爆米花的機器炸了然後對著他猛賣慘,通知書來去野牛的小賣部聚餐喝酒……以及之後的比賽,雨夜高燒暧昧,深山野炊那個沖動而又帶著疼的初吻,花之谷縱馬……

還有那天在拱橋上,他沒有說完的那句話。

樁樁件件猶在昨日,清晰得青晨感覺自己快要碎了。

見爸爸還在跟他們喝酒,她走過去,自顧自倒滿一杯,端起酒杯出聲道:“這幾個月,感謝你們大家對我的照顧。”

“你說啥啊,不照顧你照顧誰,見外,見外啊!”強子已經有了些醉意,說話帶官腔,每個字都是人情世故,“你肯來我們杏兒林,那是我們這裏的榮幸,蓬蓽生輝!”

野牛酒量本來就不好,嘿嘿笑道:“對,太見外了青晨,這裏是你的老家,以後想來都可以來。我們歡迎你,杏兒林永遠關心你!!!”

青晨把酒杯端到楚愈痕跟前,目不轉睛望著他,說:“叔,感謝!”

楚愈痕可能喝多了,看她的時候,眼睛有點紅,須臾,他回了個:“應該的。”

鼻子一酸,青晨趕在眼淚掉下來前一仰脖子把酒倒進胃裏。

“我姑娘真厲害,但是你悠著點,喝不完爸爸替你。”青靖川像維護她小時候走路那樣,擔心得伸起了手,

青晨擡手擋住,古生生將滿杯的酒一口幹了。

“青總,是明天就要走嗎,怎麽不多玩幾天?”強子說,“多玩幾天,我給你們當導游。”

青靖川說:“理應多玩兩天的,但實在走不開,沒辦法,明天就得走。”

“唉,那行,那個……青晨,你明天慢慢去,等哪時候你強叔發了,去北京找你玩。”

“還有我,我也去,到時候你可別裝作不認識我們。”野牛打著嗝說。

“不會,任何時候,只要你們去,我都去接你們。”青晨沖他們笑。

野牛:“那,那,說好了。”

青晨看楚愈痕一眼:“嗯,說好的。”

酒喝得差不多,飯菜也冷了,大家曲終人散,各自回了家。

青靖川喝得有點多,楚愈痕拿了幹凈的床單被套鋪在折疊沙發上,把人扶上去睡了。

院子裏,青晨拿著酒杯和酒去了銀杏樹下,然後坐在龐大的樹根上,自斟自飲,喝了三四杯後,手心裏的杯子被人強制性抽走了。

她擡眸,瞇眼對上楚愈痕看下來的眼,“喲,”地一聲:“這不我痕叔嗎?”

楚愈痕沒說話。

青晨拍拍身旁,讓他坐。

不多時,他坐了下去。

接近九月,風一吹,樹上就有葉子往下掉。兩人望著滿園的狼藉,誰都沒說話。

良久,青晨撿起片銀杏葉,側眸開門見山道:“先前你想說給我聽的那句話,我還聽得見嗎?”

楚愈痕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個打火機,正把玩著,火光一明一暗地照在她臉上,他就這樣盯著人看,沒出聲。

所有的迤邐,夢幻,暧昧不清,仿佛已經止步於那日的拱橋之上,尤其是前幾天晚上他在他父母房中大發雷霆過後,就徹底成了一潭死水,再興不起半點水波。

從楚母出事到現在,近二十天時間裏,青晨一直憋著,悶著,忍著,什麽都不提。

此時此刻,她再也管不住自己。

明知道會是什麽結果,她還是在這時候借著酒勁,做最後的試探,於是,勾過頭去準備親他。

楚愈痕依舊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隨著兩人鼻尖的距離逐漸拉近,他在深深看她一眼後,側頭躲開,啞著聲開口道:

“青晨,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們不是一路人。

他終於說出來了,明明白白,再清楚不過。

青晨紅著眼看他,卻沒流淚。

這個支離破碎背道而馳的結果,她其實早有預料。

只是有點難過,曾以為他的銅墻鐵壁已經有了裂痕,可是現在看來,要麽那就是個錯覺,要麽就是他自己又給合上了。

換做以前,青晨可能還會死皮賴臉一番,但這次她不會。

因為她看清了他眼底的意思,跟那次在酒桌上拒絕邱靜時一模一樣。

留夠體面,點到即止,卻是如此的決絕。

而且就算沒有這句話,他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已經是在給答覆了。

他楚愈痕下定決心跟誰冷臉,其實是攻不破的。

以往,那是他縱容,青晨才得以為所欲為。現在,他收起了縱容的態度,她便也沒了囂張的底氣。

“沒關系。”青晨坐回原位,又重覆了遍,“真的沒關系。”

因為,這是個讓她連恨都沒理由恨的人。

既然已經說開,她就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

於是青晨獨自站起身,往前走,沒走出兩步,她轉頭指了指狼藉的桌面,問:“需要我幫忙收嗎?”

楚愈痕沒再玩打火機,整張臉都埋在黑暗裏,看不清表情,良久才平靜地說了句:“你休息,我自己來。”

“好。”青晨也很平靜地問,“我爸爸睡了你的床,你睡哪裏?要去沙場嗎?”

他沈默,沒再回話。

青晨體面地笑了笑,體面地走進了房間,關上門的剎那,眼淚才無聲無息地從臉龐滾下。

怕吵醒媽媽,她甚至不敢發出一丁點嗚咽,空站了好久,才小心翼翼走過去,扒開蚊帳,爬上床後輕輕躺去裏面。

沒想到剛睡下不久,母親就從後面抱住了她,嘟囔出句:“喝酒了?”

“喝了一點。”她撒謊,喝好幾杯,想著可能會醉,卻是越喝越清醒。

“嗯,睡吧,明天早起。”

“好,晚安媽媽。”

“晚安寶貝。”

青晨一動不動,直到感覺母親的呼吸再次變得規律,她才躬身縮進被子裏去,打開手機,再三思量,給楚愈痕發了幾條消息。

有些話,她知道剛才在門口說不完自己可能就會哭得稀裏嘩啦,不夠體面,還顯得矯情,所以她選擇用這種方式,以此來了斷這段還沒開始就結束的關系。

八九月的伏天,熱得人渾身冒汗,更別提青晨還捂在被子裏。

她也不知道被子上的水是她冒的汗,還是流的淚,頂著這樣的溫度,她在楚愈痕的對話框裏輸入:

——承蒙照顧,這三個月,我過得無比開心。

——請你相信,我不會因為這點遺憾,就否定這麽多時日以來你對我的照顧,那種忘恩負義的事我做不出來。你還是我的小叔叔,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收留了我,這點我始終銘記於心。以後你來北京讀書,我們家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你想去住多久就住多久,因為我們是一家人。還有,以後有什麽事情,大家商量著處理,還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最後,關於這段沒來得及開始就夭折的感情,我盡力喜歡過,無悔。

你說不再繼續,那就到此為止。我說不糾纏,就絕不會再糾纏,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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