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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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 張巖笑問：“是什麽人，能讓你這麽個大美女喜歡呀？”
跟楚愈痕的視線只接觸了一瞬，青晨就若無其事移開, 游刃有餘地笑嘻嘻道：“這是另外一個問題。”
“她叔, ”張巖拐了拐身旁的楚愈痕，“你家白菜要被人拱了，這都不管？”
華燈初上，楚愈痕的目光定在青晨的臉上, 黝黑, 靜默。
青晨平靜地端起面前的橙汁，低頭喝一口，將眼底的波動掩在杯沿下。
游戲繼續, 這次的瓶口對準了邱靜。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暖場王子張巖列行公式般地問。
青晨還在心裏為這文靜的姑娘捏一把汗，就聽她說：“真心話。”
像是提前設計好似的, 這時候場上沒一個人起哄。
只見, 今晚一直沒喝過酒的邱靜猛灌了大口酒, 然後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施施然望著楚愈痕, 深吸一口氣，說：“我喜歡一個人, 喜歡了很多年。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初中吧，情竇初開時就是他, 現在也是他。”
負責推進游戲進程的張巖沒出聲。
場上所有人都不出聲t，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楚愈痕懶懶地靠著椅背, 手裏轉著喝完酒的玻璃杯, 墨色眼睛埋在光影裏，看不出情緒。
邱靜質樸的眼眶發著紅, 直言道：“痕哥，其實我，不是來報志願的，我那分數，沒什麽好報的，我只是……再想多跟你走一程。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我會努力變得更好，爭取，能配得上你。如果你要找女朋友的話，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我。”
青晨後知後覺地吸了吸臉頰，所謂的同學聚餐只是個幌子。
今天這場子，是人邱靜給自己策劃的表白宴，難怪中午喊她吃飯時，她說她忙。
姑娘平時靦腆得總是一副怯生生模樣，誠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也不知道這些話她反反覆覆在心裏演練過多少遍，才能讓素來膽怯的人這麽行雲流水般地說出來。
她說完這句核心內容，同學們的鼓掌聲和起哄聲才很合適宜地響起。
青晨佩服她的勇敢，卻也矛盾地想捂著自己的耳朵。
她夾了塊烤肉放進嘴裏，先前還覺得味道不錯，現在嘗起來，淡如清水，不對味兒。
不過青晨沒出聲，人青梅竹馬快二十年的交情，在他們面前，她都得算個外人，沒立場也沒資格說什麽。
楚愈痕意味不明斜一眼還在吃的某人，看看邱靜，也看看一眾兄弟，只說了句：“我妹妹喝醉了，你們也跟著醉了？”
簡短一句，讓表白的人有臺階下，不尷尬，也讓起哄的人適可而止。
青晨吃到根雞腳筋，發現味覺回來了，還是覺得這家大排檔的味道不錯。
.
一個“妹妹”，堵住了所有非分之想。
像用光魔法棒的灰姑娘，邱靜一秒被打回原形，又變成那個怯弱靦腆的姑娘，靜默無聲地坐下，靜默無聲地掉眼淚。
游戲到此為止，本來也是張巖為了讓她有機會表白才故意設計的小環節，現在表白失敗，游戲也沒繼續的必要。
中途楚愈痕起身去接電話。
邱靜看著逐漸遠去的那道背影，怔怔道：“巖哥，我等不到他的，我放棄了。”
張巖給她遞了張紙，拍拍她的肩膀，嘆氣說：“好樣兒的。你們本來就不是一道，他的心裏裝著什麽，沒有人能看得清。”
他心裏裝著什麽，沒人能看得清……
那晚他們喝到十點過，好多都已經喝趴了，只有楚愈痕蔚然不倒，不知醉沒醉，反正看上去挺正常。
青晨在心裏磨著這句旁聽來的話，一直到住的那裏。
走到五樓邱靜的房間門口時，楚愈痕頓了一腳，示意青晨跟張巖先上去。
她稍稍看他一眼，轉身上樓。
張巖喝得東倒西歪，到頂樓後直接去了自己房間，青晨本該進楚愈痕的宿舍，卻在樓梯口停了下來。
楚愈痕的聲音順著樓道傳上來：“你不報志願了？”
兄長的口吻。
邱靜說：“不報了痕哥，四百來分，本科去不了，專科……我爸媽不會讓我浪費那個錢的。”
“想做什麽？”他問。
“過幾天，去廣東，聽說那邊進廠工資待遇很好。”
“跟誰？”
“我表姐。”
空氣裏靜默了一下，楚愈痕再開口，說的是：“你是我妹妹，跟茵茵一樣的妹妹，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以後，你都是我妹妹。
一直以來，你的那些舉動我不是不知道，之所以不予理睬，是因為，我根本就不可能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邱靜，我們之間，與愛情無關。但因為你是妹妹，以後你的事，我照樣管。”
邱靜泣不成聲，嗚咽著說：“我曉得的。這些年……多虧你照顧，痕哥，痕哥對不起，讓你難堪了。”
“你說你要去廣東，我不攔你，這是你的選擇，對得起現在的自己就行。”
上樓的腳步聲傳來，青晨攸攸然回神，掏鑰匙開門進屋。
沒過多久，楚愈痕推門進來，默不作聲給她點上蚊香液，問她帶沒帶拖鞋。
青晨說沒帶。
於是他又給她找了雙拖鞋，告訴她哪裏可以洗漱後，就出去了。
“你沒事吧？”青晨跟出去，倚在門框上，對著外面說。
楚愈痕手摸到隔壁間的門把手，沈著眼回眸，朦朧地看著她。
酒精的刺激下，他眼眶裏帶著血絲，變得更兇，更有戾氣。
“聽夠了？”他說。
“……”青晨心虛地蹭蹭鼻子，“你怎麽知道？”
楚愈痕冷笑一聲，沒說話。
如果他連她上樓開沒開門這點敏銳度都沒有，這省狀元不如送給別人算了。
“真不再勸勸嗎？”青晨說，“她的分可以進公立大專，一年下來學費不貴。”
終是沒繞過“大專”這個話題。
楚愈痕說：“人各有去路青晨，很多事情，你現在不懂。”
她那時確實不太懂，畢竟一年幾千塊的學費對她來說，就是一雙鞋子的事。
她也是後來才從楚茵茵口中得知，邱靜父母那些年為了生兒子一連生了五個女兒，老六才是兒子，這些年也一直帶在外面打工沒回來過。
邱靜是老大，她父母早就不讓她讀書了，是她自己堅持，才自賺學費把高中讀完。
去廣東那些地方闖闖，總比在家早早嫁人強一百倍。
對這姑娘來說，她已經在一二再，再而三，三而竭地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中了。
所以楚愈痕沒有攔她。
青晨感慨，有這樣的哥哥，是件多麽幸福的事。
處熟了就會發現，楚愈痕對身邊的人，都有很重的責任感。
誰一旦被納入他的保護圈，他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也難怪，他會有這麽多鐵哥們兒。
不過，前提得是，不要在他身上幻想愛情相關，一旦有想法，而又不被他所接受，結局將會很殘忍。
愛情是美好的，悸動的。可一個人的愛情，卻是苦澀的。
所以，青晨得出結論，有些彎彎繞繞的心意，不到火候，對他輕易表達不得。
撒了片刻的癔癥，她以為楚愈痕要開門進去，沒曾想，他冷不丁問一句：“北京的？”
“嗯？”她沒反應過來。
“你喜歡的人。”
“……”
一直他都雲淡風輕沒所謂的樣子，沒想到他會在這裏問。
大腦宕機了幾秒，青晨還沒想到合適的說辭，楚愈痕就開門進去了。
這可真是……五味雜陳。
直到進屋洗漱完，青晨換上輕薄的睡衣躺在床上，都還在揣摩他這話什麽意思。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青晨的思緒拐了幾道彎。
禁不住地想起……他之前在桃樹上縱橫穿梭的影子，力量，朝氣。
想他赤著上半身從機器上輕松跳下來又走向她的那一瞬，性感，欲望，張弛有度。
想野牛說他將人掄墻上要弄死人時的狠戾，狂野，嗜血。
想雨夜裏相互看過後的心照不宣。
想他拒絕人時給人留夠體面的紳士風度。
想剛才他那句霧裏看花般不真切的發問，是純粹發自於叔叔的關懷，還是……別有深意。
毫無疑問，青晨又失眠了。
睡不著，她起身輕輕打開門，準備去陽臺上吹吹涼風。
哪知，打開門的一霎，就看見月光照亮的地方坐著個人。
是楚愈痕，不知從哪兒弄了張太師椅，此時正背靠著椅背，又長又直的雙腳/交叉搭在圍欄上，聽見聲音，他回頭看過來。
“你，不是進去睡了嗎？”青晨聽見自己問。
他說：“張巖發酒瘋。”
所以，如果她不出來，他這是準備在陽臺上看一晚上的月亮？
“那你，要不要進來睡？”青晨問。
那廂“嗯？”一聲。
“我的意思是，打個地鋪，如果還有多餘的床單被子的話。”
楚愈痕靜默片刻，起身走了過來。
又高又直的身影一下就遮住了眼前的月亮，青晨一動不動，望著他。
楚愈痕擡手，去摸墻後的開關的同時，居高臨下盯著她猶如群星閃耀的眸，聲音輕悠悠：“如果沒有多餘的被子呢？”
青晨就站在門邊，他這樣的動作等同於將人攬在了懷裏。
呼吸被他身上的酒氣奪去，那聲風一樣輕飄的語氣弄得她渾身發癢。
“小叔叔，你……”
“啪嗒”一聲，楚愈痕摸到開關，燈亮了，照在兩人的臉上。
“怎麽會沒有。”他自己問，又自己答，然後，面色如常地去衛生間拿拖把拖地。
餘下青晨在夜風裏慢慢兒地散臉上灼熱的溫度。
要命……
她緊盯著那道專心致志拖地的身影，又看著他打地鋪，然後和衣而躺，最後閉上了眼睛。
青晨咬咬牙，關門，關燈，走過去，繞過地鋪爬上床，良久，問了句：“哎，睡了沒？”
黑夜裏t響起他懶懶的聲音：“別吵，困。”
“……”
喝這麽多酒，能不困嗎？
青晨側躺著，借著月光在暗夜裏盯了他良久。
翌日，她醒了個大早。
可能是昨晚喝酒的緣故，楚愈痕破天荒地沒醒過來。以往在家他總是起得很早，青晨幾乎沒在早上見過這人的蹤影。
他睡覺喜歡面對墻，然後弓著背，整個人呈一個防備狀態，手關節搭在臉上，把那張臉藏得嚴嚴實實。
青晨看了一會兒，輕輕起床，然後又輕輕去洗漱。
回來後她在桌上找到本便利貼，用筆寫上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還畫了個笑臉。
她本來想貼在門背後，前思後想左思右想，冒著膽兒貼在他的臂膀上。
然後，自顧自下樓找地方買早點。
不知道他們愛吃什麽，青晨平時也不常自己買早餐，在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海鮮店裏買了幾盒蟹黃粥和兩提蟹黃包，以及螃蟹龍蝦一樣來了幾只。
到五樓時敲了敲門，等邱靜開門，她分了些給她。
邱靜楞了楞，接過早餐，道謝。
青晨對她沒多熱，但也不會刻意冷。本來也犯不著。
她淡淡一笑，問：“打算哪天走？”
“回去看看爺爺，後天走。”邱靜說。
青晨看她片刻，由衷道：“一路順風，萬事勝意。”
邱靜再次道謝，望著她欲言又止，最後，開口道：“我感覺，你也……”
她聽出弦外之音，一挑眉：“不用感覺，就是。”
姑娘微愕，擠出抹笑：“祝你成功！”
“一定成功！”青晨告訴她。
她身上的自信與坦率，像一道門縫裏漏進來的強光，使得周圍一切黯然失色。
青晨提著早餐上到頂樓，張巖和楚愈痕已經起來了。
看見她買早餐，張巖倪了眼收東西的楚愈痕，說：“這誰家侄女啊，真是撿到寶了，大清早就去買早餐，瞧給人姑娘累得。”
天知道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連件衣裳都不會洗的大小姐今早為什麽會主動去買早點，又想起今晨貼在自己手臂上的便利貼，楚愈痕深深望她一眼，沈默著。
青晨也沒說話，把早餐放在小桌上。
張巖掀開包裝一看，驚呼一聲：“我去，全是蟹黃的！進這家店吃早餐的都是非富即貴，小青晨，你平時都吃這些？”
青晨但笑不語，心說，可能比這要好一點。
楚愈痕看看那些東西，想起她這久在他家吃的那些，略微覆雜地挑了下眉。
“報志願我就不去你們學校了，不太好。痕叔，我把賬號給你，你順帶幫我報了吧。”吃早點的時候青晨說。
楚愈痕看人剝個螃蟹半天都剝不出來，扯扯嘴角，把東西從她手裏截過去，三兩下剝好放她碗裏，淡聲道：“個人信息，學校，專業，編輯好發我手機上。”
“好。”青晨一勺子下去，把他剝的蟹肉全吃了，胃裏暖呼呼的。
吃完早餐，她把自己的登錄賬號，所有用得著的身份信息，以及要報考的學校和專業通通發給他。
楚愈痕打開手機，掃了眼她的基本信息，又跟她確認了一遍學校專業，才堪堪出門。
公交車上擠滿了學生，張巖忽然勾著他脖子：“痕子。”
“做什麽？”楚愈痕推開他的手。
張巖小聲說：“你可沒說實話。”
“什麽實話？”
“青晨跟你什麽關系？這麽多年，你對誰有過好臉色？別他媽忽悠我，老子不傻。你倆玩兒禁忌游戲呢？”
楚愈痕沈默兩秒，面不改色：“就是侄女。”
“屁，先前沒聽你說過，怎麽冒出來的？”
“沒聽過不代表不存在。”
“北京來的？”
“嗯。”
“難怪這麽優秀。”張巖說，“你知道不，她考這專業，今年只招六個！全國，只招六個！而且我聽說藝考階段相當難，簡直難於上青天。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姑娘比你這省狀元都牛。”
是啊……楚愈痕腦中閃現著那日她在昏暗的房間裏拉《風之谷》的畫面。
那樣的光芒，那樣的自信，是任何昏暗都抵擋不了的。好似她人在哪裏，哪裏就是舞臺。
清晨坐在出租車裏打了個噴嚏，她掃碼付錢，下車走了段路，去到昨天看見的那家店。
櫥窗裏模特身上那件白色襯衫還在，無領，材質是她喜歡的覆古麻料。
青晨開門進店，服務員迎了上來，只是瞟一眼她身上的穿著，就笑得如同見了上帝般親切。
她指指那件衣裳，說：“我要了。”
對方問她要多大尺碼。
腦子裏過了遍楚愈痕肩寬窄腰、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青晨要了件185身高穿的尺碼。
服務員打包的間歇，青晨給楚家每個人都挑了件衣裳。
服務員笑得合不攏嘴，收款的時候，說：“小姐，店裏今日做活動，您買的這價位，可送價值一千三百元的禮品一盒。”
自從見了充話費送的那臺洗衣機後，青晨就再也不相信禮品這回事了。
她沒所謂道：“隨便送吧。”
服務員頷首，將送的禮品一並放進裝襯衫的那個購物袋。
回程的路上，收到楚愈痕截屏發來的報考信息，青晨點開，確認無誤後，在對話框裏輸入：“就是這個，謝謝小叔。”
那邊沒有回。
她又問一句：“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他回道：“一個小時後。”
青晨：“今天還能回家不？”
“沒車了，不回。”
她問：“晚上吃什麽？我叫餐。”
楚愈痕直接打電話過來。
青晨本來要打車，看見電話，改主意走起了路。
她剛接起來，那邊就問：“在哪兒？”
“昨天你帶我來這條街。”
“附近有家書店，你去那裏等我。”
“好的，我……”
嘟，嘟，嘟的忙音斬斷了青晨後面的話。
她無言了好一陣，才提著一堆購物袋去找那家書店。
楚愈痕到的時候，她正坐在高腳椅上看書，身旁是兩杯剛點不久的咖啡。
書中頁面停在：
——對愛者而言，愛情怎麽會是悲劇，對春天而言，秋天是它的悲劇嗎？
結尾是什麽？
等待。
之後呢？
沒有之後。
或者說，等待的結果呢？
那就是等待的結果。
那，不是悲劇嗎？
不，是秋天。
楚愈痕走到她身旁，暼一眼書上的文字，揶揄說：“今天走的又是個什麽路線？”
青晨合上書，心情不錯地看著他。心想，如果他們能在這樣一個愜意的書店來一場初遇，或許又是另一個故事。
把沒喝過的那杯咖啡遞給他，青晨問：“您選了哪個學校？”
楚愈痕接過咖啡，沒什麽興致地說等通知書來就知道了。
看見她身旁非常誇張的一堆購物袋，他不禁挑了挑眉。
大小姐還是大小姐，這購物欲。
青晨順著目光看去，笑嘻嘻說：“給你們買的。”
“我們？”他臉色一沈。
她垂著眸：“嗯，全家都有。”
說罷，又雙手把屬於他的那個購物袋遞過去：“這是你的。”
楚愈痕深眸如海，沒有接。
青晨心裏一沈，略頓，又說：“你照顧我，我卻什麽都沒做，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這是我孝敬長輩的，您不收都不行。”
孝敬長輩？又是孝敬長輩，還不收都不行。
楚愈痕審視著那雙與光重疊的妖艷而美麗的杏眼，半響，才接過來，打開看了眼，一瞬間，眉心擰出道重重的痕。
他把最上面那盒東西拿出來，遞到她眼前，玩味一笑：“你就是拿這個孝敬我的？”
青晨看清，甜美的笑容瞬間凝固。
盒子上面寫著的，赫然是：要涼爽就要冰絲，輕薄透氣，抗菌升級，加大囊袋——男士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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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 張巖笑問：“是什麽人，能讓你這麽個大美女喜歡呀？”
跟楚愈痕的視線只接觸了一瞬，青晨就若無其事移開, 游刃有餘地笑嘻嘻道：“這是另外一個問題。”
“她叔, ”張巖拐了拐身旁的楚愈痕，“你家白菜要被人拱了，這都不管？”
華燈初上，楚愈痕的目光定在青晨的臉上, 黝黑, 靜默。
青晨平靜地端起面前的橙汁，低頭喝一口，將眼底的波動掩在杯沿下。
游戲繼續, 這次的瓶口對準了邱靜。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暖場王子張巖列行公式般地問。
青晨還在心裏為這文靜的姑娘捏一把汗，就聽她說：“真心話。”
像是提前設計好似的, 這時候場上沒一個人起哄。
只見, 今晚一直沒喝過酒的邱靜猛灌了大口酒, 然後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施施然望著楚愈痕, 深吸一口氣，說：“我喜歡一個人, 喜歡了很多年。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初中吧，情竇初開時就是他, 現在也是他。”
負責推進游戲進程的張巖沒出聲。
場上所有人都不出聲t，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楚愈痕懶懶地靠著椅背, 手裏轉著喝完酒的玻璃杯, 墨色眼睛埋在光影裏，看不出情緒。
邱靜質樸的眼眶發著紅, 直言道：“痕哥，其實我，不是來報志願的，我那分數，沒什麽好報的，我只是……再想多跟你走一程。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我會努力變得更好，爭取，能配得上你。如果你要找女朋友的話，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我。”
青晨後知後覺地吸了吸臉頰，所謂的同學聚餐只是個幌子。
今天這場子，是人邱靜給自己策劃的表白宴，難怪中午喊她吃飯時，她說她忙。
姑娘平時靦腆得總是一副怯生生模樣，誠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也不知道這些話她反反覆覆在心裏演練過多少遍，才能讓素來膽怯的人這麽行雲流水般地說出來。
她說完這句核心內容，同學們的鼓掌聲和起哄聲才很合適宜地響起。
青晨佩服她的勇敢，卻也矛盾地想捂著自己的耳朵。
她夾了塊烤肉放進嘴裏，先前還覺得味道不錯，現在嘗起來，淡如清水，不對味兒。
不過青晨沒出聲，人青梅竹馬快二十年的交情，在他們面前，她都得算個外人，沒立場也沒資格說什麽。
楚愈痕意味不明斜一眼還在吃的某人，看看邱靜，也看看一眾兄弟，只說了句：“我妹妹喝醉了，你們也跟著醉了？”
簡短一句，讓表白的人有臺階下，不尷尬，也讓起哄的人適可而止。
青晨吃到根雞腳筋，發現味覺回來了，還是覺得這家大排檔的味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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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妹妹”，堵住了所有非分之想。
像用光魔法棒的灰姑娘，邱靜一秒被打回原形，又變成那個怯弱靦腆的姑娘，靜默無聲地坐下，靜默無聲地掉眼淚。
游戲到此為止，本來也是張巖為了讓她有機會表白才故意設計的小環節，現在表白失敗，游戲也沒繼續的必要。
中途楚愈痕起身去接電話。
邱靜看著逐漸遠去的那道背影，怔怔道：“巖哥，我等不到他的，我放棄了。”
張巖給她遞了張紙，拍拍她的肩膀，嘆氣說：“好樣兒的。你們本來就不是一道，他的心裏裝著什麽，沒有人能看得清。”
他心裏裝著什麽，沒人能看得清……
那晚他們喝到十點過，好多都已經喝趴了，只有楚愈痕蔚然不倒，不知醉沒醉，反正看上去挺正常。
青晨在心裏磨著這句旁聽來的話，一直到住的那裏。
走到五樓邱靜的房間門口時，楚愈痕頓了一腳，示意青晨跟張巖先上去。
她稍稍看他一眼，轉身上樓。
張巖喝得東倒西歪，到頂樓後直接去了自己房間，青晨本該進楚愈痕的宿舍，卻在樓梯口停了下來。
楚愈痕的聲音順著樓道傳上來：“你不報志願了？”
兄長的口吻。
邱靜說：“不報了痕哥，四百來分，本科去不了，專科……我爸媽不會讓我浪費那個錢的。”
“想做什麽？”他問。
“過幾天，去廣東，聽說那邊進廠工資待遇很好。”
“跟誰？”
“我表姐。”
空氣裏靜默了一下，楚愈痕再開口，說的是：“你是我妹妹，跟茵茵一樣的妹妹，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以後，你都是我妹妹。
一直以來，你的那些舉動我不是不知道，之所以不予理睬，是因為，我根本就不可能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邱靜，我們之間，與愛情無關。但因為你是妹妹，以後你的事，我照樣管。”
邱靜泣不成聲，嗚咽著說：“我曉得的。這些年……多虧你照顧，痕哥，痕哥對不起，讓你難堪了。”
“你說你要去廣東，我不攔你，這是你的選擇，對得起現在的自己就行。”
上樓的腳步聲傳來，青晨攸攸然回神，掏鑰匙開門進屋。
沒過多久，楚愈痕推門進來，默不作聲給她點上蚊香液，問她帶沒帶拖鞋。
青晨說沒帶。
於是他又給她找了雙拖鞋，告訴她哪裏可以洗漱後，就出去了。
“你沒事吧？”青晨跟出去，倚在門框上，對著外面說。
楚愈痕手摸到隔壁間的門把手，沈著眼回眸，朦朧地看著她。
酒精的刺激下，他眼眶裏帶著血絲，變得更兇，更有戾氣。
“聽夠了？”他說。
“……”青晨心虛地蹭蹭鼻子，“你怎麽知道？”
楚愈痕冷笑一聲，沒說話。
如果他連她上樓開沒開門這點敏銳度都沒有，這省狀元不如送給別人算了。
“真不再勸勸嗎？”青晨說，“她的分可以進公立大專，一年下來學費不貴。”
終是沒繞過“大專”這個話題。
楚愈痕說：“人各有去路青晨，很多事情，你現在不懂。”
她那時確實不太懂，畢竟一年幾千塊的學費對她來說，就是一雙鞋子的事。
她也是後來才從楚茵茵口中得知，邱靜父母那些年為了生兒子一連生了五個女兒，老六才是兒子，這些年也一直帶在外面打工沒回來過。
邱靜是老大，她父母早就不讓她讀書了，是她自己堅持，才自賺學費把高中讀完。
去廣東那些地方闖闖，總比在家早早嫁人強一百倍。
對這姑娘來說，她已經在一二再，再而三，三而竭地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中了。
所以楚愈痕沒有攔她。
青晨感慨，有這樣的哥哥，是件多麽幸福的事。
處熟了就會發現，楚愈痕對身邊的人，都有很重的責任感。
誰一旦被納入他的保護圈，他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也難怪，他會有這麽多鐵哥們兒。
不過，前提得是，不要在他身上幻想愛情相關，一旦有想法，而又不被他所接受，結局將會很殘忍。
愛情是美好的，悸動的。可一個人的愛情，卻是苦澀的。
所以，青晨得出結論，有些彎彎繞繞的心意，不到火候，對他輕易表達不得。
撒了片刻的癔癥，她以為楚愈痕要開門進去，沒曾想，他冷不丁問一句：“北京的？”
“嗯？”她沒反應過來。
“你喜歡的人。”
“……”
一直他都雲淡風輕沒所謂的樣子，沒想到他會在這裏問。
大腦宕機了幾秒，青晨還沒想到合適的說辭，楚愈痕就開門進去了。
這可真是……五味雜陳。
直到進屋洗漱完，青晨換上輕薄的睡衣躺在床上，都還在揣摩他這話什麽意思。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青晨的思緒拐了幾道彎。
禁不住地想起……他之前在桃樹上縱橫穿梭的影子，力量，朝氣。
想他赤著上半身從機器上輕松跳下來又走向她的那一瞬，性感，欲望，張弛有度。
想野牛說他將人掄墻上要弄死人時的狠戾，狂野，嗜血。
想雨夜裏相互看過後的心照不宣。
想他拒絕人時給人留夠體面的紳士風度。
想剛才他那句霧裏看花般不真切的發問，是純粹發自於叔叔的關懷，還是……別有深意。
毫無疑問，青晨又失眠了。
睡不著，她起身輕輕打開門，準備去陽臺上吹吹涼風。
哪知，打開門的一霎，就看見月光照亮的地方坐著個人。
是楚愈痕，不知從哪兒弄了張太師椅，此時正背靠著椅背，又長又直的雙腳/交叉搭在圍欄上，聽見聲音，他回頭看過來。
“你，不是進去睡了嗎？”青晨聽見自己問。
他說：“張巖發酒瘋。”
所以，如果她不出來，他這是準備在陽臺上看一晚上的月亮？
“那你，要不要進來睡？”青晨問。
那廂“嗯？”一聲。
“我的意思是，打個地鋪，如果還有多餘的床單被子的話。”
楚愈痕靜默片刻，起身走了過來。
又高又直的身影一下就遮住了眼前的月亮，青晨一動不動，望著他。
楚愈痕擡手，去摸墻後的開關的同時，居高臨下盯著她猶如群星閃耀的眸，聲音輕悠悠：“如果沒有多餘的被子呢？”
青晨就站在門邊，他這樣的動作等同於將人攬在了懷裏。
呼吸被他身上的酒氣奪去，那聲風一樣輕飄的語氣弄得她渾身發癢。
“小叔叔，你……”
“啪嗒”一聲，楚愈痕摸到開關，燈亮了，照在兩人的臉上。
“怎麽會沒有。”他自己問，又自己答，然後，面色如常地去衛生間拿拖把拖地。
餘下青晨在夜風裏慢慢兒地散臉上灼熱的溫度。
要命……
她緊盯著那道專心致志拖地的身影，又看著他打地鋪，然後和衣而躺，最後閉上了眼睛。
青晨咬咬牙，關門，關燈，走過去，繞過地鋪爬上床，良久，問了句：“哎，睡了沒？”
黑夜裏t響起他懶懶的聲音：“別吵，困。”
“……”
喝這麽多酒，能不困嗎？
青晨側躺著，借著月光在暗夜裏盯了他良久。
翌日，她醒了個大早。
可能是昨晚喝酒的緣故，楚愈痕破天荒地沒醒過來。以往在家他總是起得很早，青晨幾乎沒在早上見過這人的蹤影。
他睡覺喜歡面對墻，然後弓著背，整個人呈一個防備狀態，手關節搭在臉上，把那張臉藏得嚴嚴實實。
青晨看了一會兒，輕輕起床，然後又輕輕去洗漱。
回來後她在桌上找到本便利貼，用筆寫上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還畫了個笑臉。
她本來想貼在門背後，前思後想左思右想，冒著膽兒貼在他的臂膀上。
然後，自顧自下樓找地方買早點。
不知道他們愛吃什麽，青晨平時也不常自己買早餐，在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海鮮店裏買了幾盒蟹黃粥和兩提蟹黃包，以及螃蟹龍蝦一樣來了幾只。
到五樓時敲了敲門，等邱靜開門，她分了些給她。
邱靜楞了楞，接過早餐，道謝。
青晨對她沒多熱，但也不會刻意冷。本來也犯不著。
她淡淡一笑，問：“打算哪天走？”
“回去看看爺爺，後天走。”邱靜說。
青晨看她片刻，由衷道：“一路順風，萬事勝意。”
邱靜再次道謝，望著她欲言又止，最後，開口道：“我感覺，你也……”
她聽出弦外之音，一挑眉：“不用感覺，就是。”
姑娘微愕，擠出抹笑：“祝你成功！”
“一定成功！”青晨告訴她。
她身上的自信與坦率，像一道門縫裏漏進來的強光，使得周圍一切黯然失色。
青晨提著早餐上到頂樓，張巖和楚愈痕已經起來了。
看見她買早餐，張巖倪了眼收東西的楚愈痕，說：“這誰家侄女啊，真是撿到寶了，大清早就去買早餐，瞧給人姑娘累得。”
天知道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連件衣裳都不會洗的大小姐今早為什麽會主動去買早點，又想起今晨貼在自己手臂上的便利貼，楚愈痕深深望她一眼，沈默著。
青晨也沒說話，把早餐放在小桌上。
張巖掀開包裝一看，驚呼一聲：“我去，全是蟹黃的！進這家店吃早餐的都是非富即貴，小青晨，你平時都吃這些？”
青晨但笑不語，心說，可能比這要好一點。
楚愈痕看看那些東西，想起她這久在他家吃的那些，略微覆雜地挑了下眉。
“報志願我就不去你們學校了，不太好。痕叔，我把賬號給你，你順帶幫我報了吧。”吃早點的時候青晨說。
楚愈痕看人剝個螃蟹半天都剝不出來，扯扯嘴角，把東西從她手裏截過去，三兩下剝好放她碗裏，淡聲道：“個人信息，學校，專業，編輯好發我手機上。”
“好。”青晨一勺子下去，把他剝的蟹肉全吃了，胃裏暖呼呼的。
吃完早餐，她把自己的登錄賬號，所有用得著的身份信息，以及要報考的學校和專業通通發給他。
楚愈痕打開手機，掃了眼她的基本信息，又跟她確認了一遍學校專業，才堪堪出門。
公交車上擠滿了學生，張巖忽然勾著他脖子：“痕子。”
“做什麽？”楚愈痕推開他的手。
張巖小聲說：“你可沒說實話。”
“什麽實話？”
“青晨跟你什麽關系？這麽多年，你對誰有過好臉色？別他媽忽悠我，老子不傻。你倆玩兒禁忌游戲呢？”
楚愈痕沈默兩秒，面不改色：“就是侄女。”
“屁，先前沒聽你說過，怎麽冒出來的？”
“沒聽過不代表不存在。”
“北京來的？”
“嗯。”
“難怪這麽優秀。”張巖說，“你知道不，她考這專業，今年只招六個！全國，只招六個！而且我聽說藝考階段相當難，簡直難於上青天。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姑娘比你這省狀元都牛。”
是啊……楚愈痕腦中閃現著那日她在昏暗的房間裏拉《風之谷》的畫面。
那樣的光芒，那樣的自信，是任何昏暗都抵擋不了的。好似她人在哪裏，哪裏就是舞臺。
清晨坐在出租車裏打了個噴嚏，她掃碼付錢，下車走了段路，去到昨天看見的那家店。
櫥窗裏模特身上那件白色襯衫還在，無領，材質是她喜歡的覆古麻料。
青晨開門進店，服務員迎了上來，只是瞟一眼她身上的穿著，就笑得如同見了上帝般親切。
她指指那件衣裳，說：“我要了。”
對方問她要多大尺碼。
腦子裏過了遍楚愈痕肩寬窄腰、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青晨要了件185身高穿的尺碼。
服務員打包的間歇，青晨給楚家每個人都挑了件衣裳。
服務員笑得合不攏嘴，收款的時候，說：“小姐，店裏今日做活動，您買的這價位，可送價值一千三百元的禮品一盒。”
自從見了充話費送的那臺洗衣機後，青晨就再也不相信禮品這回事了。
她沒所謂道：“隨便送吧。”
服務員頷首，將送的禮品一並放進裝襯衫的那個購物袋。
回程的路上，收到楚愈痕截屏發來的報考信息，青晨點開，確認無誤後，在對話框裏輸入：“就是這個，謝謝小叔。”
那邊沒有回。
她又問一句：“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他回道：“一個小時後。”
青晨：“今天還能回家不？”
“沒車了，不回。”
她問：“晚上吃什麽？我叫餐。”
楚愈痕直接打電話過來。
青晨本來要打車，看見電話，改主意走起了路。
她剛接起來，那邊就問：“在哪兒？”
“昨天你帶我來這條街。”
“附近有家書店，你去那裏等我。”
“好的，我……”
嘟，嘟，嘟的忙音斬斷了青晨後面的話。
她無言了好一陣，才提著一堆購物袋去找那家書店。
楚愈痕到的時候，她正坐在高腳椅上看書，身旁是兩杯剛點不久的咖啡。
書中頁面停在：
——對愛者而言，愛情怎麽會是悲劇，對春天而言，秋天是它的悲劇嗎？
結尾是什麽？
等待。
之後呢？
沒有之後。
或者說，等待的結果呢？
那就是等待的結果。
那，不是悲劇嗎？
不，是秋天。
楚愈痕走到她身旁，暼一眼書上的文字，揶揄說：“今天走的又是個什麽路線？”
青晨合上書，心情不錯地看著他。心想，如果他們能在這樣一個愜意的書店來一場初遇，或許又是另一個故事。
把沒喝過的那杯咖啡遞給他，青晨問：“您選了哪個學校？”
楚愈痕接過咖啡，沒什麽興致地說等通知書來就知道了。
看見她身旁非常誇張的一堆購物袋，他不禁挑了挑眉。
大小姐還是大小姐，這購物欲。
青晨順著目光看去，笑嘻嘻說：“給你們買的。”
“我們？”他臉色一沈。
她垂著眸：“嗯，全家都有。”
說罷，又雙手把屬於他的那個購物袋遞過去：“這是你的。”
楚愈痕深眸如海，沒有接。
青晨心裏一沈，略頓，又說：“你照顧我，我卻什麽都沒做，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這是我孝敬長輩的，您不收都不行。”
孝敬長輩？又是孝敬長輩，還不收都不行。
楚愈痕審視著那雙與光重疊的妖艷而美麗的杏眼，半響，才接過來，打開看了眼，一瞬間，眉心擰出道重重的痕。
他把最上面那盒東西拿出來，遞到她眼前，玩味一笑：“你就是拿這個孝敬我的？”
青晨看清，甜美的笑容瞬間凝固。
盒子上面寫著的，赫然是：要涼爽就要冰絲，輕薄透氣，抗菌升級，加大囊袋——男士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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