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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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那晚楚愈痕睡在隔壁值班室, 青晨則睡他的床，兩人僅有一墻之隔。
雷霆大雨下了一夜，她也失眠了一夜。
離家時隔二十來日, 心境早已不同於剛來杏兒林時。對於她會在二十來天裏, 喜歡上一個輩分是自己叔叔的人的這件事，青晨沒有過多糾結。
喜歡上誰，可以是一眼，可以是一小時, 也可以是十天半個月或者一輩子。
況且, 沒有一個花季少女能拒絕得了楚愈痕那張臉，那雙眼。
青晨也未能幸免。
她睡在他的床上，枕著他枕過的枕頭, 穿他穿過的校服，蓋他蓋過的被子, 一顆心狂亂地隨著驟雨狂風跳動, 卻沒能隨驟雨狂風的平歇而平歇。
她不是瞻前顧後的人, 從小到大，凡事想要的, 她都會自己去爭取。
一開始學鋼琴，然後學大提琴, 學畫畫……再到後來的報考國內頂尖音樂學院，樁樁件件都是她自己爭取來的。
所以, 喜歡上楚家小叔叔也一樣。
看上他，即便對方是匹不能輕易招惹的兇獸, 她也決定迎難而上, 拿下他。
這是青晨給自己定的下一個目標。
黑夜裏，她再次打開楚愈痕的朋友圈, 手動保存了那張畢業照，盯著看了半響，又去剖析他只有三個句號和一個破折號的個性簽名，揣摩他沒設置過的原始背景墻……
瞎興奮。
由於熬夜睡得太晚，翌日青晨尚在睡夢中門就被敲響了。
她的頭很沈，根本醒不過來，睜了兩下，又閉上。半分鐘後，枕邊的電話響了。
青晨睡眼朦朧拿過來一看，是個本地號碼。
她剛接起來，聲筒裏就響起聲低沈微啞的嗓音：“用不用回去給你拿衣裳？”
是楚愈痕。
她又看了遍那串電話號碼，心跳漏掉半拍，說話比往常小聲：“你怎麽有我號碼？”
新號，那天才去鎮上買的卡。
“拿不拿衣服？”他不答反問。
昨晚淋濕的衣裳沒幹，青晨還穿著楚愈痕的校服，裏面空空蕩蕩什麽都沒穿，自然不能這樣回去。
“拿的拿的。”她坐起身，晃晃略沈的腦袋，補充道，“謝謝。”
那頭沒再多言，掛斷了電話。
趁沙場還沒來人，青晨起身拿上楚愈痕的毛巾跟盆，跑去昨晚上廁所的地方迅速沖了個澡。眼睛有點腫，她還特地用熱毛巾敷了半響。
回到辦公室沒多久，楚愈痕就來了。他將衣服從門外往裏面遞，本人沒進來。
昨夜有暴雨，他們只能待在這間小屋子裏，所以避無可避。現在青天白日，勢必再不能像昨晚那樣。
青晨從門縫裏接過衣裳，再一次道謝，然後便匆匆關上了門。
她沒敢看他的眼睛，原本以為睡上一覺思路會變清晰，哪知一看見人就開始心緒不寧，更別提還能有什麽清晰的步驟跟言語。
袋子裏的衣裳連同內衣內褲，都是前些天他洗過的。換衣裳時，青晨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他洗這些貼身衣物時的情景，一剎間，整個人像被扔進了油鍋，周身發燙。
其實那天，在他那副泰山崩於眼前也巍然不動的面前，青晨心裏的那汪清水早被攪了個渾濁。
.
穿衣裳用了會時間，又把楚愈痕的疊得整整齊齊，再將昨晚扔在盆裏的濕衣服裝進袋子裏，青晨才去開門。
楚愈痕站在樹下，聽見門響後走過去，路過她身旁時，偏頭看一眼，發現某人哭過的眼睛有些腫。
他微擰著眉，進屋拿上雙肩包，隨意扯了兩件衣裳扔進去，又打開抽屜拿上身份證和準考證，才問：“你確定要跟我去學校？”
昨夜短暫地相處一晃而過，他傾訴過的那些話，對她做過的那些微妙舉動，好像都留在了暗夜裏。
天亮後，他又是那個冷酷無情、不易靠近的楚愈痕。
青晨昨晚的關註點沒在他換了什麽衣服上，這會兒才看清，他穿的是套以往從沒穿過的衣裳。
黑T松松地紮在同樣是黑色的直筒運動褲裏，褲腿下垂感很好，平直得沒有一絲褶皺，腳上那雙黑白相間的球鞋款式也很不錯。
竟不知道，他這麽會穿搭。
盯著他看了片刻，青晨踏步出門，回道：“確定要去。你要直接走嗎？我想回去收點東西。”
楚愈痕拉上背包拉鏈，把包背在前面，鎖上門，誇上摩托車沖後坐揚揚下頜：“走吧。”
青晨看了眼周圍，問：“我的單車呢？”
他說他騎回去了，趕時間，所以騎了摩托車過來。
時間確實很趕，每天只有一躺從別的地方開往市裏的班車會經過雲溪鎮，他們必須趕上那班車，趕不上就得去縣裏坐，很麻煩。
不知是誰宣揚了楚愈痕是省狀元的消息，他們回去時，楚家院壩裏堵滿了人。
有本村的，也有別村的，還有鎮上的領導跟老師們，甚至有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記者。
人多到青晨差點連房門都擠不進去，她隨便收了幾件衣裳，拿上身份證跟準考證，就被楚愈痕喊著從後門走了。
身後一群記者邊追邊喊，就差伸手來拽他們的摩托車。
青晨被這陣仗嚇得不輕，問：“你，不應付一下？”
楚愈痕先是沈默，許久才冷笑了一聲，說：“沒什麽意思。”
那時候她並不知道，這幫人在三年前，也就是楚愈痕是中考市狀元的時候就來采訪過，視頻曝光在網上後，有不少人說要資助楚爺爺去更大更好的醫院做治療。
當然，事情的最後，就是不了了知。
當時的少年肯定也期許過，肯定也希望父親的病能進大醫院治療。等來的結果，卻是不了了之。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三年後的今天，這波人又來了。這次會寫什麽呢？
——少年自強不息，在艱難困苦中長風破浪、砥礪前行，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抵達頂峰……
多麽勵志的故事。
但少年已經不需要了，他已在磨礪中成長為堅不可摧的野狼，更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尚且還寄一絲希望給願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他一句“沒什麽意思”，讓青晨感到胸口發悶。
恍惚中，她總感覺，楚愈痕這雙眼睛，她不是來了雲溪鎮才第一次見……
楚愈痕把摩托車開到鎮上找地方停好，終於還是趕上了那趟去市裏的班車。
東西都在他手裏，青晨跑在前面，他跟在身後，兩人剛扶著欄桿爬上車廂，便聽見句悠揚婉轉的：“痕哥……這裏。”
是邱靜。
車廂裏座位全滿，只剩她身邊有一個空座。
很明顯，那是人家幫楚愈痕占的座。
許是沒想到青晨也跟著去，邱靜楞了楞，才笑著打招呼。
青晨沖她點頭笑笑。
一個空座，兩個人，邱靜看了眼楚愈痕，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愈痕走過去，稍稍擡手，把自己的背包和青晨的手提袋放在行李艙裏，垂眸倪一眼乖乖拉起扶手準備一路站到市裏的大小姐，扯了扯嘴角。
“你坐。”
是命令，不是商量。
青晨用手掌擋住嘴，小聲說：“你坐吧，人姑娘特意給你留的，我坐，不太好。”
楚愈痕一挑眉：“我讓人把你送回去？”
“……”
他說的這個送回去，是送回杏兒林。
青晨一秒閉嘴。
確實，要讓他個大男生坐著，她站著，這是他做不出來的事。
邱靜的座位靠窗，原本留給楚愈痕的則挨著過道，座位給青晨後，楚愈痕就只能站著。
“痕哥，要不你坐我這兒吧，我站著。”姑娘怯生生地說。
楚愈痕看她一眼，淡淡說了個不用。
再一次成為電燈泡的青晨感到很無奈。
不過這次，她不打算退讓。
見他站著，她心裏也不是滋味兒，於是輕輕拽他衣角，等人往下看，才眨眨眼說：“叔，你來坐會兒，咱倆換著站。”
透過胳膊縫，楚愈痕看見張生動明媚的臉，小得只有巴掌大，卻精致得過分。
昨晚他才是隨便講一段往事，她就感性得淚流滿面，現在眼角那點紅都還沒完全消散。
象牙塔t裏泡著長大的人，哪裏受得了這苦。
“路顛，坐好。”楚愈痕冷聲提醒，沒答應她無聊的提議。
青晨抿抿唇，放棄勸說。昨晚她睡得太晚，現在腦袋沈得像罐了鉛，沾著座位就想睡覺，迷迷糊糊中，聽見楚愈痕主動跟邱靜說話。
他問：“想報哪裏？”
他小青梅說：“去學校再說吧。張巖他們定了地方，說今晚聚聚，你要去嗎？”
“去。”他說。
班車彎彎繞繞了好幾個小時，中途有人下車，楚愈痕想過去坐，剛一挪步，靠在自己腿邊的那顆腦袋便重重地往下一點，他只好一動不動，直到終點……
.
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後青晨滿血覆活了一半。
走出客運站，楚愈痕直接打的車。
車上，邱靜問先去聚餐還是先去住處？
楚愈痕說去住處。
不知道他們說的住處是哪兒，青晨沒問，心想如果是酒店，一會兒她悄悄把錢付了就行。
三線小城市雖比不上大都市那樣繁華，但該有的都有，久違的車水如流，久違的人潮喧囂。
一時間，青晨竟還有點兒不習慣，覺得小山莊靜謐多了。
約摸十來分鐘，出租車到達目的地，青晨跟著他們下了車。
地方是個被高樓大廈圍起來的城中村，清一色的自建房。
有人看見楚愈痕，哦喲一聲：“痕子，來報志願啦？考得怎麽樣？”
是個中年婦女，應該是房東。
楚愈痕說：“還行吧。”
還行……您可真夠謙虛，省狀元！青晨在心底暗笑。
老板娘說：“行就行，志願填完你是不是就要退房了？”
楚愈痕“嗯”一聲。
“唉，一晃三年就過去了，以後你飛黃騰達，可千萬要記得回來看我啊！”婦女感慨說。
“好。”楚愈痕說。
寒暄結束，楚愈痕帶路進了樓道。
順著小樓梯一路往上爬，邱靜在五樓靠樓梯口那間停下，掏出鑰匙開門時，問：“青晨，下午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聚餐？反正你一個人在這裏也無聊。”
來之前不知道他兩的房子租在一棟樓裏，青晨默不作聲擡擡眼皮，說：“我去不好吧？”
同學聚會，自然要有同窗情誼聚在一起才有意思，她跟著去瞎湊什麽熱鬧。
楚愈痕繼續往上走，扔下句：“就那幾個人，沒什麽不好。”
她彎彎眼睛，擡腳跟上他。
一直到頂樓，楚愈痕才拿鑰匙開門，問：“你要在這裏將就一下，還是住酒店？”
青晨想都沒想就說：“住你這裏。”
楚愈痕無聲地應了下，把行李放在椅子上。
“你呢？住哪兒？”青晨屏住呼吸一問。
他看她一眼，從衣櫃裏拿出幹凈的床單被罩，說：“隔壁，張巖的房間，我同桌。”
原來這棟樓裏不止他倆。青晨滿意地勾出抹笑，打量起他的小房間。
面積跟沙場那間辦公室差不多大，多了個陽臺，陽臺上安有簡易油煙機，油煙機下支著張長桌，桌上的炊具一眼就能數完。
一口鍋，一個電飯煲，兩三個碗，幾雙筷子。二十來天沒人在，上面粘著淺淺一層灰。
這就是他住了三年的地方，她來得委實是晚，這一站都接近尾聲了才到他的城市，才窺探到他的生活。
“發什麽楞，不餓？”
楚愈痕低沈的嗓音響起，青晨施施然回眸，沒敢看他眼睛，只說：“餓。”
楚愈痕拿上鑰匙出門，問她早飯想吃什麽。
青晨想了想，說面條。
下到五樓，楚愈痕敲邱靜的門，沒人應，他打了個電話，對方說有事出去了，讓他們自己去吃。
去到街上，大部分都是回來報考志願的學生，三五成群，依然青春。
楚愈痕帶她去了家清真面館，點了兩碗紅燒牛肉面，其中一碗不要蔥姜蒜。
然而，就在他們坐著等餐的時候，楚愈痕被圍住了！
原因無他，都知道他是省狀元，來寒暄，有的甚至還問他要起了簽名。
高冷的省狀元當時面無表情，自然也不會給什麽簽名。
省狀元光顧，那頓飯老板直接免單，還加了好多肉。
青晨吃不完，把肉分了些給楚愈痕，他什麽都沒說，一並吃掉了。
回程的路上，楚愈痕給她買了杯奶茶，帶著她繞了一圈。那地方是個購物中心，賣衣裳的挺多。
“讀書的時候，你常來嗎？”青晨問了句廢話。
他說沒有，因為沒時間。
“痕叔，等你去北京，我一定帶你逛個夠。”
說這話時，青晨沒看他，看的是櫥窗裏模特兒身上穿的白襯衫，然後又留意了下店鋪名稱。
她不知道楚愈痕是什麽神情，也沒聽見他回話。
轉了一圈回到住處，沒多久楚愈痕就接到同學的電話，那邊讓趕緊過去，聚餐快開始了。
地方不遠，他們是走路過去的。
那是家大排檔，天還沒黑，裏面人不算多，遠遠就看見十來個人翹首以盼，走近了才看清，是畢業照上挨著楚愈痕站在最後排的那幾人，邱靜也在其中。
一群人用男生的方式歡呼雀躍地迎接省狀元，又撞又推又要把人舉起來的。
當然，最後一個舉起來的環節被楚愈痕給否了，
緊接著，那幫人紛紛將視線挪到青晨身上。
“痕哥，”張巖眼睛都直了，猛地撞了楚愈痕一下，“你丫速度夠快啊，這誰啊？”
接二連三的人跟著調侃：“對啊，這誰啊這！”
楚愈痕不輕不重地遞了抹眼神給青晨，一如往常地說：“侄女。”
“臥槽……”
“你們好！”這次不再由他這樣介紹自己，青晨主動申明：“幹叔叔，無血緣關系，我才小他一歲。”
楚愈痕一瞇眼睛，晦暗不明倪她一眼，沒搭話。
小插曲很快過去，十來個人圍在桌前坐著，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說這個多少分，說那個跟哪個其實是一對兒，誰誰誰跟誰誰誰在教室裏親小嘴兒被撞見過……
與青晨隔著兩千多公裏的同學情，她自然插不上話。
時不時，楚愈痕會把切好的烤肉擱她碗裏。
時不時，他會給她把同學們的敬酒都給擋掉。
楚茵茵說，他不喝酒。
但其實，他是喝的，連帶她那一份，喝得尤其猛烈。
不過他喝酒不上臉，除了目光更加深邃，清冷寡淡野性鋒芒，一直是他對外的形象。
一群人吵吵鬧鬧，青晨默默吃著投餵來的烤肉。
這時，有人提出玩游戲。
游戲規則直接明了，轉啤酒瓶子，瓶口對著誰，就選擇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第一回合，轉到張巖，大大咧咧十分豪爽一男生，他選了真心話。
被問的問題是：“第一次還在不在。”
青晨一挑半邊眉，心說玩兒得挺大。
張巖笑起來，說：“不在。”
眾人長長“嘖”一聲，問時間地點人物。
張巖：“滾遠點，這他媽是另外一個問題。”
青晨全程做壁上觀，沒想到，下一回就到了她！
“小侄女，到你啦。”說罷，張巖又看向楚愈痕，問，“她叔，讓不讓她玩？”
楚愈痕笑一聲：“她剛不是說了嗎？才小我一歲，成年了，玩唄。”
青晨內心：我沒有發言權嗎？還有，那個小一歲，表達的意思是這個意思嗎？
“大侄女兒，大冒險還是真心話？”張巖問。
“真心話。”青晨說。
張巖笑笑，說：“長這麽漂亮……你，有喜歡的人嗎？”
楚愈痕聞言，目光輕飄飄落在她身上。
對著他深不可測的眼，青晨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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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楚愈痕睡在隔壁值班室, 青晨則睡他的床，兩人僅有一墻之隔。
雷霆大雨下了一夜，她也失眠了一夜。
離家時隔二十來日, 心境早已不同於剛來杏兒林時。對於她會在二十來天裏, 喜歡上一個輩分是自己叔叔的人的這件事，青晨沒有過多糾結。
喜歡上誰，可以是一眼，可以是一小時, 也可以是十天半個月或者一輩子。
況且, 沒有一個花季少女能拒絕得了楚愈痕那張臉，那雙眼。
青晨也未能幸免。
她睡在他的床上，枕著他枕過的枕頭, 穿他穿過的校服，蓋他蓋過的被子, 一顆心狂亂地隨著驟雨狂風跳動, 卻沒能隨驟雨狂風的平歇而平歇。
她不是瞻前顧後的人, 從小到大，凡事想要的, 她都會自己去爭取。
一開始學鋼琴，然後學大提琴, 學畫畫……再到後來的報考國內頂尖音樂學院，樁樁件件都是她自己爭取來的。
所以, 喜歡上楚家小叔叔也一樣。
看上他，即便對方是匹不能輕易招惹的兇獸, 她也決定迎難而上, 拿下他。
這是青晨給自己定的下一個目標。
黑夜裏，她再次打開楚愈痕的朋友圈, 手動保存了那張畢業照，盯著看了半響，又去剖析他只有三個句號和一個破折號的個性簽名，揣摩他沒設置過的原始背景墻……
瞎興奮。
由於熬夜睡得太晚，翌日青晨尚在睡夢中門就被敲響了。
她的頭很沈，根本醒不過來，睜了兩下，又閉上。半分鐘後，枕邊的電話響了。
青晨睡眼朦朧拿過來一看，是個本地號碼。
她剛接起來，聲筒裏就響起聲低沈微啞的嗓音：“用不用回去給你拿衣裳？”
是楚愈痕。
她又看了遍那串電話號碼，心跳漏掉半拍，說話比往常小聲：“你怎麽有我號碼？”
新號，那天才去鎮上買的卡。
“拿不拿衣服？”他不答反問。
昨晚淋濕的衣裳沒幹，青晨還穿著楚愈痕的校服，裏面空空蕩蕩什麽都沒穿，自然不能這樣回去。
“拿的拿的。”她坐起身，晃晃略沈的腦袋，補充道，“謝謝。”
那頭沒再多言，掛斷了電話。
趁沙場還沒來人，青晨起身拿上楚愈痕的毛巾跟盆，跑去昨晚上廁所的地方迅速沖了個澡。眼睛有點腫，她還特地用熱毛巾敷了半響。
回到辦公室沒多久，楚愈痕就來了。他將衣服從門外往裏面遞，本人沒進來。
昨夜有暴雨，他們只能待在這間小屋子裏，所以避無可避。現在青天白日，勢必再不能像昨晚那樣。
青晨從門縫裏接過衣裳，再一次道謝，然後便匆匆關上了門。
她沒敢看他的眼睛，原本以為睡上一覺思路會變清晰，哪知一看見人就開始心緒不寧，更別提還能有什麽清晰的步驟跟言語。
袋子裏的衣裳連同內衣內褲，都是前些天他洗過的。換衣裳時，青晨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他洗這些貼身衣物時的情景，一剎間，整個人像被扔進了油鍋，周身發燙。
其實那天，在他那副泰山崩於眼前也巍然不動的面前，青晨心裏的那汪清水早被攪了個渾濁。
.
穿衣裳用了會時間，又把楚愈痕的疊得整整齊齊，再將昨晚扔在盆裏的濕衣服裝進袋子裏，青晨才去開門。
楚愈痕站在樹下，聽見門響後走過去，路過她身旁時，偏頭看一眼，發現某人哭過的眼睛有些腫。
他微擰著眉，進屋拿上雙肩包，隨意扯了兩件衣裳扔進去，又打開抽屜拿上身份證和準考證，才問：“你確定要跟我去學校？”
昨夜短暫地相處一晃而過，他傾訴過的那些話，對她做過的那些微妙舉動，好像都留在了暗夜裏。
天亮後，他又是那個冷酷無情、不易靠近的楚愈痕。
青晨昨晚的關註點沒在他換了什麽衣服上，這會兒才看清，他穿的是套以往從沒穿過的衣裳。
黑T松松地紮在同樣是黑色的直筒運動褲裏，褲腿下垂感很好，平直得沒有一絲褶皺，腳上那雙黑白相間的球鞋款式也很不錯。
竟不知道，他這麽會穿搭。
盯著他看了片刻，青晨踏步出門，回道：“確定要去。你要直接走嗎？我想回去收點東西。”
楚愈痕拉上背包拉鏈，把包背在前面，鎖上門，誇上摩托車沖後坐揚揚下頜：“走吧。”
青晨看了眼周圍，問：“我的單車呢？”
他說他騎回去了，趕時間，所以騎了摩托車過來。
時間確實很趕，每天只有一躺從別的地方開往市裏的班車會經過雲溪鎮，他們必須趕上那班車，趕不上就得去縣裏坐，很麻煩。
不知是誰宣揚了楚愈痕是省狀元的消息，他們回去時，楚家院壩裏堵滿了人。
有本村的，也有別村的，還有鎮上的領導跟老師們，甚至有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記者。
人多到青晨差點連房門都擠不進去，她隨便收了幾件衣裳，拿上身份證跟準考證，就被楚愈痕喊著從後門走了。
身後一群記者邊追邊喊，就差伸手來拽他們的摩托車。
青晨被這陣仗嚇得不輕，問：“你，不應付一下？”
楚愈痕先是沈默，許久才冷笑了一聲，說：“沒什麽意思。”
那時候她並不知道，這幫人在三年前，也就是楚愈痕是中考市狀元的時候就來采訪過，視頻曝光在網上後，有不少人說要資助楚爺爺去更大更好的醫院做治療。
當然，事情的最後，就是不了了知。
當時的少年肯定也期許過，肯定也希望父親的病能進大醫院治療。等來的結果，卻是不了了之。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三年後的今天，這波人又來了。這次會寫什麽呢？
——少年自強不息，在艱難困苦中長風破浪、砥礪前行，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抵達頂峰……
多麽勵志的故事。
但少年已經不需要了，他已在磨礪中成長為堅不可摧的野狼，更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尚且還寄一絲希望給願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他一句“沒什麽意思”，讓青晨感到胸口發悶。
恍惚中，她總感覺，楚愈痕這雙眼睛，她不是來了雲溪鎮才第一次見……
楚愈痕把摩托車開到鎮上找地方停好，終於還是趕上了那趟去市裏的班車。
東西都在他手裏，青晨跑在前面，他跟在身後，兩人剛扶著欄桿爬上車廂，便聽見句悠揚婉轉的：“痕哥……這裏。”
是邱靜。
車廂裏座位全滿，只剩她身邊有一個空座。
很明顯，那是人家幫楚愈痕占的座。
許是沒想到青晨也跟著去，邱靜楞了楞，才笑著打招呼。
青晨沖她點頭笑笑。
一個空座，兩個人，邱靜看了眼楚愈痕，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愈痕走過去，稍稍擡手，把自己的背包和青晨的手提袋放在行李艙裏，垂眸倪一眼乖乖拉起扶手準備一路站到市裏的大小姐，扯了扯嘴角。
“你坐。”
是命令，不是商量。
青晨用手掌擋住嘴，小聲說：“你坐吧，人姑娘特意給你留的，我坐，不太好。”
楚愈痕一挑眉：“我讓人把你送回去？”
“……”
他說的這個送回去，是送回杏兒林。
青晨一秒閉嘴。
確實，要讓他個大男生坐著，她站著，這是他做不出來的事。
邱靜的座位靠窗，原本留給楚愈痕的則挨著過道，座位給青晨後，楚愈痕就只能站著。
“痕哥，要不你坐我這兒吧，我站著。”姑娘怯生生地說。
楚愈痕看她一眼，淡淡說了個不用。
再一次成為電燈泡的青晨感到很無奈。
不過這次，她不打算退讓。
見他站著，她心裏也不是滋味兒，於是輕輕拽他衣角，等人往下看，才眨眨眼說：“叔，你來坐會兒，咱倆換著站。”
透過胳膊縫，楚愈痕看見張生動明媚的臉，小得只有巴掌大，卻精致得過分。
昨晚他才是隨便講一段往事，她就感性得淚流滿面，現在眼角那點紅都還沒完全消散。
象牙塔t裏泡著長大的人，哪裏受得了這苦。
“路顛，坐好。”楚愈痕冷聲提醒，沒答應她無聊的提議。
青晨抿抿唇，放棄勸說。昨晚她睡得太晚，現在腦袋沈得像罐了鉛，沾著座位就想睡覺，迷迷糊糊中，聽見楚愈痕主動跟邱靜說話。
他問：“想報哪裏？”
他小青梅說：“去學校再說吧。張巖他們定了地方，說今晚聚聚，你要去嗎？”
“去。”他說。
班車彎彎繞繞了好幾個小時，中途有人下車，楚愈痕想過去坐，剛一挪步，靠在自己腿邊的那顆腦袋便重重地往下一點，他只好一動不動，直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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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後青晨滿血覆活了一半。
走出客運站，楚愈痕直接打的車。
車上，邱靜問先去聚餐還是先去住處？
楚愈痕說去住處。
不知道他們說的住處是哪兒，青晨沒問，心想如果是酒店，一會兒她悄悄把錢付了就行。
三線小城市雖比不上大都市那樣繁華，但該有的都有，久違的車水如流，久違的人潮喧囂。
一時間，青晨竟還有點兒不習慣，覺得小山莊靜謐多了。
約摸十來分鐘，出租車到達目的地，青晨跟著他們下了車。
地方是個被高樓大廈圍起來的城中村，清一色的自建房。
有人看見楚愈痕，哦喲一聲：“痕子，來報志願啦？考得怎麽樣？”
是個中年婦女，應該是房東。
楚愈痕說：“還行吧。”
還行……您可真夠謙虛，省狀元！青晨在心底暗笑。
老板娘說：“行就行，志願填完你是不是就要退房了？”
楚愈痕“嗯”一聲。
“唉，一晃三年就過去了，以後你飛黃騰達，可千萬要記得回來看我啊！”婦女感慨說。
“好。”楚愈痕說。
寒暄結束，楚愈痕帶路進了樓道。
順著小樓梯一路往上爬，邱靜在五樓靠樓梯口那間停下，掏出鑰匙開門時，問：“青晨，下午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聚餐？反正你一個人在這裏也無聊。”
來之前不知道他兩的房子租在一棟樓裏，青晨默不作聲擡擡眼皮，說：“我去不好吧？”
同學聚會，自然要有同窗情誼聚在一起才有意思，她跟著去瞎湊什麽熱鬧。
楚愈痕繼續往上走，扔下句：“就那幾個人，沒什麽不好。”
她彎彎眼睛，擡腳跟上他。
一直到頂樓，楚愈痕才拿鑰匙開門，問：“你要在這裏將就一下，還是住酒店？”
青晨想都沒想就說：“住你這裏。”
楚愈痕無聲地應了下，把行李放在椅子上。
“你呢？住哪兒？”青晨屏住呼吸一問。
他看她一眼，從衣櫃裏拿出幹凈的床單被罩，說：“隔壁，張巖的房間，我同桌。”
原來這棟樓裏不止他倆。青晨滿意地勾出抹笑，打量起他的小房間。
面積跟沙場那間辦公室差不多大，多了個陽臺，陽臺上安有簡易油煙機，油煙機下支著張長桌，桌上的炊具一眼就能數完。
一口鍋，一個電飯煲，兩三個碗，幾雙筷子。二十來天沒人在，上面粘著淺淺一層灰。
這就是他住了三年的地方，她來得委實是晚，這一站都接近尾聲了才到他的城市，才窺探到他的生活。
“發什麽楞，不餓？”
楚愈痕低沈的嗓音響起，青晨施施然回眸，沒敢看他眼睛，只說：“餓。”
楚愈痕拿上鑰匙出門，問她早飯想吃什麽。
青晨想了想，說面條。
下到五樓，楚愈痕敲邱靜的門，沒人應，他打了個電話，對方說有事出去了，讓他們自己去吃。
去到街上，大部分都是回來報考志願的學生，三五成群，依然青春。
楚愈痕帶她去了家清真面館，點了兩碗紅燒牛肉面，其中一碗不要蔥姜蒜。
然而，就在他們坐著等餐的時候，楚愈痕被圍住了！
原因無他，都知道他是省狀元，來寒暄，有的甚至還問他要起了簽名。
高冷的省狀元當時面無表情，自然也不會給什麽簽名。
省狀元光顧，那頓飯老板直接免單，還加了好多肉。
青晨吃不完，把肉分了些給楚愈痕，他什麽都沒說，一並吃掉了。
回程的路上，楚愈痕給她買了杯奶茶，帶著她繞了一圈。那地方是個購物中心，賣衣裳的挺多。
“讀書的時候，你常來嗎？”青晨問了句廢話。
他說沒有，因為沒時間。
“痕叔，等你去北京，我一定帶你逛個夠。”
說這話時，青晨沒看他，看的是櫥窗裏模特兒身上穿的白襯衫，然後又留意了下店鋪名稱。
她不知道楚愈痕是什麽神情，也沒聽見他回話。
轉了一圈回到住處，沒多久楚愈痕就接到同學的電話，那邊讓趕緊過去，聚餐快開始了。
地方不遠，他們是走路過去的。
那是家大排檔，天還沒黑，裏面人不算多，遠遠就看見十來個人翹首以盼，走近了才看清，是畢業照上挨著楚愈痕站在最後排的那幾人，邱靜也在其中。
一群人用男生的方式歡呼雀躍地迎接省狀元，又撞又推又要把人舉起來的。
當然，最後一個舉起來的環節被楚愈痕給否了，
緊接著，那幫人紛紛將視線挪到青晨身上。
“痕哥，”張巖眼睛都直了，猛地撞了楚愈痕一下，“你丫速度夠快啊，這誰啊？”
接二連三的人跟著調侃：“對啊，這誰啊這！”
楚愈痕不輕不重地遞了抹眼神給青晨，一如往常地說：“侄女。”
“臥槽……”
“你們好！”這次不再由他這樣介紹自己，青晨主動申明：“幹叔叔，無血緣關系，我才小他一歲。”
楚愈痕一瞇眼睛，晦暗不明倪她一眼，沒搭話。
小插曲很快過去，十來個人圍在桌前坐著，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說這個多少分，說那個跟哪個其實是一對兒，誰誰誰跟誰誰誰在教室裏親小嘴兒被撞見過……
與青晨隔著兩千多公裏的同學情，她自然插不上話。
時不時，楚愈痕會把切好的烤肉擱她碗裏。
時不時，他會給她把同學們的敬酒都給擋掉。
楚茵茵說，他不喝酒。
但其實，他是喝的，連帶她那一份，喝得尤其猛烈。
不過他喝酒不上臉，除了目光更加深邃，清冷寡淡野性鋒芒，一直是他對外的形象。
一群人吵吵鬧鬧，青晨默默吃著投餵來的烤肉。
這時，有人提出玩游戲。
游戲規則直接明了，轉啤酒瓶子，瓶口對著誰，就選擇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第一回合，轉到張巖，大大咧咧十分豪爽一男生，他選了真心話。
被問的問題是：“第一次還在不在。”
青晨一挑半邊眉，心說玩兒得挺大。
張巖笑起來，說：“不在。”
眾人長長“嘖”一聲，問時間地點人物。
張巖：“滾遠點，這他媽是另外一個問題。”
青晨全程做壁上觀，沒想到，下一回就到了她！
“小侄女，到你啦。”說罷，張巖又看向楚愈痕，問，“她叔，讓不讓她玩？”
楚愈痕笑一聲：“她剛不是說了嗎？才小我一歲，成年了，玩唄。”
青晨內心：我沒有發言權嗎？還有，那個小一歲，表達的意思是這個意思嗎？
“大侄女兒，大冒險還是真心話？”張巖問。
“真心話。”青晨說。
張巖笑笑，說：“長這麽漂亮……你，有喜歡的人嗎？”
楚愈痕聞言，目光輕飄飄落在她身上。
對著他深不可測的眼，青晨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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