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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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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離開北境後他很少做過這樣的夢,與其說夢不如說是陷入了魘中,無法逼自己走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曾最不堪回首的經歷在眼前再次上映。

他始終不明白為何宮雲臣在他和母親眼前裝的那般風光霽月,像極了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可是卻能披著這君子的皮幹出這樣齷齪的事——是他,將獵妖人引入了林中,也是他,特意叮囑他們把自己賣去奴隸場。

梅花妖的血也是紅色……他被生生拔下血肉凝聚成的樹枝,絕望地看著母親的腹部剖開,大雪和摻雜著血腥氣的梅香葬送了梅宵寒倉促的童年。

他們擦完刀後將梅宵寒綁起來,中間嘻嘻哈哈時卻提到了他的父親。

為了一門好親事不遠萬裏托人把他們母子殺了,虎毒尚且不食子,看來這名門正派的人心比他們還黑。

梅宵寒之所以能活下來,不過是因為他母親可取妖丹賣了賺錢,而他只不過是一只半妖,殺了不如賣到奴隸場做妖奴可以再賺一筆。

北境的妖奴就算是被人買了,想要走出這大雪不止冰封了萬裏的北境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現實往往就是充滿意外,他不僅被救了,甚至完好無損地來到了洲南,差一點就要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個畜生還不如的衣冠禽獸,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若真的能見到他,若真的能……

梅宵寒捂著酸脹的腦袋悠悠轉醒時,睜開眼就看到應如是目光幽深的盯著他,直教人心裏發虛,師父只要認真看著人的眼睛時,仿佛是要把人看透似的,隱藏起來的心事都要無所遁形。

梅宵寒收斂了充斥著心中的暴戾,輕輕喊了聲:“師父?”

他往外面看,夕陽越過窗棱,將臥房中的這些昂貴的瓷瓶木雕都撒上了橘色紗布,“這是幾時?我似乎睡了很久。”

“足足一天一夜,老駱他自幼在昆侖長大,酒都是當水喝的,世間極少有酒釀能讓他醉,小徒弟你膽量不小嘛,是不是剛才做了噩夢,臉都白了。”應如是哼了一聲,卻又長長嘆了口氣,“別學他,他也是不得已。”

梅宵寒立刻想到了殘卷上那句評說:

主殺伐,破萬軍,愛妻亡故而放逐人間。

駱桓野是仙洲最好的刀客,可情之一字,何其淒苦,到底能讓英雄斂刃,百轉柔腸。

即使修為已經到了這般,即使受萬人敬仰,可是仍然會失去寶貴的東西,諸般厄運就像是雪花一樣,不知何時會落到行人身上。

窗戶下吊著一根細繩,繩子上展示著駱桓野的畫,含苞待放的亦或者是迎風綻放的梅花以千般姿態躍然紙上,梅宵寒記得那時候他並未將身體上的梅圖放出來,竟還能畫的如此惟妙惟肖。

若說和身上的有什麽差別,那就是駱桓野筆下的多了幾分肅殺淩厲的意味,倒確實像是他的風格,比這更奇妙的是在傳聞與書卷中才能見到的人活生生站在眼前,想來師父的摯友們都是個頂個有趣的人。

梅宵寒隨口問了一句:“師叔現在又去喝酒了嗎?”

“他……去宮氏了,收到你生身父親的邀請。”應如是語氣冷靜,但又帶著了然。

梅宵寒早該猜到以應如是消息靈通的程度,即使不用他去傾訴,她也會知道自己的一切,這件事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是不報仇便無法解開的心結,可應如是就這樣坦坦蕩蕩地說出來,叫他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如果不是應如是帶他離開,他現在該怎麽辦呢?恐怕一輩子陷在泥中,靠著一點恨意然後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扭曲。

偏偏他用這一生的幸運才遇到應如是,他怎麽能不慶幸。

應如是也承認了是知道了他的身世,所以才帶他來的淮州,最好能找機會斬斷因果,她也坦然這幾日梅宵寒竟然沒有去找宮雲臣令他驚訝。

梅宵寒目光微動,也將一直以來心底的想法說了出來,“什麽都瞞不過師父……但徒弟還是想問,宮雲臣會有報應嗎,如果他就這樣安然無恙的享受榮華富貴,我真的不甘心。”

梅宵寒怎能甘心,他和母親這一生的厄運,都是因為這個男人。

她點點頭,將他心中的煎熬應了下來,梅宵寒因為應如是的肯定,心中逐漸平靜了下來。她解釋道:“你知道我這些天一直在忙淮州的案子,而其中便有宮雲臣的手筆,若不是因為你還真不會發現他的問題,他被押進八門獄是早晚的事,但是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梅宵寒不可能拒絕她的要求,但沒想到是讓他以應如是的名義去一趟宮宅,親自去見一面這位“生身父親”。

雖然應如是沒告訴梅宵寒宮雲臣到底犯了什麽罪過,但是能讓親自請她來淮州,又讓駱桓野做局令他們父子相見,宮雲臣的罪過便不會小,而這一面到底蘊藏著什麽玄機,梅宵寒難得興奮起來。

宮雲臣見到尚且在人世的他,會有什麽精彩的表情,他會不會下跪求饒,會不會覺得是冤魂從冥府爬出來向他索命。說不定他已經不記得曾經與一只成了精的梅花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也不記得有這麽一個,一直盼著能手刃他的兒子吧。

可是結果總是令人失望。

金碧輝煌的雅室之中,笙歌曼妙酒香醉人,位於上首的駱桓野百無聊賴地轉著杯子,就是不肯去喝一口專門為他準備的美酒,宮宛彤雖然故作冷臉驕傲,但眼神卻一直向他那裏探去,包括宮雲臣在內的宮氏之人都懷揣著一股諂媚的態度獻給駱桓野,仿佛要努力證明什麽似的。

當梅宵寒持著都主玉牌踏進雅室之時,那股諂媚的態度又分了一些給他,梅宵寒的目光毫不掩飾其中的冷厲與恨意,如同一把利刃紮到宮雲臣臉上,室內的氣氛瞬間如墜冰窟。

最先打破這微妙氛圍的是宮宛彤,她沖梅宵寒厲聲呵斥:“又是你!我勸你最好別拿這種眼神盯著我阿爹,就算是白玉京的人又怎麽樣,就能狗眼看人低嗎?”

一直冷著臉不做聲的駱桓野在這時卻冷笑了聲,差點沒讓宮宛彤哭出聲來,宮雲臣仍是一派儒雅謙和的作風,溫聲安慰著女兒,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似的,梅宵寒轉身將門關住,又閑庭信步一般走到她們父女跟前,頗為驚訝似的問:“看來你很尊敬他嘛?”

宮宛彤狠狠瞪了梅宵寒一眼,但又奇怪為什麽父親不反駁他,癟嘴委屈地扯了扯宮雲臣的衣袖,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梅宵寒皮笑肉不笑的說出了一句,讓人覺得仿佛是自己幻聽了的話。

他說:“好久不見啊,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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