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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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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吳太太沒來的時候, 馬司業一個勁兒地這兒疼那兒疼,肚子也疼,心口也難受, 這會兒遠遠地聽人說吳太太來了——只是聽了一下,就什麽都好啦!

你看, 他都能紮馬步了!

這不是神醫,誰是神醫?

白應躑躅著問喬翎:“這,還需要給馬司業診脈嗎?”

喬翎也拿不定主意呢。

她人靠在椅背上,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問馬司業:“馬司業,您現在到底是疼還是不疼啊?”

她兩邊兒說呢:“疼的話就趕緊躺下歇著,不疼呢, 那以後可就不能指責說我們京兆府的人把您給打壞了啊!”

馬司業:“……”

要是說傷得很重, 備不住就會被孝心大發的兒媳婦接回去好生照料,直到平安離世。

要是說不重……

那不是白被打了嗎!

馬司業被架住了, 老臉漲得跟發毛了的茄子似的, 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短暫言語的功夫,吳太太已經風風火火地殺過來了。

單看外表, 她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 中等身量, 臉頰紅潤, 聲音清脆, 好像是一顆炸開了口兒的石榴。

吳太太身上穿著家常衣裳, 起碼不是待客時候該穿的那種——喬翎猜測她大概是驚聞喜訊, 匆忙過來的。

這會兒進了門, 她也不看別人, 先去關懷馬司業這個公爹:“我聽人來報,說公爹您遇上了些變故, 傷得不輕,真是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過來了……”

馬司業臉色鐵青,並不看她,好像是沒瞧見這個人,也沒聽見她說話似的。

喬翎瞥見他肩膀和手臂上端的肌肉明顯有繃緊的趨勢,暗地裏有點好笑地猜想,他這會兒掩藏在衣袖之下的兩手估摸著已經握成拳頭了。

只是她沒想到馬司業會跟自己說話。

馬司業說:“喬太太,我與秘書丞宋士奇是通家之好,可以托付性命,今日事已至此,好好歹歹,勞你使人往宋府去一趟,請他來拿主意。”

喬翎微覺訝異。

那邊吳太太似笑非笑地盯著馬司業,轉瞬之後,覆又嘆息起來:“公爹,我看您真是傷的厲害,人也有點糊塗了!”

她說:“您忘了嗎?您一向都是推崇覆古禮制的,明明有兒子兒媳婦在,哪有讓朋友操持身後事的道理?這可一點都不覆古守禮!”

“知道的說您二位感情深厚,不知道的,不定要怎麽指摘我們夫妻倆不孝呢!”

喬翎眼見著馬司業臉頰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有點幸災樂禍地想,這個回旋鏢紮的,可真是太狠了。

因為吳太太的丈夫是馬司業的獨子,別說是覆古了,就算是眼下這時候,也沒有拋下獨生兒子,叫朋友操持喪事的啊!

就算把官司打到聖上面前去,也是吳太太和她的丈夫占理。

喬翎正這麽思忖著,那邊吳太太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捂著嘴,憂心忡忡道:“您也不是不知道,神都那些小報,嘴上都沒個把門的。”

“您不讓親生兒子操持身後事,卻讓宋秘書丞來辦,說不定會有人暗地裏造謠,說你們倆有些口口又口口的關系呢!”

喬翎:“……”

馬司業:“……”

喬翎戰術性喝水。

同時,眼珠一錯不錯地瞧著馬司業臉上的表情。

馬司業果然大怒。

不是先前丟了顏面的憤怒,而是被戳到了痛處的那種憤怒,他目眥盡裂,指著吳太太,說:“你敢!”

吳太太嚇了一跳:“公爹,你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忽然間發起脾氣來了?”

馬司業盛怒道:“你給我滾!以後我是死是活,都跟你和那個孽子沒有關系!”

覆又冷笑道:“那個孽障,為了女人,連親生父親都要不認了,當年他生下來的時候,就該把他掐死!”

吳太太眼底極快地閃過一抹冷色,臉上卻作憂愁狀:“那怎麽辦呢,您是夫君的父親,不認可是不行的……”

只是很快她就有了主意:“左右咱們也已經到了京兆府,不然就在這兒訂一個公開的協議,以後您不再認他這個兒子,他也不再姓馬,以後跟我姓吳,您覺得怎麽樣呢?”

“哎呀,”她驚呼一聲:“一不小心叫您斷子絕孫了呢!”

什麽叫貼臉開大?

這就叫貼臉開大!

馬司業被戳到了最痛的地方——恨兒子不成器,為婦人所惑,但是又不能真的不要這個兒子!

對於他這類人來說,斷子絕孫比千刀萬剮還要可怕!

但要是不把這個兒子趕走,就要捏著鼻子忍吳太太這個兒媳婦,而忍耐吳太太這個兒媳婦,就意味著要接受她來替自己操持喪事。

骨灰撒豬圈裏跟斷子絕孫,總得選一個……

這簡直比腳趾頭踢到桌角指甲紮進肉裏還要痛一萬倍!

馬司業臉色陰沈地像是一具死了三十年的僵屍,倒是真的沒再提斷絕父子關系的事兒,也不再執著於要請好友宋士奇來了。

喬翎在心裏邊嘀咕:看這架勢,在他心裏邊,還是子孫祭祀最重要呢……

吳太太臉上帶一點關切,笑微微地瞧著他,靜靜地品味著這一刻的愜意。

這會兒外邊有人來報:“喬少尹,外邊來了位小娘子,家裏是做殯葬生意的,說是您讓她來的……”

馬司業就跟被紮了一下似的,險些從原地跳起來,警惕又不忿地盯著她,不滿地叫了聲:“喬少尹!”

吳太太也有點訝異:“來得有點早了呢。”

喬翎:“……”

喬翎不得不同他們解釋:“這是來找我的,不是來為馬司業操持人生大事的。”

“……”馬司業將信將疑。

喬翎也沒跟他們過多的解釋,叫人把李九娘領到了自己值舍旁的文檔室去,尋了先前就收攏來的檔案,跟她說重點看哪些部分,又該如何去做記錄。

李九娘來時想必已經見到了外邊的熱鬧,這會兒卻也不問,最後跟喬翎確定了一遍自己的差事要求,便安下攤子開始上班了。

喬翎前頭還有事,也沒久留,這邊剛出門,就有人來報:“少尹,卓學士過來了。”

……

卓如翰的品階跟包真寧的父親一樣,都是正五品國子學博士,名義上低於京兆府少尹和馬司業。

但是實際上,政治能量這種東西,是不能純粹按照官階進行評判的。

譬如說車貔貅作為侍禦史,官階還不到五品呢,但是因為出身禦史臺的緣故,他也可以上朝。

而國子學這種主管教育的學術類衙門,看得也不是純粹的品階,而是在士林當中的影響力和學術界的話語權。

卓如翰的母親一手奠定了天後之後的禮法體系格局,堪稱學術界的泰山北鬥,卓如翰自己以朝天女的身份入仕,而後一心治學,成績也極顯著……

最要緊的是,這會兒主抓國子學行政的官員,是卓如翰嫡親的師兄,他把半退休狀態的馬司業給架起來了。

依據高皇帝時期留下來的詞匯稱呼,這夥人就是“卓氏大學閥集團”……

進門的時候,柯桃還有點擔心,雖然很害怕導師,但更放心不下包真寧,遲疑之後,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老師您來了,真寧姐姐就不會有事了吧?”

卓如翰冷笑一聲:“敢拿我的學生做文章,是他姓馬的要出事了!”

“我要扣他學術經費!”

“讓他再也招不到生!”

“斃掉他嘔心瀝血做出來的項目!”

“奪他的成果,搶先一步發表!”

“等他死了,想方設法奪走他所有的成果,解散他的工作組,毀掉他的畫像和記錄!”

從前有個姓牛的學閥就是這麽幹的,我為什麽不能這麽幹?!

柯桃:“……”

老師你身上的黑氣好重啊,跟入魔了一樣,看得我有點害怕……

卓如翰回過神來,看著這個不太靈光的學生,溫柔一笑:“我開玩笑的,哪能這麽做呢?”

柯桃:“……”

柯桃不敢看她,低著頭,小聲應了句:“噢。”

卓如翰看她真心實意地擔心包真寧,倒是有點唏噓了。

她暗嘆口氣,問:“桃娘啊,最近在國子學上課,覺得怎麽樣啊,還適應嗎?”

柯桃戴著微笑的假面,實則面目猙獰:每天都想死!

柯桃:但是隱隱感覺該死的另有其人!

柯桃說出了一句違背十八代狐貍祖宗的話:“挺好的,大家都很關照我……”

卓如翰略微一頓,告訴她:“我覺得,這回的事情不像是沖著真寧來的,倒像是沖著你來的呢。”

柯桃原地頓住,茫然道:“啊?”

卓如翰看著她,神色微凝:“因為用真寧做引子,來牽引出舞弊這件事情,是很愚蠢的。”

學生跟學生也是不一樣的。

理論上,得到卓如翰授課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學生,這個學生是普遍意義上的學生。

而包真寧在下一層——她是卓如翰的入室弟子。

決定收下這個弟子之前,卓如翰去翻閱了包真寧從幼年入學開始的成績單和存檔的試卷,她一直都是個成績優異的小娘子,是只比天才稍微遜色那麽一丁點的優異。

卓如翰很確定,她入學的頭名成績是可靠的,即便被質疑,她從前的同窗,教導過她的老師,乃至於許多意想不到的人都可以站出來證明她的清白。

操刀此事的人,本意並不是針對包真寧,因為這很容易就會被拆穿,破解。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幕後之人所指向的沛公——應該是柯桃。

她才是真正通過舞弊——甚至於是國子學內部主動舞弊入選的那個人。

雖然李祭酒從來不肯明說,但卓如翰自己為二十一名入學的學生授課,誰行,誰不行,一目了然。

卓如翰猜測馬司業並不是幕後指使,但他應該或多或少同幕後之人有些牽連,又看包學士不順眼,所以順水推舟,想著讓包家父女倆大失顏面,卻沒想到遇上了京兆府的楞頭青,當場挨了兩腳,還被提溜過來了。

現在事情鬧大了,包真寧無辜受到牽連,不會有事兒,倒是柯桃……

卓如翰心下微沈。

這個孩子其實是聰明的,但就是不肯用心去學——不是客套話,是真心話。

她最開始不喜歡這個關系戶,但是相處得久了,難免也為這個孩子所打動,不由自主地開始心軟了。

柯桃的神情很凝重,若有所思。

她兩手搓著衣角,看起來有點忐忑,小聲問:“卓學士,要是叫人知道我是走後門進的國子學,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在那兒上學了?”

卓如翰心想,也不是不害怕的吧?

同時寬撫她說:“也不至於。”

柯桃忽然大聲地“啊?”了一下。

這都不趕我走?!

那邊卓如翰稍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雖然難免會有人背地裏議論,但終究也只是議論罷了。”

柯桃是走關系進的國子學,且能叫李祭酒親自操辦,可見那關系該是很硬的,神都城內的名門子弟卓如翰差不多都認識,卻沒見過柯桃,想必就是走了中朝的門路了。

背靠中朝,去國子學有什麽稀奇的?

本來六學二館就有這類的招生名額。

柯桃的問題在於,她沒有直接走恩蔭的路徑入學,而是通過考試作弊的手段入學的,這當然是不合理的事情,可是這事兒只能到柯桃這兒為止,沒法去深究。

國子學裏研讀的人多了,弘文館更多,還都是一水兒的勳貴子弟、顯要兒女,這些人是怎麽進去的?

還不是恩蔭?

卓如翰思忖著這事兒,忽的問柯桃:“你是不是也認識喬少尹?”

柯桃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問,但還是點了點頭:“嗯。”

卓如翰就慢悠悠地笑了:“那就對啦。”

她說:“我看,這個人不是真的要難為你,倒像是要借著你的緣故,去為難一下喬少尹呢。”

……

單就容貌來說,卓如翰跟齊王妃生得有些相似,畢竟是姐妹嘛。

只是齊王妃算著該有四十歲上下了,卓如翰看起來至多二十七八,喬翎暗地裏想著,這姐妹倆年紀差得倒是不小。

兩人在院子裏短暫地寒暄起來,柯桃跟在卓如翰身後百無聊賴地聽著,忽的瞧見白應獨自坐在角落裏,眼睛倏然間亮了起來。

她悄悄地溜了過去。

卓如翰看得明白,禁不住問喬翎:“那位是……”

喬翎笑著告訴她:“是桃娘的家人。”

聰明人是不需要過多解釋的。

卓如翰若有所悟。

她將自己的揣測說了出來。

喬翎也不奇怪,反而很自然地跟她唏噓了幾句:“可能是因為快到本命年了吧,最近遇到了特別多的王八蛋,小人愛作祟這事兒其實也挺簡單的,狠狠收拾他一通就好了……”

卓如翰笑吟吟地聽著,也不冒昧評說,直到先前喬翎差出去搖人的差役回來了,瞧見她之後鬼鬼祟祟地過來,欲言又止。

卓如翰笑著擺了擺手:“你們說話,我瞧瞧馬司業去。”

等她走了,那差役才道:“少尹,曾少卿已經到了!”

喬翎毫不吝嗇自己的表揚:“很好!”

差役略頓了頓,又說:“禦史臺的薛大夫跟宗正’寺的阮少卿來了,這會兒都在偏廳那邊等著呢!”

薛大夫——薛中道?

喬翎險些閃到腰。

他來幹什麽?

差役看懂了她沒說出口的話,便將自己這一路的歷程告訴她:“小人先往大理寺去尋曾少卿,闡述今日之事,請了曾少卿來。”

“而後又往宗正’寺去尋阮少卿,阮少卿倒是還在呢,只是不知怎麽,聽了小人的話之後竟有些遲疑,好一會兒過去,才叫小人暫待片刻,他自己轉而往旁邊禦史臺去了……”

……

宗正少卿現在的感覺就是害怕,特別害怕。

好端端的,你京兆府的少尹請我去幹什麽?

我們兩家衙門看起來像是能沾得上邊的樣子嗎?

且還特別備註,悄悄地去,不要惹人註意……

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這往往是在構思犯罪、消除痕跡,乃至於毀屍滅跡的前兆啊!

你跟薛大夫的事兒,我可是一點風都沒往外透,瞞得死死的,你怎麽能不講信用呢!

喬少尹,我勸你遵紀守法!

宗正少卿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左思右想之後,決定去找薛中道把事情挑明,順帶著也算是給自己上一層保險,我來找你薛中道,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過了下值時間但還在加班的薛中道:“……”

他有點無奈:“你想多了,她八成是有什麽公務要找你吧。”

宗正少卿想不明白:“京兆府最近也沒什麽能用到宗正/寺的活兒啊!”

而且還特別備註讓我悄悄地去……

他說:“薛大夫,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中道指了指自己的書案,說:“我這兒還一堆事情呢。”

宗正少卿磨他:“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中道無奈道:“我真有事……”

宗正少卿繼續磨他:“去吧……”

薛中道還要推拒,卻聽宗正少卿破罐子破摔道:“我要喊了啊薛大夫,你再不去,我就要把你們倆的事兒喊出來了……”

薛中道:“……”

薛中道真是納了悶了:“你既然害怕,為什麽還去?推了不就行了?”

“你不懂!”

宗正少卿堅決不肯,目露向往:“那可是瓜王的召喚啊!”

他害怕,但是又滿心憧憬,宛如一只向光而立的猹:“說不定有瓜吃!”

一個愛吃瓜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瓜門!

“……”薛中道心說:你真是要瓜不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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