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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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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琦華。

喬翎在心裏邊品了品這個名字, 又問姜裕:“神都這邊的喪葬習俗,應該都是按照家族聚集起來的吧?”

姜裕道:“不錯。”

喬翎於是搓了搓手,又問:“小姨母並沒有出嫁, 想來應該是葬在安國公府的墓園裏了?”

姜裕滿臉驚悚:“嫂嫂,你想幹什麽?”

他瞪著眼說:“你要是敢去梁氏的墓園裏挖墳, 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喬翎“哈哈”笑了兩聲:“怎麽會?”

她說:“我就是去看看。”

又很正經的跟他解釋:“我學過一些奇門遁甲之術,略有些推算的本事在身上。”

姜裕說:“那我也要去!”

喬翎想了想,覺得這也不算什麽大事, 遂應下來:“好。”

這事兒顯然不能夠光明正大的做,至少不能青天白日、聲勢浩蕩的去做。

如姜裕所說,安國公府並不想將此事張揚出去, 喬翎去查, 原也是怕梁氏夫人因而生出什麽不妥來,並不是真的要同安國公府為難。

她同姜裕約定晚上同去。

姜裕有些遲疑:“晚上?到時候坊內的大門和城門都要關閉, 我們只怕要在外邊呆上一晚, 第二日才能回來了。”

喬翎“噢”了聲,很善解人意的說:“你要是害怕的話, 就在家待著, 我自己去也行!”

姜裕立時被她激起了少年意氣:“誰害怕了?晚上去就晚上去!”

兩人就此敲定, 繼而辭別。

喬翎回到正房, 還沒進門, 就聽內裏傳來姜邁低低的咳嗽聲, 進去瞧瞧, 人也蔫蔫的沒有精神。

喬翎於是又納悶不已:“怎麽出門的時候不生病, 待在家裏卻總是容易不舒服呢?”

姜邁躺在塌上, 眼眸閉合,語氣輕淡道:“出門的時候怕給太太惹出罪過來, 是以不敢生病。”

喬翎聽得失笑,再一想自己要做的事情,又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她稍顯不自在的在姜邁床邊坐下,蒼蠅似的搓了搓手:“我今夜只怕……”

她還沒有說完,姜邁已經會意過來,虛弱的一掀眼簾,語氣倒是很輕快:“我知道,老祖今晚有正經的事情要去忙。”

喬翎生給這話噎了一下,正待言語,姜邁卻已經笑了起來。

他因這一笑而咳嗽了兩聲,繼而又說了一遍:“去吧,我沒事。”

……

夜色籠罩在神都上空之際,喬翎協同姜裕趕在神都城門關閉之前出城,騎馬往東南方向去了。

路上,姜裕告訴喬翎:“開國功臣們多半隨從高皇帝葬入帝陵,倒是後世子孫,除了極少數思念鄉土,想要落葉歸根之外,多半都埋骨於此。一代代累積下來,墳塋連綿,占據了十數座山。”

喬翎放眼去看,便見東南方向是黑沈沈的一片,宛若深海,偶爾有幾點光芒點綴其中,也不甚顯眼。

再回頭去望那燈火通明、宛若天宮的神都,倒覺得先前種種,俱都是一場夢境了。

她遲疑著道:“我看書上說,前代顯貴人家,多有在墳前立廟的,本朝何以……”

姜裕了然道:“那都是前朝時候的風氣了。”

他說:“高皇帝崇尚節葬,早早留了旨意給嗣皇帝,除了日用乃至於親舊所贈之物,不許帶半個錢進皇陵,有此作例,開國功臣們附從,幾百年下來,便被引為常例了。”

喬翎不由得道:“雖有高皇帝旨意,可嗣皇帝也當真不是凡俗之輩啊!”

姜裕笑道:“那可是太宗文皇帝啊!”

言談之間,兩人已經到了山下,雖有看顧陵園的官吏和軍隊戍守駐紮,卻不曾主動上前去——畢竟是偷摸來的,怎麽敢留下記錄呢!

兩人尋了個僻靜地方將馬拴住,沒敢經由大道,叫姜裕在前領路,循著小徑幾經周折,往安國公府歷代先祖所在的陵園當中去了。

正值中旬,天空中一輪圓月在烏雲中半隱半現,將將好照亮了二人前行的路。

姜裕有些慶幸:“倒是免了支起火把來,深更半夜上山,容易叫人瞧見。”

如是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地方。

姜裕先在梁氏陵園在鄭重的拜過,這才領著喬翎入內。

喬翎瞟一眼四遭,奇道:“陵園外居然無人看守?”

姜裕下意識道:“為什麽要有人看守?”

喬翎道:“萬一有人來盜墓呢?”

姜裕變色道:“誰敢?這可是神都!”

又說:“底下有衛戍部隊駐紮呢,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裏放肆?”

喬翎若有所思,點一下頭,沒再說什麽。

從天上往下看,安國公府的墓園大概是一個層疊的圓環,以第二代安國公為中心,一圈圈向外蔓延開來。

梁琦華是梁氏族人當中年紀最小的,也是諸多墳塋當中輩分最小的,她的墳塋並不難找。

喬翎叫姜裕領著到了一座墳塋前,此時未到清明,墳上矮矮的生了幾株雜草,她隨手拔了,註視著石碑上“梁琦華”三個字,再看一眼墓碑之下的墓穴,不由得陷入了沈思。

在墳墓裏所【看見】的東西,叫她覺得有些詫異……

姜裕起初還能耐得住性子,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聲音,終於忍不住問:“嫂嫂,如何?”

他壓低聲音問:“墳墓裏是否……”

姜裕想問的是,墳墓裏是否真的有一具遺體?

喬翎答非所問道:“墓碑上只有‘梁琦華’三個字,卻沒有生卒年,這不是很古怪嗎?且據我所知,本朝父母仍在、又沒有成婚的孩子,死後應該是不立碑的吧?”

姜裕楞住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這……”

姜裕只能如實告訴她:“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喬翎眉毛一擡,正待言語,忽然間耳朵動了動,當下拉住姜裕,貓到了陵園裏的槐樹下。

姜裕心知必然是出了什麽意外,便也就配合的不曾做聲,再過幾瞬,果然聽見嫂嫂低聲道:“有人來了,還不少呢。”

姜裕會意過來:“這深更半夜,可不是祭祖的時候。”

“不錯,”喬翎義正言辭道:“深更半夜跑到墳圈子來的,能是什麽好貨色?”

姜裕用力的點頭:“不錯!”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去看看!”

先前往安國公府陵園處來的時候,是姜裕帶路,這回去尋那些奇奇怪怪的動靜,反倒換成喬翎帶路了。

月亮在這時候隱到了烏雲後,山林中的樹木在夜風中發出簌簌的響聲,夜梟的叫聲摻雜其中,莫名的叫人不安起來。

姜裕看她宛如一只靈活的大貓一般在山路和叢林之間穿梭,不時的回頭看看自己,心下欽佩不已。

他知道,倘若不是為了等待自己,嫂嫂只怕早就溜沒影兒了。

姜裕跟在喬翎後邊一路過去,便見她在一個凸起的、可以遮擋身影的山坡處趴下了,他心有所悟,悄悄向外張望一眼,果然見七八個披著黑色鬥篷、不辨男女的人正在趕路。

看方向,是往南邊去的。

二人隱匿身影,遠遠的跟了上去。

穿過幾片叢林,再越過幾道坡,途徑一條稍顯狹窄的巖石縫隙之後,喬翎眼睛被火光晃了一下,再定睛去看,卻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較之先前途徑的山林,此處地勢頗為寬闊,水聲隱隱,該是一片河谷。

四下裏點著篝火,臨近山岳的那一側河谷處停著幾輛兩人多高的巨大機械,夜色之下,放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一群身披黑袍的人正聚在一起低聲商議著什麽,有的手裏捧著書卷對著不遠處的山峰指指點點,甚至於生了爭執,還有的正將什麽東西抽出地面——喬翎眼見著那人將抽出來的長條狀器具往地上一磕,旋即抖下一整條完整的圓柱形土壤。

這時候她聽見姜裕很小聲的在自己耳邊說:“無極。”

喬翎一怔:“什麽?”

姜裕嚇了一跳,趕忙掐她一下,示意她低聲:“他們披風上的標志,就是無極,先前神都夜間有惡鬼殺人,好像就是他們幹的。”

喬翎明白了:“我去把他們抓起來問問!”

她昂首挺胸,躊躇滿志:“他們不過區區幾十人罷了,我們可是有足足的兩個人!我從這邊包抄,你去堵住他們的後路,優勢在我們這邊!”

姜裕:“……”

我靠不要莫名其妙的帶著我打副本啊!

尤其還是這種聽起來就很危險的副本!!!

他趕緊去拉喬翎:“你先坐下——”

然而卻也已經晚了。

只聽河谷之中傳來一聲斷喝:“什麽人?!”

繼而便是兵刃出鞘的聲音。

姜裕驚出來一頭冷汗,幾乎以為自己要交待在這裏了,不曾想先前表現的雄赳赳氣昂昂的嫂嫂反倒眼疾手快的將他按坐回去了。

姜裕心覺莫名,下一瞬卻覺宛如太陽降世一般,背後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了!

“金吾衛在此,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姜裕心下稍安,卻聽嫂嫂問:“無極是什麽意思?我先前好像聽叢叢提到過!”

身後明光四射,不時有兵戈聲和爆炸聲傳來,殺機四射,這座小土丘前卻還是風平浪靜。

姜裕遲疑了一下,還是認命般的告訴嫂嫂:“無極,是一個被朝廷指為淫'祀的邪'教組織。”

喬翎奇道:“為什麽叫‘無極’?”

姜裕道:“他們的名字來自於一句詩,‘三命皆有極,咄嗟安可保’。這三命,指的便是上壽、中壽和下壽。其中上壽百二十,中壽一百,下壽八十,壽命有極,他們卻叫‘無極’,大抵是渴求長生的意思。”

轉而又道:“不過也有人覺得,這‘三命’指的是術數意味上的受命、遭命和隨命,這就又是另一重意思了。”

喬翎對於“無極”的稱謂由來並不很感興趣,倒是對於“無極”這個組織本身很感興趣:“你說先前的神都惡鬼殺人案,是他們做的?”

姜裕點頭道:“金吾衛和羽林衛的聯合公文是這麽說的,我有在京兆府見到,所以知曉。”

喬翎又問:“‘無極’這稱謂的由來,也是那聯合公文上說的?”

“這倒不是。”姜裕告訴她:“是無極的人自己說的。”

喬翎不輕不重的怔了一下:“自己說的?”

“不錯。”姜裕知道嫂嫂並非神都人氏,許多神都人耳熟能詳的規矩,她都一無所知,是以便告訴她:“在神都宮城的北面,建有一座門樓,朝臣入宮議事之前,便在彼處等待,那兒被叫做‘北闕’。而在北闕之北,另設有一座望樓,兩邊檐角上懸掛有一塊很大的木牌——說起來,那也是高皇帝留下的東西之一。”

高皇帝!

喬翎很感興趣的問:“那木牌是用來做什麽的?”

姜裕告訴她:“那木牌懸於望樓之上,離地有六七十米之高,底下常年有金吾衛戍守,江湖亦或者朝堂、乃至於民間的組織和體系若想名揚天下,為人所知,都可以在這塊木牌上張貼自家的主張和志向,哪怕是意圖顛覆朝綱、禍亂天下的那種也可以……”

“哎?!”喬翎著實吃了一驚:“這種也可以?!不會被抓嗎?!”

姜裕理所應當的點了點頭:“當然會啊!”

喬翎:“……”

喬翎嘴角不由得抽動一下。

姜裕見狀,不由得失笑起來:“那就是一種公開的篩選。非得在無法驚動戍守在望樓下金吾衛的前提下登樓,將自家主張張貼出去,才算是在朝廷那兒掛上號,自覺做不到的,就別丟人現眼了。”

喬翎若有所思:“貼什麽都行?”

姜裕糾正她,說:“非得是一個至少兩人及以上成員、且有著行事綱領的組織,才能去貼,不能亂貼的。”

喬翎很感興趣的問:“那要是有人去亂貼呢?”

姜裕神色稍稍嚴肅一點:“尋常之輩,是無法避開駐紮在望樓下的金吾衛的。”

喬翎鍥而不舍的追問:“那不尋常之輩呢?”

姜裕覷著她的臉色,很鄭重的告訴她:“會被視同於對朝廷的挑釁,被中朝追殺到死。”

喬翎咋舌:“這麽兇!”

略一思忖,她戰術後仰:“有沒有胡亂貼了,但是沒有被中朝抓起來殺掉的?”

姜裕為之默然,片刻之後,他說:“一個都沒有。”

很快他又說:“嫂嫂,我勸你遵紀守法……”

喬翎像只招財貓一樣擺著手慈祥的笑了起來:“嗨呀,你把我想成什麽人啦!我怎麽可能做這種知法犯法的事情呢!”

姜裕警惕的盯著她:“你發誓!要是撒謊,你吃的魚膾全都有蟲!”

喬翎勃然變色:“姜裕,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惡毒!”

姜裕聽完就知道她是賊心不死,只覺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身後的喊殺聲還在繼續,他卻仿佛已經聽不見了,正意欲勸說幾句,卻見嫂嫂忽的變了臉色,看向北方,神情帶著點驚奇,輕輕“咦”了一聲。

姜裕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卻是一無所覺。

這時候喬翎握住他手臂,擡手在他肩頭某兩處穴位上點了兩下,姜裕只覺得耳朵裏忽然間灌進去一陣風似的,七竅瞬間都清明了,緊接著便聽見一陣清亮的笛聲……

姜裕心下驚駭不已!

上山來搜尋蹤跡,卻意外撞上了無極的人,就已經夠奇怪了,沒想到居然還撞上了金吾衛的圍剿現場!

這也就罷了,這笛聲又是怎麽回事?

聽聲音,仿佛還是從北邊墓園處傳來的。

這邊殺聲震天,火光連綿,墓園那邊不至於一無所覺,又是誰在彼處吹笛?

姜裕驚駭之餘,更好奇於嫂嫂的來歷——怎麽看她也不像是個尋常人!

他忍不住低聲問了出來:“吹笛的是敵是友?”

喬翎不答反問:“咱們家跟金吾衛關系好不好,有沒有靠得住的關系可以走動?”

姜裕茫然道:“啊???”

下一秒他就被人猛地按到地上,緊接著火把直接懟到了面前去:“此處還有兩個賊人!”

姜裕不可置信,慘叫一聲:“啊!!!”

又去拿喬翎。

喬翎卻像只靈活的大貓一樣,輕巧跳走,避開了伸過來的那只大手。

同時大喊一聲:“我們才不是賊人!”

姜裕這輩子還是頭一回經歷這種事,著實有些哭笑不得,情知緊急之下容易生出誤會來,所以被按倒之後,並不曾劇烈反抗。

這會兒聽喬翎言語,他便待自報家門,嘴巴剛要張開,就聽四下裏陡然寂靜下去。

原先圍上來的金吾衛士卒肅然退到兩邊,緊接著,一道陰影落到他面前,穩穩停住。

“姜二公子?”

來人擺了擺手,按住姜裕的人便會意的將他松開了。

姜裕活動一下幾乎被按到脫臼的手臂,苦笑著向來人行禮:“原來是國舅。”

再看向目瞪口呆、如一只野猴似的蹲在石頭上的喬翎,愈發無奈的道:“嫂嫂,這位是定國公府的少國公——朱皇後的胞弟。”

來人向喬翎微微頷首:“朱正柳。越國公夫人有禮。”

喬翎先前聽梁氏夫人說過,朱皇後曾經是神都第一美人,朱皇後之後,神都第一美人的美譽便落到了朱皇後的妹妹朱三娘子身上,朱三娘子出嫁之後,才是張玉映與邢國公之女並駕齊驅。

往淮安侯府去赴宴的時候,她也曾經見過定國公夫人,因而遙想過朱家兩位娘子的風華絕代,可是今日見了這位國舅,才驚覺或許還是遙想的過於寡淡了。

朱正柳一語結束,她足足怔楞了三個呼吸的空檔,才跳下石頭,還禮道:“原來是國舅當面。”

朱正柳點一下頭,繼而道:“深更半夜,在下率領衛戍清繳淫祀邪徒至此,越國公夫人與姜二公子來此,又是有何貴幹?”

其實是來看墳的。

只是……能不能實話實說還在其次,就算是真的說了,也沒人會信吧?!

姜裕轉頭看喬翎,戰術撓頭:“啊這……”

喬翎轉頭看姜裕,戰術撓頭:“啊這……”

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非靜止畫面.jpg】

終於還是朱正柳出聲打破了沈默:“二位若是無從解釋的話,在下只怕要請你們往金吾獄去坐一坐,再使人往府上去請太夫人來聊一聊了。”

喬翎聽得毛骨悚然,悄悄同姜裕道:“婆婆要是知道我們偷跑出來,最後還進了監獄,說不定真的會殺了我們!”

姜裕默然幾瞬後道:“嫂嫂,自信點,把‘說不定’去掉吧。”

喬翎:“……”

在此關頭,二人卻見對面朱正柳臉色微變,原本持刀侍立在左右警戒的金吾衛也顯露異樣,心知是有了變故,齊齊轉身去看,又不免齊齊怔在當場。

他們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一人,更不知來人已經在此呆了多久。

月亮在雲層中半隱半現,夜風幽微,一抹深紫在空氣中浮動,冷肅威儀,神秘莫測。

姜裕畢竟是公府子弟,見過世面,情知這是一位來自中朝的紫衣學士,趕忙躬身行禮,同時心下驚疑不定——無極到底意欲何為,金吾衛也就罷了,竟還惹了一位紫衣學士蒞臨?

又擔憂嫂嫂不知輕重,說出什麽冒昧的話來,想要開口提醒,視線掃過去,卻見嫂嫂正註視著那位紫衣學士,眉頭幾不可見的蹙著,神色有些古怪。

姜裕見狀,便躑躅著沒有開口。

喬翎卻很快就笑開了:“學士有禮。”

那位紫衣學士的目光隱藏在黑紗之後,難以辨別息怒,聞言也沒作聲,手中持一管玉笛,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算是致意。

繼而同朱正柳道:“只是趕得巧了,叫他們走吧。”

是個女子的聲音。

朱正柳頷首應了,目光在喬翎身上打個轉,單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那叔嫂二人離開。

姜裕見狀暗松口氣,慶幸於終於可以離開這個混亂又巧合的亂局,不曾想再一轉眼,卻見嫂嫂居然朝著那位紫衣學士去了!

他驚得魂飛天外,不由得叫出聲來:“嫂嫂!”

喬翎笑著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姜裕沒有品出這動作當中所蘊含的意味,卻聽見了嫂嫂的聲音。

喬翎近前去,再次行了叉手禮後,很客氣的問:“這位學士,我可不可以看一看您腰間懸掛的那塊玉佩?”

別說是姜裕,朱正柳都為之驚詫起來。

那紫衣學士沈默的註視著她,喬翎保持著禮貌問詢的姿態,同樣專註的看著她。

終於,那紫衣學士身上摘下了腰間所佩戴的那塊玉佩,伸手遞了過去。

喬翎不意真的能夠看到,趕忙連聲稱謝,雙手接住拿在手裏端詳過了,重又雙手遞還回去:“多謝學士!”

那紫衣學士將玉佩接到手裏,卻並沒有將其系回腰間,只是維持著緘默的姿態,默不作聲的註視著她。

這一回,喬翎很識趣,也很麻利的道了告辭。

叔嫂二人無需遮掩,沿著大路往山下去。

姜裕忍不住道:“嫂嫂,你好大膽,居然敢索要紫衣學士身上的玉佩!”

喬翎饒是心有所思,也說:“我是在請求她給我看一看呀,又不是搶,人家要是拒絕,那也沒什麽好說的。”

姜裕想了想,不由得道:“也是!”

只是易地而處,他多半是不敢如嫂嫂那般做出那個請求的。

想到此處,不免又驚奇道:“我還是頭一次聽見紫衣學士說話!”

喬翎饒是先前聽梁氏夫人說過中朝的種種奇妙之處,此時聽了,也不禁覺得稀罕:“你先前從沒有遇上過他們?”

姜裕道:“倒是遠遠的見過幾次,但是聽紫衣學士說話,卻還是頭一遭!”

開了這個頭,少年人的好奇心便打不住了。

他連珠炮似的問了出來:“嫂嫂,你說無極的人聚集在這裏,是想做什麽?居然引出了一位紫衣學士!”

又說:“你註意到沒有?那位手裏持著一支笛子——先前吹笛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只是她為什麽要在深更半夜,在陵園裏吹笛呢?”

今夜出門,喬翎解決了心裏存在的幾個疑惑,可也是因為今夜這趟出門,反倒叫她心裏又添了新的疑惑……

雖是如此,但她也很認真的回答了姜裕的問題:“我猜測,那位紫衣學士或許是在祭奠著誰。”

別的就不再提了。

今夜金吾衛清繳淫/祀,必然是要開一道城門的,叔嫂二人到山腳下去稍一打聽,便知道了是哪處門戶。

騎著馬各懷心思的走著,冷不防姜裕“哎呀”一聲:“叫無極的事情一打岔,倒是把正事給忘了!”

喬翎心下好笑,嘴上卻道:“過幾日吧,今夜的事兒說不定會傳到婆婆耳朵裏去呢,叫她知道,咱們倆怕都沒好果子吃!且先靜待些時日,再作計較。”

姜裕情知她說的有理,便也就點頭應了。

喬翎騎在馬上進了城,卻沒急著回越國公府,差了姜裕回去,她摩挲著懷裏的那件東西,掉頭往西市最大的那件當鋪去了。

賬房先生原本已經睡下,半夜裏心有所感,清醒過來。

打眼一瞧,就見喬翎縮著脖子蹲在窗臺上,如一頭迷惘的貓頭鷹,困惑的眨巴著她那雙圓圓的眼睛。

他伸手從床頭摸了那副水晶打磨成的眼鏡戴上,看著她。

喬翎說:“我今晚見到了一位中朝學士。”

賬房先生說:“噢。”

喬翎說:“那位中朝學士腰間有一塊玉佩。”

賬房先生說:“噢。”

喬翎頓了頓,才說:“有件事情我實在想不明白。”

賬房先生說:“什麽事情?”

喬翎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來,提著拴住它的絲絳,亮給賬房先生看:“我往神都來的時候,老頭子給了我一塊玉佩,形制跟那位中朝學士佩戴的那一塊很像,但是又不完全相像。”

賬房先生默不作聲的看著她。

喬翎摩挲著玉佩上的紋樣,若有所思:“中朝學士佩戴的那一塊上有個‘北’字,我這一塊上,寫的是‘南’。”

……

禁中。

朱正柳行走在崇勳殿的廊道上。

穿過幾道回廊,終於叫近侍引著,來到了聖上面前。

他行禮之後,稍顯遲疑的告訴聖上:“今夜一切順利,只是途中遇到了一位紫衣學士。”

聖上的聲音自珠簾之後平淡的傳來:“哪一位紫衣學士?”

朱正柳道:“是桂家的三十娘子。”

聖上便“哦”了一聲,說:“只是趕得巧了。”

只是趕得巧了。

不久之前,桂家的三十娘子也是這麽說越國公夫人叔嫂二人的。

現下,這句話又從聖上口中說出來了。

因為這重合的一句話,朱正柳短暫的猶豫幾瞬後,又道:“今夜在固安原,也遇見了越國公夫人和姜家的二公子。”

聖上略有些詫異的“啊”了一聲:“越國公夫人!”

很快他又笑了起來,重又說了一遍:“越國公夫人啊。”

朱正柳道:“三十娘子待越國公夫人,好像有些不同。”

聖上笑著告訴他:“越國公夫人在中朝養到周歲,才被送到南邊去的,在三十娘子面前有些香火情,也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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