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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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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周媽媽追, 公孫宴叫,場面亂得不成樣子。

喬翎反而麻了,後退幾步, 靠在馬車上,抱著手臂觀望事情發展。

姜邁拉住金子的狗繩, 制止這條小狗跑出去將局面進一步擾亂,看著場中這場大戲,心中驚嘆不已。

周媽媽畢竟不是傻瓜, 情知自己已經從坐在官帽椅上掌控大局的人變成了笑話中的一員,追了幾番都沒追上,終於停下, 氣喘籲籲道:“你到底要怎麽樣?只管放下話來!”

她心裏明白, 決不能叫事情再繼續朝著不利的方向發展了。

公孫宴一指被砸的亂七八糟的醫館:“賠錢!”

周媽媽覺得很委屈:“我明明早就把銀票遞上了,是你們死纏著不肯罷休!”

公孫宴則問卡皮巴拉:“你這個店面, 店裏邊被損毀的東西, 作價多少?”

卡皮巴拉木然的反應了會兒,瞟了眼還放在自己手邊的那張銀票, 慢騰騰道:“這些足夠了。”

周媽媽冷笑一聲, 想說算你識相, 只是瞟一眼還沒有離去的越國公夫人, 到底忍了下來。

公孫宴又道:“賠錢是你該做的, 現在過來道歉, 平白無故的來砸人家店, 壞人家買賣, 你還有理了?!”

周媽媽既已經生了趁早了結此事的心思, 當然也不會在吝嗇於一點顏面,當下上前, 迅速朝白應行了一禮:“是我一時糊塗,失了心智,壞了白大夫的買賣,實在是對不住!”

公孫宴便又去看白應。

白應默默看了周媽媽一會兒,久到對方都覺得不耐煩的時候,才說:“有關系。”

周媽媽:“……”

白應說:“我沒有診錯,你們府上那位側妃體內,的確有避子藥的殘留,這也是她一直都沒有身孕的原因。”

周媽媽:“……”

周媽媽面部肌肉稍顯猙獰的抽動了一下,真的很想連他帶店一起砸爛。

她沒說話。

白應更沒再說話。

公孫宴左右看看,也抄起手來不說話了。

【非靜止畫面.jpg】

終於,還是周媽媽先扛不住了。

帶著人耍威風被圍觀是一回事,作為神都笑話錄中的一員被人圍觀,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草草的向場中二人行個禮:“錢已經賠了,歉也已經道過,二位既沒有別的說處,我這便離去。”

說完,唯恐越國公夫人的癲人表哥再說什麽話來,都沒敢看他反應,便帶著人逃命似的走了。

公孫宴扁了扁嘴,轉而去看卡皮巴拉:“你怎麽不說話?我要是不來,她能把你賣到八百裏開外去!”

卡皮巴拉沒看他,只是看著對面來人——喬翎牽著金子,往這邊來了。

他客氣的點一下頭,領著他們入內落座,道了聲:“多謝。”

公孫宴又叫起來:“餵,幫你的是我好不好!”

金子搖著尾巴,矜持的繞著白應轉了一圈。

公孫宴於是便蹲下身,狠狠rua它立起來的耳朵:“小狗狗,你怎麽也不理我?”

喬翎使同行的侍從進來收拾箱翻櫃倒的醫館,又問他:“白大夫,你怎麽會同楚王府扯上關系?”

楚王便是當今聖上的長子,周媽媽方才說的不錯,楚王妃同越國公府還是親戚呢。

如此親近顯赫的門第,府上的側妃沒由得要到外邊來找一個初來神都的大夫診脈,更沒理由鬧成現在這樣的。

白應低頭看著金子,金子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摸了摸那只小狗,繼而道:“楚王妃尚無子嗣,所以不想叫府上側妃先於她生子,自己動手或者坐視別人給側妃下了避子藥。側妃自己大概也知道,但是往楚王府診脈的禦醫被王妃所控制,不會說出實情,所以側妃就讓親信在神都找了一個初來乍到的大夫,往王府去給她診脈。”

喬翎明白了,道:“白大夫診脈之後,如實說了?”

白應理所應當道:“說了啊。”

喬翎為他這態度而詫異了一瞬,繼而笑了起來:“再後來呢?”

白應道:“我說完之後,側妃便哭了起來,繼而使人去將此事告知王妃,乞求王妃替她做主。王妃到了之後,便寬撫她,道是會嚴查此事,又說外邊來的大夫未必做得準,興許是診錯了也不一定,說著,又吩咐人去請太醫。”

喬翎有點明白後邊發生的事情了:“太醫診脈之後,說你診錯了。”

白應搖頭道:“我沒有診錯。”

喬翎笑的更厲害了:“但是太醫說你診錯了。”

白應道:“對。”

喬翎又問:“那側妃怎麽說?”

白應道:“側妃向王妃致歉,說她急於子嗣,想著換個大夫開方子調理一下,或許會有,沒成想找到了一個不靠譜的大夫,搞出一場誤會來。”

喬翎輕嘆口氣:“側妃敲山震虎,虎已經震完,你也就成了她的棄子啦!”

白應道:“是的。”

外頭一個初來神都的大夫,以後大概率不會同楚王府的側妃產生交集,但是王妃卻要與她在同一個屋檐下繼續生活。

真的把王府妻妾內鬥的醜事掀開,使得楚王與王妃顏面大失,側妃未必能落得什麽好,倒不如退一步,既能得到楚王憐惜,又能叫楚王妃警醒,就此收手。

而代價只是一個初來神都的大夫罷了。

至於這大夫此後會遭遇什麽,是否在神都還呆得下去,甚至於還能不能保住性命,就都與側妃無關了。

喬翎思忖著問了句:“這位側妃出身哪一家?”

公孫宴看白應。

白應看喬翎:“這位側妃並非神都人氏,她是繁國的公主,繁王將其送到神都,後來又被當今賜給了楚王。”

喬翎若有所思:“楚王妃至今仍無子嗣。”

白應沒有作聲。

喬翎遂向公孫宴道:“送佛送到西,既管了這事兒,就得管到底,你索性在這兒待幾天,確保白大夫這邊的事情徹底了結掉了才好。”

白應反應的異常迅速:“啊?”

他說:“不用不用不用。”

連說了三個“不用”。

公孫宴被這三個“不用”刺傷了,當即道:“誰說不用?用的!”

又朝喬翎擺擺手:“你回去吧,這邊有我在呢,要是有個萬一,我就帶著大夫去投奔你!”

喬翎應了聲:“好。”

同白應道了聲:“再見了白大夫。”

金子也依依不舍的叫了一聲:“汪!”

白應慢慢的朝她們擺手:“再見。”

……

周媽媽心知自己這回是把差事給辦砸了,心下忐忑不安,但是又覺得委屈——誰知道越國公夫人的癲人表哥會突然殺出來啊!

更沒想到的是,癲人越國公夫人居然就在那時候出現了!

然而無論心中作何想法,都該趕緊回去,把這事兒知會給自家王妃才是。

大皇子妃心裏邊壓根沒把一個初來神都的大夫放在心上,她這會兒正煩著呢!

她十八歲嫁與皇長子,至今已有八年,期間倒是有過一次身孕,只是不慎小產,即便那之後靜心調養許久,也始終沒再有過消息。

宮裏頭大皇子的生母德妃倒是沒有說過什麽,反倒勸她看開一點,反正人還年輕,孩子總會有的,大皇子妃聽歸聽,應歸應,心裏怎麽可能真的不當回事?

皇家的兒媳婦,沒有孩子怎麽成呢!

大皇子妃心裏邊盼星星盼月亮,心說,不拘兒女,只求給我一個孩子就好!

先前小產那回,還不到三個月,她又年輕體健,太醫都說沒傷到根基,怎麽之後就再沒有過呢?!

德妃不急,大皇子也不急,可是大皇子妃的母家急了。

趙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也就是大皇子妃的伯母過府的時候悄悄告訴大皇子妃:“繁王進獻公主入京,當今多半是不會留此女在禁中,倒是很有可能將她許給某位親王為妃。”

大皇子與二皇子皆已經娶妻,大皇子妃沒往這兩家上邊想,倒是三皇子魯王……

大皇子妃問伯母:“難道聖上意欲將繁國公主賜婚魯王?”

本朝從沒有番邦之女為皇後的前例,至少繁國是不值得皇朝開出如此高價的——大皇子妃覺得,既如此,多半就是許給眼見著沒有可能承繼大位的魯王了。

不想世子夫人搖頭,鄭重道:“繁國的公主怕是做不了親王妃,倒是很有可能用以裝點未來新皇的後宮呢。”

她將丈夫的話轉述給大皇子妃:“近來國朝多在南邊出海,東南賦稅日多,三省正在商議,或許可以加強東南海域的商路建設,如此一來,就有必要用繁國壓服東南諸邦。”

“繁國雖有世子在京為質子,但畢竟尚且年幼,但繁國公主年長,又與世子同為繁國王妃所出,如若她能生下具有皇朝血脈的皇孫,當今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將其立為繁王,最大程度減少繁國百姓的抵抗,至此使繁國永為本朝之土。”

至於繁王年幼,無力行事,國朝父代子職,又有何不可呢。

大皇子妃明白伯母的意思了,只覺得心頭發冷:“王爺要娶繁國公主為側妃,是不是?”

世子夫人沒有言說此事,只道:“這是聖上和三省的意思,繁國公主可以有孩子,但最好不要是王爺的長子,或者長女,王妃娘娘,您覺得呢?”

大皇子妃明白了。

大皇子是有意爭一爭那個位置的,所以才如同大公主一般,叫人稱呼自己“大皇子”,而不是“楚王殿下”。

換言之,為了大皇子自己的切身利益,他是無法去介懷嫡出與非嫡出的,他必須選擇那個“長”!

繁國公主是一定要有孩子的,不拘男女,這是三省的意思——他們要用這個同時兼具本朝與繁國皇室血脈的孩子來取代當今繁王的統治。

甚至於,這隱隱的也是當今的意思。

若非如此,娶繁國公主做什麽?

但是趙國公府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世子夫人清楚明白的告訴大皇子妃——既然這個孩子的出生已經無法避免,那就不要讓這個孩子作為長子或者長女來出生!

當今和三省要用這個孩子來羈縻繁國,並不等同於他們願意讓這個孩子獲得承繼本朝大位的可能!

沒有人願意傷害自己的切身利益去成全別人,大皇子妃也一樣。

但世間無奈之事,何其之多呢。

趕在賜婚下來之前,大皇子妃叫自己身邊的兩個侍女開臉做了通房,等到繁國公主作為側妃入府的時候,一個侍女的肚子已經隆起來了。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大皇子做了父親,至於新生的小皇孫,當然也就自然而然的養在了大皇子妃膝下。

誰叫他沒福氣的生母誕下他之後就咽氣了呢。

大皇子的乳母私底下說:“也是個可憐人……”

大皇子妃為此大哭了一場:“這話說的,好像是我為了搶皇孫,害了他母親性命一樣!男人有男人的大業要成,三省有為國為民的打算,委屈都叫我吃了,最後倒是我裏外不是人!”

德妃知道後,馬上就把那多嘴的乳母攆走了。

大皇子也去寬慰妻子:“只是叫他占住位置罷了,我們總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日子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過下去了。

大皇子妃不喜歡皇孫,但是又不得不養著皇孫,甚至於在他立住之前,須得看緊了側妃——萬一皇孫不幸幼年夭折,側妃卻又有了身孕呢?

在孩子周歲之前加一道保險,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

側妃生得美艷動人,善於歌舞,頗有異域風情,入府之後倒是很得大皇子喜歡,大皇子妃冷眼旁觀,見她待自己還算恭順,也不說什麽。

直到這日側妃忽然發作,將府內心照不宣的秘密點破。

大皇子妃就知道,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身邊另一個開臉侍奉大皇子的通房花朝哄著懷裏的皇孫,小聲說:“王妃娘娘何必同她一般見識?一個番女,同玩物有什麽區別?”

又說:“反正皇孫也已經滿了周歲,就算她生了孩子,也翻不出什麽浪來的。”

大皇子妃冷笑道:“我允許她生,跟她自己冒頭出來要生,這是一回事嗎?!”

花朝低眉順眼的抱著皇孫,不敢作聲了。

大皇子妃只覺煩不勝煩,又有些惱恨自己這不中用的身體——怎麽就是再懷不上了呢!

我要是有個孩子……

周媽媽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大皇子妃本來就煩,再看周媽媽神色,就知道事情必然是辦砸了,心情登時更壞起來:“區區一個大夫你都收拾不了?老奴愈發刁滑憊懶起來!”

周媽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告罪一聲,將方才之事說與她聽。

大皇子妃當然知道越國公夫人,不久之前,她還跟大皇子八卦過越國公夫人的出身,再往前推一推,她還興致昂揚的看過越國公夫人新婚之夜的那場熱鬧呢,幾日之前,因著越國公夫人的緣故,夏侯夫人還被定國公夫人狠打了次臉!

彼時她還是很喜歡越國公夫人的——多爽利,多有意思的人啊!

夏侯夫人又愛在她面前擺舅母的架子,大皇子妃樂得看她丟人!

但是這會兒,當越國公夫人站到自己對立面上的時候,大皇子妃當然也就沒那麽喜歡她了。

當下就發作道:“怪道人都說她瘋瘋癲癲,什麽事她都要插一腳!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野丫頭,居然敢管起我們府上的事情了?!”

周媽媽低著頭不敢作聲。

大皇子妃沒好氣道:“難道還要我教你怎麽做不成?”

看周媽媽如同榆木腦袋似的,便愈發不耐煩了,吩咐左右:“使人備一份禮,給越國公夫人送去,就說這回的事情是周媽媽自作主張為之,我並不知道,謝她替我攔下此事,免得府上在外丟臉。”

左右應聲去了。

大皇子妃吐出一口濁氣,向花朝伸手,接了皇孫到自己懷裏,繼續道:“再去賬上支五百兩銀子給那個大夫送去,算是我給他壓驚的,他要是懂事,就該知道見好就收。”

周媽媽不由得道:“這也太便宜他了吧?”

大皇子妃瞥了她一眼:“越國公夫人說他沒治死人,不算是庸醫,你叫他治死一個,再說他是庸醫,到時候誰還能說出二話來?只是記得過些時日再辦,手腳幹凈些,也就是了。”

周媽媽心下一凜,畢恭畢敬道:“是,老奴記下了。”

幾個侍從退了出去,大皇子妃懷抱著剛周歲的皇孫,看著他肉嘟嘟的可愛臉頰,心裏又是喜歡,又是厭煩,心想:怎麽就是懷不上呢?

身體也沒問題啊!

要說是丈夫不行,但他同花敘卻很快就有了孩子……

可要說是我不行,我先前也有過孩子啊!

之前倒是偷偷找了幾個美男子試過,居然也沒有動靜!

大皇子妃想到這裏,就覺得更煩了!

有時候真的很羨慕越國公夫人的精神狀態,想創誰就創誰,想發瘋就發瘋,大不了就蹲監獄,有什麽了不起的!

而我,卻要被繁文縟節死死的束縛住,過著規行矩步的生活……

想到這裏,大皇子妃由衷的嘆了口氣。

更晚一點的時候,大皇子回到府上,知道了這事兒,只是問:“越國公夫人那兒都打點好了?”

大皇子妃點頭。

大皇子心有思量,回想著自己前幾日接到的那個消息乃至於千秋宮裏太後娘娘的態度,忖度許久,但終是沒再說什麽。

……

圍觀的人群散去,公孫宴協同白應收拾滿地殘局,一邊將被推倒的藥架擡起來,一邊說:“你別忍氣吞聲的啊,沒得倒是受這種閑氣……”

白應並不做聲,只是默默將滿地的藥材撿起來,吹一吹,能用的就收起來,碎掉臟了的就堆到一起,晚些時候丟掉。

公孫宴又嘟囔了幾句,白應終於笑了一下,說:“今天的事情,謝謝你了。”

公孫宴便覷了他一眼,說:“原來也不是啞巴啊!”

說完,他自己也笑了。

醫館裏邊亂糟糟的,架子倒是扶起來了,原本落在上邊的瓶瓶罐罐卻碎了不少,公孫宴又問:“你這醫館,還打算繼續開嗎?”

白應說:“為什麽不呢?”

公孫宴便理直氣壯的向他討了那張周媽媽給的銀票到手:“我去替你添點得用的器物回來,光靠你,得猴年馬月才能湊起來呢!”

白應笑著說了聲:“好。”

公孫宴走了,他將地上還能用的藥材撿的差不多了,便關上門,提著掃帚,從門縫後邊開始一板一眼的清掃。

掃到一半的時候,聽見門扉“吱呀”一聲,還當是公孫宴又回來了,也沒在意,轉過一瞬,他身形忽然間頓住了。

白應回過身去,瞧見來人,少見的流露出一點強烈的、歡欣的感情波動來:“八郎,怎麽是你?!”

他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這話說完,白應自己便會意過來了:“哦,是三郎告訴你的,神都城裏發生的事情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他。”

被他喚作八郎的少年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早就該過來的,只是……”

白應溫和的註視著他,微笑起來:“我聽說了你的事情,你找到了一直想要找的人,是不是?”

他由衷的替對方高興:“真好啊。”

八郎挽起袖子來,巾帕蘸了水,開始幫著他擦桌子,一邊擦,一邊說:“我以為還要等很久很久呢,沒想到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又問:“你怎麽也上京來了?”

白應微微蹙起眉頭來,告訴他:“前不久,北尊傳書給我,他說,破命之人已經到了神都……”

公孫宴走了一趟陶瓷市場,對照著白應醫館裏的器物尺寸,重又訂了一批。

店家見是筆不算小的買賣,遂專程叫了輛馬車,載著貨物隨從他往那醫館中去。

如是一起到了門外,馬車停住,公孫宴麻利的跳下車去,正待推門,忽的心有所覺——裏邊除了白應,還有別的人在!

他們說話的聲音其實並不高,尋常人在門外決計聽聞不到,可公孫宴偏不是個尋常人。

是以他清楚的聽見白應用一種迥異於從前,甚至於可以說是隱含著幾分恐懼的語氣同室內另一人說:“我感知到了【空海】的氣息……”

公孫宴心想,【空海】是什麽?

一片海嗎?

為什麽白應聽起來好像很害怕它似的?

他心下疑惑,但卻也無心竊聽。

他是在上京路上遇見白應,繼而與之結交相識的,對於對方的過往,其實並不了解,也就更不好冒昧探聽二人結交之前的事情了。

公孫宴當下刻意的加重了腳步……

內室裏當即就沒了動靜。

公孫宴略微停頓了幾瞬,推門進去,醫館裏便只有白應一人在此。

他目光掃視周遭,心覺奇怪,見白應無意說,便也就沒有問。

只是心裏邊難免驚疑——【空海】到底是什麽?

白應同來客說起【空海】,並不作過多的解釋,可見他們雙方都該知道這所謂的【空海】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事物,想他出身南派,都一無所知,那位來客又會是什麽身份?

公孫宴起了好奇心,知道白應不願多說,也不強求,等忙活完醫館的事情,便往西市去尋那家當鋪,進門之後張望一下,徑直去尋那長須賬房。

賬房先生擡起頭來,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公孫宴前傾身體,悄悄問:“老師,【空海】是什麽?”

賬房先生顯然沒料到他會問到此事,聽後目露訝異,臉色頓變。

公孫宴見狀,臉上的神色也隨之鄭重起來:“……是什麽很要緊的事物嗎?”

賬房先生目光凝重,不答反問:“你是在哪裏聽見的,知道多少?”

公孫宴短暫一怔,後又果斷回答道:“只知道這個稱謂的大概讀法。”

賬房先生臉色微松,若有所思。

公孫宴也不催促,只靜立在原地,等他思量清楚。

終於,賬房先生回過神來,對他說:“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但【知道】這件事本身,就是很危險的,甚至很有可能會稀裏糊塗失去性命——如果你願意承擔這個結果,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人活著不就是為了閑來無事整點八卦嗎?

不然還有什麽意思!

公孫宴兩眼發光,不假思索道:“展開說說!”

賬房先生對此有些無奈:“你是這樣,阿翎也是這樣……”

短暫的搖頭失笑之後,他沒等公孫宴催促,便嘆息著告訴他:“當代所有對於【空海】的了解,幾乎全都是‘據說’。很久很久之前,北尊的老師界定了【空海】的定義——那裏又被稱為虛無之地,是過去、現在,乃至於未來空間和時間的交錯之地,其中蘊含著不同空間和時間之內的無數可能。”

公孫宴誠實的說:“沒聽明白。”

賬房先生不由得笑了起來:“就是說,【空海】裏生活著很多個你,這很多個你在不同的時空之下做出了完全不同的抉擇,以至於那個你所要面對的命運軌跡,同別的你迥然不同,這最終又導致那個世界的走向發生偏移……”

公孫宴嘗試著說:“譬如說今天這件事,我有可能去問一問白應,所謂的【空海】究竟是什麽,亦或者我那時候心血來潮,不給裏邊的人準備時間,就推門進去——那我很可能有機會見到那位來客,又因為我提前見到了來客,此後發生的事情,又都與現下不同了。”

賬房先生頷首道:“不錯。”

公孫宴明白了,只是轉而又生不解:“可是我聽白應提起【空海】的時候,似乎很恐懼……”

賬房先生註視著他,徐徐道:“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此時此刻,我們就身在【空海】之中!”

公孫宴起初微怔,會意之後,頓覺毛骨悚然!

他駭然道:“怎麽會?!”

他簡單的將【空海】視為一個地點,可是現在並沒有發生【去】這個動作,老師卻告訴自己,如今自己已經在【空海】之內了?!

這難道不離奇可怖嗎!

賬房先生神色有些覆雜:“這就是我事先問你,是否願意承擔代價的原因了。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本身不也是萬千可能當中的一個嗎?”

他說:“【空海】不是一個人,並不具備人一樣的思維能力,但它冥冥之中又具備有某種靈性。”

“它的特點之一,就是——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那你從生到死,都不會真正的接觸到它。但是,當你獲得【空海】這個概念的同時,它也會註意到你。你對它了解的越深,它就會以越快的速度迫近到你的身邊,最終將你拖入深淵……”

公孫宴頗覺可怖:“可是,我先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空海】。”

賬房先生告訴他:“高皇帝之後,【空海】就陷入了沈睡期,只有些微的意識殘存,這也是我現在能夠告訴你這些的原因。”

“大概幾年前,【空海】短暫的波動過一次,究竟是因為什麽,尚且不得而知。事實上,危險也往往伴隨著機遇,也有人為了尋求這一點機遇,主動進入空海……”

公孫宴頗覺驚詫:“還可以主動進去?”

略一思忖,他又覺得那是個雖然危險,但是光怪陸離的奇異世界,眉宇之間不由得流露出幾分意動來。

賬房先生稍顯無奈:“你們這些孩子,怎麽一個比一個野……”

他說:“想要進入空海,是需要鑰匙的,條件也極其苛刻,一般人很難得到。”

公孫宴不由得問了出來:“什麽條件?!”

賬房先生笑了起來 :“你辦不到。”

公孫宴靠在櫃臺上,催促他說:“辦不到就辦不到,還不許我聽聽了?”

賬房先生告訴他:“首先,你需要一枚定向通往空海的符箓——你沒有吧?”

公孫宴微露瑟縮之色:“沒有。”

賬房先生又說:“其次,你需要點燃一支犀牛角。”

公孫宴想了想,稍稍振作起來:“這個倒是有可能——”

賬房先生忍俊不禁道:“要起碼活了五百年的犀牛才行,你找得到嗎?”

公孫宴勃然變色:“五百年?那不是成了精了?!”

賬房先生說:“不錯,要得道犀牛的角才行,年份越久越好——他們的角每五十年都會脫落一次。”

公孫宴暫且記下,又問:“除此之外呢,還有別的嗎?”

賬房先生往椅背上靠了靠,輕聲說:“最後一個條件反而是最簡單的,還需要一簇石中火。”

因為前兩個條件來的太難,以至於公孫宴在聽到最後一個條件的時候,竟有些不可置信。

他問:“石中火,就是石頭撞擊在一起時迸現出來的火花?”

“不錯,”賬房先生說:“點燃一支犀角,望著一簇石中火迸發,最後再撕掉一枚定向的符箓,向前幾步,就可以導向空海。”

公孫宴不由得問:“老師,您進去過嗎?”

賬房先生搖頭:“我沒有去過。”

他說:“上一次南北兩派聯合探索空海,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損失異常慘重,此後,兩方便都歇了這個心思。”

說到此事,賬房先生微露悵然:“只是空海其實就懸在所有人的頭頂,你不去尋它,它未必不會來尋你。”

公孫宴觀察他神色,有所意會:“您遇見過這樣的事情嗎?”

賬房先生為之默然。

如是過去良久,他告訴自己的學生:“多年前,中朝有位學士折損在了空海——那位學士甚至於沒有進入空海,只是遇到了【空海之輪】……”

公孫宴難免要追問一句:“【空海之輪】又是什麽?”

賬房先生提筆,公孫宴會意的伸出了手。

前者在他掌心裏緩緩地畫出了一個紅圈兒。

“這就是【空海之輪】。”

“那是一種沒有外顯形態的、空海獨有的產物。它會貫穿人的命運,譬如說——一支來自世宗皇帝年間的冷箭,穿過無數時空,在本朝取走了一個人的性命!”

賬房先生筆尖點了點他的額頭正中:“當【空海之輪】出現的時候,你的額頭會浮現出紅色圓環的輪廓,等這個圓環首尾相接,這條【空海之輪】才會死掉,加諸於寄生者身上的命運輪回,才會中止。”

公孫宴聽得心驚肉跳:“那位學士的死因……”

賬房先生告訴他:“創傷那位學士的那條【空海之輪】,來自於高皇帝紀元之前。”

公孫宴不由得“啊!”了一聲!

高皇帝紀元之前!

他出身南派,對於那個紀元有所了解,以當代人的眼光來看,那無疑是一個天馬行空、光怪陸離,又極其波瀾壯闊的時代。

今時今日,透過只言片語短暫的投去一瞥,也足夠驚心動魄了!

……

越國公府。

喬翎回府不久,就收到了大皇子妃使人送來的東西,看也沒看,便讓人收起來。

張玉映倒是奇怪:“怎麽出去一趟,卻要收大皇子府的禮?”

“哈哈,”喬翎發出了癲人的笑:“回來的路上跟大皇子妃的人幹了一場!”

張玉映:“……”

其實應該禮貌性擔心一下的。

只是再一想……

我們娘子跟魯王競買過,跟四公主對罵過,狠狠打臉過承恩公府,剛剛才把英國公府攪和的一團糟……

張玉映很麻木的說了聲:“噢,區區大皇子妃,沒什麽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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