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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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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如廣德侯夫人所說, 廣德侯往毛三太太處走了一遭,果然碰了釘子。

毛三太太很得意。

她當然是有理由得意的。

二哥二嫂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倒真是百般籌謀, 只是他們夫妻倆恐怕沒想到,最後這百般籌謀, 卻都成了無用功!

你們二房的女兒千好萬好,偏人家左家大郎不喜歡,你們又能如何呢?

難道還真能豁出去臉不要了, 上趕著去倒貼?

更別說你們的女兒遠算不上千好萬好呢!

不說別的,只看那張臉,左家大郎還不知道該選誰嗎?

毛三太太快活極了。

散席之後, 她拉著女兒一路回到自家院子裏, 走路都帶著風。

彼時毛素月還不知曉母親心裏的盤算,只是覺得左家大郎實在是很好很好, 相貌好, 家世好,談吐得宜, 席間好像只能看見她, 卻看不見堂姐似的。

唯一的一點不好, 大概就是那是堂姐相看的夫婿, 卻不是她的。

這念頭浮現在心裏, 她就跟兜頭被潑了一盆涼水似的, 一顆心都冷透了。

可等到回房之後, 毛三太太卻問她:“你同左家大郎聊得好不好?如若叫你嫁給他, 你可願意?”

毛素月猝不及防, 一下子就紅了臉!

別說是她,連她的嫂嫂胡氏都變了臉色。

毛素月支支吾吾的抱怨起來:“阿娘, 你說什麽呢……”

她悵然起來:“那不是舅舅和舅母要給堂姐相看的人嗎。”

毛三太太笑道:“可左家大郎不喜歡他們的女兒,他喜歡你啊!”

上了年紀的人再去看年輕的小兒女,便覺得如同白紙一般簡單,她覷著女兒的神情,揶揄道:“難道你不中意他?”

毛素月遲疑著道:“可是舅舅跟舅母那邊……”

“你管他們做什麽?他們什麽時候管我們死活了!”

毛三太太臉色轉陰,冷笑道:“你舅舅襲了爵位,倒好像是平白高了我一頭似的,他的女兒可以在公候府邸裏尋親,而我的女兒,卻要揀他女兒不要的才行,憑什麽!”

又拉了女兒近前,柔聲與她分說:“你不要害怕,左家大郎是邢國公府的人,你舅舅再如何強勢,也管不著他啊!他們二房裏只有這一個兒子,左二夫人又早早的沒了丈夫,寡婦帶著兒子過日子,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我瞧著,左二夫人做不了她兒子的主,倒是左家大郎可以做他母親的主!”

她說:“只要你能籠絡的住他,那左二夫人就不成問題!”

毛素月不可遏制的心動起來。

左家大郎……

他特別明顯的,只偏愛她呀!

她柔順的低下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聲如蚊訥:“我都聽阿娘的。”

毛三太太喜不自勝:“這就對了!”

胡氏在旁聽得臉色微變,幾經思忖,卻道:“母親,如此一來,卻如何同舅舅和舅母交待呢?左家大郎原是來相看珊珊妹妹的,要換成素月,傳出去,也不好聽的呀。”

這一席話說出來,卻將她前段時間在毛三太太這兒積攢下來的好感盡數清空了。

“我總共就生了這兩個孽障,兒子不中用,非得娶一個鄉野村婦,好容易還剩下個爭氣的女兒,你還盼望著她也找個小門小戶嫁了,是不是?!”

毛三太太怒火中燒:“我的孩子就只配糟的爛的是不是?!”

這話就十分的刺心了。

胡氏無法與她過分抗爭,只是分辯說:“左家大郎知道他要跟珊珊妹妹議婚的呀,先前席間卻又不理珊珊,品行上只怕並不是十分端正……”

毛三太太勃然作色:“你也知道是要‘議’!難道就是定死了要給二房那邊不成?左家大郎品行上怕不是十分的端正,怎麽,當著一群人的面,人家兩個清清白白的說幾句話都不成了?”

她目光冷冷的盯著兒媳婦,森然道:“總比那種不知羞恥,硬攀著男人上京的人要好吧?我可是聽說,你們成婚之後第二日,帕子上幹幹凈凈的,什麽都沒有!”

毛素月微露訝色,亦覺臉熱,又覺得這事兒不是自己該聽的,看一眼胡氏,低下頭去。

胡氏沒想到婆婆會當著小姑子的面這麽說,卻是又羞又憤,萬般委屈。

她整個身體,連同牙齒都在打顫:“婆母,不是的,我跟夫君在湖州的時候便成了親的,回京之後,是第二次了……”

毛三太太只是冷笑:“誰知道你是不是真清白!”

轉而又叫自己女兒:“你瞧不見別人,還瞧不見你自己的哥哥不成?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女人,只消把他糊弄住,哪裏還認得自己老娘是誰!”

胡氏再待不住,哭著跑了出去。

毛素月覺得母親說的太過了:“阿娘,你別這樣,叫嫂嫂多難過啊……”

毛三太太沒好氣道:“我是為了誰?一個兩個的,都不叫我省心!”

如此安生了個把時辰,直到外頭侍女來稟,道是侯爺來了。

毛三太太便知道哥哥是來興師問罪,立時豎起眉毛,進入戰時狀態了。

又瞥一眼坐立不安的女兒,不悅道:“你怕什麽?他還能吃了我們娘倆不成!”

廣德侯打外邊進來,毛三太太屁股落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只擡了擡眼皮,虛虛的叫了聲:“喲,二哥來了?”

廣德侯也不與她客套,當下開門見山道:“今天的事情,三妹怎麽看?”

“二哥說笑了,我能怎麽看呢,”毛三太太聽完便笑了起來:“他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們怎麽好摻和?且兒女大了,想管也管不了啊。”

廣德侯盯著妹妹看了幾眼,終於點了點頭,問外甥女:“素月,你怎麽說?”

毛素月低著頭,不敢跟舅舅對上視線:“我都聽阿娘的。”

廣德侯索性戳破了那一層窗戶紙:“你知道左家大郎今天過來,是要與你珊珊堂姐互相相看的嗎?”

毛素月默然不語。

毛三太太卻不滿的叫了一聲:“二哥!”

她說:“你有什麽事兒就沖我來,嚇唬孩子幹什麽?!”

廣德侯見狀,便知道妹妹是鐵了心想要左家大郎這個女婿了,當下面籠寒霜,作色道:“那是珊珊要相看的人,現下你要給素月定下,傳了出去,我們家還要臉不要?!”

又說:“那個左家大郎挑肥揀瘦,玩弄心機,把我們毛家的女兒當成什麽了?這樣的人,怎麽敢把女兒嫁給他!”

毛三太太見狀,卻也冷笑起來:“原本也只是在相看罷了,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他是來相看誰的?柳家那邊就更不會多這個嘴了!”

覷著哥哥臉上神色,她頗覺玩味:“二哥,你不會是因為左家大郎沒看中珊珊,卻挑中了我的女兒而生氣吧?只是各花入各眼罷了,並不是說兩個孩子有優有劣,你也沒必要這麽小氣的嘛!”

廣德侯氣個倒仰!

他霍然起身,同樣冷笑起來:“三妹有句話說的很是,各花入各眼,你既然已經相中了女婿,我還能強按牛頭喝水,咬死了不許不成?倒叫你覺得我是實在中意左家大郎,非得把他定給珊珊了!”

廣德侯道:“不妨與你交一句實底,我不喜歡那個年輕人,你要結親,我不攔著——也攔不住,只是你愛怎麽張羅是你的事情,只別叫我出面,以後此事是好是歹,都跟我無關!”

毛三太太也動了氣:“我自家的女婿,的確不需勞動二哥操心了!”

廣德侯神情譏誚,瞟她一眼,拂袖而去!

等他回到房裏,廣德侯夫人姜氏瞧著他臉色,就知道此行必然不順,她也不過問,只說:“你覺著,替咱們珊珊討一房夫婿回來,怎麽樣?”

廣德侯猝不及防:“什麽?”

廣德侯夫人於是又重覆了一遍:“替咱們珊珊討一房夫婿啊。”

她說:“既然都給她存了那麽厚的嫁妝,何必還要叫她再嫁出去?索性留在咱們身邊,找個人照顧著她的衣食起居,不也很好?”

廣德侯起初楞住,再一細想,倒真覺得有些道理了。

只是轉念又想到方才之事,不由得皺起眉來:“那以後她跟她姐姐,不就跟我和三妹一樣了?”

“像三妹那樣守在家裏,坐吃山空怎麽成呢。”

廣德侯夫人看的很明白,毛三太太的問題其實也就是大多數公候府邸裏不成器兒孫共有的問題——她自己立不起來。

做官吧,沒那個心氣,也不想吃那份當差的苦。

做生意吧,歸根結底,還是靠著家裏邊的關系經營。

反正頭頂有家族這棵大樹罩著,索性貓在家裏舒舒服服的享樂了。

頭一代其實還行,同襲爵的兄長亦或者姐姐都還是至親骨肉,再怎麽著,頭頂那位也不會眼瞧著自己弟妹餓死的。

但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呢?

就毛三太太這個德行,現下廣德侯這個同胞哥哥都不太愛搭理她了,還指望下一代廣德侯伺候她?

怎麽可能!

過些年頭,父母留下的那份家產花的差不多了,官場上沒有多少建設,經商呢,也少了關系,你不晚景淒涼,誰晚景淒涼?!

廣德侯夫人早就計劃好了:“珊珊還年輕呢,路子也沒定下,不妨叫她在弘文館裏尋個差事歷練一下,效仿潁川侯府那位娘子一般入仕為官,不也很好?”

廣德侯又是一怔:“叫她入仕?還是個孩子呢。”

“所以我說先歷練一下啊,”廣德侯夫人說:“走不了科舉的路子,也可以走恩蔭啊,咱們又不求高官顯貴,叫她有個差事當著,是那塊料子呢,就往上走走,趁著我們倆都還在,關系還算硬,但凡她爭氣,就能往上拉一把。不是那塊料子,就安心做個恩蔭小官,好歹糊口,進退也都得宜不是?”

毛珊珊上頭有嫡親的襲爵姐姐,母親是越國公府的女兒,連帶著還能攀一攀安國公府,哥哥的妻室又是宰相孫女,但凡自己爭氣,以後的路不難走。

廣德侯細細一想,就覺得這事兒還真是有門兒:“倒也是!”

又有些遺憾:“要是娶一房夫婿的話,那可娶不到顯貴人家的待嫁郎!”

自家事,自家知,女兒身為侯門嫡女,出嫁的話,可以上嫁,運氣好一點,甚至於可以做皇子妃,可要是娶夫的話,那就要遜色一籌了。

婚嫁市場上,大概要比尋常的侯門裏不能承襲爵位的嫡子還稍微差一點。

“也行!”

廣德侯很快就實現了自我勸說,繼而自我升華:“外嫁的話,總會有左家大郎那樣不長眼的無恥小人對我們珊珊挑三揀四,娶夫的話,就沒那麽多事兒了。”

他躺在塌上盤算起來:“得給珊珊找個出身好些的夫婿,這樣仕途上能幫到她——哎?你說出身太好的話,會不會不懂伺候人啊?要不就找個出身差一點,但是溫柔大方的?就怕長得不好看,珊珊不喜歡……”

廣德侯夫人:“……”

你要不要想想剛才你是怎麽說左家大郎的啊?!

她懶得說話。

能推動到這一步就挺不錯了,剩下的,再慢慢思量吧。

廣德侯還在繼續盤算:“給珊珊娶一個門第好點的夫婿撐起場面來,容貌上可以放寬一點,娶妻娶賢嘛,再納幾個好看的妾給珊珊……”

廣德侯夫人被逗笑了。

她忍不住說:“你不是一向看不起以貌取人的人嗎?”

廣德侯理直氣壯道:“因為我雙標啊!”

廣德侯夫人:“……”

樂。

嗐,隨他去吧。

……

這邊今天的洗三宴吃完,柳夫人心裏邊也盤算著一個主意,等丈夫回府,便將今日之事說與他聽。

柳直摘掉了頭頂的官帽,同時道:“毛三太太最好懸崖勒馬,不然,只怕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久在朝堂,眼光深遠,看得出其中機竅:“邢國公府那位郎君需要的不是一個容貌出眾的妻子,也不是家世出眾的妻子,他需要的是同時滿足兩個條件的——家世顯赫且容貌出眾的妻子。廣德侯的女兒容貌不夠美麗,毛三太太的女兒家世難道足夠顯赫?”

說完,又不禁咋舌:“他算老幾,敢這麽挑挑揀揀,真正頂頂好的,能輪得上他嗎?也不知道照照鏡子!”

老廣德侯夫婦俱都已經去世了,這會兒還沒分家,是廣德侯這個兄長憐惜妹妹,不願叫她分出去度日。

從真正意義上來說,毛三太太的女兒,不能再以侯府嫡女自居了。

柳夫人在廣德侯府時不動聲色,但心裏很喜歡毛珊珊:“很穩重、很得體的一個孩子——活潑跟穩重其實並不沖突。”

頓了頓,又加一句:“品行上像她母親。”

毛三太太的小心思,那孩子未必看不出來,只是賓客盈門之際,卻沒有發作,反而代替母親盡了東道主的職責,極有風範。

柳直聽了一笑,將官服脫掉,掛到衣架上:“是不錯。”

柳夫人在旁立著,替他披上早就備好了的常服:“你覺得這姑娘跟九郎般不般配?”

柳直聽了微露詫異,一邊將手臂從袖子裏伸出去,一邊搖頭道:“高嫁低娶,怕是不能匹配吧?”

柳九郎出身柳家三房,雖是宰相之孫,也是嫡出,但畢竟不是長孫,又不喜讀書,怎麽可能娶到侯府女兒?

要真是冒昧登門求娶,既是結怨,也叫嫁過去的那個孫女難做。

“你腦子活絡一點,不要那麽死板嘛!”

柳夫人早想好了:“娶當然是娶不到的,但可以把他嫁過去呀!”

柳直手一松,原本要系的蹀躞帶徑直砸到了腳面上。

他大驚失色:“啊?!”

……

喬翎回了越國公府,心裏邊倒是不怎麽擔心毛珊珊。

二姑母不是傻子,不可能叫親生女兒往火坑裏邊跳的,倒是那位素月娘子,最好警醒一點,以免上當。

她心裏邊還思忖著毛叢叢說的那個八卦——居然有人說淮安侯夫人不蠢?!

喬翎心有思量,只是沒有表露出來,進門之後辭別梁氏夫人和姜裕,帶著張玉映往正院去,將將進門,便見姜邁膝上擺一本書,正在廊下靜坐。

他面前懸掛著蔽日的輕紗,雲霧一般在微風之中湧動,連同他的面容,仿佛也在夢中。

喬翎掀開那層輕紗進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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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邁眼明心亮,當下看著她,溫柔道:“問吧。”

“你好懂我哦,姜大小姐!”

喬翎欣慰極了,左右看了看,雖然見沒人註意這邊,但還是又拖著椅子往他身旁靠了靠。

再想了想,又把在姜邁腳邊睡覺的金子踢醒了:“金子,你也出去!”

金子幽怨又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喉嚨裏嗚嗚兩聲,垂著尾巴,拱開垂紗,晃晃悠悠往院子裏去了。

喬翎這才低聲問了出來:“本朝的公侯府上,尤其是作為高皇帝功臣的那些,是不是有些不同於太宗功臣、世宗功臣的地方啊?”

姜邁回答她說:“有的。”

他語氣舒緩,慢慢解釋給她聽:“譬如說前不久你剛剛經歷的夫人會議,就是其中之一。雖說公候夫人都可以參與,且享有裁決權,但其實只限於高皇帝功臣,也就是高皇帝開國之後所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甚至於後來設置的後族承恩公府都不包括其中。”

喬翎又說:“有一件事,我其實很早就發覺不對勁了——高皇帝建國至今,都過去多少年了,他設置的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居然沒有一家被除爵?”

這其實是極為離奇的一件事!

她悄悄問姜邁:“你知不知道,本朝的帝脈其實中途改換過一次?”

姜邁的聲音十分平和:“我知道,太宗皇帝的後人幽帝不肖,被廢黜了法統,朝臣們於是又改立高皇後之子隱太子一脈出身的世宗皇帝承繼帝位。”

喬翎聽罷,不由得道:“那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了嗎?!”

帝脈都曾經變更過,高皇帝功臣們的後人,居然還穩穩的占據著祖傳的爵位!

這期間歷經過多少代帝王,又該發生過多少次驚心動魄的權力傾軋,這麽多年下來,居然沒有一家人翻過車嗎?!

太不可思議了!

再結合今日聽到的消息,喬翎隱隱覺得,或許高皇帝的這些功臣乃至於他們的後代們,身上的確有一些非同尋常的地方!

姜邁笑微微的看著她,作沈吟狀:“嗯,這個問題啊……”

喬翎兩手交疊在胸前,滿臉希冀的註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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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邁為之莞爾,想了想,低頭靠近她耳側,悄聲說:“我有一些耳聞,只是未必能作得真,我姑且說,小郎君姑且聽便是了。”

喬翎趕忙把耳朵又往前伸了伸。

卻聽姜邁低聲道:“據說——只是據說,高皇帝功臣們都是仙人的後代,他們的血脈當中,有極大概率會產生迥異於凡俗之人的天才。”

他徐徐道:“所以一直以來,皇室對待他們,都格外寬宏幾分,即便真的犯下大罪,也往往不會趕盡殺絕,往往抄滅其本家,而後再選取旁支承繼爵位,令其先祖祭祀不絕……”

喬翎稍覺詫異的“哎?”了一聲,忍不住問:“說自己的祖先曾經是仙人——真的不是後輩在給祖先們臉上貼金嗎?”

姜邁聽得莞爾,微微擡一下眉毛,頷首道:“或許是呢?”

喬翎又說:“本朝百姓何止萬萬,再如何出類拔萃的天才,也該不算少見才是,皇室因為高皇帝功臣的後代當中可能會誕生迥異於凡俗的天才而格外的優待他們——這是不是也就是說,這種‘天才’,其實並不是世人眼裏的天才?”

姜邁微笑不語。

喬翎覷著他的神情,繼續道:“他們屬於另一個世俗人不了解的領域,是不是?”

姜邁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喬翎心下卻隱隱的有了猜測:“中朝?”

姜邁眼睫微垂,沒有言語。

卻沒有預料到,喬翎倏然間轉了方向,問起另一個問題來:“淮安侯府財貨上是不是不太寬裕?”

姜邁卻是一怔:“什麽?”

會意之後,他搖頭說:“我不太清楚。府上跟淮安侯府往來的不算多,再則,即便是足夠熟悉,這種敏感的話題,也不好過問的。”

喬翎心裏邊卻隱隱的生出一個主意來,當即起身,笑瞇瞇道:“多謝你啦,姜大小姐!”

姜邁靠在椅背上,脖頸因為夏末的熱氣微微泛紅,像一只午後醺然的鶴:“我也沒有同你說什麽要緊的事情。”

喬翎搖頭:“你已經說了很多啦!”

她神色輕快:“謝謝你,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姜邁並不問她要去哪兒,笑著擺了擺手,重又合上了眼。

……

喬翎沒帶人,自己騎馬出了門,直奔西市的那家當鋪。

“替我查一查淮安侯府的賬,我要知道董家每一張超過五百兩銀票的去向!”

過往一幕幕在記憶中重現,交疊著拼湊起來,喬翎驚覺幾分疑點。

梁氏夫人對待淮安侯夫人的態度是很輕蔑的,其一是因為不恥於淮安侯夫人的人品,其二,也隱隱有淮安侯府入不敷出、經濟困頓的緣故。

可不該是這樣的。

淮安侯府作為高皇帝功臣之一,家底應該是很厚實的,府上還有家族祖產這類無法變賣的不動產,即便只是吃利息,也足夠叫他們填飽肚子了!

淮安侯府現下總共就四個正經主子,也沒聽說有什麽揮金如土的惡習,怎麽會過成這樣?

老淮安侯之後,爵位被他的堂兄弟所奪取,他們將淮安侯夫人送回到了老家,後來大公主幫助淮安侯夫人奪爵,淮安侯的爵位重新又回到了淮安侯夫人,也就是老淮安侯女兒的手裏。

大公主不缺錢,她缺少的是支持,沒理由借機搜刮淮安侯府。

既如此,淮安侯府如今的困頓,就很值得玩味了。

先前喬翎只是覺得疑惑,猜想可能是淮安侯府藏拙,今日再聽了毛叢叢的話之後,缺失的關鍵一環被拼湊起來了——大公主之外,淮安侯夫人身後影影綽綽還有另一方勢力的影子!

這方勢力在大公主發力之前,曾經庇護過淮安侯夫人,至少曾經為她付出過不小的心力。

甚至於,很有可能是他們將淮安侯夫人的困境捅到了大公主面前,之後才有大公主的拔刀相助和淮安侯夫人的反水!

喬翎會意到,高皇帝功臣們所掌控的爵位,並不只是表面上的勳爵那麽簡單,內裏還有些更要緊的東西存在!

大公主與另一方勢力扶持淮安侯夫人,都是有所圖謀,可是最終他們都失敗了,而淮安侯夫人也沒有獲勝。

她在刀尖上起舞,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卻已經迫近到懸崖的邊緣——大公主之外的另一方勢力並沒有放過她——他們在敲詐她,或許是為了利益,或許是一種懲罰,他們叫她疲於奔命,幾乎要把淮安侯府榨幹了!

淮安侯夫人曾經是這方勢力中的一員,至少也曾經參與其中,與之達成過某些協議,她很清楚這裏邊的水有多深,是以她根本不敢反抗!

喬翎猜測,這些年淮安侯府的困頓,大半來源於這方勢力的敲詐,還有一部分,應該是淮安侯夫人蓄意為之。

她借機將淮安侯府抽空,同時自己也偷偷截留下了一部分,最後被截留下來的這筆錢大概率會落到淮安侯夫人獨女的手裏,留給她那個庶子的,只會是一個空殼般的侯府,還有一個淮安侯夫人有心無力的爛攤子。

只是同時,喬翎也忍不住想,淮安侯夫人的做法,那個組織真的沒有察覺嗎?

一個隱藏在暗處,希望通過掌控高皇帝功臣後代來獲取某些特定權力的組織——他們對於背叛的報覆,真的只局限於敲詐勒索嗎?

……

包府。

包大娘子正在房裏溫書,準備下個月的入學考試。

這時候外邊門被人扣了幾下,緊接著是小包娘子的聲音:“姐姐,我能進來不能?”

包大娘子將手裏的筆擱下:“進來吧。”

門扉吱呀一聲,小包娘子端著一盤切好了的果子從外邊進來,小心的將果切送到書案前,終於舒了口氣,嘟起嘴巴來:“阿娘不許我來呢,說會攪擾你!”

包大娘子覷她一眼,說:“是有點攪擾呢。”

小包娘子長長的“哎——”了一聲。

包大娘子見狀,自是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妹妹頭頂的小揪揪,溫柔道:“沒什麽,往年的試卷我都看過,不算難。”

小包娘子聽了,一雙眼睛便笑成月牙了,正準備言語,外頭卻又有人來報,語氣遲疑:“娘子,裴家那位來了……”

姐妹二人齊齊一怔。

小包娘子的拳頭立馬就捏起來了:“裴家的誰來了?”

婢女躑躅幾瞬之後,回道:“是裴三郎來了。”

包大娘子回到包府的當日,便告知父母,往英國公府處送了和離書,且再三確認,那和離書已經送到了裴三郎手裏。

只是在家等了兩日,卻都沒有回音,想著英國公府剛剛發生了一場巨變,自然也就無謂在這時候上趕著催促了。

哪成想今時今日,裴三郎居然登門來了。

她叫妹妹暫且回去:“我跟他說會兒話。”

小包娘子卻不肯走:“他要是欺負你,可怎麽辦呀?”

包大娘子輕輕搖頭:“他做不出死纏爛打的事情。”叫了侍女過來,領著那憂心忡忡的小揪揪出去了。

而她自己則往廳中去見來客。

現下說來,裴三郎其實仍舊是她的丈夫。

他是個身形挺拔的青年,脊背挺直,隱約可見高門出身的矜雅,往臉上看,的確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下頜上隱約透出來一點深青色的胡渣,眉宇間微含倦色。

今次相見,誰都沒有急著開口,而裴三郎在定定瞧了妻子半晌之後,似乎幾不可聞的出了口氣。

他說:“你的氣色比之前好多了,真寧。”

真寧,是包大娘子的名字。

她聽了不免要笑一笑,說:“是呢。”

卻沒講別的。

又是長久的默然。

裴三郎嘴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麽,然而幾次掙紮,卻都沒有出口,如是過了會兒,他終於說:“我們搬出去住吧,真寧。”

“離開英國公府,別居也好,外放也好,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去想上上下下的許多事情,好嗎?”

包大娘子看著他,神情微有感傷:“如果在這之前你這麽說,那該有多好,但現在再說,就太晚了。”

她頓了頓,又重覆了一遍:“真的太晚了。”

裴三郎眸子裏透露出幾分錯愕來。

他失了分寸,近乎焦急的解釋道:“真寧,這次的事情,我並沒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母親落得這個下場,其實同你並沒有多大的幹系,你不要為了這件事而拒我於千裏之外……”

包大娘子說:“那是因為這件事情本來就跟我無關。”

祖氏夫人落得如此境地,是因為祖氏夫人自己,憑什麽要怪到她頭上來呢?

包大娘子說:“先前你母親接了人到家裏小住,你為什麽一聲不吭?”

裴三郎沒想到她這時候會提起此事來,怔然之後,不由得道:“你難道是為了林氏在生我的氣?”

他有些不悅,又實在委屈:“我倘若真的對她有意,當初便娶她了,怎麽會有今日之事?你難道連這點小事都信不過我嗎?”

包大娘子道:“你母親接了一個守寡的表侄女過去,明裏暗裏說你們曾經議過婚事,她還專程熬湯給你,你跟我說是我多想了,你們倆什麽都沒有嗎?”

裴三郎解釋道:“那湯是母親使人送過去的,我起初並不知道是林氏熬的!”

包大娘子不由自主的擡高了一點聲音:“你不會說話嗎?你是啞巴嗎?婆子丫鬟們私底下在議論什麽,你一句都沒聽見?你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不喜歡她,不能請母親將那位表姑娘安置到別處去嗎?”

裴三郎見她眼眶已然微微泛紅,便將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神色歉然,窘迫道:“我那段時間太忙了,你也知道的,為了工部那邊的……”

包大娘子笑了起來,眼底的淚光消逝在了夏末秋初的輕風裏。

她說:“你其實沒有什麽惡劣的過錯,當然,我也一樣。只是我們真的不合適。”

“三郎,你有太多太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些很重要的事情比我更重要。但我就是很小氣,很短視,我想找一個把我看得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包大娘子釋然道:“三郎,你成你的大業去吧,願你功不唐捐——我也要去追尋我自己的理想了,我們好聚好散,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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