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終結·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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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終結·完結
“說的都是什麽話。”顧玄息微微側頭，垂下眼睛。
明明是在批評，可語氣與眼神中全是遮不住擋不了的寵溺。
當然，他那無與倫比的囂張氣場，連頭頂的天穹與腳下的玄冰都為之一顫。天地不是第一次因他而變色了，但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風卷雲起。
神州大陸幾十萬年光陰，何曾有過第二位如他這般睥睨天下的尊上。
顧玄息擡手，刀鋒指向大巫，“別整天白日做夢。”
這句話已經足以說明了他的態度，大巫倒也不憤怒，反倒是輕輕松松地問：“你當真能眼睜睜看著——”
顧玄息的眼裏出現兇狠之色：“不就是他麽，修為比我高又如何，殺他又不是什麽難事。我的人，我當然護得住，至於別的，關你什麽事？自己束手就擒，還是本尊動手，選一個！”
大巫咬著牙，面部出現猙獰之色。
然而沒等他開口，一邊仿佛與玄冰融為一體毫無存在感的凈昀蒼卻開口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且毫無感情：“我修無情道多年，始終窺不得半分天機。棄無情道不過三年，便大徹大悟。情劫之難，難怪世間眾人無不畏懼，只是我也已了我的情劫，不在得而在失，才得以突破。”
沈離塵下意識看了他一眼，看見他渾身帶著清淡的氣息，像是一種釋然。
這讓沈離塵心頭一緊，難道說……他安全了？再也不用擔心被捉回忘憂山，關一輩子？
“你們！”眼見計劃再一次落敗，大巫咬牙切齒，“好！算你們走運！只不過該是我的，就是我的，只不過晚一會罷了！”
沈離塵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
修為高深的戰力全力阻止，而這時候後續大軍也陸陸續續抵達戰場。
沈離塵想離開周府，去夜市之類有人的地方走走，擡頭卻發現，自己竟然又溜達到後花園了。
他什麽時候這麽路癡了？
他轉頭想走，卻發現後花園那扇原本用鐵鏈緊緊鎖著的門，打開了，鐵鏈和鎖不知所蹤。
周府是被魔軍接管，整座府邸也沒有任何要藏著掖著，查抄的時候肯定是大門連窗都打開，也是在說這間屋子被搜查幹凈了，不必再來。
這一路走來，沈離塵見到的門窗都是這樣。
現在看見通往後花園的門開著，他也就沒在意。
可是當他轉身，背對著院門的剎那，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油然而生，讓他汗毛倒豎，他下意識轉頭，同時塵埃劍也出現在他手中——
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沈離塵反手持劍，靈識蕩開，所及之處，一片死寂，毫無異常。
他屏住呼吸，側身從門縫中擠進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吃人的現場，不再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就在沈離塵以為是自己多慮的，準備從後門離開周府的時候，赫然看見角落裏的籬笆上，蹲著個……或者說是虛虛飄著個半透明的小男孩！
那個小孩子一動不動，整個人是如素描畫一般的顏色，正側身對著他，眼睛也閉著。
如果是在原來世界的沈離塵，他會立刻猜出這是全息投影或是什麽3D立體畫。
但這個世界，怎麽可能！
沈離塵的靈識，探到了他腳下的籬笆，卻沒探到這個小男孩。
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手腕微微轉動，眼見距離應該安全，就放塵埃劍靈出來試探。
劍靈是靈氣凝成的，沒有重量，只見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上籬笆，和透明男孩保持一樣的姿勢，只不過他是睜開眼，好奇地左看右看。
沈離塵看得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劍靈是彩色，一身衣服也是隨沈離塵心中對小孩的形象而形成的——年畫娃娃那種，紅肚兜青色束腳褲，戴金色項圈、手環以及腳環。
透明男孩是黑白灰三色，一身尋常貧苦人家的孩子打扮，袖口衣領以及褲腳都磨出了毛，衣服空空蕩蕩明顯大了。
不知是不是小孩子沒長開時看起來都差不多，需要再長大一點才能看出區別。
沈離塵覺得這兩個娃，還挺像。
就在這時候，透明男孩睜開眼，他的眼睛也是黑白灰，而塵埃劍靈直接被嚇了個屁蹲兒。
就在劍靈摔倒的時候，男孩陡然轉頭，他身體不動，脖子扭成有一種不可能的角度，看向沈離塵。
沈離塵只覺得他像一個孤魂奪魄的勾魂使，僅此一眼，他被勾走半條命！
他立刻揮劍出招，冰霜隨著四散的靈氣蕩開，潮濕的夏夜瞬間千裏冰封！他兩步上前，對著小孩，就是全力一劍！
男孩周身也彌漫出黑霧，冰霜與黑霧就這樣撞在了一起！
冰霜遠遠不敵，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被黑霧侵蝕。
可沈離塵還沒有出下一招，不知為什麽冰霜突然占據上風，甚至以一種不可肆意的速度沖過去，他剛看清的時候，已經凍到男孩的腳底下了。
男孩化成一縷煙霧不見了。
夜空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飄來一片巨大的烏雲，遮天蔽日。
此刻烏雲生生撕開一道口子，沈離塵親眼看見男孩飛進了那道口子，與此同時，數不清的鬼從口子裏沖出去，直射地面。
沈離塵已經顧不得冰霜是怎麽出現的，但他已經失去理智，不管不顧禦劍沖進了那道口子。
同時怒吼：“把我弟弟還給我！”
那到口子裏除了黑霧什麽都沒有。
沈離塵四處搜尋，別說弟弟了，連一道人影都沒有，甚至連出口都找不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莽撞了。
直到黑霧在他眼前漸漸匯聚，最後凝成一個……黑袍戴兜帽的人型。
沈離塵要緊後槽牙，“你就是大巫？”
那人不說話。
沈離塵怒道：“屠殺村民把我弟弟煉制成鬼修的是你，當年在仙界下血咒害死二位尊上爹娘的是你，現如今還在人間蠱惑修士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你試藥的，你還真是……貪得無厭，貪得無厭的人往往什麽的得不到。”
這時候大巫終於動了一下，然而也只是兜帽一晃，他用一種老人家的嗓音卻清晰有力道：“我是想他們爹娘除了那二位，在那時候，只有族長才有實力殺他們，誰能想到，那時候的仙尊就有足以弒父的實力。”
雖然沈離塵很不喜歡凈昀蒼，但這個時候他不得不開口，哪怕要死，他都要嘲上兩句：“仙尊那叫自衛以及保護他沒成年的弟弟，不會說話就少說。”
大巫倒是不生氣，冷哼一聲：“現在不再有任何人能發現我的血咒，而你身邊任何一個人隨時都能殺了你。”
沈離塵點點頭，表示自己承認，但他不想給敵人留下任何得意的機會，他無所謂地攤開手：“你殺唄，死有輕於鴻毛和重於泰山，我沈離塵就是一根鴻毛，不能再多了。”
他這話讓人一個字也聽不懂，但連在一起，就讓人聽著充滿了嘲諷。
更何況他說這話時，還是輕描淡寫的態度，讓人拳頭打在棉花上，才最氣人。
“你！——”大巫咬牙，“行啊，你死，我就放你弟弟。”
然後他冷笑一聲，顯然是在嘲諷沈離塵不過是隨口一說。
“好啊。”沈離塵毫不遲疑，果斷拿出小尖刀抵住自己脖子，“讓我弟弟出來，我看見你放他走，就立刻抹脖子。”
大巫分明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堅決，心甘情願去死。
沈離塵眼睜睜看著周圍的濃霧都……頓了一下，他用盡了畢生所學的砍價能力：“現在，讓我弟弟出來，當著我的面放了他。”
在這時，月色宛如利刃穿破黑霧，黑霧終於被無形的力量推開。
沈離塵站在月光下，發現他自由了，他剛才實在太緊張了，直面大巫，甚至在他手中死裏逃生，誰不緊張？連尖刀刺進了脖上的皮膚都沒發現。
但刺得不深，只有一點血，在黑夜與月色下，也足夠觸目驚心。看見他現在樣子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在自裁。
沈離塵松了口氣，然後看見顧玄息憤怒不已地出現在在他面前，鐵鉗一般的手捏著他的下巴。
沈離塵回憶起顧玄息對自己發火的樣子，有許多次，在魔宮裏，他被從人間抓回來後，反殺陳公子拿到兩界玉被發現後。
但那些都遠遠比不上此時此刻。
他為什麽發火呢？
顧玄息已經怒到無力，“你就這麽想死嗎……好，我收回晚上說的話，你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他見不得，也會擊垮他。
他忘記了一個不曾想過的問題，沈離塵不在乎死，所以他以死還清過往一切。他讓他別再走了，可接下面臨的，卻又是一次沈離塵不在乎自己性命。
凈昀蒼金色的瞳孔驟然一緊。
顧玄息繼續笑道：“沈離塵現在是我的人，我知道他來魔界這事跟你脫不開幹系，當然我是要好好感謝你，把我相中的魔後、我的道侶送來魔界。”
他開始亂編，反正也是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事實，大概也就是真話：“我們準備成親，你最好不要送禮到，也不要出面，我怕他看見你，或是看見與你有關的東西會膈應。”
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凈昀蒼心裏就有了滔天怒火，可他也只能強忍著，不敢讓顧玄息看出沈離塵對他的重要。
只不過是來了魔界而已，沈離塵高興三界隨他去玩，刀山火海他都能用寒冰生生開辟出一條路，來一次魔界算什麽！只要有他在，無論是哪裏，沈離塵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
沒有任何人能把沈離塵留在魔界，魔尊也不行。
沈離塵必須是他的人。
凈昀蒼冷靜道：“不可能，他根本不認識你。”
沈離塵是自己的大弟子，就算曾經被他的冷漠忽視，也是他的人。顧玄息如此痛恨自己，痛恨與自己有關的一切，甚至打算屠盡整個修真界，怎麽可能與沈離塵有……
無論如何，凈昀蒼都不想說不出那些話。
就算是成親，也不可能是和顧玄息。
他越是這樣，顧玄息越高興：“怎麽不可能，我們可是兩情相悅。”
凈昀蒼真是怒了，第一次覺得他這個蠻不講理的弟弟如此欠收拾。
這兄弟二人，一冷一熱，一怒一笑。
實在是涇渭分明。
顧玄息繼續道：“就在華清宗，你眼皮子底下，你又不在乎他，當然什麽都看不到。”
他雖然笑得玩世不恭，像是只是為了看見凈昀蒼的臉色由晴轉陰，竭盡全力壓制住心底崩潰的模樣，畢竟凈昀蒼不高興，他就高興，他就是要看見高高在上的仙尊墮下神壇。
只不過，顧玄息眼底的認真也確實藏不住：“大概從他那日親自上山為我取來櫟泉水泡茶開始，我就感覺到他對我與眾不同，只有他會想著要為我準備櫟泉水。”
那不是顧玄息第一次心動，因為情不知所起。
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對沈離塵……就是忍不住想靠近他，想抱緊他，擁有他，但喝到那一口他朝思夜想的櫟泉水時，卻是他因為沈離塵而心跳停止的開始。
顧玄息正春風得意，而凈昀蒼則幾近崩潰，果然是他，取櫟泉的果然是他……
自己順著櫟泉水這個線索去尋找，從一開始就找錯了人。
凈昀蒼痛恨自己如此大意，藐視情劫，以至於被拙劣的手段蒙蔽雙眼的愚蠢，以至於就這麽眼睜睜錯過了沈離塵。
如果在當時他沒有認錯，他剛出關，而再見面已經是十年之後，十年的思念和傾慕，會不會讓沈離塵迫不及待，那他們現在已經在一起。
又或許他們都擔心對方不喜歡而不敢承認這份喜歡，會經過可笑又親昵的種種誤會，無論他們之間發生什麽，都與顧玄息無關。
沒有什麽如果，事實告訴凈昀蒼，他沒做過一件正確的事，他從未對沈離塵有過一點好，從頭錯到尾。
為了成功的帶回沈離塵，凈昀蒼不得不裝出什麽都沒有發生，心猶如被一雙手無情地撕開，冷漠道：“我是他師尊，他若成親，必須經過我同意。如果我不同意，婚事……無效。”
顧玄息嘲笑：“你說無效就無效？你又算他什麽師尊，還想管他？你眼裏只有你的小徒弟，對他不聞不問，否則我怎麽能趁機而入呢。 ”
凈昀蒼再也忍受不住他的挑釁：“你最好別癡心妄想！”
顧玄息發現一項冷靜莊重的凈昀蒼，竟然也會動怒？有意思。
是因為他提起沈離塵？
那他可有的提。
誰叫你凈昀蒼只寵小徒弟，不管我的大寶貝。
“都說你沒資格管他了。”顧玄息故意道，“你為心愛的小徒弟舉辦收徒大典時，考慮過他的感受嗎？你想過還有個大徒弟嗎？他為了讓你的小徒弟及時參加大典，不顧自己受傷，是我及時趕到給他敷藥處理傷口。還有扶搖大比最後的比試，他沒有參賽反而是在百翎谷昏迷，如果不是我及時找到，早就是一具幹屍了……太多了，根本說不完，我為他做那麽多，你做過什麽？你不同意算什麽，他想和誰成親就和誰成親，你根本不配說什麽同不同意。”
他甚至還“切”了一聲。
這些都是凈昀蒼該做卻沒有做過的事，他對顧玄息的嘲諷無動於衷，但永無止境的憤怒卻令他蒼白無力。
然而顧玄息卻在繼續刺激著他：“你要你的小徒弟，我要你的大徒弟，正好，兩不相幹。”
“反正是你不要他了，把他送到魔界。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帶他離開，也不相信你真心想要他回去，在我看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試圖逼死他，但現在他已經是我的道侶了，無論如何我都會照顧好他，誰都別想動他。”
顧玄息也一向懶得說話，他說到這裏，實在覺得凈昀蒼的行為是在胡攪蠻纏以及癡心妄想。
想帶走沈離塵，除非踏過他的屍體。
“我的意思你該也聽明白了吧，沈離塵我要了，戰我也會繼續打。只不過我最近忙著成親，暫時沒心思做別的事。等我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再打也不遲。”
“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沒有，本尊還要回去卿卿我我。”
凈昀蒼都設置沒發現，他的掌心已經被指甲劃破，金色的血液滴落地面。
流這種顏色的血，代表傷到了他的本體，損傷了他的修為。
而要傷到一只龍的本體，除非另一只獠牙和利爪更鋒利的龍，否則幾乎不可能。凈昀蒼貴為龍族族長，傷他更是難如登天，尤其是龍血在靈丹妙藥中的價值，已經不是靈石能夠衡量的了。
可他卻偏偏傷害自己。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恨已經遠遠超過疼痛。
顧玄息看得一清二楚，他只覺得好笑。
無論如何，凈昀蒼此行目的絕不像他嘴裏說的那麽簡單。
無論凈昀蒼出於什麽原因要帶走沈離塵，他都不可能答應。
想把魔尊心尖上的人從魔尊身邊帶走，怎麽可能？
而且他想看凈昀蒼崩潰的心願，這不是達成了嗎？
顧玄息得意道：“既然沒別的事，本尊先走一步。對了，嵩華長老，本尊最後一次勸你學聰明點，弄清楚誰才是龍族的主人。”
說罷他化作黑霧，消失在原地。
嵩華長老真是……真是被顧玄息和凈昀蒼共同的威壓壓得喘不過氣，不過放眼三界，能同時享受在這二人威壓中喘不過氣的待遇的，也只有他一個。
幸虧他是一條修為高深的龍，否則早就吐血而亡。
顧玄息一離開，嵩華長老勉強能夠喘息，緊接著就是氣憤：“難不成他還在妄想成為我們龍族的族長！尊上，老朽和所有長老只認定……尊上？”
凈昀蒼勝雪的白袍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金色龍血。
三界終於歸於和平，萬物生靈誰沒有野心，可惜九成九都高看自己，認不清現實。
沈離塵感慨完，猛地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為什麽我到現在還沒退休？三年了三年了！我都沒退休，返聘也不說一聲！
遠處的逍遙島依舊白日風雪肅穆，夜裏龍炎炙熱。
神州大地上，春暖花開，美景無限。
有些人吶，終於得以夢想成真，畫面一轉，那是大海與濤濤浪聲，浪花四散，沈離塵和顧玄息跨過天塹與千山萬水，什麽都阻止不了他們彼此相遇。
無論命運如何，他們都會竭盡全力向彼此靠近，直到生命盡頭，也牽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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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都是什麽話。”顧玄息微微側頭，垂下眼睛。
明明是在批評，可語氣與眼神中全是遮不住擋不了的寵溺。
當然，他那無與倫比的囂張氣場，連頭頂的天穹與腳下的玄冰都為之一顫。天地不是第一次因他而變色了，但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風卷雲起。
神州大陸幾十萬年光陰，何曾有過第二位如他這般睥睨天下的尊上。
顧玄息擡手，刀鋒指向大巫，“別整天白日做夢。”
這句話已經足以說明了他的態度，大巫倒也不憤怒，反倒是輕輕松松地問：“你當真能眼睜睜看著——”
顧玄息的眼裏出現兇狠之色：“不就是他麽，修為比我高又如何，殺他又不是什麽難事。我的人，我當然護得住，至於別的，關你什麽事？自己束手就擒，還是本尊動手，選一個！”
大巫咬著牙，面部出現猙獰之色。
然而沒等他開口，一邊仿佛與玄冰融為一體毫無存在感的凈昀蒼卻開口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且毫無感情：“我修無情道多年，始終窺不得半分天機。棄無情道不過三年，便大徹大悟。情劫之難，難怪世間眾人無不畏懼，只是我也已了我的情劫，不在得而在失，才得以突破。”
沈離塵下意識看了他一眼，看見他渾身帶著清淡的氣息，像是一種釋然。
這讓沈離塵心頭一緊，難道說……他安全了？再也不用擔心被捉回忘憂山，關一輩子？
“你們！”眼見計劃再一次落敗，大巫咬牙切齒，“好！算你們走運！只不過該是我的，就是我的，只不過晚一會罷了！”
沈離塵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
修為高深的戰力全力阻止，而這時候後續大軍也陸陸續續抵達戰場。
沈離塵想離開周府，去夜市之類有人的地方走走，擡頭卻發現，自己竟然又溜達到後花園了。
他什麽時候這麽路癡了？
他轉頭想走，卻發現後花園那扇原本用鐵鏈緊緊鎖著的門，打開了，鐵鏈和鎖不知所蹤。
周府是被魔軍接管，整座府邸也沒有任何要藏著掖著，查抄的時候肯定是大門連窗都打開，也是在說這間屋子被搜查幹凈了，不必再來。
這一路走來，沈離塵見到的門窗都是這樣。
現在看見通往後花園的門開著，他也就沒在意。
可是當他轉身，背對著院門的剎那，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油然而生，讓他汗毛倒豎，他下意識轉頭，同時塵埃劍也出現在他手中——
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沈離塵反手持劍，靈識蕩開，所及之處，一片死寂，毫無異常。
他屏住呼吸，側身從門縫中擠進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吃人的現場，不再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就在沈離塵以為是自己多慮的，準備從後門離開周府的時候，赫然看見角落裏的籬笆上，蹲著個……或者說是虛虛飄著個半透明的小男孩！
那個小孩子一動不動，整個人是如素描畫一般的顏色，正側身對著他，眼睛也閉著。
如果是在原來世界的沈離塵，他會立刻猜出這是全息投影或是什麽3D立體畫。
但這個世界，怎麽可能！
沈離塵的靈識，探到了他腳下的籬笆，卻沒探到這個小男孩。
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手腕微微轉動，眼見距離應該安全，就放塵埃劍靈出來試探。
劍靈是靈氣凝成的，沒有重量，只見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上籬笆，和透明男孩保持一樣的姿勢，只不過他是睜開眼，好奇地左看右看。
沈離塵看得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劍靈是彩色，一身衣服也是隨沈離塵心中對小孩的形象而形成的——年畫娃娃那種，紅肚兜青色束腳褲，戴金色項圈、手環以及腳環。
透明男孩是黑白灰三色，一身尋常貧苦人家的孩子打扮，袖口衣領以及褲腳都磨出了毛，衣服空空蕩蕩明顯大了。
不知是不是小孩子沒長開時看起來都差不多，需要再長大一點才能看出區別。
沈離塵覺得這兩個娃，還挺像。
就在這時候，透明男孩睜開眼，他的眼睛也是黑白灰，而塵埃劍靈直接被嚇了個屁蹲兒。
就在劍靈摔倒的時候，男孩陡然轉頭，他身體不動，脖子扭成有一種不可能的角度，看向沈離塵。
沈離塵只覺得他像一個孤魂奪魄的勾魂使，僅此一眼，他被勾走半條命！
他立刻揮劍出招，冰霜隨著四散的靈氣蕩開，潮濕的夏夜瞬間千裏冰封！他兩步上前，對著小孩，就是全力一劍！
男孩周身也彌漫出黑霧，冰霜與黑霧就這樣撞在了一起！
冰霜遠遠不敵，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被黑霧侵蝕。
可沈離塵還沒有出下一招，不知為什麽冰霜突然占據上風，甚至以一種不可肆意的速度沖過去，他剛看清的時候，已經凍到男孩的腳底下了。
男孩化成一縷煙霧不見了。
夜空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飄來一片巨大的烏雲，遮天蔽日。
此刻烏雲生生撕開一道口子，沈離塵親眼看見男孩飛進了那道口子，與此同時，數不清的鬼從口子裏沖出去，直射地面。
沈離塵已經顧不得冰霜是怎麽出現的，但他已經失去理智，不管不顧禦劍沖進了那道口子。
同時怒吼：“把我弟弟還給我！”
那到口子裏除了黑霧什麽都沒有。
沈離塵四處搜尋，別說弟弟了，連一道人影都沒有，甚至連出口都找不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莽撞了。
直到黑霧在他眼前漸漸匯聚，最後凝成一個……黑袍戴兜帽的人型。
沈離塵要緊後槽牙，“你就是大巫？”
那人不說話。
沈離塵怒道：“屠殺村民把我弟弟煉制成鬼修的是你，當年在仙界下血咒害死二位尊上爹娘的是你，現如今還在人間蠱惑修士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你試藥的，你還真是……貪得無厭，貪得無厭的人往往什麽的得不到。”
這時候大巫終於動了一下，然而也只是兜帽一晃，他用一種老人家的嗓音卻清晰有力道：“我是想他們爹娘除了那二位，在那時候，只有族長才有實力殺他們，誰能想到，那時候的仙尊就有足以弒父的實力。”
雖然沈離塵很不喜歡凈昀蒼，但這個時候他不得不開口，哪怕要死，他都要嘲上兩句：“仙尊那叫自衛以及保護他沒成年的弟弟，不會說話就少說。”
大巫倒是不生氣，冷哼一聲：“現在不再有任何人能發現我的血咒，而你身邊任何一個人隨時都能殺了你。”
沈離塵點點頭，表示自己承認，但他不想給敵人留下任何得意的機會，他無所謂地攤開手：“你殺唄，死有輕於鴻毛和重於泰山，我沈離塵就是一根鴻毛，不能再多了。”
他這話讓人一個字也聽不懂，但連在一起，就讓人聽著充滿了嘲諷。
更何況他說這話時，還是輕描淡寫的態度，讓人拳頭打在棉花上，才最氣人。
“你！——”大巫咬牙，“行啊，你死，我就放你弟弟。”
然後他冷笑一聲，顯然是在嘲諷沈離塵不過是隨口一說。
“好啊。”沈離塵毫不遲疑，果斷拿出小尖刀抵住自己脖子，“讓我弟弟出來，我看見你放他走，就立刻抹脖子。”
大巫分明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堅決，心甘情願去死。
沈離塵眼睜睜看著周圍的濃霧都……頓了一下，他用盡了畢生所學的砍價能力：“現在，讓我弟弟出來，當著我的面放了他。”
在這時，月色宛如利刃穿破黑霧，黑霧終於被無形的力量推開。
沈離塵站在月光下，發現他自由了，他剛才實在太緊張了，直面大巫，甚至在他手中死裏逃生，誰不緊張？連尖刀刺進了脖上的皮膚都沒發現。
但刺得不深，只有一點血，在黑夜與月色下，也足夠觸目驚心。看見他現在樣子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在自裁。
沈離塵松了口氣，然後看見顧玄息憤怒不已地出現在在他面前，鐵鉗一般的手捏著他的下巴。
沈離塵回憶起顧玄息對自己發火的樣子，有許多次，在魔宮裏，他被從人間抓回來後，反殺陳公子拿到兩界玉被發現後。
但那些都遠遠比不上此時此刻。
他為什麽發火呢？
顧玄息已經怒到無力，“你就這麽想死嗎……好，我收回晚上說的話，你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他見不得，也會擊垮他。
他忘記了一個不曾想過的問題，沈離塵不在乎死，所以他以死還清過往一切。他讓他別再走了，可接下面臨的，卻又是一次沈離塵不在乎自己性命。
凈昀蒼金色的瞳孔驟然一緊。
顧玄息繼續笑道：“沈離塵現在是我的人，我知道他來魔界這事跟你脫不開幹系，當然我是要好好感謝你，把我相中的魔後、我的道侶送來魔界。”
他開始亂編，反正也是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事實，大概也就是真話：“我們準備成親，你最好不要送禮到，也不要出面，我怕他看見你，或是看見與你有關的東西會膈應。”
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凈昀蒼心裏就有了滔天怒火，可他也只能強忍著，不敢讓顧玄息看出沈離塵對他的重要。
只不過是來了魔界而已，沈離塵高興三界隨他去玩，刀山火海他都能用寒冰生生開辟出一條路，來一次魔界算什麽！只要有他在，無論是哪裏，沈離塵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
沒有任何人能把沈離塵留在魔界，魔尊也不行。
沈離塵必須是他的人。
凈昀蒼冷靜道：“不可能，他根本不認識你。”
沈離塵是自己的大弟子，就算曾經被他的冷漠忽視，也是他的人。顧玄息如此痛恨自己，痛恨與自己有關的一切，甚至打算屠盡整個修真界，怎麽可能與沈離塵有……
無論如何，凈昀蒼都不想說不出那些話。
就算是成親，也不可能是和顧玄息。
他越是這樣，顧玄息越高興：“怎麽不可能，我們可是兩情相悅。”
凈昀蒼真是怒了，第一次覺得他這個蠻不講理的弟弟如此欠收拾。
這兄弟二人，一冷一熱，一怒一笑。
實在是涇渭分明。
顧玄息繼續道：“就在華清宗，你眼皮子底下，你又不在乎他，當然什麽都看不到。”
他雖然笑得玩世不恭，像是只是為了看見凈昀蒼的臉色由晴轉陰，竭盡全力壓制住心底崩潰的模樣，畢竟凈昀蒼不高興，他就高興，他就是要看見高高在上的仙尊墮下神壇。
只不過，顧玄息眼底的認真也確實藏不住：“大概從他那日親自上山為我取來櫟泉水泡茶開始，我就感覺到他對我與眾不同，只有他會想著要為我準備櫟泉水。”
那不是顧玄息第一次心動，因為情不知所起。
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對沈離塵……就是忍不住想靠近他，想抱緊他，擁有他，但喝到那一口他朝思夜想的櫟泉水時，卻是他因為沈離塵而心跳停止的開始。
顧玄息正春風得意，而凈昀蒼則幾近崩潰，果然是他，取櫟泉的果然是他……
自己順著櫟泉水這個線索去尋找，從一開始就找錯了人。
凈昀蒼痛恨自己如此大意，藐視情劫，以至於被拙劣的手段蒙蔽雙眼的愚蠢，以至於就這麽眼睜睜錯過了沈離塵。
如果在當時他沒有認錯，他剛出關，而再見面已經是十年之後，十年的思念和傾慕，會不會讓沈離塵迫不及待，那他們現在已經在一起。
又或許他們都擔心對方不喜歡而不敢承認這份喜歡，會經過可笑又親昵的種種誤會，無論他們之間發生什麽，都與顧玄息無關。
沒有什麽如果，事實告訴凈昀蒼，他沒做過一件正確的事，他從未對沈離塵有過一點好，從頭錯到尾。
為了成功的帶回沈離塵，凈昀蒼不得不裝出什麽都沒有發生，心猶如被一雙手無情地撕開，冷漠道：“我是他師尊，他若成親，必須經過我同意。如果我不同意，婚事……無效。”
顧玄息嘲笑：“你說無效就無效？你又算他什麽師尊，還想管他？你眼裏只有你的小徒弟，對他不聞不問，否則我怎麽能趁機而入呢。 ”
凈昀蒼再也忍受不住他的挑釁：“你最好別癡心妄想！”
顧玄息發現一項冷靜莊重的凈昀蒼，竟然也會動怒？有意思。
是因為他提起沈離塵？
那他可有的提。
誰叫你凈昀蒼只寵小徒弟，不管我的大寶貝。
“都說你沒資格管他了。”顧玄息故意道，“你為心愛的小徒弟舉辦收徒大典時，考慮過他的感受嗎？你想過還有個大徒弟嗎？他為了讓你的小徒弟及時參加大典，不顧自己受傷，是我及時趕到給他敷藥處理傷口。還有扶搖大比最後的比試，他沒有參賽反而是在百翎谷昏迷，如果不是我及時找到，早就是一具幹屍了……太多了，根本說不完，我為他做那麽多，你做過什麽？你不同意算什麽，他想和誰成親就和誰成親，你根本不配說什麽同不同意。”
他甚至還“切”了一聲。
這些都是凈昀蒼該做卻沒有做過的事，他對顧玄息的嘲諷無動於衷，但永無止境的憤怒卻令他蒼白無力。
然而顧玄息卻在繼續刺激著他：“你要你的小徒弟，我要你的大徒弟，正好，兩不相幹。”
“反正是你不要他了，把他送到魔界。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帶他離開，也不相信你真心想要他回去，在我看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試圖逼死他，但現在他已經是我的道侶了，無論如何我都會照顧好他，誰都別想動他。”
顧玄息也一向懶得說話，他說到這裏，實在覺得凈昀蒼的行為是在胡攪蠻纏以及癡心妄想。
想帶走沈離塵，除非踏過他的屍體。
“我的意思你該也聽明白了吧，沈離塵我要了，戰我也會繼續打。只不過我最近忙著成親，暫時沒心思做別的事。等我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再打也不遲。”
“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沒有，本尊還要回去卿卿我我。”
凈昀蒼都設置沒發現，他的掌心已經被指甲劃破，金色的血液滴落地面。
流這種顏色的血，代表傷到了他的本體，損傷了他的修為。
而要傷到一只龍的本體，除非另一只獠牙和利爪更鋒利的龍，否則幾乎不可能。凈昀蒼貴為龍族族長，傷他更是難如登天，尤其是龍血在靈丹妙藥中的價值，已經不是靈石能夠衡量的了。
可他卻偏偏傷害自己。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恨已經遠遠超過疼痛。
顧玄息看得一清二楚，他只覺得好笑。
無論如何，凈昀蒼此行目的絕不像他嘴裏說的那麽簡單。
無論凈昀蒼出於什麽原因要帶走沈離塵，他都不可能答應。
想把魔尊心尖上的人從魔尊身邊帶走，怎麽可能？
而且他想看凈昀蒼崩潰的心願，這不是達成了嗎？
顧玄息得意道：“既然沒別的事，本尊先走一步。對了，嵩華長老，本尊最後一次勸你學聰明點，弄清楚誰才是龍族的主人。”
說罷他化作黑霧，消失在原地。
嵩華長老真是……真是被顧玄息和凈昀蒼共同的威壓壓得喘不過氣，不過放眼三界，能同時享受在這二人威壓中喘不過氣的待遇的，也只有他一個。
幸虧他是一條修為高深的龍，否則早就吐血而亡。
顧玄息一離開，嵩華長老勉強能夠喘息，緊接著就是氣憤：“難不成他還在妄想成為我們龍族的族長！尊上，老朽和所有長老只認定……尊上？”
凈昀蒼勝雪的白袍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金色龍血。
三界終於歸於和平，萬物生靈誰沒有野心，可惜九成九都高看自己，認不清現實。
沈離塵感慨完，猛地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為什麽我到現在還沒退休？三年了三年了！我都沒退休，返聘也不說一聲！
遠處的逍遙島依舊白日風雪肅穆，夜裏龍炎炙熱。
神州大地上，春暖花開，美景無限。
有些人吶，終於得以夢想成真，畫面一轉，那是大海與濤濤浪聲，浪花四散，沈離塵和顧玄息跨過天塹與千山萬水，什麽都阻止不了他們彼此相遇。
無論命運如何，他們都會竭盡全力向彼此靠近，直到生命盡頭，也牽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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