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不知道起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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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不知道起啥好
沈離塵胃裏難受，然而這種感覺他已經習慣了，現在沒有最開始的時候強烈，難受的感覺還能忍，但還會讓他困倦，午後本來就是該睡覺的時候，沒多久他就睡著了。
等他睡飽了醒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眼睛的手忽的一頓。
“你不是走了嗎！”
顧玄息竟然坐在椅子上，鎮定得宛如一尊石雕，靜靜地看著他，“我一直都在。”
沈離塵道：“我記得我睡著前你已經走了！”
在坐的也沒外人，沈離塵斟酒舉杯：“當年閉關沒有告知，而今出關更未告知，讓大家擔心了，是我不好，在此我以這杯酒，給大家賠罪了。”
“沒有！沒有！哪有這麽嚴重！”
“沈師弟怎麽會不對！我們沈師弟做什麽都是的對的！”
“就算錯了，只要遇到沈師弟，那就是對的！”
沈離塵：“……”別吹他了。下過雨的天總是這般幹凈。
芥子裏一片安靜。
沈離塵穿上外衣，把在窗臺上露出肚皮睡覺的鳳司命往懷裏一揣，小心翼翼離開芥子。
鎮仙城還在混亂中。
他禦劍飛過鎮仙城，飛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落下來，把鳳司命從懷裏拿出來，放在掌心。
鳳司命本來就醒過一次，這下又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半夜不睡覺幹嘛啊？靈脈又疼了？你要是還疼得睡不著，我就唱首歌給你聽。”
沈離塵沒說話。
他飛到的這個地方，是一片農田。
鳳司命站起來左跳右跳，驚訝：“這哪兒？這哪兒？我為什麽在這？我的海邊呢？我的大美人呢！”
他看著沈離塵，帶著慍色，“餵，問你呢，你怎麽不說話。”
沈離塵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只能平靜地看著鳳司命，明明是黑夜，依舊可以看見琥珀色眸中的含義。
鳳司命瞬間蔫兒下來，“你——我知道了！是不是顧玄息不要你了！所以你才來這裏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就跟你說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都是大豬蹄子！咱們兩兄弟就該浪跡天涯！”
他又活潑起來，嘰嘰喳喳地，但始終躲避沈離塵的目光，“他不要你了，沈記是不是就不給了！你是不是買不起靈米了！沒關系，反正我都吃膩了，再也不想吃了，以後我就吃吃小米黑豆什麽的，你不是跟我說雜糧養胃嗎？”
沈離塵道：“鳳司命……”他對這本書格外感興趣。
他指著哥特式風格的大教堂道：“我想去這裏，吃完飯便去吧。”
“有點遠。”沈離塵道，“等我請假帶你坐飛機去看。”
“好。”顧玄息繼續看世界地理，修長好看的手指指著圖片，“我還想去看企鵝。”
沈離塵：“……看企鵝要去南極，南極之行最起碼要一個月，等明年暑假再去吧吧。”
顧玄息愉快地答應：“好。”
那要等九個月，沈離塵看著他：“不著急嗎？”
“為什麽會著急，你不是答應要帶我去了嗎。”顧玄息淡然道。
沈離塵恍然醒悟：“對哦，幾個月的時間對你而言不過瞬息，等一等又沒什麽。”
“不是。”顧玄息放下書。
“嗯？”
“有你陪著就好。”
顧玄息黑如點墨的雙眸盯著他，雖然沒有勾起嘴角，但渾身上下盡是溫暖笑意：“我覺得這樣不用靈氣，過日子也不錯，你覺得呢。”
沈離塵伸手在他手背上點著，“那正好，我房子很空，缺你住進來。”
這一年，神州大陸，毫無征兆地出現土匪橫行，屠村屠城，男女老少皆不放過，百姓人心惶惶，王朝派遣大軍剿匪，修真界擔負維護神州大陸永世和平的重任，紛紛派遣弟子下山協助剿匪。
這一年，凈昀蒼因無情道多年停滯不前，驟生心魔，打破了忘憂山數百年的冰封，萬物在他心魔誕生的那一剎蘇醒，那時候誰都想不到，無情寒冰退去後，忘憂山迎來了亙古不變的暖春。
入魔的那一天，毫無預兆。
凈昀蒼修行一路向來順風順水，從未想過，這條路的終點，是永遠不會停歇、刻骨銘心的痛。那時候他想不到，在今後無窮無盡的日夜裏，正是這些錐心之痛助他窺得天機，從仙尊到仙帝，最後封神。
修行總是要付出代價，他經常想，如果廢棄一身修為，重當凡人，是否他付出的代價會重新回到他身邊。
只是沒有如果，他已經付出的代價，再也收不回來。
他也曾見識過逆轉光陰、回到過去的法陣，代價極大，有人分析出大陣的弊端，就算是回到過去，不僅不能改變過去，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多。
於是他日日夜夜，被挖空的心折磨。
偶爾會有些妄想，不過徒增疼痛。
數座村莊一夜被屠，沒有一個活口。
唐溪邊埋邊掉眼淚，這時候的她身上還有些嬌柔嫵媚，哭泣的時候直讓人心疼，吳非元想勸慰，卻說不出口。
直到埋葬了所有慘死的村民，他們才帶著悲憤地禦劍離開。
“等等！”唐溪陡然一聲驚呼，“你聽見了沒有！”
吳非元轉身，疑惑不解：“師妹？”
唐溪擡手，示意他小聲點，“還有人活著。”
吳非元以為她是悲傷過度產生了幻覺，搖了搖頭：“師妹，你我已經用靈識探查過。”
唐溪卻不等他說完，徑直飛了回去。
那一點點疑慮若有若無，就像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海上一道不起眼的漣漪，只是命中註定，讓她找到了那口井，讓她看見漂浮的木盆裏有兩個緊緊摟在一起的孩子。
一定是很愛他們的人才會在生死關頭，想到這種辦法救他們。
“他”一定在把他們放進井中之後，義無反顧地沖向遠處的刀鋒與死亡，只有這樣，土匪才不會註意這口井，他們才有可能逃過這場屠殺。
這時候，唐溪就知道那點疑惑是來自大點的孩子，也是，距離屠村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天，只有身體更健壯的大孩子才能僥幸生存。
她和吳非元把小孩子葬在井邊，感激努力帶他逃過一劫的井。
他們抱起大孩子，禦劍回華清宗。
凈昀蒼這時候才露面，他仰頭看著遠去的兩人。
他可以出手救沈離塵，讓他在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就是自己，認定自己是救命恩人。
但他沒有。
唐溪和吳非元都是無條件對沈離塵很好的人，沈離塵應該獲得這些好。
回到華清宗後，凈昀蒼讓長老送了不少靈藥去望曦峰。
唐溪和吳非元萬分驚訝，那些靈藥要麽價值連城要麽連他們都沒聽說過，基本上每一顆都能讓沈離塵恢覆如初。雖然疑惑，但畢竟是熟悉的長老送來的，更何況，誰會害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他們便給沈離塵服下。
沈離塵身體恢覆後，他們把丹藥送還回去，因為一個普通孩子是承受不起這麽貴重的禮物，他只服用了一枚，這一枚的恩情就夠他還的。
因為家破人亡，他們不忍心趕他走，沈離塵就這樣在華清宗住了下去。
那麽大一個活人自然是瞞不住的，華清宗不允許外人踏入的宗規寫得清清楚楚，沈離塵被發現後，第二天就不得不離開華清宗。
可一個無親無故的八歲孩子下山之後，怎麽活下去？
當時唐溪還不是首席弟子，吳非元也只是剛拜入望曦峰的小弟子，尚沒有在法陣上展露鋒芒。他們在沈離塵被執法弟子帶走的時候，都無能為力。
執法弟子只是帶沈離塵走而已，沒有欺負他，凈昀蒼便沒有出手。
凈昀蒼想重新經歷他和沈離塵的第一次相見。
那才是他們的開始，他想回到起點，重新來過。
華清宗的半山腰處，有長老帶弟子為報名參加弟子選拔的人登記，等到選拔那天，方便分組，免得場面太亂。
沈離塵一路扭頭看，雙眼一眨不眨，直到要走過去，才大聲道：“我也要參加弟子選拔！我八歲了！年齡正好！”
“小屁孩，想當華清宗弟子，年齡夠了可不算什麽。”
鳳司命依舊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自顧自道：“你是不是養不起我了！沒關系！這次我養你！我有錢！”
他低頭在羽毛中啄了啄，啄出個和他一般大小的錢袋，叼起來，撲騰著短翅就要往上飛。
沈離塵說完了他的話：“你走吧。”
“我養得起你的！真的！”鳳司命一開口，錢袋就掉在地上，黑豆豆眼已濕了，他仿佛不知道似的，“真的！我的羽毛可值錢了！你賣我的羽毛！還有我的鳳凰翎，無價之寶，賣一個咱們這輩子都吃香的喝辣的！咱們有三個呢！”
“他會殺了你的。事關他爹娘，我不能阻止他，只能趁現在放你走。”這時候，沈離塵也不敢看他了。
鳳司命啪嘰一聲，終於坐在他掌心裏，黑豆豆眼裏流出的都是黑豆般大小的淚，“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皇宮裏，沒有一棵梧桐樹，你沒有出現在那裏的理由。”
“我不敢去華清宗，我會立刻被仙尊發現，我等著你，等啊等啊，等了好久你終於出來了，我就在皇宮裏等你，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認識你……我沒想到睡個覺，就看見你了，好巧啊，真的。”
“他為什麽安排你找我呢？”
“……生死簿呀，你的那一頁。”
沈離塵明白了，大巫早就看過生死簿，知道自己和凈昀蒼的姻緣，早在那時候就打算用自己威脅凈昀蒼，但當時他還沒有辦法，便安排了鳳司命監視自己。
沈離塵狠了狠心，“行了，我知道了，你趕緊走。”
鳳司命剛擦幹眼淚，又是一行眼淚，“對了，大巫他——”
沈離塵捏住他的嘴，“你告訴我，大巫不會放過你。什麽都別說。”
他把鳳司命往天上一拋。
鳳司命煽動小翅膀飛了起來，最後看了他一眼，才轉身化成華麗的鳳凰飛上天際。
他的尾上只有兩根翎。
沈離塵心情低落，不想飛，轉身慢吞吞地走。
田野裏蛙聲齊鳴，沈離塵忽的瞥見身邊的小影子正一跳一跳，轉頭一看，劍靈的小短腿似乎是跟不上他的大長腿，正一跳一跳地跟著他，像只跳跳虎。
沈離塵道：“好好走路。”
說著，他看也不看繼續往前走。
劍靈低頭想了想，一下一下往前蹦。
於是沈離塵又看見劍靈在僵屍跳。
沈離塵：“……”
他彎腰把劍靈抱了起來，劍靈的雙手立刻摟住他的脖子，小臉貼著他的側臉，不熟練地蹭了蹭，是個貼心的安慰。
沈離塵嘆了口氣，抱著他禦劍飛起。
回到芥子前，看見顧玄息時，劍靈還叫了聲“爹”，沈離塵趕緊把這個只會說“爹”和“親爹”的小屁孩送回去。
沈離塵曾經費勁教他喊“叔”，但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故意跟他作對，死活就是學不會。
顧玄息無奈地問：“送走了？”
沈離塵點頭，“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顧玄息伸出雙手，示意他既然自己做出了讓步，他最好主動點投入懷抱。
沈離塵上前一步：“就一開始吧，就在懷疑，但沒想到會是大巫。”
顧玄息笑道：“鳳凰子嗣艱難，就算生出顆死蛋也得供起來，我估計他還是顆蛋的時候就被大巫偷走了。這麽簡單的謊言，也就騙騙你。”
沈離塵給了他一張臭臉。
顧玄息趕緊改口：“好吧，我覺得他陪你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在你難過的時候有個會說話但不會說人話的玩意，也沒往別處想，更沒想到他是大巫的人。”
“我以後會小心點。”沈離塵難過道，“再也不心大了。”
顧玄息在他背後拍了拍，安慰道：“以後不會了。”
說到這，他垂下眼睫，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些許不安，低聲詢問，“跟我回魔界吧。”
“明天就走。”
酒桌上頓時被這群鬧騰的弟子炒起氣氛來，結果沈離塵菜沒吃兩口，就被敬了不少酒。
喝著吃著，有位弟子不高興道：“丹楓是不是腦子不好，請我們沈師弟幹什麽！”
他敢這麽說，是因為在坐的都不待見丹楓，包括那五位淩陽宗的弟子。
至於丹楓請沈離塵？明眼人都知道不懷好意。
沈離塵無所謂道：“比了一場，不分勝負，也沒別的什麽事。”
“沈師兄你不是化神境，丹師兄是元嬰……這都能平手？”淩陽宗一位弟子擔心道。
沈離塵不想揭發丹楓，就道：“他的劍氣霸道，能越境界，不是問題。”
就是越太多了而已。
那位弟子驚呆了：“真那麽厲害啊！我以後再也不說他壞話了。不過話說回來，丹師兄一直想拜仙尊為師，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沈離塵聳聳肩：“我哪裏知道。”
華清宗的每一位弟子都是當年仙尊是如何對待沈離塵的，那不是段美好的回憶，但每一位弟子也都知道後來仙尊在提起沈離塵時竟然會帶著點笑意。不過立刻有人把話題引開了，不再說令人掃興的事，雅間裏很快就充滿了開心的氛圍。
沈離塵自己也很開心，雖然他不想兜兜轉轉又不得不華清宗，但回到華清宗見到這群師門兄弟姐們，真的太好了。
這一開心，他喝酒不小心喝多了。
其他弟子喝得比他多，他喝多了還安安靜靜，其他的就開始瘋起來，所幸打開雅間的門，一起去圍欄那看樓下戲臺的歌舞。
沈離塵也被拉著去了，他趴著圍欄，一動不動，乖巧得不像話。
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弟子服，百姓不知道修為高低，看到他們一律稱“仙長”，仙長也會醉酒？這麽一來，不少客人都好奇地看過來，但又因為清楚得罪不起，不敢太明目張膽。
戲臺上舞女楚腰纖細，正隨著鼓聲有節奏地翩翩起舞，她擡頭看過來，但她蒙著金絲面紗，看不見臉上表情，從眼神來看，應該是一個嬌羞而嫵媚的笑容。
可等舞女試圖再看一眼的時候，沈離塵已經抱著木桿睡著了。
就在沈離塵支撐不住濃濃倦意眼睛閉上的剎那，酒樓裏穿過冰涼的風，縱然克制壓抑，但酒樓裏的一些東西還是被冰霜凍住。
凈昀蒼憑空出現，卻沒了冰冷，更沒有無情。
誰見過這樣的仙尊呢？
不像絕情的玄冰，而帶著夏夜涼爽的風。
甚至眉眼間有一種可以用溫和來形容的氣息。
凈昀蒼的目光落在沈離塵身上，廣袖一拂，把他橫抱起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中。
這下再沒反應過來的人也都反應過來了，剛才是仙尊？
沈離塵竟然能讓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尊親自來這萬丈紅塵的酒樓來接？
從前仙尊疼小徒弟的時候，再怎麽疼，也始終保持距離。但沈離塵呢，竟然不批評他喝醉，甚至還溫柔似水地抱著。
那可是仙尊啊！
凈昀蒼直接把人抱回自己在淩陽宗的行宮，他平時只在山頭打坐，還是第一次踏入這裏。
來到房間，他清楚該放下了，卻舍不得放下，他認為自己的懷抱很像一張安眠舒適的床，因為沈離塵在他懷裏睡得很安穩。
沈離塵有在睡覺時抱東西的習慣，比如說他床上一直有兩個枕頭，其中一只舊得厲害，邊邊角角都被磨出了毛。
因而他睡熟了，下意識就要找東西抱。
這一抱，就摟住了凈昀蒼。
這一刻，一如當年，凈昀蒼闖入魔宮帶他離開，從魔界到人間。
雖然最終沒能把他留下來。
“你誰啊……”沈離塵把自己蹭醒了，瞇著眼擡頭看了一下，喃喃，“師尊啊……那沒事了……”
他終究還是抵不過濃濃酒勁，也不想再抱什麽了，睡死過去。
凈昀蒼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顫抖，他已經沒法再動一下，怕這些美好幻滅了。
他親手打破的美好太多了。
他想這一刻成為永恒。
等沈離塵睡醒，在頭疼中艱難地坐起來，還沒伸個懶腰，餘光卻瞥見凈昀蒼在他房裏，他嚇得不輕：“你怎麽在這裏？”
他已經習慣睡醒後被顧玄息盯著，但絕對不會習慣凈昀蒼。
難怪昨晚睡得那麽難受。
凈昀蒼溫和地看著他，盡量氣定神閑道：“昨晚……你不記得了？”
沈離塵揉著疼痛不已的腦袋，嚴重懷疑昨晚喝的是假酒，不然怎麽還斷片了，“我喝了酒，嗯……我們一起去圍欄看跳舞，然後就不記得了。”
凈昀蒼低聲道：“我送你回來的。”
沈離塵不知所措：“那……謝謝？”
凈昀蒼直直盯著他的雙眼，金色瞳孔竟然不再黯淡無神，而是有了光，“昨晚，你喚我‘師尊’。”
沈離塵一怔：“是嗎，那我確實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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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離塵胃裏難受，然而這種感覺他已經習慣了，現在沒有最開始的時候強烈，難受的感覺還能忍，但還會讓他困倦，午後本來就是該睡覺的時候，沒多久他就睡著了。
等他睡飽了醒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眼睛的手忽的一頓。
“你不是走了嗎！”
顧玄息竟然坐在椅子上，鎮定得宛如一尊石雕，靜靜地看著他，“我一直都在。”
沈離塵道：“我記得我睡著前你已經走了！”
在坐的也沒外人，沈離塵斟酒舉杯：“當年閉關沒有告知，而今出關更未告知，讓大家擔心了，是我不好，在此我以這杯酒，給大家賠罪了。”
“沒有！沒有！哪有這麽嚴重！”
“沈師弟怎麽會不對！我們沈師弟做什麽都是的對的！”
“就算錯了，只要遇到沈師弟，那就是對的！”
沈離塵：“……”別吹他了。下過雨的天總是這般幹凈。
芥子裏一片安靜。
沈離塵穿上外衣，把在窗臺上露出肚皮睡覺的鳳司命往懷裏一揣，小心翼翼離開芥子。
鎮仙城還在混亂中。
他禦劍飛過鎮仙城，飛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落下來，把鳳司命從懷裏拿出來，放在掌心。
鳳司命本來就醒過一次，這下又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半夜不睡覺幹嘛啊？靈脈又疼了？你要是還疼得睡不著，我就唱首歌給你聽。”
沈離塵沒說話。
他飛到的這個地方，是一片農田。
鳳司命站起來左跳右跳，驚訝：“這哪兒？這哪兒？我為什麽在這？我的海邊呢？我的大美人呢！”
他看著沈離塵，帶著慍色，“餵，問你呢，你怎麽不說話。”
沈離塵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只能平靜地看著鳳司命，明明是黑夜，依舊可以看見琥珀色眸中的含義。
鳳司命瞬間蔫兒下來，“你——我知道了！是不是顧玄息不要你了！所以你才來這裏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就跟你說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都是大豬蹄子！咱們兩兄弟就該浪跡天涯！”
他又活潑起來，嘰嘰喳喳地，但始終躲避沈離塵的目光，“他不要你了，沈記是不是就不給了！你是不是買不起靈米了！沒關系，反正我都吃膩了，再也不想吃了，以後我就吃吃小米黑豆什麽的，你不是跟我說雜糧養胃嗎？”
沈離塵道：“鳳司命……”他對這本書格外感興趣。
他指著哥特式風格的大教堂道：“我想去這裏，吃完飯便去吧。”
“有點遠。”沈離塵道，“等我請假帶你坐飛機去看。”
“好。”顧玄息繼續看世界地理，修長好看的手指指著圖片，“我還想去看企鵝。”
沈離塵：“……看企鵝要去南極，南極之行最起碼要一個月，等明年暑假再去吧吧。”
顧玄息愉快地答應：“好。”
那要等九個月，沈離塵看著他：“不著急嗎？”
“為什麽會著急，你不是答應要帶我去了嗎。”顧玄息淡然道。
沈離塵恍然醒悟：“對哦，幾個月的時間對你而言不過瞬息，等一等又沒什麽。”
“不是。”顧玄息放下書。
“嗯？”
“有你陪著就好。”
顧玄息黑如點墨的雙眸盯著他，雖然沒有勾起嘴角，但渾身上下盡是溫暖笑意：“我覺得這樣不用靈氣，過日子也不錯，你覺得呢。”
沈離塵伸手在他手背上點著，“那正好，我房子很空，缺你住進來。”
這一年，神州大陸，毫無征兆地出現土匪橫行，屠村屠城，男女老少皆不放過，百姓人心惶惶，王朝派遣大軍剿匪，修真界擔負維護神州大陸永世和平的重任，紛紛派遣弟子下山協助剿匪。
這一年，凈昀蒼因無情道多年停滯不前，驟生心魔，打破了忘憂山數百年的冰封，萬物在他心魔誕生的那一剎蘇醒，那時候誰都想不到，無情寒冰退去後，忘憂山迎來了亙古不變的暖春。
入魔的那一天，毫無預兆。
凈昀蒼修行一路向來順風順水，從未想過，這條路的終點，是永遠不會停歇、刻骨銘心的痛。那時候他想不到，在今後無窮無盡的日夜裏，正是這些錐心之痛助他窺得天機，從仙尊到仙帝，最後封神。
修行總是要付出代價，他經常想，如果廢棄一身修為，重當凡人，是否他付出的代價會重新回到他身邊。
只是沒有如果，他已經付出的代價，再也收不回來。
他也曾見識過逆轉光陰、回到過去的法陣，代價極大，有人分析出大陣的弊端，就算是回到過去，不僅不能改變過去，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多。
於是他日日夜夜，被挖空的心折磨。
偶爾會有些妄想，不過徒增疼痛。
數座村莊一夜被屠，沒有一個活口。
唐溪邊埋邊掉眼淚，這時候的她身上還有些嬌柔嫵媚，哭泣的時候直讓人心疼，吳非元想勸慰，卻說不出口。
直到埋葬了所有慘死的村民，他們才帶著悲憤地禦劍離開。
“等等！”唐溪陡然一聲驚呼，“你聽見了沒有！”
吳非元轉身，疑惑不解：“師妹？”
唐溪擡手，示意他小聲點，“還有人活著。”
吳非元以為她是悲傷過度產生了幻覺，搖了搖頭：“師妹，你我已經用靈識探查過。”
唐溪卻不等他說完，徑直飛了回去。
那一點點疑慮若有若無，就像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海上一道不起眼的漣漪，只是命中註定，讓她找到了那口井，讓她看見漂浮的木盆裏有兩個緊緊摟在一起的孩子。
一定是很愛他們的人才會在生死關頭，想到這種辦法救他們。
“他”一定在把他們放進井中之後，義無反顧地沖向遠處的刀鋒與死亡，只有這樣，土匪才不會註意這口井，他們才有可能逃過這場屠殺。
這時候，唐溪就知道那點疑惑是來自大點的孩子，也是，距離屠村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天，只有身體更健壯的大孩子才能僥幸生存。
她和吳非元把小孩子葬在井邊，感激努力帶他逃過一劫的井。
他們抱起大孩子，禦劍回華清宗。
凈昀蒼這時候才露面，他仰頭看著遠去的兩人。
他可以出手救沈離塵，讓他在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就是自己，認定自己是救命恩人。
但他沒有。
唐溪和吳非元都是無條件對沈離塵很好的人，沈離塵應該獲得這些好。
回到華清宗後，凈昀蒼讓長老送了不少靈藥去望曦峰。
唐溪和吳非元萬分驚訝，那些靈藥要麽價值連城要麽連他們都沒聽說過，基本上每一顆都能讓沈離塵恢覆如初。雖然疑惑，但畢竟是熟悉的長老送來的，更何況，誰會害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他們便給沈離塵服下。
沈離塵身體恢覆後，他們把丹藥送還回去，因為一個普通孩子是承受不起這麽貴重的禮物，他只服用了一枚，這一枚的恩情就夠他還的。
因為家破人亡，他們不忍心趕他走，沈離塵就這樣在華清宗住了下去。
那麽大一個活人自然是瞞不住的，華清宗不允許外人踏入的宗規寫得清清楚楚，沈離塵被發現後，第二天就不得不離開華清宗。
可一個無親無故的八歲孩子下山之後，怎麽活下去？
當時唐溪還不是首席弟子，吳非元也只是剛拜入望曦峰的小弟子，尚沒有在法陣上展露鋒芒。他們在沈離塵被執法弟子帶走的時候，都無能為力。
執法弟子只是帶沈離塵走而已，沒有欺負他，凈昀蒼便沒有出手。
凈昀蒼想重新經歷他和沈離塵的第一次相見。
那才是他們的開始，他想回到起點，重新來過。
華清宗的半山腰處，有長老帶弟子為報名參加弟子選拔的人登記，等到選拔那天，方便分組，免得場面太亂。
沈離塵一路扭頭看，雙眼一眨不眨，直到要走過去，才大聲道：“我也要參加弟子選拔！我八歲了！年齡正好！”
“小屁孩，想當華清宗弟子，年齡夠了可不算什麽。”
鳳司命依舊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自顧自道：“你是不是養不起我了！沒關系！這次我養你！我有錢！”
他低頭在羽毛中啄了啄，啄出個和他一般大小的錢袋，叼起來，撲騰著短翅就要往上飛。
沈離塵說完了他的話：“你走吧。”
“我養得起你的！真的！”鳳司命一開口，錢袋就掉在地上，黑豆豆眼已濕了，他仿佛不知道似的，“真的！我的羽毛可值錢了！你賣我的羽毛！還有我的鳳凰翎，無價之寶，賣一個咱們這輩子都吃香的喝辣的！咱們有三個呢！”
“他會殺了你的。事關他爹娘，我不能阻止他，只能趁現在放你走。”這時候，沈離塵也不敢看他了。
鳳司命啪嘰一聲，終於坐在他掌心裏，黑豆豆眼裏流出的都是黑豆般大小的淚，“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皇宮裏，沒有一棵梧桐樹，你沒有出現在那裏的理由。”
“我不敢去華清宗，我會立刻被仙尊發現，我等著你，等啊等啊，等了好久你終於出來了，我就在皇宮裏等你，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認識你……我沒想到睡個覺，就看見你了，好巧啊，真的。”
“他為什麽安排你找我呢？”
“……生死簿呀，你的那一頁。”
沈離塵明白了，大巫早就看過生死簿，知道自己和凈昀蒼的姻緣，早在那時候就打算用自己威脅凈昀蒼，但當時他還沒有辦法，便安排了鳳司命監視自己。
沈離塵狠了狠心，“行了，我知道了，你趕緊走。”
鳳司命剛擦幹眼淚，又是一行眼淚，“對了，大巫他——”
沈離塵捏住他的嘴，“你告訴我，大巫不會放過你。什麽都別說。”
他把鳳司命往天上一拋。
鳳司命煽動小翅膀飛了起來，最後看了他一眼，才轉身化成華麗的鳳凰飛上天際。
他的尾上只有兩根翎。
沈離塵心情低落，不想飛，轉身慢吞吞地走。
田野裏蛙聲齊鳴，沈離塵忽的瞥見身邊的小影子正一跳一跳，轉頭一看，劍靈的小短腿似乎是跟不上他的大長腿，正一跳一跳地跟著他，像只跳跳虎。
沈離塵道：“好好走路。”
說著，他看也不看繼續往前走。
劍靈低頭想了想，一下一下往前蹦。
於是沈離塵又看見劍靈在僵屍跳。
沈離塵：“……”
他彎腰把劍靈抱了起來，劍靈的雙手立刻摟住他的脖子，小臉貼著他的側臉，不熟練地蹭了蹭，是個貼心的安慰。
沈離塵嘆了口氣，抱著他禦劍飛起。
回到芥子前，看見顧玄息時，劍靈還叫了聲“爹”，沈離塵趕緊把這個只會說“爹”和“親爹”的小屁孩送回去。
沈離塵曾經費勁教他喊“叔”，但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故意跟他作對，死活就是學不會。
顧玄息無奈地問：“送走了？”
沈離塵點頭，“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顧玄息伸出雙手，示意他既然自己做出了讓步，他最好主動點投入懷抱。
沈離塵上前一步：“就一開始吧，就在懷疑，但沒想到會是大巫。”
顧玄息笑道：“鳳凰子嗣艱難，就算生出顆死蛋也得供起來，我估計他還是顆蛋的時候就被大巫偷走了。這麽簡單的謊言，也就騙騙你。”
沈離塵給了他一張臭臉。
顧玄息趕緊改口：“好吧，我覺得他陪你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在你難過的時候有個會說話但不會說人話的玩意，也沒往別處想，更沒想到他是大巫的人。”
“我以後會小心點。”沈離塵難過道，“再也不心大了。”
顧玄息在他背後拍了拍，安慰道：“以後不會了。”
說到這，他垂下眼睫，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些許不安，低聲詢問，“跟我回魔界吧。”
“明天就走。”
酒桌上頓時被這群鬧騰的弟子炒起氣氛來，結果沈離塵菜沒吃兩口，就被敬了不少酒。
喝著吃著，有位弟子不高興道：“丹楓是不是腦子不好，請我們沈師弟幹什麽！”
他敢這麽說，是因為在坐的都不待見丹楓，包括那五位淩陽宗的弟子。
至於丹楓請沈離塵？明眼人都知道不懷好意。
沈離塵無所謂道：“比了一場，不分勝負，也沒別的什麽事。”
“沈師兄你不是化神境，丹師兄是元嬰……這都能平手？”淩陽宗一位弟子擔心道。
沈離塵不想揭發丹楓，就道：“他的劍氣霸道，能越境界，不是問題。”
就是越太多了而已。
那位弟子驚呆了：“真那麽厲害啊！我以後再也不說他壞話了。不過話說回來，丹師兄一直想拜仙尊為師，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沈離塵聳聳肩：“我哪裏知道。”
華清宗的每一位弟子都是當年仙尊是如何對待沈離塵的，那不是段美好的回憶，但每一位弟子也都知道後來仙尊在提起沈離塵時竟然會帶著點笑意。不過立刻有人把話題引開了，不再說令人掃興的事，雅間裏很快就充滿了開心的氛圍。
沈離塵自己也很開心，雖然他不想兜兜轉轉又不得不華清宗，但回到華清宗見到這群師門兄弟姐們，真的太好了。
這一開心，他喝酒不小心喝多了。
其他弟子喝得比他多，他喝多了還安安靜靜，其他的就開始瘋起來，所幸打開雅間的門，一起去圍欄那看樓下戲臺的歌舞。
沈離塵也被拉著去了，他趴著圍欄，一動不動，乖巧得不像話。
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弟子服，百姓不知道修為高低，看到他們一律稱“仙長”，仙長也會醉酒？這麽一來，不少客人都好奇地看過來，但又因為清楚得罪不起，不敢太明目張膽。
戲臺上舞女楚腰纖細，正隨著鼓聲有節奏地翩翩起舞，她擡頭看過來，但她蒙著金絲面紗，看不見臉上表情，從眼神來看，應該是一個嬌羞而嫵媚的笑容。
可等舞女試圖再看一眼的時候，沈離塵已經抱著木桿睡著了。
就在沈離塵支撐不住濃濃倦意眼睛閉上的剎那，酒樓裏穿過冰涼的風，縱然克制壓抑，但酒樓裏的一些東西還是被冰霜凍住。
凈昀蒼憑空出現，卻沒了冰冷，更沒有無情。
誰見過這樣的仙尊呢？
不像絕情的玄冰，而帶著夏夜涼爽的風。
甚至眉眼間有一種可以用溫和來形容的氣息。
凈昀蒼的目光落在沈離塵身上，廣袖一拂，把他橫抱起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中。
這下再沒反應過來的人也都反應過來了，剛才是仙尊？
沈離塵竟然能讓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尊親自來這萬丈紅塵的酒樓來接？
從前仙尊疼小徒弟的時候，再怎麽疼，也始終保持距離。但沈離塵呢，竟然不批評他喝醉，甚至還溫柔似水地抱著。
那可是仙尊啊！
凈昀蒼直接把人抱回自己在淩陽宗的行宮，他平時只在山頭打坐，還是第一次踏入這裏。
來到房間，他清楚該放下了，卻舍不得放下，他認為自己的懷抱很像一張安眠舒適的床，因為沈離塵在他懷裏睡得很安穩。
沈離塵有在睡覺時抱東西的習慣，比如說他床上一直有兩個枕頭，其中一只舊得厲害，邊邊角角都被磨出了毛。
因而他睡熟了，下意識就要找東西抱。
這一抱，就摟住了凈昀蒼。
這一刻，一如當年，凈昀蒼闖入魔宮帶他離開，從魔界到人間。
雖然最終沒能把他留下來。
“你誰啊……”沈離塵把自己蹭醒了，瞇著眼擡頭看了一下，喃喃，“師尊啊……那沒事了……”
他終究還是抵不過濃濃酒勁，也不想再抱什麽了，睡死過去。
凈昀蒼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顫抖，他已經沒法再動一下，怕這些美好幻滅了。
他親手打破的美好太多了。
他想這一刻成為永恒。
等沈離塵睡醒，在頭疼中艱難地坐起來，還沒伸個懶腰，餘光卻瞥見凈昀蒼在他房裏，他嚇得不輕：“你怎麽在這裏？”
他已經習慣睡醒後被顧玄息盯著，但絕對不會習慣凈昀蒼。
難怪昨晚睡得那麽難受。
凈昀蒼溫和地看著他，盡量氣定神閑道：“昨晚……你不記得了？”
沈離塵揉著疼痛不已的腦袋，嚴重懷疑昨晚喝的是假酒，不然怎麽還斷片了，“我喝了酒，嗯……我們一起去圍欄看跳舞，然後就不記得了。”
凈昀蒼低聲道：“我送你回來的。”
沈離塵不知所措：“那……謝謝？”
凈昀蒼直直盯著他的雙眼，金色瞳孔竟然不再黯淡無神，而是有了光，“昨晚，你喚我‘師尊’。”
沈離塵一怔：“是嗎，那我確實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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