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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騎突出刀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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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騎突出刀槍鳴

隨著嚴冬降臨,邊塞頻頻出現落雪。

大魏三千鐵騎一邊克捷一邊推進,跨過了梧桐城前一條天然河流,位於距城不遠的山坡上屯軍,占據地勢,憑高下視,正利於警戒和守備。一連幾日,軍中皆平靜無事。

今晨,項知歸一人站在山頂上俯瞰眾生。

天地間的雪絮紛紛飄過重山,帶向那一座玉砌似的峰巒懷抱的孤城。

他臉上露出些許恍惚。

第一次來到這片寒冷剛烈的境壤,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怨言總歸是有的。

比起成長的烽火張天的南疆,比起少年時借住的仙氣縹緲的夷吾山,比起生活了很久的皇皇森森的上都,這裏的氛圍都太欠缺了些。

但他總是覺得這裏深埋著什麽特別的溫情,有時候遠遠眺望著,心臟某個地方會隱約地一動。

項知歸猛搓了搓臉,深呼吸一口氣,或許是因為,這裏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誕生了他那麽又愛又恨的小四弟吧。

眼前這一方平疇廣大的土地,落在銀白安詳的單色調中,根本看不清其下潛伏著多少危險。

他那高高束起的墨發被吹得淩亂,一身獸面環鎖銀鎧,領緣的絲絨鑲滾斜斜切過兩腮,臉面被凍得愈發透出紅來,確實當得“軒軒雲霞氣色,凜凜霜雪威棱”一句評語。

將軍的思緒散漫了一瞬,考慮起另一個棘手的問題:兵貴破敵,而非拒敵。雁門關崢嶸堅牢,且為敵眾所聚,他欲以三千人馬拔下這座重關,無疑是難於登天,更何況,攻城是最耗費兵力的下下之策。

軍中剩下糧草還夠支撐半個月,到底多少力量可以達成制勝之機?接著又想到,自從彼此都燒了糧草之後,叛軍日日縮在梧桐城不再出來,不知暗中籌謀些什麽……

小小的白色的帳篷綴遍了腳下這山坡,誰的馬突然打了一聲噴嚏,此外處處都出奇地寂靜,靜得可怕。

項知歸不自主喃喃:“這個賊女,究竟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其實,她跟他行軍布陣不相上下,也算是他出世至今遇到的最難纏的敵人了。

遇到一個好對手並不容易,若非戰場對圓勢不兩立,以他的脾氣,沒準會惺惺相惜引為知己。可惜,命運不饒人。

他迅速鎮定自己:朝陽公主堅壁清野,閉門不出,有點兒像持久作戰的意思了。好笑,她以為嚴冬時節沒有豐富的食料可尋,教他攻不能克掠不能獲,便會自動退走了?她哪裏猜得到,百姓為了感謝項軍除暴安良,即使自己肚腹空缺,也堅持把米糧送上山來饋贈他們呢。

他們拒不肯收,內心卻異常滾燙。

叛軍勢力雖眾,民心不向,必敗無疑。

想到這裏,項知歸滿腔的疑團又都轉成了得意:更何況,自己屢戰屢勝,孤軍深入重地,以三千兵扼守十萬敵卒,青史上能有幾人成就此功?何必忌憚她一介弱女子!

他逞著一股血氣之勇,把大哥昔年親贈的玉龍劍唰地抽出鞘來,映照白雪皚皚的群山,反射出精魄一樣的光芒。

劍在腕間一轉,他發出長嘯:“劍來——”

他一邊嘯,一邊自若地舞起劍來。

他是舞劍,也是舞他自己,他最光明的前程,最順遂的人生,最高昂的興致。

他沈醉於他的舞弄,人與劍合一,心與手相應,點、刺、劈、掃、帶、抽、截、抹、撩、擊、掛、托、攔。劍影化作一條白龍,在他左右蜿蜒盤旋,昂首時神采飛揚,翻身間破膽寒心。意氣之盛,可謂壯哉!

劍舞畢,他一身豪情淋漓盡致,遍體舒緩暢快,方肯折返帳中。

猛聽得外面有鼓角喊殺之聲!

項知歸心道不好,戴上兜鍪,如急風一般奔出帳外。

四面八方,霜樹搖動鳥雀驚飛。

“報——”斥候火速馳回營地,摔下馬滾了幾圈,肩上仍橫擔令字旗。他暴瞪著血塵塗邊的眼睛,費力扯著嗓門大喊,“叛軍!叛軍正在伐木開道,他們全都攻過來了!”

項知歸遽然變了臉色。

不久前梧桐城門隆隆中開,叛軍終於沖城而出,殺奔項騎屯駐之山!

註視著漫山遍野呈圍剿勢的敵人,項軍面色驚駭,群馬也隱隱躁動起來,不住地踢踏前蹄,發出陣陣長嘶。

項知歸見了這等聲勢,猛一振臂,大麾紛飛間擎出手中的玉龍劍,斷喝道:“眾軍隨我出陣殺敵!”

項軍占了制高點,本可以朝敵人直沖下去,奉軍卻洶洶圍聚,齊攻而上,黑雲一般壓住了整個山頭。

項軍憑借鐵騎的威力在陣中狠殺了一陣,奉軍手持著嶄新鋒利的大戟,死傷被迅速替補,數量不減反增,源源不斷地向他們合攏過來。

雪愈下愈緊密,戰鬥異常激烈,地上屍橫一片,到處都是刀光劍影。

項知歸冷不丁撥開一支迎面襲來的大戟,那鋒尖依然堪堪擦過臉皮,他怒哼一聲,這似乎是奉軍新造的武器,換作從前那個長度,這種笨重的戟根本不可能傷到他或者他麾下的騎兵!

眼角又掃見數個白甲騎兵倒下馬了,項知歸咬著牙,趁勢往那個敵人胸膛上一劍刺入、退出,鮮血如註。這一式他不知重覆了多少遍,胳膊因用力過度而酸脹萬分。

殺了一層,又是一層,奉軍戰圈在不停收縮,密紮紮黑壓壓,攢動的一堆,把山頭上他們的營地和人馬都困在垓心。

項知歸望著這層層疊疊的敵軍,一時微微膽寒。

眼見四遭裏無路可退,則鳴雙手攥緊鐵矛,轉而直視項知歸:“將軍,下官護送你殺出去!”

項知歸平穩著呼吸,一掌拍打在則鳴的肩甲上,嚴厲說道:“瞎說什麽,要一起殺出去!”隨即權衡一下,目測西南方向的陣線防衛最薄弱,果斷要在此處撕開一條口子,便往左右大喊一聲,“大魏兒郎盡隨我來!”

有將軍帶頭,三千騎兵信心倍增,緊跟其後,無不奮力向前突陣。

奈何敵軍的圍勢實在太厚了。

大家左沖右突,始終無法脫身,漸漸如同落進黑色的漩渦,失去自主的能力。

戰無不克的騎兵又如何?此刻都被密密匝匝的人隔絕開來,憑其行動而忽東忽西,彼此難通難救。

戰場上一時黑白渾淆,敵我不分,看那項家甲色,反倒要漸漸消疏了。

情急之下,一抹雪白顏色異常耀眼地出現!

項知歸憑著自己武藝超群,座下的皎雪驄神駿出眾,終於在那片蟲豸般擁擠滾動的黑甲敵圍中殺開一條血路。

他自行埋頭廝殺,根本無暇後顧,好不容易奪路而出,環視左右時,發現僅剩則鳴一人追隨,其餘部屬依舊失散在敵陣的黑流之中,動彈不得,遑論撤退。

則鳴氣喘籲籲,創痕累累,全程懷揣著“保護將軍”的念頭,最後卻是沾了將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光芒,從而追隨他一道逃出生天。

他循著將軍回首,驚覺一眾同僚中惟獨自己幸免於難,再看將軍神情不甘,目眥欲裂,連忙張臂擋在跟前,企圖加以阻攔:“十萬兵卒裏面,只得一個將軍。將軍宜自保全,以圖將來!”

項知歸眼睜睜看著自己部屬被重兵圍困,遏不住火氣,一劍劃下去,向則鳴喝道:“與我閃開!”

則鳴苦諫無法,只好跟他掉轉了馬頭,猛然又搶身過來,一把撲倒了項知歸!

項知歸被他一撲,整個人滾鞍下馬,摔倒在沙地裏,白袍被一道道尖石棱撕得稀爛。他的瞳孔驀然擴張——鮮血濺潑在自己臉上,是不輸於百姓送糧時心中的滾燙。

則鳴匍匐在他的懷中,背上插著一截長長的木柄。

項知歸不勝駭惻,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扶起則鳴的雙肩,一支不知誰人投擲而來的大戟,貫穿了則鳴的身軀!

他從不曾見過這麽猙獰慘烈的傷口。

“將軍……將軍……”則鳴還睜著他濕漉漉的一對大眼睛,絲毫沒有因將軍對他發火而憎恨,“自從將軍……給我阿母延醫請藥……那日起……我的性命……就是將軍的性命……我的軀體……就是將軍的軀體……”

他每說一個字便嘔出大灘鮮血。

“則鳴!則鳴!則鳴!別說了別說了!”項知歸手忙腳亂給則鳴擦拭著滿脖子的鮮血,“我帶你回去,我的金瘡藥足夠把你埋起來!別說了,我們回去,回去就給你上藥!”

項知歸費力地扳動那支大戟,戟鋒透出則鳴的身軀,朝下深深紮進土地,他稍稍一動,則鳴全身都被鮮血浸透了。

則鳴的眼睛漸漸闔上了。

項知歸微張著口,嘴舌都在哆嗦。

正這時,戰場響起來一道冷叱:“項知歸在那裏!”

他急遽間擡頭,通紅的視野裏,遠處塵頭大起,一下看見那身騎黑馬的女將——頭頂依然罩著紅羅麾蓋,連衣袍的顏色都不曾變換過,完完全全是之前被擒的公主模樣。項知歸擦了把臉,倉猝地冷笑,這公主替身真他娘的多。

經她一提醒,奉軍註意到項軍主將的存在,紛紛勒轉了馬頭方向,追隨她從塵頭中洶湧殺來!

來不及延宕,項知歸把死去的則鳴安置一旁,從地上抓取玉龍劍就翻身登上了馬背。

公主手中並無武器——莫非是她投擲的大戟?

他暴怒起來,渾身筋骨抖擻,一字一頓說道:“逆賊,安敢造次!”

皎雪驄長嘶一聲便躥騰開了,虎威將軍有如一箭直射而來,奔向那一位所謂的“朝陽公主”。

公主手腕一抖,居然飛出一條鐵索,首端帶著鋒利的巨爪,幾乎沖破空氣,對準了將軍的頭頸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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