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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意如鴻高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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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意如鴻高的的

昔日散居在大魏各地獨霸一方的諸侯們,聞公主召集,便乘時群起,紛紛攜軍湧來了塞北,以梧桐城為大營,向四周建寨紮柵。

梧桐城下,寨柵連綿十裏,一眼望不到頭。

梧桐城上,奉氏最後一位血胤,公主奉瑾,坐於高座之上,單手托著腮,凝視一顆頭顱,玩味他最後的神情。

“有點惡心。”她如是道。

十八諸侯之一的聞醜將軍,兩手撐膝,哈哈大笑:“不辱公主使命,我把張掖郡打下來了,當年張掖太守第一個倒戈,為元赫之軍開啟門戶,想必公主對他早有怨隙,我就把他的頭一齊帶回來了。公主若感到快意,就多欣賞欣賞,若覺得惡心,就丟進大坑裏埋了了事。”

公主如今得了雁門城關作為根據,原本直至上都,險要全無,她卻不願孤軍深入,便想趁此時機,攻取邊境各郡,一致向上都進逼,化優勢為勝勢,諸侯自是趨奉於她,為她征戰四方。

“大坑裏埋的可都是護主的英雄,這種背主的小人,合該掛咱們梧桐城頭上曝曬才是。”

奉瑾輕輕一揮手,侍女捧著存放頭顱的進獅圖剔紅盤退下了。她微微一笑,“聞醜將軍得勝歸來,果真沒有辜負我的期待,這份意料之外的禮物,我也十分歡喜呢。”

“多虧公主經謀規略,張掖才能這般輕易攻下。”聞醜一抱拳,身上鐵甲摩擦作響,“況且我等對奉魏盡忠,公主之好便是我等之好,公主之惡便是我等之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一時之間,其他只顧上攻城沒顧上給公主送禮的將軍們都恨得牙根癢癢:這老不死的,凈知道溜須拍馬!

奉瑾微笑不語。

十八諸侯之一的賈卯將軍,素以謹慎著稱,他沈吟道:“張掖太守既已身死,可安排了新人前去主持局面?此人又是否值得信任?大軍需要在張掖境內往返,萬萬不能出差錯。”

聞醜一時語塞:“這……”他只管下刀砍得痛快,牛腦子顯然未想到這一層。

十八諸侯之一的蔣巳將軍,嗓音尖銳嘶啞,不陰不陽:“公主若無意見,我的侄兒或能勝任這一差事,他文章雖寫得一塌糊塗,但看管一座城池,還是綽綽有餘的。”

十八諸侯之一的婁午將軍嘿嘿一笑:“張掖太守這個軟骨頭,當年元赫一起兵,他就嚇得開城投降了,我聽說他撿回一條小命後,在家中蓄養了無數姬妾,都是個頂個的美人兒,美其名曰‘及時行樂’。嘿嘿,蔣巳將軍素知我平時喜好,不如把這美差讓給我去吧?”

十八諸侯之一的蒙未將軍低聲呵斥道:“公主還在這兒呢,你能不能腦子清醒一點?這是美差嗎?這關系著我們諸位兄弟的大事業!”

蔣巳輕蔑地掃了婁午一眼,不再言語。

婁午被蒙未呵斥,知他說的實情,所以並未芥蒂,反倒是蔣巳這一眼,看得他滿懷怒火,卻不敢在公主面前爆發,當下只是強自隱忍,盤算著待會回到房裏要狠狠折騰新得不久的小美人出氣。

十八諸侯之一的段申將軍稍稍側身,將他奇長的猿臂搭在桌上,向公主請命道:“某雖不才,願為公主分憂。”

他倒不是貪圖什麽姬妾,不過是急切在公主跟前露臉,展示自己的一身本領。

段申話猶未了,十八諸侯之一的鄧酉將軍高傲地哼了一聲,拿鼻孔看著所有人:“段申將軍確實不才,能為公主分什麽憂?公主不如讓我去最好。”

鄧酉同樣不是貪圖姬妾,不過是炫耀自己能幹,凡事皆想大包大攬。他也不是針對段申,只是覺得在座的各位除了公主都是廢物。

十八諸侯之一的曾戌將軍,對他這拿鼻孔看人的態度尤其不滿,不管公主在不在場,當場狺狺叫了起來:“姓鄧的癲公老子忍你很久了你鼻子裏面長癩瘡了是吧癢癢你了非得把兩個鼻孔晾出來……”

鄧酉歷來不甘落後,也扯長脖子惡狠狠反擊回去。

一時殿中雞鳴犬吠此起彼伏。

“夠了!明堂之上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蔣巳忍無可忍地大吼一聲,雞鳴犬吠都忿忿地靜了下去。

蔣巳臉色極為陰沈,他平時並不介意坐山觀鬥,甚至認為他們上躥下跳的模樣非常取樂,可是在公主面前,他不想他們這個群體顯露出一點點的不可靠。尤其他經常在其他人吵鬧之際暗暗地觀察公主,公主貌美性傲,眼裏揉不進沙子,在他們吵鬧時卻從不出言制止,而是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很難從那張年輕的臉上觀察出什麽,無論是喜是怒,還是不耐煩,還是無所謂,什麽都沒有。

她如同凝固在那裏,一雙瞳孔裏映出這一場鬧劇。

或者說,他不想他們這個群體被那麽一種高高在上深不可測的目光審視著、度量著。

這讓他感覺非常不適,甚至有暴起殺人的沖動!

他竭力忍耐這股沖動,朝向公主道:“連帶上張掖,邊境一十八郡城已盡歸公主掌執,其中紂離與豫商二郡,尤多倉窖,正宜於積糧備戰。再者,公主統理機務,井井有條,軍中罰二十以上者皆親自批覽,我等深感欽佩,成就大業指日可待也。”

始終冷眼旁視這一切的奉瑾,終於從那凝固般的態度脫離出來,冰消雪釋,嘴邊又是一抹春和景明的笑容。

她偏頭瞧了他一眼,笑容益發爛漫:“我回到這位置上不足三年,許多事情做得不盡完美,惟有以勤補拙而已。”

“公主自謙了,”蔣巳開始翻玩一只鎏金八瓣杯,“公主的能力毋庸置疑,公主的心志卻有待檢驗——我聽說,公主截殺了元家援軍,卻留下了一個書生?據說是軍中隨行的謀士,能言善道,相貌很是俊逸呢。”

他忍耐得住殺人的沖動,卻忍耐不住做側面的嘲諷,切入點很巧妙,是一樁可大可小的事情——他覺得公主那種神色太過分了,一個年方二八的嬌娃娃,憑什麽有一份登峰造極的涵養功夫?

他想要刺穿她的假面。

奉瑾略一蹙眉,馬上做出豁然開悟的樣子,啊了一聲,點點頭,非常大方地承認了:“是有這回事兒。”

蔣巳咄咄逼人,總予人一尾蝮蛇的陰冷印象:“公主年輕愛玩,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公主肩負著覆國重任,萬不可叫諂諛小人迷亂了心志,辜負我等追隨之意。”

奉瑾裝作看不見聞醜怒瞪著話中有話的蔣巳,只懶懶地靠在座位上,撫弄著新染的紅蔻丹十指,嘴邊一徑是充滿諷刺、充滿期待的微笑。

大殿中頓時靜謐到了極致。

十八諸侯之一的胡亥將軍忽然打了個酒嗝兒,面對大家投來的目光,他摸了摸紅紅的酒槽鼻,尷尬地笑了兩聲,默默把鎏金葫蘆酒壺塞到桌子底下去。

奉瑾也撩起眼皮,跟著各位瞧了他一眼,在各位目光回轉之前,她很快把眼皮闔了下來,遮住了那一抹嗔怒的冷笑。

她不疾不徐地說道:“蔣巳將軍所言極是,不過比起無關緊要的一個書生,我更重視各位將軍的實績,實績辦好了,讒諂阿諛,紛亂囂鬧,便也成了錦上添花,教人快心暢意——至於那個書生,已經被我拔掉舌頭,參與不進我們的話題來了。君稱元首,臣雲股肱,你我君臣方為一體,他一個外人算什麽東西?對他,我自有我的道理,蔣巳將軍不必為我擔憂。”

蔣巳猛地捏緊了手裏的金杯。

奉瑾隨即揚起了嘴角:“蔣巳將軍敢於直諫,如此剛介清操之臣,想必後輩也差不到哪兒去,張掖郡,便交給令侄坐鎮吧。”

蔣巳先是一楞,驚喜逐漸爬上臉來。

奉瑾停頓了一下:“我記得令侄名叫蔣英廣。”

蔣巳仰著尖尖的下顎:“這名字還是我給他取的,公主記得他的名字,是他的無上榮耀。”

奉瑾淡然地彈了彈指甲:“處世雖須英明,立身還須寬廣,望他善待前任太守的家人,莫要讓我聽見強制苛虐之事。大魏天下悠悠眾口,想要全部堵塞起來,也是相當麻煩呢。蔣巳將軍,你說是也不是?”

蔣巳笑道:“我會讓他牢記公主的寶訓金箴。”

奉瑾亦笑道:“如此甚好。”

奉瑾站起身來,緩緩走下高座,穿過諸侯的席位,走出到城主府衙的露臺。她的侍女相當機靈,一早給張掖太守的頭顱懸掛出去了,在這裏形成了一道別致的風景。

奉瑾的目光從那痛苦猙獰的頭顱上緩緩移過,投向城下萬千士卒加緊營造的工事。

這是由無數磚瓦構造而成的壯觀,是由無數士卒集合而成的巨大力量。

他們是勤勞的工蜂,而她是坐享其成的蜂後。

十八諸侯默默從她身後走出,平等地排列,眾星拱月般衛護在她的左右。

“塞北地域不大,山川形勢的門道卻不小,據天下之上游,可制天下之命者也。塞北安,天下安;塞北亂,天下亂。倘若諸君齊心戮力,必能圖謀大事,正如鷹攫兔之勢沖襲中原。”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奉瑾按著石墻,仰起下頜,靜靜眺望著東南方的地平線。

“昔年大魏威震華夏,成就大一統功業,不曾想元赫反臉作亂,篡竊大位。我時時刻刻牢記幼年誓言,不敢遺忘,定當興覆奉魏,奪還江山!”

“望諸君——與我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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