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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許人間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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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許人間第一流

光陰在鴿翼邊緣穿梭而過,一晃五年,許多學子都長成了芝蘭玉樹。

其中以睢竹最為出眾,五官硬朗,偏偏有一雙柔情眼。這青袍美少年宛如被嚴格教養的高位者,舉動由禮,言不輕發,私下尤其鐘愛白鴿,每當他長身立於竹篁裏,衣帶吹風,迎著滿天翩舞白鴿,那種君子如玉的氣派真是教人為之傾倒。

睢竹的桃花卻不甚旺盛,原因在某一月十五,睢竹正在竹林中洗濯杯盞,忽聞林子深處有急忙步聲,他剛起立轉身,一個丫髻小姑娘猛撲進他懷裏,飆著淚珠子,講了一大堆不清不楚的話。睢竹直僵僵的杵在那裏,張開雙臂不敢觸碰她,又是驚異又是尷尬。

在同一時間,仨個混賬弟弟自灌木叢一個接一個冒出了腦袋,頭上沾著草葉子,滿臉是津津有味的模樣。

“你們猜,這是大哥的桃花運嗎?”歸石雙臂交加,以一種得意的神氣詢問兩個弟弟。

“大哥哥好像被嚇到了。”馮贐扒著枝葉小聲驚呼道。

“那姑娘捂著臉跑掉了。”枚琛觀察到最後道。

綜合以上情形,一傳十,十傳百,最終演變為一個“東箭公子濫惹桃花”的荒誕故事,鬧嚷了好一陣子,因睢竹無意解釋,少女們從此對他敬而遠之。

三個弟弟私底下也問過睢竹,認不認識那個小姑娘,睢竹眼角抽搐,隨後一臉無奈:“雖然我不知她為何抱著我不放,但是看上去跟思慕我完全沒關系,應該是不小心或者認錯了人,你們莫要毀壞了人家的名聲。”

歸石摩挲著下巴:“大哥好像沒有過中意的人。”

睢竹靜默片刻,突然搖著頭笑出聲來:“我未來要以家族意願為先,沒有機會選擇自己中意的妻室,何況天下女子都相差無幾吧,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三個眼睛兩個鼻子的還不嚇死你!”馮贐向天翻個白眼,“往後給大哥從山海經裏選點新鮮的。”

次之到歸石和枚琛。前者是軒然霞舉,後者是傀俄玉山,各有各長處,各有各動人的風格,觀眾一直沒能給他倆分出個高下。

歸石英發俊爽,血氣方剛,常常遠出郊野行獵。夷吾山地上跑的狐貍,天上飛的大雁,全逃不過他的魔掌。如此滅種之暴行,逼得公羊山長專門騰出一期晨會,不講儒家聖王之道而改講釋家好生之德了……無論如何,圍獵那一日,美少年策白馬揚絲鞭,從爛漫花間急遽飛馳而出,一臉倜儻不羈的情景,把一眾男兒郎都看得楞呆呆,更別提到了外頭,會招惹來多少鶯鶯燕燕的註目了。

枚琛一意靜修,寡言少語,曾有一位朝山的姑娘看中了他,拎著裙裾追不上,眼看他將要走入西院之門,一時情急,拿一顆櫻桃砸了過去。由於第一個敢這樣做的女孩收獲顯著,得他顰蹙回眸一瞥,其後引來無數人趨之若鶩,一旦枚琛走出西院,水果、釵環、繡囊便輪番來襲……倒不全是姑娘們丟的,歸石和馮贐也曾混在人群中丟過。枚琛從此習慣帶傘上課,面對一切朝自己劈頭蓋臉扔過來的玩意兒,撐開一把傘作遮擋,一聲不響,飄然遠去。

至於馮贐,依然是一張秀整的孩子的臉,爭高爭強自私自利,什麽東西都要緊緊攥在掌心。他頭懸梁錐刺股,終於奪回書院第一的位置,一張嘴進化得愈發惡毒,慕名圍觀的姐姐們無視他齜起的尖牙,撫著他的腦袋長長嘆息,只把他當不懂事的弟弟對待。

四人中,睢大與枚三慣常清靜,歸二與馮四狼狽為奸。

睢竹與枚琛在閑暇時都是對弈,黑子一百八十一,白子一百八十,縱橫十九道,為他倆排遣了無數寂寞,自是按下不表。

歸石和馮贐自創的那個談兵論戰聚沙破竹的游戲,兵計萬數,兵無常勢,在他們看來,是比小小棋子更廣博、更瑰麗的游戲,足以挑撥到爭強鬥勝的他們最末梢的神經。

歸石原本是正兵派,被馮贐坑的次數太多,不得不憤憤轉為了正奇並用,因覆盤戰局,要查閱兵書,還從馮贐書房裏撿走了馮贐比較少看的《司馬穰苴書》和《孫子兵法》,而馮贐主讀《太公六韜》和《黃石公三略》,兩人各不相謀,經常言語未落便大打出手。

有一次,歸石提出邀堂堂而擊正正的說法:“孫子有言: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我覺得不然。彼雖堂堂,我亦正正,兩相抵消,豈不妙哉?我一生所冀,便是與堂正之軍對立相敵,狠狠摧毀他們自以為是的野心。”

公羊師尊性喜談古,平時引經據典,學子們跟著拿腔做勢,時不時掉掉書袋,就會像歸石這樣隨口說出不文不白的話來。

他這席話的意思是:孫子不讓打軍容整齊、軍威壯大的軍隊。我覺得不應該這樣。他強,難道我不強?他越強,我越想打,打到他們服氣為止。

馮贐一言以蔽之:“二哥你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歸石微微冷笑,雙手往胸前交叉著一抱,口氣一轉,又道:“堂堂正正,還意味著光明正大。我覺得然也。堂堂正正之師,吊民伐罪之旅,不該摻入陰謀詭計,應如朝陽照臨,將一切魑魅魍魎都化成灰燼。”

‘魑魅魍魎’四個字把馮贐刺激到了:“我使詐是為了在劣勢中做好萬全準備!你個二桿子懂什麽!”

歸石滿臉莊重,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道:“你這麽不自信嗎?你確定你會輸嗎?你若是樹立正當的旗纛,還怕軍民百姓不肯真心歸附嗎?”

馮贐一楞,被他說動了,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半晌,他艱難道:“好吧,這次我不會藏奸取巧了。”

馮贐一口氣將所有兵數都投進沙場裏,誰知牌聲劈啪中,歸石不覺噗嗤一下。

馮贐暗道不好,心中警鈴大作,果真瞧見歸石提起一支埋伏的騎軍,十分輕描淡寫地,將他馮字眾兵屠殺了個幹幹凈凈。

馮贐面色突變,戰戰兢兢指住歸石:“你!”

歸石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馮贐羞惱交加,忍不住一拳豁過去,被歸石輕車熟路地反擒,伴隨著一聲嘲笑:“只許你騙我,不許我騙你?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馮贐的臉因氣憤而漲得通紅:“君子一旦摘下面具,發現竟是個奸猾之徒,乘人不備,比小人更加可憎可惡!”

歸石瞧見馮贐通紅的臉頰,手指禁不住掐了掐他的抓鬏兒,心情好的不得了:“我可憎,我可惡,你這小小狡童,拿不了劍駕不了馬,能把我怎麽樣啊?”

夷吾山占地廣大,有給學子提供馳馬試劍的場地,偏偏馮贐一個不會,眾學子都在場中策馬奔騰,鳴劍抵掌,惟獨他在場外冷眼觀看。

歸石當面提及此事,馮贐黑氣滿臉,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會射箭!一箭射死你!”

他睜著一雙精光炯炯、視微如著的大眼睛,確實是一雙看上去就很適合射箭的好眼睛。

“噢,射箭,咱們小四兒的準頭是不差呢。”歸石半俯下身,危險地靠近了馮贐,“上次隔著兩百步,都能搶走我的獵物。”

馮贐開始不自然地眨眼:“我可沒做過這種事!”

“那只梅花鹿從我的馬前躥過去,我箭都搭在弦上了,背後卻射來一支冷箭,搶在我前頭把鹿射死了。你以為我看不出那抹箭軌是發自你手中的麽?”

歸石挑起一邊眉毛,笑得極其張揚,極其惹人討厭。

“你勁力不足,射箭許多細節都能出賣你。以你肌肉負荷程度,一天只能射出一箭,你上次準了,萬一下次不準呢?你不將獵物置於死地,獵物終有逃走的機會。”

馮贐羞惱更甚,再度一拳豁過去。

歸石本就一手抓住馮贐的拳頭,馮贐再度一拳,也被他如前抓住,馮贐掙脫不出來,於是擡起膝蓋狠狠撞向他的腹部,歸石對他僅有的招數了如指掌,當即松開兩手,自己瀟灑地往後一仰,馮贐失去平衡,帶著巨大的慣性摔倒在地上。

他徹底被二哥激怒了,咬著牙齒站了起來:“我要殺了你!!”

……

翌晨,歸石踏出南院,不出所料又見到小四弟的身影。

小四嘴角翹起,對二哥煞有介事地拜了一拜,歸二趕忙退後兩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畢竟昨天他倆才打過一架,手臂上他留的牙印痕兒還在隱隱作痛呢。

歸二繃著臉道:“你腦子又抽哪門子風?”

小四一向口甜舌毒,態度越殷勤,越有鬼。

馮贐面上保持著笑容:“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二哥教我學劍。噢,不要學你們馬上對戰那種劍法,太危險了,要學公羊師尊那種平地練習的劍法,有益於我強身健體呢。”

“強身健體,長命百歲,好留著氣兒折騰我是吧。”

“正是呢。”馮贐柔聲答道。

歸石擰著眉頭覷他半晌,其實他倒一直想讓馮贐騎馬練劍,在他看來男兒當如此,不然昨日也不會出言相激了。

“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騎馬呢?”

馮贐聞言,眼瞼微微闔下,掠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他輕聲道:“哪有這麽多為什麽。不喜歡,不行麽?”

歸石把他從頭一直打量到腳,故作高深地咳嗽兩下,開始伸手在馮贐的根骨上捏揣。

左捏捏,右揣揣,歸石臉色悚然一變!

“你……”

歸石說出第一個字,接連幾步往後退,“你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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