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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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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

十風用折扇撥開了蔥郁的樹葉,露出半張略顯蒼白的臉來。

“你不要命了。”南禹一面環視周圍,一面看似不經意地朝這裏走來,“你已叛逃出都,此刻回來就是找死!”

“我來的一路沒引人註意。”十風將折扇放下,在樹葉遮擋中猶如無人,“天都沒有用兵的計劃嗎。”

南禹沈默了半晌,他掀袍坐在了石頭上:“你若是為此而來,還是請回吧。”

“你是忠於界無的孤臣,你看天都上下還有人與你同心?”十風接著說,“算了,今日不是來說這些話的。我有件要緊事。”

“既然是要緊事,”南禹道,“就別賣關子了。”

十風在樹葉的空隙裏打量著朱墻:“你還記得我上回在神宮時偷跑進檔案庫嗎?那會兒是你給我做的掩護,才免於被界無發現。”

“記得。”南禹道,“那會兒你要查什麽,至今也沒告訴我。”

“我查的是初塵。”十風說,“我和他自幼便是玩伴,又先後拜入沈丹臣的名下,卻沒聽初塵提起過親生父母。”

初塵有過養父母,卻都死於黨爭。他們對初塵而言並沒太多情感,他們收子是為隱藏身份,便於從事暗樁工作,早在初塵拜師之前就沒了。初塵的生父母像是沒有出現在他的記憶中過。初塵對於“父親”的定義與“師父”幾乎無異,他只認沈丹臣一人。

南禹覺得十風這番話底下藏了不少東西,問道:“怎麽,你找到了。”

“沒有。”十風話鋒一轉,“但我發現了一點蹊蹺。”

轉角的冷風拂過地面,碎石輕撞在墻腳。南禹一動不動,靜靜地等著後文。

“有關初塵的年紀無從考究,但我記得小時候,有過醫師給他治病,一下子就說出了他的年紀。”十風緩緩說,“我在景堂山的檔案室翻閱了老陸的人命簿,當然那是謄抄的,記錄到三百年前。你記得初塵說過的話,他說界無也曾私通凡女,殺沈丹臣是為了掩蓋罪行。這想法有待考證,但前半句話我卻能用人命簿證實。

“我沿著這條若隱若現的線索追查,竟然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界無私通凡女,她那一世的死,和初塵的生……”十風刻意一頓,“前後不過一年。”

南禹背部一顫,聞言沒轉頭,卻也沒說話。十風等著他,許久才見他動了嘴:“許是巧合。”

“我也希望是巧合。”十風被風吹來的樹葉擦得有些癢,“但界無的確不幹凈。”

“若單純是為了掩蓋罪行,似乎也說不過去。斬魔臺上下萬千神明,天海所有人都到了,為著一個僭律罪神,倒顯得欲蓋彌彰。”南禹揉了把頭發,“會不會還有什麽忘掉的細節。”

三百年前的真相被一點點剝開,卻又多出數不清的線頭,好在這個線團正在被拆解,終有一日能看見它的中心。南禹想要說服他自己,十風不再講話,他感受到了危險的氣味。

根莖翻湧,南禹擡起頭,桐華著素袍走來。

“與山君怎麽坐在石頭上。”桐華朝他身後的林子走去,“大人不在神宮,怎麽在這裏?”

“我奉君上之令,要去天都各地檢查巡防,順道查一查糧倉。”南禹站起身,拿出文書時有意無意地阻擋著桐華的視線,“不勞煩重樓君。”

“這麽大的事,”桐華收回目光,“怎麽委屈大人坐在石頭上。”

南禹收回文書:“一點小事,低調行事才能快捷。”

桐華目光赫然一淩,林間草木迅速分離,留出一條長道來。

“大人有所隱瞞。”桐華看向略顯緊張的南禹,“別忘了我最會操縱草木。”

南禹沈下眸,正在努力隱藏著殺意。桐華的意思很明顯,他知道適才來的是誰,隨時都能告發到界無耳中。

“大人忙大人的。”桐華轉頭就走不做停留,“我就不打擾了。”

塌了半邊的佛像仍然慈悲威嚴,泓崢在此跪得膝蓋酸疼,念完經書最後一字,這才撐著地面起身。

佛像前的香終於焚盡,在這破敗的凈明寺裏沒了火光。

泓崢踏出門,斑駁樹影穿行在腳下,遠方是剛剛升起的晨曦。

“泓崢。”左君竹從寺前路過,回頭看見了他,“沒吃朝食吧?”左君竹遠遠地聞到經香味,便知他一晚上都在凈明寺。

“不餓。”泓崢走到他身邊,“這地方和大道離得遠,你怎麽來這兒了。”

“找人。”左君竹示意泓崢和自己一起走,“十風不見了,有人說他往此處來過。”

泓崢當即蹙眉:“十風來這裏做什麽?”

“不知道,所以才要找。”左君竹說,“上次有人見到他是昨日清晨,是往西走的。一整日沒見著他,我找了一夜,還是沒蹤跡。”

“他不好好養傷,往西走。”泓崢心中浮出了一個不好的想法,“西邊是天都……”

左君竹穿過林蔭,說:“沈潭很信任他。”

可信任不是縱容,初塵被緋海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若是再出個什麽意外,左君竹也不願看見。

東方的陽光斜躺著,北邊的烏雲在步步緊逼。

兩人無言地走了一路,腳步在風中逐漸加快。急雨將至,這是種變故的預兆,他們心中那強烈的不安正在加劇。第一滴雨滴答悄無聲息地在左君竹跟前破碎,他頓住腳步,雨水很快蓋住了天空。

前方的朦朧裏出現一柄紅傘,十風穿著和初塵很像的白衣,在大雨中沒讓袍角沾濕。道路兩側的樹海搖晃起來,他向兩人走近,輕飄飄地說:“找我嗎。”

泓崢心下警鈴大作,雨水滑進了衣領,沿著長袍一路向下。

“想找你。”左君竹說,“你人呢。”

“故地重游。”十風卻答得幹脆,“如隔三秋,有點想念神宮的朱墻了。”

“你去了天都,就是叛了景堂山。”泓崢不著痕跡地沈了身,“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沒人看見。”十風與他擦肩而過,“回一趟天都而已,為的是你主子。”

“未免太囂張。”泓崢轉身攀上他的肩,可眼前水花一晃,十風已遠離。泓崢眉頭一蹙,擡步就追。

左君竹心下謹慎,沒貿然出手,卻也跟上步子。泓崢一拳翻砸,那紅傘一晃,將他視野渾然遮住。十風閃身到他背後:“你向來以穩重示人,怎麽今日偏偏如此莽撞。”

“你若是細作,不枉我以命相搏。”泓崢身上的經香被雨水沖淡了,他緊接著掃來一腿,卻被抓住空擋,掀翻在了水窪裏。

“是不是暗樁,沈潭那裏自有評斷。”金蓮綻開在二人之間,“十風,你若心中無愧,便隨我們回景堂山。”

十風看向他,頓了頓道:“你可知沈潭一名來自何處?”泓崢已爬起身,十風淡淡地說,“沈丹臣妻子曾懷身孕,他們給那孩子取名‘沈潭’。取這名字時我也在場,我既然說了是為臨天君,便沒有第二個目的。你們還要問什麽!”

天空雷聲震響,金蓮在頃刻間破碎,泓崢化拳為掌直取十風面門。竹扇沒開,扇柄一下擊在泓崢腹部。這一下看似力道不大,卻忽顯山岳起勢,泓崢登時倒飛出去。

金蓮四面席卷,將十風包裹在裏。他扭過頭,左君竹冷冷地看著他,擡手拿出了腰牌:“我乃十八金甲衛之首,十風,速卸牌受審。”

“原來臨天君賜我金甲意在於此,今日倒是吃了官位不如人的虧。”十風仰頭看著大雨,“若是我不同意呢。”

“師叔。”左君竹忽然叫了一聲,等十風錯愕地投來目光,才繼續說,“得罪了。”

泓崢蹬地而起,天地驟雨似乎變緩了幾瞬,巨力撞在他背部,不等他起身,他已又一拳將十風砸入水窪裏。十風從水窪裏看見了金色的甲,很快水窪裏的景象又被雨水濺亂。

金蓮爬上左君竹的素袍,眼看著泓崢再次摜來,十風敏捷地滾身閃躲。他起身時一陣衣袍,臟泥和金蓮一並被抖掉。那竹扇一下展開,大風旋地而起,泓崢逆風而上,合身的金甲擴大了他力道的優勢,他在勁風中如履平地,揮拳而來時不見減速。

十風堪堪側身,卻也被拳風擦到了面頰。雷芒在手中一閃而過,卻像是一點火苗,再也亮不起來。泓崢看緊時機,側肩蠻撞在他胸膛。

金蓮拖住了險些後腦著地的十風,左君竹對泓崢說:“這事兒還是交給臨天君定奪。”

“你的心太軟。”開口的卻是十風,“趁人之危,殺之以絕後患。這才是成大事者該有的心性。”

大雨叫人看不清遠方的景象,另一襲白影孤身而立,隱在濃墨山水與飄渺霧霭之間。初塵掀了掀唇,眼前這個十風似乎不再是從前那個九霄君了。

雨水被勁風吹得斜砸,泓崢目光裏閃過一絲決絕的沖動,很快被冷雨沖得鎮靜下來。十風是傷勢未愈,與鐘樂君和界無也結了這麽大的仇,是不該願意回去的。或許事情真如他說的那樣,真是為了初塵才去。

金蓮靜靜綻放,初塵不知何時已到近處,他撿起跌落在地的紅傘,給地上的十風撐起一方安寧:“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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