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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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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5 月 13 日,周一。

黑板旁,高考倒計時又翻過新的一頁,高三特有的緊繃感一再蔓延。林川轉身將卷子傳給丁遙,望見她煞白的臉。

“你怎麽了?”他小聲地問,“不舒服?”

丁遙撚出一份試卷,頭也不會地將剩下的往後扔,搖搖頭,“我沒事。”

林川還想再問,前方班主任張洋拍了拍講臺,“全都坐好了,不要講話,準備考試了。”

多媒體屏幕上 150 分鐘的倒計時正式開始。

丁遙沈默地做著題目,公式和數字在腦子裏跑得飛快,她下筆又重又快,心裏荒誕地生出種報覆的快感。

林川在前面,聽著身後丁遙將卷子翻得嘩嘩響,閉著眼睛想也知道她心情很差。

“老師。”丁遙將筆一放,舉起手,“交卷。”

正在巡考的張洋一楞,擡頭看大屏幕,倒計時還剩下快一個小時。

“你再檢查檢查。”他說。

丁遙咬了咬嘴角,“我身體不舒服,想出去透透氣。”

她面無血色,額頭還有汗,看上去的確很虛弱。

想到她平時乖順的表現,張洋松口道:“那你去吧。”

林川見她出去了,將筆一放:“老師,我也交卷。”

“坐下!”張洋道,“題都沒寫完交什麽卷子。”

林川還想說話,張洋走到他旁邊,壓低聲音道:“別忘了,你自己說了不影響其他人心態的。你有大學上,其他人可沒有。”

2.

丁遙沒跑遠,學校就這麽大點地方,往哪兒都躲不過老師的法眼。

她漫無目的地圍著操場走,到了處圍墻根,躲到樹影裏,從兜裏摸出手機和紙條。

這幾天,學校正在評什麽十佳校園,管得特別嚴,李施雨一直沒找到機會把手機帶來。

她跟薛問均倒是做了許多嘗試,但不管是轉換相機角度意圖看到更多,還是專心尋找身邊的可疑人員,謀殺的既定事實仍舊在未來發生著。

丁遙仔細考慮一番,既然自己跟薛問均不處於同一世界,在找兇手方面是幫不上什麽忙了,那自己唯一能做的還是從快遞入手。

不管寄件人是誰,都一定要找到。

一中管得很嚴,從不準學生帶手機來,被查到了要沒收不說,還要交一千字檢查。

丁遙不怎麽會用智能手機,李施雨也知道這一點,貼心地寫好了步驟,趁她舉手之際,一股腦塞到她口袋裏。

丁遙登錄上自己的賬號,點開“收件”。

太陽透過搖晃樹影火辣辣地曬在背上,她卻覺得通體生寒。

屏幕上孤零零地顯示著一則已簽收的訂單:汕市丁遙——宜州市徐悅婉。

耳邊傳來腳步聲,丁遙第一時間藏起手機,擡頭去看。

“吳老師好。”她小聲打招呼。

“不用怕。”吳遠航的眼鏡掛在胸前口袋上,停在她六七步之外,手指間夾著燃著的香煙,打趣道,“我可什麽都沒看見。”

煙草有點嗆人,跟他平時的形象也不大符合。丁遙聳了聳鼻子,很不習慣。

“怎麽跑出來了?高三這會兒應該在理綜模擬吧?”吳遠航問。

“嗯,我寫完了。”丁遙說。

吳遠航道:“林川呢?沒寫完。”

“應該是。”

“行啦,用不著那麽拘謹。”吳遠航笑道,“高三壓力大,開會兒小差也沒什麽,能理解。”

丁遙應下,仍舊拘謹。

為了緩和這尷尬的氛圍,吳遠航主動提起林川。

“我聽他講,你們倆還是小學同學呢。”

丁遙點點頭,“很小的時候了。”

“挺好,難得啊。”吳遠航說,“你們學校是不是專門培養人才,一個你一個林川。”

“沒有。”丁遙否認,“他厲害一點。”

“你也不差啊。”吳遠航吸了口煙,別過臉去吐掉,“當初選拔的時候,你成績可比他強。可惜呀……”

丁遙垂著頭,沈默不語。

“你們小孩兒就是太犟了。我以前啊……”吳遠航目光變得悠遠,“有個朋友,跟你很像。他家裏條件不好,上競賽班都特吃力。我們那會兒可沒有這麽多保送名額,想去清北就得跟一堆人競爭。他在競賽班的時候特別努力,也拿了不少成績,就是可惜了,被家裏拖累,錯失了很多機會。”

丁遙理所當然地問:“您也幫他了?”

吳遠航一頓,撣掉煙灰,語氣遺憾:“沒有,那會兒我就是個學生,做不了什麽,就只能告訴他別放棄,多做準備。”

丁遙有些明白那種感受,就像這幾天自己想盡辦法卻無法避免薛問均的死亡一樣。

可兩件事的緊急程度還是不一樣的。

“您能陪著他,他一定很高興。”丁遙說。

吳遠航爽朗地笑了兩聲,並未表態,而是說:“所以當初我看到你,立馬就想到了他。”

一樣的有天賦卻被家庭拖累。

“就是沒想到,做好人沒成功。”他調侃道。

丁遙不知道怎麽答話,撓了撓耳朵。

“行了,今天說的話,有點太多了。”吳遠航看出丁遙的不自在,重新找話題道,“你為什麽對平行宇宙感興趣?”

“好奇。”丁遙正經地回,“我就是想知道,我們會不會遇上平行宇宙的人。”

吳遠航長舒一口氣,“理論上來說,存在多維空間的情況下,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多維空間的意思是?”

“難講。給你舉個例子,你看過池塘裏的魚吧?”

丁遙點點頭。

“對魚來說,池塘就是他們的宇宙,他們的族群裏也許會有社會,會有職業,會有物理學家,科學家,他們給一切未知的現象取名,用自己的體系去解釋宇宙。”吳遠航抱著手,頗有些世外高人的架勢。

“比如打水漂扔到塘裏的石頭,對他們來說就是隕石。我們生活的宇宙就像是池塘,力、電磁、超距等等說法都是用來我們這群魚創造出來解釋宇宙的。可就像池塘以外有人類一樣,直到我們被抓出池塘的那一刻,我們才會發覺,哇,原來在我們宇宙跟前還存在別的世界。”

“我們對魚而言是多維空間,其他宇宙對我們而言也是一樣。”

“那要是插手平行宇宙會擾亂秩序嗎?比如,導致平行宇宙崩塌?就像電視劇裏那樣。”

“怎麽?你沒釣過魚?”吳遠航反問。

他笑笑,繼續道:“電視劇裏考慮的是人倫問題,是宿命論。至於宇宙,別把它看得太脆弱了。單論地球,這麽多年不管是行星隕石還是海嘯地震,會崩壞的僅僅是不適合生存的物種。就算真的到了崩壞的那一天,這一點小小的變動,充其量就是掉了根頭發。”

丁遙垂眸,藏在兜裏的手機貼著肌膚微微發熱,喃喃道:“可我不知道能做點什麽。”

“什麽?”吳遠航疑惑了聲。

“沒、沒什麽。”丁遙自知失言,連連搖頭。

“喲,來人了。”吳遠航望著教學樓方向,昂了昂頭。

林川的身影遠遠地出現,往這邊過來。

“行。”吳遠航極有眼色地蹲下來將煙碾滅,“我就先走了。”

丁遙點點頭,站在原處,看吳遠航從另一個方向走回教學樓,明明背影稱不上纖細,但她就是看出了一種少林掃地僧的感覺。

林川一路跑過來,兩頰染上些許緋色,“你怎麽跑兒這來了?找吳老師?”

丁遙後知後覺地昂頭,這才發現樹影背後就是那二層小樓。

怪不得會遇到呢。

“沒有。”她說,“不過確實遇到吳老師了。”

“正常,競賽隊周日也得培訓的。”林川同她並肩站著,“你今天怎麽了?臉色好差。”

“沒什麽。就是有點坐不住。”丁遙說著從口袋裏掏出李施雨的手機。

林川迅速轉身,擋在她身前,左右沒看到老師,這才壓低聲音道:“這誰的?”

“李施雨借給我的。”丁遙說,“我打個電話。”

“哦。”林川背過身去,“那你打吧,我幫你看著人。”

她覆制快遞信息上的號碼,直接撥了過去,聽筒裏響起已關機的提示音,不過歸屬地卻跟寄件地址一樣,顯示著汕市。

“林川。”她擡頭,既期待又忐忑,“汕市是廣東的沒錯吧?”

“對啊。”林川微微側臉,“怎麽了?”

丁遙垂下眸子,搖搖頭:“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3.

薛志鵬到家後給楊文龍打了個電話。

他們倆是高中同學,住得近,還都做了老師,兩家關系一直不錯。薛問均能順利去市裏上中學,還多虧了楊文龍及時通告消息。

“我說真的,從老師的角度來說,我肯定是希望這個名額給劉東的,畢竟劉東走高考的話,成績真不一定能上那麽好的大學。我們班上能一個保送,一個狀元當然是最好的了。”

“我也是這個想法。”薛志鵬捏了捏山根。

“哎呦,我話還沒說完呢。”楊文龍說,“站在叔叔的立場上,那問均肯定現在能走就走咯,不用有那麽大的壓力,而且憑他那個聰明勁兒,到了大學專門培養搞不好真的能成科學家呢。”

“他?”薛志鵬不屑地笑了聲,“你就別往他身上貼金了,他那些小聰明能上的了什麽臺面?當初要不是……他也不會為了跟我對抗跑去學理科。”

“這話我不愛聽了啊,那問均不也學得挺好的?都年級第一了,你還不知足呢?”

“那是因為他跟我憋著這口氣,誰知道哪天這氣兒沒了,他會跌到哪裏去?老楊,咱都不是小孩子了,社會到底是什麽樣兒的,他不知道,咱們還不清楚嗎?我這是為了他——”

“停停停,這話啊,你別跟我說,跟你寶貝兒子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好好談。”

薛志鵬剛要說話,便聽到防盜門開合,接著有人去了書房,很快裏面傳來電腦的開機聲。

他像是一只敏銳的鷹隼,立刻掛斷了電話,放了手機快步走了出去。

4.

幾乎是電腦進入桌面的那一瞬,薛志鵬就推門進來了。

“這麽晚了,你還要做什麽?”

薛問均眉頭幅度很小地皺了下,又撫平,不看他。

“我在問你,說話!”薛志鵬說著,往他身後站。

薛問均敲擊著鍵盤,語氣平淡:“哦,不好意思,沒人敲門,我不知道是人進來了。”

“你!”薛志鵬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好好談。

就這孩子這個死樣子,誰能按捺住脾氣跟他好好談?

他咬緊後槽牙,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薛問均全程沒有轉過來一個眼神,鍵盤越敲越快,越敲越響,似乎也在傳遞著對他的不滿。

薛志鵬湊過去看了看屏幕,上面是一張思維導圖,密密麻麻的全是什麽“愛因斯坦-羅森橋”、“高維多空間”、“鏡像宇宙”等等等。

“你到底在做什麽?”他質問道,“你高三了,還在搞這些小孩子感興趣的把戲?”

“那不是更好。”薛問均淡淡地說,“這樣我保送失敗,就可以順從你的心意去高考了。”

薛志鵬一時無言,只能幹生氣。

薛問均可不管他情緒,說:“你要是想讓我早點回去看書,就別找我說話打攪我。”

“你!”

吳佩瑩擦著頭發從洗手間出來,毫不意外地見到這一幕,將毛巾往肩上一搭,無奈道:“又怎麽了?”

沒等薛志鵬拿喬說話,她就拽著他的胳膊把人往外扯:“行啦,薛老師,在家裏就別管教學生了,來,你給我找找吹風機。”

吳佩瑩連推帶搡地將他拽了出去,回身關門,朗聲道:“回去早點睡。”

薛問均“嗯”了聲,視線始終沒離開過屏幕。等人走後,他才略微偏頭,看向電腦桌邊的相框。

照片裏年輕的薛志鵬笑容燦爛,他身邊站著的男孩兒同樣是眉眼彎彎,雖然瘦弱但整個人看起來開朗又討喜。

薛問均面無表情地擡手,將照片扣在桌面上,再不去看。

5.

衛生間,薛志鵬蹲在櫃子邊找吹風機,還有些忿忿:“你就慣著他,都是你慣壞的。”

“薛老師,說這話你虧不虧心的?”吳佩瑩抱著手,“這些年裏,你打他還少了?”

“那是小時候。”

“扯什麽呢?從小到大,只要他沒考到各科第一就得挨打。你那教具都快斷好幾把了吧?”吳佩瑩說到這裏還是生氣,“怎麽沒見你對自己這麽嚴格呢?我也沒見你捧幾個獎回來啊。”

薛志鵬反客為主:“我就是不想他過得跟我一樣窩囊。”

“喲,這又承認自己窩囊了?那先前他說你普通人,你生什麽氣啊?”吳佩瑩三言兩語便占了理。

“我跟你說薛志鵬,前幾年,那是我被你騙了,對你這個教師文化人盲目崇拜。從上次之後,我可不管什麽清北覆交的,我只要我小孩兒活的高興。所以,把你那套教育理論收一收,讓我知道你再對我小孩啰裏八嗦,老娘撕爛你的嘴!”

薛志鵬沈默了一會兒,再開口聲音低下去,還有惋惜:“要是衡衡還在。”

吳佩瑩神色也暗了暗,“行了,別說了。剛吵的架又忘記了?別讓問問上了心。”

“他不應該上心嗎?”薛志鵬頗為不忿,“那是他——”

吧嗒,開門聲。

兩人齊齊閉了嘴。

吳佩瑩轉過頭,揚起笑容,語氣輕松:“呀,弄好啦?”

薛問均垂著頭,燈光傾斜著打過來,讓他另外半邊臉陷在暗色裏。

他手裏攥著書包帶,一直到骨節發白才嗯了聲,說:“我回房了。”

“去吧去吧,別弄得太晚啊。”吳佩瑩道。

薛問均點點頭,鎖好門,靠在門上緩了緩。

後背早就好了的疤痕莫名又發起熱,燙得他渾身難受。

他深深呼吸了幾下,平覆好心情,幾步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視。

6.

丁遙的身影出現在屏幕裏。

她剛洗完澡,頭發還濕著,背對著鏡頭,正在找什麽。她面前牛津布的衣櫃薄得跟紙一樣,上面印著幾近褪色的喜羊羊。

薛問均沒出聲打擾,而是打量著她的房間。

黴斑順著墻角往上爬,正中央用電線吊著燈泡,黃得有些刺眼。

老實說,很破。像是剛刷完白墻就閑置了多年的毛坯房。

在這一堆大小雜物中間,少女清秀瘦弱,有些格格不入。

她低著頭,單薄寬松的長 T 恤被扯得貼在身上,勾出纖細的弧度。

袖子裏拽出一根黑色的細帶,從手腕套到肩膀,然後是另外一邊。接著雙手伸到後背,不可避免地撩起衣服,露出一塊白皙的腰。

這是……

薛問均很快反應過來,連忙轉開視線。耳朵一陣燥熱,心臟像是要從嗓子眼兒裏冒出來。他隨手拿起筆,無意識地在紙上畫著圈。

7.

丁遙穿好內衣,剛一轉身,就看到屏幕裏的薛問均,不由得驚叫出聲。

“你什麽時候來的?”

薛問均耳朵有些紅,喉結微微滾動,慢半拍地擡起眸,反問:“嗯?什麽?”

他手裏拿著筆,又是剛擡頭,估計連什麽時候能看見自己了都不知道。

丁遙這樣想著,心緒稍定,拉開椅子坐下,喃喃道:“我明明沒開機啊,怎麽會......”

“你不是說斷電了都會顯示嗎?估計只要我們同時在鏡頭覆蓋畫面裏,不管是不是主動開機,都會連通畫面吧。”薛問均推測道。

“好吧。”

丁遙接受了這個說法,又問:“我寫給你的留言,你看見了嗎?”

“看到了。”

“對不起。”她歉疚地說。

薛問均楞了下,接著笑了。

原本有些涼的手就此回暖,這種改變因為對面這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女孩兒而起,讓他覺得踏實且滿足。

丁遙有些沒頭沒腦的,看著他不知所措。

真奇怪,明明是相似的長相,笑起來卻截然不同。

薛問均眉梢的漠然消散,漆黑的眼仁裏流淌著細碎的光,微挑的嘴角弧度藏著種滿足。

“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錯。”他眼神溫和又真摯,“而且是因為你,我才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嗯,命運。”

夜風含蓄,送來一陣梔子花的清香。

丁遙眨了眨眼,頻率有些快。她的心被花香包裹,變得暖烘烘的。

15.不甘心

1.

“我有查一些東西。”薛問均說,“關於鏡像宇宙。”

丁遙點點頭:“我今天也問了吳老師。他跟我說了一個很好理解的例子。”

“什麽例子?”

丁遙坐直,清了清喉嚨,“你知道池塘吧,池塘裏有魚,他們有自己的世界……”

她快速地轉述了一下吳遠航的話,末了,還不忘問:“懂了嗎?”

薛問均似乎是被震懾住了,半天才緩過神一般,“嗯,丁遙,你這個老師看的應該是加來道雄吧。”

“好像吧,他確實提過這個名字。你怎麽知道的?”

薛問均拿過床頭的書,舉起來,“因為你說的這個池塘的例子,就在這本書的第一章。”

丁遙有種賣弄失敗的窘迫,半天憋出來一句:“……那我們倆的世界還真是太鏡像了。”

“你的相機寄件人很重要。”薛問均將書合起來放到一邊,“沒道理會平白無故寄給你,而且留的還是一個你剛申請的號碼。”

“我今天查過了,收件人和寄件人都是我的名字,至於寄件號碼,關機了沒打通。”丁遙頓了頓,說,“我猜東西應該是我媽媽寄給我的。”

“為什麽是猜?”薛問均疑惑道。

丁遙心一縮,手指曲了下,習慣性地摸上耳朵:“嗯,她不在這兒。”

“那你問她了嗎?”

“我......暫時聯系不上。”

“那你爸爸呢?他也不知道嗎?”

一種難堪的情緒從後腦開始蔓延,預示著熟悉的故事又將上演。

丁遙抗拒這種感覺。

她猛地一拍手,裝作想起什麽來:“哦,對,這幾天我有一點關於兇手的想法,你要不要聽?”

薛問均果然被吸引了註意:“你說。”

丁遙找到筆記本攤開,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兇手可以隨意進出你的房間,而且作案手法很熟練。只用了一刀就能殺掉你,一方面是背後襲擊出其不意,另一方面他應該有類似的經驗,不然不可能那麽精準。”

薛問均點頭表示讚同,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丁遙在這方面是個半吊子,理論知識僅來源於看的幾本小說,雖然不夠嚴謹,但也在盡量說清楚細節和推論。

“其次戴手套,證明他不是臨時起意,很大可能跟你有過矛盾沖突,而從他出現之後你的表現來看,你應該不知道這點,或者知道卻以為已經過去了不用在意。再有,你倒地那麽大的動靜卻沒有人進來查看,要麽就是你爸媽睡得非常死,要麽就是你當時一個人在家。前一種可能性很小,後一種就說明兇手對你家裏的情況非常清楚。”

“你被叫醒後,來到桌邊又先後拿了草稿紙和筆,根據動作應該是去做題目,而且也是毫不意外的感覺。綜上,誰對你的家庭情況了解、有類似屠宰之類的經驗、能深夜來你家問你題目,誰的可能性就最大。”

丁遙說完心裏忍不住為自己這番鎖定嫌疑人的發言鼓了鼓掌。

太厲害了,所謂的天才偵探說的就是自己吧。

“誰都沒可能。”薛問均淡淡反駁,“我還沒有親密到這種程度的朋友。”

就連劉東也只有很久之前在他家門口站過一會兒而已。

這倒是出乎意料,丁遙確認道:“你不會叫朋友去家裏嗎?”

“不會。”薛問均說,“我沒有朋友要過來。”

丁遙好奇地問:“是沒有人要來,還是你不願意他們來啊。”

“我不願意。”

“為什麽啊?”

他房間這麽好看漂亮,有什麽好不願意的,還是說,他有潔癖?

這個猜測讓丁遙挺直了背。

要是薛問均真有潔癖,那看到自己這亂七八糟的居住環境,豈不是要崩潰?

“沒有為什麽。”薛問均說,“有人喜歡帶朋友回家,有人不喜歡,就這麽簡單。”

他不想讓人了解太多過往,也不想自己的朋友被薛志鵬盤問來盤問去,那很丟臉。

2.

在丁遙的認知裏,帶好朋友回家是對彼此關系的一種肯定。

剛認識林川的時候,他常邀請她去家裏吃飯做客,丁遙也很樂意去。

後來認識李施雨也是同理。

她喜歡他們寬敞明亮的房間,喜歡他們和睦的家庭氣氛,更羨慕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一個小孩兒。

她貪戀那種被長輩關心呵護的感覺,那麽純粹的、好像可以包容一切的好。

但很快她學會了看大人的眼色,開始看清那些藏在熱情底下的憐憫與忌諱。

“丁遙。”薛問均見她半天沒動靜,試探性地問,“你怎麽了?”

“沒、沒怎麽。”

薛問均凝視她兩秒,才開口:“抱歉,我不是在否認你的做法。帶朋友回家是很好的。”

他眼神誠懇,丁遙敏感地神經觸動了一下,忽然有種坦白一切的沖動,“這裏不是我家。”

話剛說完,她立刻後悔。

薛問均眉一揚,表示好奇。

她硬著頭皮,半真半假地說:“我是借住在一個叔叔家。這裏......離我學校比較近。”

“我知道。”薛問均點點頭,“我們班也有同學是這樣的,為了方便。”

丁遙松了口氣,附和道:“對,所以帶朋友回來就會怕大人覺得麻煩什麽的。”

“嗯,我明白。”

“所以我這邊看起來才會這麽......隨意。我叔叔家是開店的,會放一些貨在這裏。”

“嗯。”

“所以聯系爸媽什麽的就也有點受限制。也不是我故意不去聯系的,主要是他們太忙......”

丁遙越編越順暢,甚至連剛剛解釋不清的事情也一道圓了起來。

薛問均始終是一副溫和的模樣,沒有一點不耐煩。

丁遙意識到自己反應有點過度,停下來,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跑題了。”

“不會。”薛問均搖搖頭,接著一頓,“這好像是你頭一次跟我提起你自己的事情。”

“是,是嗎?”她明知故問。

“嗯。”薛問均垂下眸,“有點奇妙。”

丁遙幹巴巴地笑了兩聲附和。

“之前總覺得你浮在半空,像一個......”薛問均尋找著貼切的描述,“世外高人。”

憑空出現,沒有一點前情提要。對自己的生活只字不提,但對他的了如指掌。

丁遙回他:“那是因為重點本來在於你啊。”

薛問均:“雖然要死的是我,但你也很重要的。”

丁遙:“我懂。你放心,我說了要幫你就一定會幫的。”

薛問均有些好笑地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丁遙你想過沒有,假如這一切都沒辦法阻止,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還能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你會死唄。

她暗暗地想。

薛問均望著她,眸底泛出柔色:“意味著你是唯一一個陪我走完最後這點時間的人,是那個世界裏唯一一個知道我這個薛問均的人。”

他很需要這一點。

需要有人知道,他只是薛問均。

就算那個人來自另外一個宇宙,那也可以。

”所以,你很重要。”薛問均唇角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

丁遙耳朵燙了一下,心裏生出幾分罪惡感,同時為自己的滿嘴謊話和不真誠而感到羞恥。

“不要亂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她略生硬地轉回話題,“我還是很聰明的,我還能看到未來,我一定可以幫你。你......你對兇手有什麽想法嗎?”

“沒有。”薛問均說,“但我一直在想,既然我們兩個世界高度相似,並且大致的軌跡相同,那只要我們互相核對一下情況,應該是可以找到相似的邏輯的。”

丁遙立刻會意:“比如你是鏡像的林川。你被謀殺的困境很可能也會發生在林川身上?”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所以林川也會死?”丁遙臉上露出些慌亂。

薛問均一楞,從心底排斥這個假設。

“怪不得相機會寄到我這裏。”丁遙喃喃道,“原來還是因為林川。”

她手忙腳亂地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卻忽然間不知道應該寫點什麽。

相機的法則適用於鏡像的宇宙,卻跟自己的時空沒有半毛錢關系。她甚至找不到任何跟林川有關的線索。

薛問均按下心中情緒,安慰她:“你先別著急。”

“我沒辦法不著急。”愧疚懊悔一時間全部湧上來,她幾乎拿不住筆,“這麽簡單的道理,我竟然都反應不過來。這麽長時間,我什麽都沒做,我一直在浪費。”

假如薛問均出事,她會難過會自責,但如果是林川......

她甚至無法想象。

“丁遙。”薛問均提高音量,表情嚴肅,“先聽我說完。”

“我......”丁遙掀了掀唇,“對不起,你說。”

“我並不認為我是林川。”薛問均說,“兩個宇宙的脈絡既然高度相似,鏡像宇宙的我起碼也會跟這裏的我有差不多的經歷或者說共同點。”

丁遙說:“林川跟你長得很像,這還不算共同點嗎?”

“這個世界上長相類似的人有很多,但人生軌跡卻很難有一樣的。”薛問均說,“我先來詳細說一下我的情況。我叫薛問均,十八歲,高三,理科。我爸是餘江一中的語文老師叫薛志鵬;我媽是這一片的戶籍警叫吳佩瑩;我還有個哥哥叫薛衡,比我大十歲。”

他語氣有些冷:“這些跟林川一樣嗎?”

“不、不一樣。”

“我從小就在餘江長大,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去過最遠的地方只是宜州。林川也是嗎?”

她搖頭。

“小學在城關小學,初中在一中,高中在南巢。這些跟他有關系嗎?”

“一點關系都沒有。”

“嗯。”薛問均一點都不意外,“我不是他。”

丁遙不做聲,薛問均就也沈默著。

他語氣從始自終都很沈靜,分析得也很有道理,結果更偏向自己願意接受的方向,這讓丁遙心緒逐漸平靜下來。也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浪費......

這太過分了。

半晌,她道:“對不起,我剛才太著急了。”

薛問均唇角微抿,實在說不出那句“沒關系”。

“我剛剛不是說跟你在浪費時間,我只是,只是......”丁遙不知道怎麽解釋,“對不起,但我不是那個意思。”

薛問均:“你很擔心林川?”

“當然,他是我朋友。”丁遙脫口而出。

“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

薛問均看了她一會兒,篤定道:“你喜歡他。”

“啊?”丁遙懵了,本能地躲開他的視線,捏了下耳朵,反駁道,“你別亂說。”

騙子。

明明就是。

薛問均心道,這樣拙劣的把戲能蒙得過誰去?

他忍不住好奇:“那如果……”

“什麽?”丁遙疑惑地望著他。

他垂眸。

如果他不像林川,她還會救他嗎?

如果,他只是薛問均呢?

3.

方才壓下來的煩躁又冒出尖,薛問均搖搖頭,將畫滿圓圈的草稿紙揉成一團。他忽然就不想接著這個話聊下去了。

但又好像不甘心。

他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活著的理由,永遠都是跟別人相像?

出生,是因為有可能會是成功的配型;長大,是因為要延續薛衡的夢想;連被救都是因為有可能是鏡像的另一個人。

那“薛問均”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永遠地作為別人的替代品嗎?

說不清楚是憤怒還是嫉妒。

薛問均打斷磕磕巴巴道歉的丁遙,問:“林川是個什麽樣的人?”

“啊?”丁遙思維跟不上,反應了一會兒,才疑惑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好奇。”薛問均說得很慢,“想知道,為什麽對你來說他很重要。”

想知道,要怎樣,我也可以變成很重要。

“就是,好朋友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丁遙耳朵有些熱,她不自然地別過眼,“啊呀,我們現在的重點不是我,是你,你怎麽一點不著急?”

“為什麽要著急?”薛問均原本回升的心情慢慢跌落回去,語氣愈發淡漠,“人不是遲早得死的嗎?”

“你怎麽能這麽想?”丁遙一驚。

薛問均反問:“為什麽不能?”

他眼神銳利,丁遙一時間哽住了,想了半天說:“因為不甘心啊。”

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可以過。

只要活著就可以離開這裏,只要活著就會有更好的生活,只要活著她就可以成為自己。

這樣的念頭支撐著丁遙走到現在,所以她理所應當地認為,這些也應該撐著薛問均繼續走下去。

“你明年才高考,等考出去會看到更多、更大的世界的。”丁遙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成熟。

他靠在椅子上:“有的人生下來的作用只是活著,可如果沒有人需要他活著了,那看世界又什麽重要的?”

丁遙傻眼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他忽然表現出這種尖銳又沮喪的情緒。

這讓人很不舒服,可她一時間又找不到什麽話來同他辯論,支吾半天:“你這是什麽話,你、你爸媽難道不會需要你活著嗎?”

“也許呢。”薛問均語氣平淡,眉宇間彌漫著絲厭棄:“也許他們盼著我死呢。”

他眼神如白水,淡漠到有些空洞,卻有種奇異的魔力,那魔力驅使著人想要做點什麽,來看這雙眼亮起來的模樣。

可在做點什麽之前,又要小心,小心不要沈下去。

丁遙有些楞。

“你怎麽這麽說啊。”她緩和語氣,“就算是你跟爸媽關系有點不好,但他們心裏一定是在惦記你的,他們——”

“丁遙。”薛問均打斷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陌生人,“你的家庭幸福就不要覺得別人也一樣。”

丁遙一怔。

幸福?

她不知道該哭該笑。

什麽是幸福?

是早逝的爸爸,還是銷聲匿跡的媽媽?是重男輕女的奶奶,還是冷漠疏離的叔嬸?是寄人籬下的容忍,還是揮之不去的同情可憐?

她連家都沒有,又怎麽會幸福?

薛問均又有什麽資格高高在上地評價自己的家庭幸福?

憑他溫暖明亮的房間,還是朝夕相處的家人?憑他富裕自由的生活,還是不愁前途的光明未來?

丁遙嘴角緊緊抿著,拼命睜大眼睛,不讓溫熱的淚水掉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在理智崩塌的最後一刻別開了臉。

“嗯,對不起。我很累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16.關鍵詞

1.

11 月 17 號,周二。

趙曉霜將考卷帶回班裏,掀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別說話了。”劉東站起來維持著秩序,“馬上老師就要過來了。”

他是班長,三年間跟大家打成一片,在同學們中也頗受歡迎。

班級很快安靜下來。

趙曉霜將目光投向窗戶,大大方方地問:“薛問均,你能幫我發一下卷子嗎?”

冷不丁被叫,少年擡起頭,陽光在他眼睛處投下一片亮,眸子剔透卻冷淡。

他起身走到講臺邊,伸手接過試卷,沈默地在班級裏穿行著。

趙曉霜忍不住地往他那裏看,連數學老師來了都無知無覺。還是劉東在一邊咳嗽了幾聲,故意叫了聲老師,才喚回她的註意。

數學老師嗯了聲,擰開杯蓋,吹散上面的熱氣兒,聲音洪亮:“這次有答題卡,你們提前熟悉熟悉,好好做。都到這個時候了,要自覺了,抄襲作弊最後害的還是自己。”

班級逐漸安靜下來,只剩下沙沙的做題聲。

薛問均沈默地寫著題目。

鈴聲響起,數學老師招呼著課代表趙曉霜收卷子。

劉東伸了個懶腰,問道:“最後一題答案是什麽?”

薛問均將本子推過去:“自己看。”

劉東一邊翻著紙張一邊道:“直接告訴我好了,你這寫一步省三步的解題過程,誰看得懂啊。誒,這是什麽?謀殺的可能......”

薛問均連忙奪過他手裏的紙條。

昨晚他惹丁遙生氣了,可即便如此,她早上還是給自己留了紙條。

「謀殺可能動機:財產、滅口、報覆、懷疑、感情、競爭。

丁」

薛問均清楚,這是丁遙的猜測,讓自己對應著去查找身邊的蛛絲馬跡。

沒寫全的落款,似乎在默默傳遞著主人糟糕的心情。

即便生氣,她還是在為他考慮。

越是這樣,薛問均心中越愧疚。

少女紅著眼眶強忍淚水的畫面像是刻在腦子裏一般,揮之不去。

鬼曉得昨天腦子是被什麽東西糊住了。嫉妒一個薛衡不夠,還嫉妒起了跟自己沒關系的林川,甚至控制不住地對著丁遙發了脾氣。

“這是什麽啊?”劉東好奇地問。

“沒什麽。”薛問均重新找了課本,將紙條夾好放回包裏。

“看著也不像是你的字啊。”劉東心頭一跳,“你該不會是......”他壓低聲音,“被恐嚇了吧?”

“怎麽可......”薛問均一頓,忽然想到什麽,生生扭轉話頭,“好像是。”

“天吶。”劉東倒吸一口涼氣,“太嚇人了,你收到多長時間了?除了信還有別的嗎?”

“沒了。”

“找到是誰了嗎?”劉東關切地問。

薛問均搖頭,忽然想到什麽,問道:“你覺得誰有可能?”

2.

人都說當局者迷,也許就像丁遙說的那樣,自己真的有在不知不覺間得罪別人。

既然自己看不清楚,那就讓劉東這個旁觀者提出想法意見,興許會有不一樣的收獲。

劉東扶了扶眼鏡:“那肯定是跟你有過節的吧,而且這個人八成是個慫貨。”

“為什麽這麽說?”

“只有膽小鬼才躲躲閃閃,膽子大的一般都直接下手了。”劉東毫不避諱地說。

薛問均:“我有得罪很多人嗎?”

“也不少了。一時半會兒的,能幹出這種事兒的,我真想不到誰。”劉東視線在四周逡巡著,若有所思,“最可能的就是文科班的查勇亮吧。”

“誰?”

劉東毫不意外:“我就知道你不記得。查勇亮,文科班學體育的。”

薛問均依舊沒有印象。

劉東手指比劃著:“查勇亮啊,又高又壯,剃個板寸還染成紅的,跟櫻木花道似的。”

薛問均想問櫻木花道是誰,想想還是算了,只道:“我不記得跟他有什麽交集。”

劉東看了眼講臺上整理試卷的趙曉霜,“不是你有。是趙曉霜有。”

薛問均還是沒懂:“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大哥,趙曉霜運動會選你做搭檔的事兒誰不知道啊。”劉東說,“你以為只有張浩嫉妒?”

薛問均眉頭緊鎖:“就因為這個?他就要殺我?”

“啥?”劉東有些愕然,“還說要殺你了?”

“......沒有,我亂說的。”

“你嚇死我了。”劉東松口氣,接著一頓,“不過我聽說查勇亮他哥真的殺過人。”他打了個冷顫,“總之你還是小心點吧,不然這幾天我送你回家吧?”

薛問均謝絕了他的好意。

薛問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劉東:“什麽?”

薛問均垂下眸,手指摩挲著袖口:“假如你把人惹哭了,應該要怎麽補救?”

3.

“阿嚏——”

丁遙放下遮擋的胳膊,眼睛蒙上層水汽。

李施雨從口袋摸出紙巾遞過去:“你這怎麽回事兒?都打一天噴嚏了。”她捂住嘴,“不會是我把鼻炎傳染給你了吧!”

“怎麽可能?”丁遙鼻音有點重,“昨晚太陽能水不熱,估計有點著涼。”

“就這天天暴曬的,太陽能水還能不熱?”

當然不能,但是丁滔給太陽能一邊放熱水一邊上涼水了。

用來報覆她先前借用電腦的仇。

“這死小孩兒!”李施雨忿忿不平,“你忍著他做什麽?我要是你,非把他踹死不可。”

“算了。”丁遙淡淡道。

她沒那麽多時間可以浪費在這小孩兒身上的。

“也好,反正考完就能走了。”李施雨點點頭,小心地看了看門口,小聲道,“不過,你跑到機房來到底是要幹嘛呀?”

“查點東西。”丁遙點開網頁,輸入關鍵詞。

餘江、謀殺、學生。

“咦,好嚇人。”湊過來看的李施雨打了個寒顫,“你什麽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最近看了點福爾摩斯,好奇。”丁遙面不改色地扯謊,眼睛始終沒有從屏幕上離開過。

“唔,好吧。”李施雨開臺電腦,“那讓我來找找動漫看。”

丁遙眉頭緊鎖,一條又一條地排除著信息。

昨晚她真的很生氣,可轉念一想,是自己不誠實在先,在薛問均面前裝出了一副幸福美滿的樣子,又有什麽資格怪他過分呢?

何況,站在薛問均的立場,自己也是在高高在上地指揮他去兄友弟恭,她同樣傲慢啊。

又但是,退一萬步來說,這件事本來跟自己是沒有關系的啊。

現在是她“大發慈悲”哎,薛問均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還兇人,哪有這樣的道理啊!

丁遙用力按下鼠標,宣洩心中不滿。

4.

李施雨點開前幾年很火的一部動漫電影。講的是男女主在夢裏相遇,互換身體,隔著時空交流的故事。

也不知道丁遙那個幻想是不是從這個電影裏的得到的靈感。

想到這裏,她撐著頭在一邊看丁遙:“高考結束你有什麽打算啊?”

“原本是計劃打暑假工的。”丁遙老老實實地說,“現在不知道。”

“為啥?”

還能為什麽?有個人等著她救唄。

李施雨表情無語:“你別是被什麽邪教洗腦了吧,還是壓力太大了?啊!你不會是養成什麽奇奇怪怪的癖好了吧,這可不行啊!唔,也可能是幻覺?不行,我晚上回去問問我媽,你別是得了什麽病才好......”

丁遙左耳進右耳出,註意力全放在了網頁上。

所有的謀殺案都對不上薛問均的名字。

雖然沒有線索,但這起碼說明了,目前這個時間段的薛問均還活得好好的。

就在丁遙準備關上網頁的時候,夾在一堆年度匯總新聞中間的一行小字吸引了她的註意。



高中男生自殺身亡 筆記本中藏遺書

餘江縣餘城鎮又發生一樁悲劇,某花園小區出現自殺事件。據了解死者姓薛,某中學高三學生。

據薛某母親吳某描述,薛某因為身體原因最近在家休息。當日上午,吳某上完夜班後發現薛某於房中去世,並留有遺書。

薛某父親在外地出差,也於當日趕回。

經勘查,初步排除案件可能,屍體已送至殯儀館。

目前死者家人正在處理後事。」

自殺?

丁遙心一跳,怎麽可能是自殺?

她視線上移,看到報道的時間——2009 年。

啊,沒事了。丁遙長舒口氣。

09 年,薛問均才八歲,不可能在讀高三的。

應該只是巧合。

丁遙放心地關上網頁。

黑掉的屏幕像一面沒打磨好的鏡子,映出她的臉,模模糊糊的。

5.

兩人悄默聲地從機房溜了出來,在轉角遇到同樣準備走的張博文和林川。

林川最後一節課沒上,去打了場球,正趕上放學,背著包匆匆過來。

他胸膛起伏著,剛跑完步的體溫還沒降下,熱氣往外蒸騰著,跟團火似的。臉上沾著些水滴,像是一筆濃墨重彩的油畫。

“查完了?”林川不滿意地往她們身後看,“這麽大的事怎麽不叫我一起?”

丁遙點點頭,回道:“下次叫你。”

“你也不要這麽瀟灑吧。”李施雨忍不住說,“怪不得阿張不讓你在班上呆著,也太勾引人了。”

“別瞎說。”林川擦著汗,“你考試我不也考著呢嗎?題目可沒少做一點點。”

張博文:“那能一樣嗎?你可是準大學生了,考試什麽的還不是隨便做做。”

李施雨點點頭,接話茬兒,“不像我們,前途未蔔。”

“你少來。”林川睥她一眼,“你藝考不是也過了?文化課有丁遙在,你還不是隨便考考?”

“我沒那麽大作用。”丁遙說。

然而她的話並沒被人在意。

李施雨勾住她的脖子,貼著她的臉,沖林川揚眉:“那可不。丁遙就是我的秘密武器。”

林川眉頭皺了下,“這大熱天還往人身上貼,你不嫌熱,丁遙還嫌熱呢。”

“丁遙沒說。”李施雨不僅沒松開,還蹭了蹭丁遙的臉。

她像只夠到葡萄的狐貍,故意在幹看著同類面前吧唧嘴。

林川不爽地瞪她:“你這是強人所難。”

“你羨慕啊?”李施雨笑嘻嘻地,隨手一指張博文,“你也可以強他所難。”

張博文雙手交叉置於胸前,一臉如臨大敵:“冷靜,咱兩個不合適。”

“死出。”林川丟下句吐槽。

丁遙一直沒說話,在旁邊默默看著。

林川跟薛問均長得真的太像了,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雖說只要說上話就能察覺出明顯的不同,但是看著這張臉真的很難不想到另外一個。

這倆人,一個馬上就要奔赴美好未來,另一個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拽起來給上一刀,對比簡直不要太明顯。

“差不多行了啊。”李施雨伏在她耳邊小聲地提醒,“你眼睛馬上要粘人身上了。”

丁遙一楞,不自覺又看一眼。

林川正低頭跟張博文說著話,臉頰上的紅色染到了耳根還有要繼續蔓延的趨勢。

丁遙的打量太刺眼,他很難忽略。

“等高考吧小丁遙。”李施雨勾住她的脖子,捏嗓子學動畫片的配音語氣,“高考,美好的明天在等著我們,就是這樣,哈!”

“你學的該不會是‘穿梭在銀河中的火箭隊吧?’”張博文道。

“對啊,怎麽樣,是不是非常之有精髓?”李施雨得意道。

張博文嘲笑她:“人家原臺詞明明是‘白洞,白色的明天’,比你這個順口多了好嗎?”

“不要這麽苛刻啦。不過我很好奇誒,白洞到底是什麽洞,跟黑洞有什麽不同啊?”

“那你不能問我,要問專業對口的。”張博文拍拍林川的肩膀,“來吧,展示。”

林川看了一眼丁遙,清了清喉嚨:“簡單來說黑洞只進不出,白洞只出不進。有科學家猜測,黑洞跟白洞相撞就會形成蟲洞,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時空隧道。每存在一個黑洞,在遙遠的星系就會誕生一個白洞,但是呢,他們倆不一定就可以完全匹配上,可能分別存在於平行的兩個時空,這時候蟲洞就成為了連接兩個平行宇宙的隧道了。”

李施雨:“我記得,我記得,是小丁遙問吳老師的那個問題對吧?”

“沒錯。不過除了黑洞,白洞跟蟲洞目前還只是停在理論猜測階段,沒證據證明呢。”林川眉梢一揚,不忘看丁遙。

李施雨揶揄地笑:“喔唷,看來上次沒讓你發揮,回去之後沒少做功課哦。”

林川臉一熱:“你亂說,我這是本來就知道。”

“我舉報,明明就有在看書。”張博文舉手道。

林川惱羞成怒一擊鎖喉,張博文大呼救命,李施樂得看熱鬧,在一邊起哄指導張博文反擊。

丁遙看著他們嬉笑,心裏的倦意也消散了些,變得輕松起來。

宇宙真是神奇,可以讓他們相遇。

他們真是渺小,再多的苦難也像是塵埃。

丁遙忍不住想,鏡像的時空裏的自己又會過著怎麽樣的生活呢?

等等。

她猛然頓住腳。

自己知道的姓薛的人,除了薛問均,好像還有一個。

年紀、小區、姓氏、全部都能跟那條新聞對得上。

是薛衡。

17.選擇題

1.

燈光剔透的玻璃櫥窗裏展示著各種各樣粉嫩的圍巾手套,女生們三三兩兩結伴同行,在各種小玩意兒間流連忘返。

貨架上黏著的燈條亮著冷白的光芒,襯得那些精致小巧的銀飾閃閃發光。

薛問均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這裏。

這就是劉東提給他的建議——準備禮物賠罪。

“女孩子嘛,除了口頭歉意,總要拿出點別的誠意來的。”

“我沒說是女孩子。”

“別演了,難不成還能是哪個男的在你面前哭了?”

他啞然:“你就說應該送點什麽。”

劉東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她會喜歡的。”

一句廢話,說了等於沒說。

不過這也確實提醒了薛問均。

當時丁遙說相機是提前收到的生日禮物的時候,他就問過一句她的生日。

5 月 20 號,換成他的時間就是下周一。

算起來也沒幾天了。

各種原因下,薛問均從來不過生日,也對這種日子沒概念。

可丁遙不一樣。

不管是出於愧疚還是感激,他都應該做點什麽。

薛問均看得眼花繚亂,半天都沒挑到一個中意的,而且......

他挺直腰背,用餘光打量四周。自己在這架子前呆的時間有點太長了,已經嚴重地影響到了想過來的其他人。

他心底嘆了口氣,算了,先道歉再說吧,起碼要拿出態度來。

這樣想著,他準備離開。

“薛問均?”一道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回頭,望見張熟悉的面孔。

女孩眼眸很亮,裏面盛滿了喜悅,松開同伴的胳膊,三兩步走到他跟前:“真的是你呀。”

是趙曉霜。

她探頭看向他身後的貨架,疑惑道:“你在這兒是做什麽呢?”

薛問均搖搖頭:“沒什麽。”

“你是在給誰買東西嗎?”趙曉霜像把機關槍,“你要買什麽呢?耳環?手鏈?”

“沒有。”薛問均否認道,不想讓她再問下去,“我還有事,再見。”

說完,他越過趙曉霜,朝門口去了。

同伴走上前,小聲說:“曉霜,你還搭理他幹嘛呀?上次他惹你哭你忘掉了?”

趙曉霜望著他的背影,回道:“那個啊,我問過了,應該就是個誤會。”

“你問薛問均了?”

“不是。”趙曉霜嘴角微勾,“我有情報人員。”

同伴一臉迷茫,她也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又挽起同伴的手,樂呵呵地逛了起來。

2.

在想明白那起自殺的關鍵點後,丁遙跑去了派出所。

她沒進去,只是門口張望著。

看門的保安大爺探出頭:“學生,你做什麽呢?”

“我找人。”她大著膽子道。

“哦,你家大人是誰啊?”大爺拿出登記簿。

“不是,我是想問這裏有沒有個姓吳的女警官,叫吳佩瑩。”

“喲,這名字耳熟誒。”大爺蹙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很快又松開,“我想起來了,小吳是吧,愛人在一中教書的那個。”

丁遙連連點頭。

“你找她有什麽事兒啊?”

丁遙拿出早編好的借口:“哦是這樣的,我以前來改過名字,當時是吳警官幫我取的,所以我想謝謝她。”

大爺直搖頭:“啊呀,那你是來晚咯。她走啦。”

丁遙心中一驚,緊張地問:“走了是指......”

“就是不在這兒幹了。”大爺道,“小吳本來也不是正式工,走也方便。”

“那她為什麽走呢?”

“家裏小孩兒出了事兒,人沒了,就走了。”

丁遙:“是什麽時候出的事啊?09 年?”

“記不得咯,差不多是那會兒吧,有個小十年了。”

對上了,十有八九就是那條新聞裏講的自殺。

丁遙又問:“大爺,您有吳警官的電話號碼嗎?”

“沒有。有我也不能給你啊,我們這兒都有規定的。”

“那您能幫我問問嗎?”她好不容易抓住點線索,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我真的特別想聯系到吳警官。我真的特別謝謝她。”

“不行不行,這是個人隱私,我們不能透露的。”大爺連連擺手,“這東西隨便亂說,萬一流傳出去別人打擊報覆怎麽辦。”

“怎麽會?我跟吳警官又沒仇。”

大爺防範意識很可以:“你個小孩兒,萬一被別人套去了呢。”

“不會的。”丁遙勸道:“吳警官就管個戶籍改名的,結不下仇的。”

“學生,這就是你年紀小了吧。”大爺說,“小吳以前那可是刑警隊的。”

丁遙一楞:“您剛不是說吳警官不是正式工嗎?”

“她幹戶籍那會兒確實不是正式工,刑警那會兒可就是啦。”大爺忽然頓住,“哎呀,不能說了不能說了,不然又違反規定啦。你呀,快走吧,警察為人民服務是應該的,她不用你謝。”

丁遙還想再問,但大爺已經關上了窗戶,擺手示意她快走。

沒辦法,她只能離開。

3.

氣惱的情緒早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煩悶和一堆零星的線索。

丁遙的第六感一直很準,她幾乎可以確認吳佩瑩的離開跟那樁案子離不開關系,甚至那個自殺的薛某就是薛衡本人。

這個推測讓人不安。

思考半晌,她起身到辦公室找老師借了電腦。

也幸虧丁遙平日裏表現得足夠乖順正直,張洋對她想再看看課件的借口沒有半點懷疑,夾著卷子就去坐班了。

丁遙緊張地掃視一圈,確定沒人註意自己,才點開網頁搜索薛問均的名字,什麽都沒有,餘江一中的官網上也沒有薛志鵬的名字,倒是其他網頁上出現了幾篇署名是薛志鵬的教育論文。

這些論文的發表時間都在 09 年之前。

丁遙清空所有的網頁搜索記錄,調出課件的界面,隨意點擊著。

她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想。

這個宇宙的薛衡自殺身亡,出於創傷後的悲觀心態或者別的,薛志鵬和吳佩瑩都辭去了工作,帶著薛問均離開了餘江。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從 09 年後,薛家所有人都銷聲匿跡了一樣。

鏡像宇宙的薛問均一家之所以還留在餘江,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薛衡沒死,要麽就是薛衡死了但是他們沒有搬走。

既然有兩個宇宙邏輯相似的設定,那麽後一種的情況顯然更大一點。

可這也是最殘忍的一種情況。

聯系昨晚提到父母家人薛問均的那副反應,丁遙不難猜出他們關系不好。

他這個年紀,多得是跟父母關系一般的,畢竟叛逆期都有自己的想法了,過了那個勁頭和好都是常事。這也是她說出那些勸他的話的原因。

但如果薛問均的理由不是叛逆期呢?

假如是因為薛衡呢?

丁遙腦洞飛躍天際。

在她看來,最壞的情況就是,薛衡的自殺跟薛問均有著一定的關系。

所以他才會對修覆家庭關系這一點這麽消極。

不不不。

她猛地搖頭,將這個想法打消。

怎麽可能這麽狗血。

說不定鏡像裏的薛衡活得好好的呢!

可應該怎麽開口去跟薛問均核對這個情況呢?

難不成直接說“嘿,薛問均,你哥還活著嗎”?

丁遙嘆了口氣。

怎麽什麽破事兒都能落她頭上啊!

4.

抱怨歸抱怨,回家之後,丁遙還是坐在了鏡頭前。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就當是積德了。

薛問均正忙著打草稿。

沒挑到合心意的禮物,他就想著言辭誠懇一點,認認真真地道歉。

要是丁遙今晚不願意見他的話,那他就把這草稿整理整理,寫成道歉信傳過去。

他清了清嗓子,小聲地讀著紙上的臺詞,直到滾瓜爛熟了才把鏡頭上蓋著的布揭開。

萬事俱備,然而“欠”的那個對象出現的時候,薛問均毫不意外地卡殼了。

丁遙本就不知道說什麽好,又看薛問均一副要發言的樣子,就準備先聽他說。結果等了半天,他還是那副樣子,就跟打視頻卡住了似的。

“薛問均?”她試探性地問,“你能聽見嗎?”

薛問均滿腹懊惱,到嘴邊就變成了聲“嗯”。

丁遙長舒一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要有時限了呢。”

“抱歉。”薛問均還是放棄了那些花裏胡哨的排比句,“昨晚我對你說話很不禮貌,對不起。”

“沒有沒有。”

聽到這話,丁遙習慣性的反應就是搖頭加否認。

可是......

她頓了下。

沒有什麽呢?

是沒有被冒犯,還是沒有生氣?

明明就是兩者都有啊。

拜托,跟另一個宇宙的人還要這麽虛偽嗎?

她垂下眼眸:“我也反思了,我不了解情況就隨便發表意見做的也很不好。”

“沒有,是我沒有提前告訴你,不怪你。”

丁遙覺得膝蓋中了一箭。她也沒提前告訴薛問均自己的情況來著。照這個邏輯來看,他倆半斤八兩。

她抿了抿嘴角,強制性地忽略掉那絲心虛,提高音量:“但是我真的很生氣。因為你搞得好像我救你是在犯罪一樣。”

“對不起。”薛問均再次道歉,語氣真摯誠懇。

她挺直了背,說:“反正,你以後別這樣了。活著不比什麽好?你說,我說的對嗎?”

薛問均被她盯得有些別扭,點點頭讚同:“嗯,你說得很對。”

丁遙見好就收,別扭道:“好了,說正事吧。”

5.

薛問均今天基本算是一無所獲,只說好像有個同學對他挺有敵意的,但他沒印象,以後會多註意一點的。

跟他的輕松對比,丁遙則相當糾結,直到現在她也沒能想出什麽既能不冒犯到薛問均又能問到情況的法子。

“我今天去派出所了。”

“找到我媽了?”

“沒有。看門的大爺跟我說,十年前你們就走了。十年前......”她猶猶豫豫,“你們家出了點事情。”

薛問均眉頭微蹙。

“十年前,你家裏有人自殺了,好像......是你哥。”

短短一句話,丁遙說得心驚肉跳。

不管是誰,得知另外時空的家人過得不幸福都難免觸動。她這個旁觀的人都是如此更別提薛問均這個當事人了。

薛問均異常安靜,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眼神卻空空的仿佛失去了焦點。

丁遙不敢出聲,等著他從這件事裏緩過來。

半晌,聽見他很輕地笑了聲,似乎是嘲諷,接著是有些平靜的聲音:“原來還是自殺麽?”

就算是另一時空,他們的不幸也沒有結束是嗎?

丁遙後背一涼,那個最不希望出現的猜想還是成真了。

6.

薛問均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又恢覆到了以往理性的模樣:“薛衡是自殺的,不過在我這裏,事情發生在六年前。也許時間線會有些延遲或者推後吧,但看起來事情還是會照常發生。”

他語氣冷靜,提到哥哥的去世也沒有露出什麽悲傷的表情。

丁遙明白,他這副做派是不想讓自己在這件事上好奇。她也願意配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她不需要全部知道。

“除了這件事,你還問到什麽嗎?”

“你媽媽以前她是刑警隊的正式隊員,後來才變成了戶籍那邊的合同工。”

“嗯。”薛問均淡淡應了一聲,“看來這一點也對上了。”

丁遙露出驚訝的表情:“為什麽啊?她為什麽會......”

從刑警轉戶籍她能理解,但為什麽會從體制內轉成合同工啊?

“因為我。”薛問均擡眸道,“為了生我,她才離開警隊的。”

丁遙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二胎是前幾年才放開的,薛問均出生的時候還有計劃生育這回事兒呢。

“公職人員不準養二胎,但是他們有非養不可的理由,所以他們先是離婚,後又把我上到別人家的戶口裏,不過還是被發現了。為了不波及到我爸,我媽就主動離開了警隊。後來隊裏預算不夠,才有讓她去做合同工打打下手什麽的。”

丁遙抿了抿嘴角,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才好。

好在氣氛並沒有僵著,薛問均稍微停頓,便問:“你說的他們離開了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丁遙遲疑道,“我猜是因為你哥哥走了,這裏對你們來說就不是一個好的記憶了,所以你們都搬走了。”

薛問均回想了一下,確實有這麽回事兒。

薛衡剛去世那會兒,薛志鵬整天買醉,上課也醉醺醺地去,家長意見鬧到了學校裏,他就被停職處分了。吳佩瑩那會兒沒了工作,就想著不行全家搬走吧。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薛志鵬卻不肯,因為薛衡就是在這裏長大的,他覺得走了,跟薛衡的那點聯系就也斷了。

薛志鵬不能忍受這個家裏會有人把薛衡忘掉,這對他來說無異於是一種背叛。

這場抗爭最後以薛志鵬的以死相逼落下帷幕。

“薛衡剛走的時候我爸媽確實有在考慮搬走的事情。”薛問均概括道。

“也許有兩個節點。”丁遙拽了張草稿紙,畫著時間軸,“A 事件是你哥哥,B 事件是你父母。在我們倆的世界裏 A 事件都發生了,區別是發生時間不同。”

薛問均呵笑了一聲:“他倒是堅定。”

就算是時間變遷,也毅然地選擇了結束這匆忙的一生。留下他,活在陰霾之下,再也不見天光。

“還會有很多其他時間線的。”丁遙認真地說。

在十年前他們是生活在同一條時間軸上的,之後薛衡的選擇衍生出了兩條線,而他的離開總是會帶來關於搬走的選擇題,於是又衍生出了兩條線。

再加上原本的那條線,現在已知的就有五條了,更別提那些他們不知道甚至不在意的節點。

“我們只不過碰巧都在 A 事件的反面,但是......”她放緩語氣,眼中隱約閃爍著期待的光,“在無數條可能的時間線裏,總會有一次,他會選擇活下去。”

就像她無數次的選擇之下也總會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樣。

薛問均心頭一陣刺痛,看著她堅定的眼眸,像是被抓住了脖子,喉嚨寸寸收緊。

他垂下眼睫,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管是否自殺,薛衡都不會活下去。

他活不下去的。

18.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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