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天使東街，距離那座茶室幾十裏地的地方，城市的高樓漸漸稀少，然後是可以看到地平線的田野，田野盡頭，是一條淺淺流淌的河流。河流在一座小丘旁轉了個彎，落差之下，匯成一窪小小的淺潭。潭水旁有竹林，竹林旁有小徑。有一只白色的兔子從竹林裏鉆出來，順著小徑向西爬行了幾分鐘，撞上了一排高低錯落的黑色的籬笆。兔子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憑借經驗，後腰發力，彈腿一跳——籬笆上空突然閃過一條透明的圓環，兔子像是被什麽看不到的東西瞬間擊中，摔在地上暈過去了。

這只兔子想要跳過去的黑色籬笆，環繞著一個小小的院落。從外面看，這不過是一個簡單的農家院子。青磚黛瓦，是北方常見的鄉村民居。可是如果細看，卻是極不尋常。院子裏用白色的卵石細細鋪成迂回的道路，那卵石大小相同，似乎全都長得一模一樣。卵石引導路徑的同時，留下一片片形狀不同的青草地。草只有一樣，是田中常見的婆婆納，可是均勻鋪就之下，藍色小花開得像是夜空的星星，似乎透著奧妙的光芒。青草和小路的盡頭，屋室以外，是一個三四米見寬的木質平臺。

平臺之上坐著三個男子。面對面對弈的，是相貌有幾分相像的兩人。他們三十多歲的樣子，穿白衣的男子手持黑子，沈思之間有一點咳嗽。咳嗽的時候，脖頸上掛著的翡翠墜子便輕輕顫動著，趁得他英俊的相貌裏有幾分陰柔。他對面的男子穿著深藍色的棉衣，米色的褲子，深衣之下，映得臉上的皮膚有一種健康的棕色。他落子進青石棋盤，聽得咳嗽聲，擡眼看著對方男子翡翠墜子上雕刻著的玉蘭花，開口問：“已經過去了七千年，你這舊疾倒是不見好轉。”

白衣的男子沒有開口，另一個坐在平臺上，垂腿到地面上的高個子男子，手裏把玩著幾枚鵝卵石，開口回應說：“請了你們天族的藥師，開了一屋子藥，我看也沒個鳥用。”

白衣的男子沒有擡頭，冷冷地說：“曲零，把你扔在人世幾百年沒有管，你倒是越發忘了規矩。”

藍衣的男子笑了笑，撿拾起對方被自己困死的幾粒棋子，說：“天族倒是規矩多，卻是沒意思得很。不過，”他擡頭看了曲零一眼：“玄之魔族什麽時候缺錢到，要把我們十二號的秘密送給海南龍家換錢呢。”

曲零臉色一變，卻馬上換了戲謔的表情，也笑著說：“人說天族楴白大人從來只憑喜好，不管險惡。曲零我鬥膽，猜得大人您的喜好裏，沒有那一群白癡。要不然，既然您知道此事，也不會值此兇險之際，在這裏跟我們太子殿下對弈吧。”

“是嗎？”楴白的嘴角勾起一縷嘲笑：“我以為人的喜好是會變的，比如你的喜好裏，以前不就有海妖羅莎莉和海南龍家龍凝冬的私生女嗎。”

被稱作太子殿下的白衣男子擡起頭，看了看藍衣的楴白一臉輕松的表情，難得地笑了。看曲零被他笑得一臉疑惑，淡淡地說：“恐怕楴白的心思不是你能猜的。而且，他之所以閑在這裏和我對弈，是因為他知道，他回不回去沒有什麽區別。你真的以為，楴白會選一群白癡共事嗎？還是你以為，海南龍家術法通天，竟然敢把妖魔公會、聞風院首尊和妖族世家一起招惹了？”

“可是，我親眼見到五大長老裏除了留二長老坐鎮海南，其餘的四位都來了。”曲零辯駁。

楴白擡頭看向遠處漸漸下沈的煙雨之勢，理了理腰間棉衣的褶皺，說：“他們倒是沒有本事招惹，不過是用界雨之術把十二號諸位逼出來罷了。有風離在，我猜，他們會死的很慘。”

曲零聽他這麽說，一躍而起：“那我就去看看，是怎麽個慘法兒。”

遠處的天空，隱隱有雷聲傳來。

這跟慕輕寒想像中的逃跑完全不一樣。

她這短短二十幾年逃跑過三次。第一次是小時候鄰居家哥哥到她家玩，搶走她的小貓一把摔在地上，廝打間她把那個小哥哥推下了樓梯。第二日遠遠地看見那家人帶著瘸著腿的小哥哥堵在她學校門口，她扭頭就跑，翻墻逃回家了。

第二次是高中的時候她的閨蜜暗戀的男生招惹了校外的混混，她當電燈泡跟他倆一起回家的時候正遇上那些混混糾結在一起迎面走來。那男生扶著她倆的肩膀說：“不要怕，我保護你們。”她卻拉著他倆轉身就跑，邊跑邊喊：“還是逃跑更靠譜吧！”

第三次是父母和外公齊齊消失，債主卻上門催債。她每次回家，都是先爬上自己家對面樓的樓梯，隔空看看自己家門口有沒有債主。有一次她正在打量，對面的人指著這邊喊：“是不是？快看那邊是不是慕家閨女！”她聽到了撒腿就跑，對面人堵在樓道口等她下去，她卻已經爬上消防樓梯從別的樓道逃跑了。

這三次逃跑每次都丟盔棄甲狼狽不堪。第一次她崴了腳，第二次丟了書，第三次腦袋磕在房頂的釘子上腫了好大一個包。可是這一次，眾人真的好悠閑自在地在逃跑。

陸風離抱著手爐走在前面，姚小狐撐傘走在後面，叮當邊走邊像一個孩子一樣踢著地上的石子，海魂笑呵呵地擦著短刀，桑嬸倒是放下了韭菜，可是也看不出來有什麽緊張的。只有慕輕寒，亦步亦趨跟在陸風離身邊，生怕天上忽然掉下來一個雷，把自己劈死。

可是眾人似乎越來越慢了，慢得漸漸有些不太正常。

先是在他們行走之間，天空中下墜的細雨忽然慢了下來，像是失重一般，下墜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然後停止在半空中。而她身邊的人，似乎行走起來也越來越吃力。慕輕寒緊走兩步，看見除她之外，所有人都皺著眉頭，半閉著眼，手上捏著莫名的訣。不知道怎麽，她感覺空氣中的氧氣似乎越來越稀少，自己也有些呼吸困難了。她擔心陸風離的身體，緊走兩步到他前面。陸風離仍然抱著手爐，眼睛盯著前方凝滯不動的雨滴。看她走來，綠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縷溫暖的光，他小聲地說：“海南龍家這界雨之術倒是發動的快。他們妄圖困死我們，窒息之下我們唯有逃出結界求生。可是卻棋差一著，算漏了你。你身上的嶀琈玉可以幫你消減大部分術法，也可以為我們護得一線生機。小慕，你還記得叮當找到的那個界眼嗎？用你的手撥開雨霧，引我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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