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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起風了,但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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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起風了,但沒事的

我從出生起就是個留守兒童。

老家的爺爺奶奶都是漁民出身,過慣了苦日子,終年清湯寡水地節省,供出了我父親這位大學生。

在外人看來,我父親寒門出身,憑借著上進和努力考上大學,當了律師,又合股開了律所,娶妻生子,一家人過著體面的城裏人生活。

但只有我知道,在這片平靜無波的體面裏,我是父輩感情裏最大的犧牲品。

父親徐良幼時在村裏上學,是梁爺爺的得意門生之一。

梁舒比徐良小一歲,隔年恰好考上了同一所省外大學,一個學法律,一個念文學,梁爺爺對她獨自一人去省外上學不放心,特意提前囑咐我父親幫忙關照。

異地求學,難免惺惺相惜,兩人因為是老鄉又同校,有了梁爺爺這條維系情感的紐帶,他們很快陷入了熱戀。

大學畢業後,兩人商量好了回泉城工作,我父親去了律所從實習律師開始做起,而梁舒晚一年從文學系出來,碰上泉城企業校招,認識了前夫梁銘俊,便入職前夫的公司當起了助理。

梁銘俊出生於富裕家庭,舉足投足間都充滿了優雅、大方和有趣,多次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梁舒出入高檔場合、噓寒問暖,與近在同一城市,卻疲於奔命的父親不同。很快,梁舒有點動心。

有次夜間下班,父親在梁舒的出租屋門口等她,他站在破舊的樓道陽臺上往下望,瞧見了梁舒從前夫梁銘俊的轎車上下來,兩人看起來甚是親密,從此他們之間有了隔閡。

吵架的次數多了,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就變了味,我父親一氣之下提了分手,給了正面對梁銘俊追求的梁舒決心,未經深慮,便答應了對方的求婚。

大半個月後,我父親偶然得到這個消息時,他剛好外派,在接案子的酒桌上替領導擋酒,喝得爛醉。恰好碰上了同樣失戀買醉的林欣。

一夜情過後,出於愧疚我父親在酒店床頭櫃上,將自己所有的餘額都留給了這個陌生女子,連帶的還有一串聯系方式。

那是他存了好久,準備迎娶梁舒的存款。

原本以為所有事情,已經在那夜翻篇了,沒想到數月後,林欣找到了我父親,說她懷孕了,想要留下孩子。

我父親愧疚、震驚還有不知所措,但他的女友已經準備入嫁豪門,家裏又催婚,我母親長得不錯,也有點文化,他受傳統觀念裹挾,帶著覆雜的情愫,和我母親結為夫妻。

事後,梁舒來求我父親回頭,說她最愛的人,永遠是他。

可惜他們已經回不去了。

我父親說他已經有小孩了,他需要承擔所有的責任。

其實,我母親懷上我的時候,也做過掙紮,那時她剛與奢賭成性的前男友分手,畢竟談了好幾年確實感情深厚,有點難忘。

但她很早就患有多囊卵巢綜合癥,這輩子很難有自己的小孩,我的到來實屬意外,當她看到我父親面對一個陌生人,願意擔責,甚至把所有存款都交付她時,覺得這個男的再不濟,也會是個好父親。

在那個凡事講究禮數和潔身自好的年代,嫁給我父親,成為她生下小孩的唯一出路。甚至,還能一箭雙雕幫她擺脫前男友的糾纏。

痛定思痛,她買了張火車票朝我父親奔赴而來。

再後來,我的生日比梁仕沅大了3個月,為此切斷了他們覆合的所有可能性。

梁爺爺病重,我以同江鋮濤敘舊的由頭,特意回了趟老家探望,此時坐在他的床前,聽著他講故事般娓娓道來,為我解答出生之謎。

他平日裏的光風霽月不見,面色蒼白,骨瘦如柴,仿佛冬日裏淡薄的日光,我見得心疼。

我與梁舒生疏,但從小梁爺爺待我極好。

在梁仕沅回村上學的那些年,梁舒為了遠離傷痛,丟下他,外派美國工作,直到我們上了大學才回來。那段時間,我經常纏著梁仕沅,每次來梁家,梁爺爺不是請我吃零食水果,便是給我送書。

我對他感情特殊,像是親人。

“難怪我從小就覺得我爸媽對我沒什麽感情”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總是容易充滿猜疑,站在上帝視覺,人性的本質不是欲望,而是悲憫”,梁爺爺身上帶著淡淡的藥香味,說這話時,還有點精神勁,教書育人一輩子,說的話仿佛參透人生。

我心緒覆雜,想到初見梁仕沅時的心情。

從初中班主任的辦公室見到他時,我便猜到他是梁舒的兒子。

他長得唇紅齒白的,清冷明俊,與尋常村內男孩不同。

那時候我刻意靠近他,一來是想弄清我父母為何常年對我情愫淡然,不常親近的原因,二來我潛意識地將他與我歸納到同一類人,時常覺得像他這種高嶺之花,不應該和我一樣,成為大人們感情的犧牲品。

我對他從相識開始,內心便孕育起錯綜覆雜的情愫,我對他憐憫、仰望、喜愛,還有愧疚。

也許沒有我,他也不會出生,也不會有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所以我討好著他,粘著他,視他為神明,也想要成為他暗淡生命裏的光,與他同行於世間,向父輩們展示我們的優秀與價值。

為此他的到來,潛意識裏成為了自我救贖的稻草,在我正處於青春迷茫期,跟在江鋮濤身後鬼混嬉鬧的階段,讓我重新對學習進行了審視。

於是我努力地攀爬、學習,越過了那些溝壑,與他站在了同一側。

只是後來,我們相戀,他在我最想要嫁給他的那年,提了分手。

醫大校內的那場夏雨,洗滌了我,像是一場聖雨的救贖,繁簇、狂烈地清退了我內心滋生的潮濕,我站在雨中跟江鋮濤說,他好像永遠是對的。

我怎麽能配得上他他又怎麽會代替他母親原諒我呢

又一年冬季,大四的梁仕沅準備飛往美國前。

他曾給我發了條短信,約我去南京看楊千嬅的演唱會,他說他買了兩張最貴的門票,想要給這段感情畫一個圓滿。

彼時我正陪著失戀的舍友買醉,走在燈光昏暗的酒吧街,相互裹緊了大衣,從兩排蕭瑟的大樹中加快腳步,夥同另一個舍友扛著醉酒的那位往學校寢室趕。

風很大,吹亂了我兩鬢的發絲,耳邊皆是酒醉的胡話,女生哭哭鬧鬧地大放厥詞,儼然沒有分手時那般幹脆決絕。

“快到了,你可別吐啊”,我舍友拍了拍醉酒者的背,生怕她吐在我們兩的大衣身上,“姐妹,冬天了這大衣可不好洗!求你悠著點”

“要不你先扶著她往那邊石墩坐會兒,我去買些礦泉水,順便找店家要個垃圾袋,以免她吐了一身”,我同舍友商量,她忙裏忙慌地朝我默許點頭。

臨近午夜的便利店,仿佛街道的夜明珠,我匆匆跑了進去采買,回來尋舍友的馬路邊上,我站在淩晨的紅綠燈口等車行,梁仕沅的短信來得及時,我一眼便瞧見了。

按掉屏幕,消息沒回,我在寒冬中深呼了口氣,反覆望著呼之欲出的氣體在空中消散,並沒有因為收到它而心生暖意。

相反,我想到這可能是一種人生的訣別,看似我錯過了最喜歡的演唱會,實際上我錯過的是我年少時最喜歡的人。

垂眸之間,我看到了一位年輕男子。

他穿著單薄,坐在大樹下的石墩上,正大口往嘴裏塞面包卻沒認真動嘴,身旁有一瓶喝了大半的啤酒,沒有梗咽聲,細看的話,他淚流滿面,仿佛是樹下枯萎的落葉,在寒風中搖曳、落敗。

我低頭看了時鐘,已經是淩晨2點,剛從寒瑟的冷風中匆忙而過的我,折返了回來。

“先生,夜深了,很冷,趕緊回家吧”,我有些膽怯,行事之中又帶著些許膽量:“有什麽事回家再哭,吃飽喝足了再哭”

“好,謝謝你,你女孩子早點回去,太晚了”,男子緊蹙的眉眼微散,輕擡頭瞧我,聲音低啞地回。

“我朋友在前面等我,我得走了”,出於防備,我還是告訴他自己有隨行的同伴。

“真好,可惜我好像沒有家了”

男子低沈的喃喃自語,通過寒風席卷入我的耳朵,出於憐憫和共情,我往前的腳步頓了下來,退了兩步,默默地將手中多買的那瓶礦泉水放在了他的身側。

“起風了,但沒事的,沒有家了也還有路”

趕在男子再擡頭前,我便快步離開了。

我想,錯過就錯過吧,路還很長。

從梁家出來時,已經是黃昏,我還處在私有的悲傷中無法釋懷。

江鋮濤站在一墻之隔的自家院子裏,熱絡地喊我的名字,他的身後依舊是從小開到大的賭場,而我的身前站著成年後的他。

我擡頭看到了橙黃黑的晚霞,還是幼時的那片,只是雙眼間有了層薄霧。這麽多年,我可能早已忘了村裏黎明曙光的模樣,但柔和的黃昏總是讓人難忘。

江鋮濤還在同我揮手,喊我進去喝茶,我恍惚中朝著他點了點頭,“來了,來了”

“你能不能別磨蹭,天天神經兮兮的”,他依舊罵罵咧咧地不痛快。

我舒展了會心情,嘴角換上笑意,緊跟他腳步,朝著屋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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