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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角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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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角明信片

眼前的男孩蒼白瘦弱,枯枝一樣的雙手緊緊攥著衣角。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我,緩緩上前:

“你...你就是一直在實驗室陪著我的...人嗎?”他膽怯地笑了笑:“我一直覺得自己並不孤單,但始終沒有發現你的存在,我還以為是自己孤獨太久,產生了幻覺。現在看來我的感覺是正確的,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我擡頭看著他,幹枯、瘦弱、營養不良、畏怯。

他努力伸手過來,想要握住我的手...隨即我的手感到一陣溫暖,他突出的骨頭硌著我,但依然溫暖,這是屬於人類的溫暖。

在這樣溫情的時刻,我心裏突然產生一個惡毒的想法:要是我們可以互換身份就好了。

如果我也是人類——和他一樣的人類,哪怕像他一樣孱弱,只要能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活下去...

但這種想法只維持了幾秒。

因為我看見了,他湧出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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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流淚呢?”我從未流過眼淚,這是新奇又陌生的體驗,“你聽見部長說的話了,你當初沒發現我,因為那時候我還是一只小蜘蛛呢。”

我把手臂擡起來,給他看我腰間密密麻麻殘餘的蟲殼,還有那些彎曲畸形的蜘蛛腿。

你害怕了吧,我在心裏惡毒地想著,那麽快走,遠離我。

可是他沒有驚叫,沒有遠離,沒有大喊怪物然後逃走。

他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點。

我感到眼前一陣朦朧,男孩的臉在視線裏模糊,冰涼的觸感從眼角延伸到我的臉頰、然後是嘴邊、最後是下顎。

這是什麽?是眼淚嗎?

一只蜘蛛也會流淚嗎?

我真的越來越像人類了。

————————————

“看看你們,多麽感人的畫面啊!當然,這一切還要感謝我,孩子們。”

一陣突兀的掌聲傳來。

部長拍起手,擠進我們中間,“是我調取了這位...蜘蛛朋友的記憶,才讓你們解開謎題,得以重逢。我是不奢求感恩的,畢竟在當今這個時代,還有多少人能明白並記住我的心意呢?只是,孩子們,我希望你們不要讓我浪費太久時間,過度的煽情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耐煩地敲擊著手表,提醒我們:“已經過去十分鐘了,這可超出了我預想的時間。”

部長頓了頓,又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換上一副和緩的表情:“當然,我並沒有催促你們的意思,也許這是你們生命中最後一次見面,是意義重大的...只是,蒂姆,我已經安排好送你出去的車輛了,他們都在外面等著呢。並且...”

他轉頭看向我:“孩子,你畢竟不是人類,在我的二階段實驗過程中,你不能離開保溫箱暴露在空氣裏太久。”

“你的名字是蒂姆,對嗎?”我懶得搭理部長,當他是一堵空氣墻。

“是的,朋友,你有名字嗎?”

我有名字嗎?

好像是沒有的。

蒂姆叫我“朋友”,部長叫我“蜘蛛”和“孩子”,我並沒有一個類似人類的代號。

蒂姆看我一言不發,伸手在包裏翻找著什麽。

過了一會,他好不容易拉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卡片,他看向我,無比誠摯地開口;“名字並不代表什麽,它在人類裏只是一個稱號罷了。真正重要的不在於稱呼,而是稱呼你的人——愛你的人總會給你一些特別的名字。你看,我的父母從不叫我蒂姆。”

我接過那張皺巴巴的卡片,上面寫滿了字,邊緣沁了幾團墨跡。

開頭的稱呼是“寶兒...“,這是蒂姆父母給他寫的明信片嗎?

他試探著開口:“我是你的朋友,你也是自己的朋友,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給你想一個名字。”

我並沒有回應他,我的目光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明信片上。

緊挨著開頭的稱呼,左上角是一枚郵票——現在還會有人使用郵票嗎?在我的大腦信息裏,它們現在更多被用來收藏和懷舊,那枚郵票上印著一個覆古風格的花瓶,上面花體字寫著“華彩”二字。

“華彩”,郵票,覆古花瓶。我在大腦裏瘋狂搜索著。

不出兩秒,我的大腦自動彈出一條信息。沒錯,自動彈出,就像所有的搜索引擎那樣,眾多信息一擁而上:

華彩公司,於2302年成立,致力於在24世紀為人們打造覆古式家居生活,主營產品涵蓋家具、服飾、文具等領域。以高質量的服務、高還原度的產品,而備受消費者喜愛。熱門單品系列包括:“20世紀——再現覆古戰爭”、“21世紀——現代家居發展的萌芽”。

這枚郵票,看樣子就屬於“21世紀——現代家居發展的萌芽”這個系列。

“好了,好了,孩子們!看來我的禮貌提醒是無效的,過度的溫和只會縱容你們的無禮,又過去了五分鐘,我的耐心也到此為止了。”

部長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周圍的安保人員極有眼色,立馬上前拉開男孩。

“等等——”我朝蒂姆大喊:“把明信片還給你,它是爸爸媽媽留給你的!”

他努力伸手向前夠著,攥緊了明信片的一角,但很快又被安保粗暴地拽開。

撕拉——

明信片被拽下一個小角,留在我的手上。

蒂姆趕緊把餘下的明信片裝進口袋,扭頭對我大聲說:“朋友,我相信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我們同時被關進這裏,而現在,他們把我放了,我相信有一天你也會獲得自由!”

他大聲呼喊著,我從沒有見過他的這幅樣子。

在我的記憶裏,他永遠是沈默的、畏怯的,不會大聲說話。可是現在他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無比勇敢,充滿熱忱,這才是真正的他——如果沒有被迫害,如果父母還在世上,他能無憂無慮地長大的話——他就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蒂姆被越拉越遠,很快,他就離開這個房間,穿過走廊,繞過拐角,登上巡邏車,一路把他載回家裏——如此行雲流水,幹脆利索,就像他被抓捕進來時那樣。

這是一個極其講究效率的部門,不是嗎?

蒂姆被越拉越遠,但是他從沒停止和我說話,他努力拉大嗓音,最後喊得竟然有些嘶啞。

而我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是:

“朋友,等你自由的那天,記得來找我!那個時候,你再告訴我你的新名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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