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人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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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定人生—下
羅旭有了伴侶，突然而然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比起甜蜜，他要承受的則更多。他將這件事瞞著家裏。在學校，老師和同學投來異樣的目光。盡管對象不在意，羅旭還是堅持兩人在人前要隱蔽一些。可對象卻因此生氣了。
他怒道：“為什麽我們不能堂堂正正地交往呢？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和別人有什麽關系？”
羅旭只是搖頭。
他又說：“我就是這種性格，喜歡就要大大方方地說出來。羅旭，你說清楚，你到底喜歡我嗎？”
羅旭急哭了，“我當然愛你！”
“喜歡我，為什麽不能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來呢？”
“我……我的父母可能不同意我們之間的事。”
“所以你是再和我說分手嗎？”
“我沒有……”
“……隨你。”他轉身就走。
於是這段感情破裂，羅旭又添了新的心理創傷。
阿塞側目，天使直撓腦袋，胡塞嘆氣。
胡塞提筆寫道：
這段感情雖然破裂，但羅旭浴火重生。他在學習中找回了自我。學習，這個他從小到大就擅長的事，如今成了他確立自我尊嚴的有力提綱。他沒日沒夜地學習，連父母都勸告他不要學了，可他還是學習。他沈浸在題海裏，孑然一身，披星戴月。感情？狗屁！學習才是唯一真理！靠著這樣的定力，羅旭成功考上了C9大學。查分的那晚，羅旭的父母喜極而泣，而羅旭沒說任何話，合上電腦，回房睡覺了。
大學，或許是大多數的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大學，又被稱為小社會。羅旭在這個小社會裏，他選擇——
天使揉揉鼻子，他把筆遞給胡塞。胡塞輕輕一笑，說：“加繆厄爾閣下，我有自己的筆。”胡塞寫道：
羅旭沒再像以前那樣緊繃，當時說到底也是為情所困。大學裏的機會確實更多，可羅旭的心已經受過兩道創傷，再難去愛了。他自己尚且無法去愛，又怎麽能奢求別人的愛呢？所以，每當有人對他告白時，他都拒絕了。理由則如出一轍——現階段不考慮戀愛。
羅旭擅長學習，即使上了大學也是如此。他在大學四年仍是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得到了保研的機會。大學四年本來有很多事情可以發生，但羅旭的國家遭遇了疫情，這是誰人都沒法想到的。羅旭大學四年，有三年是在家裏上網課。幸好羅旭選的是文科專業。
羅旭是幸運的，從小到大，他沒遇到過什麽小人。除了童年和青春期的那幾次創傷，他也沒經歷過什麽磨難。這種幸運一直持續到他研究生畢業。畢業後，羅旭進入一家圖書策劃公司擔任編輯職務，底薪七千，每本書還有績效。對於一個文科生來說，是個還算不錯的工作了。
可好運到此為止了。羅旭遇到的第一個小人，是隔壁組的組長。他長了一張極為引人註目的嘴，無時不刻不在發揮嘴的功用。他的脖子總是長長地伸著，探尋他人處是否有什麽好料供他品味。
那是羅旭試用期的第十天，羅旭正在自己的工位上休息。他突然聽到不遠處，那個組長對他人說：“沒錯，姓羅的那個，題答的也不好，那天我去找他，他還在那玩手機。”“啊，不是吧？”羅旭全身僵硬，像被潑了一頭冷水。他甚至不敢擡頭看看另一人是誰。
胡塞輕飄飄地寫道：
但是這種事也算常見，不是嗎？這個組長在公司裏整天打扮得光鮮亮麗，戴帽子和口罩，走韓系風格。他若不戴口罩，那張大方臉和大嘴便一覽無餘了。這樣的人不背後說別人閑話才怪呢。羅旭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除此之外，羅旭在這個公司幹得還算舒坦。可這個公司自己過得並不舒坦，由於政策變動，公司的業務線倒閉了。羅旭選擇——
天使說：“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回家，要麽繼續找工作。”
胡塞說：“或許還有第三個選擇。”
阿塞說：“你們天使的業務，我就不參與了。”
天使將這次機會讓給了胡塞，或許是出於某種後怕。
胡塞寫道：
在圖書策劃公司工作的那三年，羅旭生活簡樸，攢了不少錢。他從中拿出一部分，報名了寄宿自習室，在裏面學習考公。他清楚自己的技能必須依賴某個公司才能掙錢，也就是說他必須打工才能掙錢，而他再也不想打工了。這三年，羅旭不僅每天都要忍受隔壁組組長的閑言碎語，他的體檢報告見紅處也越來越多。
羅旭擅長學習，一直都是。他考上了老家市直地區的公務員。父母得知消息後，開了一瓶茅臺慶祝。
但好景不長，羅旭報考的這年，正逢編制改革。總而言之，曾經的鐵飯碗此後再也不是鐵飯碗了。“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作為新人的羅旭，就這樣被無情地排擠在外。他只不過是換了家“公司”打工而已。但人生在世，總是要打工的，至少給“公司”打工總好過給公司打工。羅旭掙的錢變少了，但好在工作時間還算穩定，大大小小的節假日也是真給放，羅旭仍然要面對人際關系和考核壓力，可作為“自己人”，大家說話做事總歸有個分寸，而相比於當年的KPI，如今的考核難度堪比每日打卡。
羅旭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了。
可羅旭甚至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男還是女。在弄清楚之前，他不願意糟蹋別人的真心。羅旭選擇——
天使說：“這回我來，我擅長這個。”
胡塞做了個“請”的動作。
天使揮筆寫道：
羅旭將自己關在屋子裏，電腦屏幕閃著昏暗的光。他戴著耳機，凝神屏息，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的一張一合。同時，他專心地註意自己身下的動向。
這個沒反應，下一部。
兩名男子扭打在一起，從地上到床上。
這個有反應，不用下一部了。
完了，他真是同性戀。這下麻煩大了。
父母不適時地給羅旭打來電話：“小旭，相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還在考慮呢。”
“趕緊給回個信啊，你王叔叔的閨女可等你消息呢！”
“知道了，媽。”
電話息屏，電腦屏幕上的畫面仍兀自播著。羅旭咽下口水，心裏盤算著將來。
羅旭選擇——
天使懵了，看向胡塞。
胡塞微笑著寫道：
羅旭承擔不了這樣的體質和壓力。他做不到，他一開始就知道。在高中的時候他就試過了，結果很顯然——他連堂堂正正談戀愛的勇氣都沒有，又談何結婚呢？羅旭知道這很卑劣，但他還是這麽做了。他和王叔叔的女兒相了親，和人家結婚，又生下一個孩子。他知道這樣做很惡毒，但他還是這樣做了。他能彌補的，就是將自己的特殊體質永遠雪藏，不讓任何人知道。這樣，至少在外人眼裏他還是個“正常人”。他必須成為“正常人”。他的爸媽都如此正常，他的老婆孩子也如此正常，所以他也是“正常”的。
日子就這樣過著，一天又一天，他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有些恍惚。自己這樣不正常的人居然擁有了一切——穩定的工作，賢惠的妻子，乖巧的孩子，體貼的父母。這讓他想得到更多。
他選擇——
胡塞輕而易舉地寫就：
他選擇小小地發洩自己心中滋生的惡念。他買了一個移動硬盤，下載好視頻，然後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妻子叫他吃飯，他才出來。他在房間裏自顧自地發洩著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渴望，這個幽閉的房間就是他真實的自我的棲息之所。
他有過更沖動的念頭，但都打消了。他不敢試。他已經試了最惡毒、最背信的一個決定，他不敢再試別的。一些道具，一些視頻，如此就夠了。
如此就夠了。
——全文完
天使怔怔地看著書上的結語，問：“這就結束啦？”
胡塞說：“是的，這本書的內核就是這股惡念，而經由你我二人的努力，這股惡念已經被制服，所以這本書就迎來了結局。”
“你們這結局得挺隨便得啊。”阿塞探頭說。
“又是平穩落地。阿莉克絲在上，我主保佑。”胡塞開始祈禱。
天使摸不著頭腦，他有許多問題想問，但又覺得似乎沒什麽發問的必要。他仿佛懂得了什麽微妙的，更深遠的道理。這就是胡塞的魔力嗎？
胡塞說：“要給每本書一個適配的結局，並不容易。加繆厄爾閣下，和您的合作很愉快。”胡塞同天使握手。
“你的自然發展觀也令我印象深刻。”天使說。
兩只手交握又分離，二人就此道別。等出來後，天使問阿塞：“你說那女人是不是藏活了？”
“我覺得你想多了。”阿塞說。
“可是就順從地發展，順從地作惡，這也算好結局嗎？”
“好多書都是這樣寫就的，除了你的。也因此好多天使的績效都比你的高。”
天使回想起自己那點績效，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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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旭有了伴侶，突然而然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比起甜蜜，他要承受的則更多。他將這件事瞞著家裏。在學校，老師和同學投來異樣的目光。盡管對象不在意，羅旭還是堅持兩人在人前要隱蔽一些。可對象卻因此生氣了。
他怒道：“為什麽我們不能堂堂正正地交往呢？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和別人有什麽關系？”
羅旭只是搖頭。
他又說：“我就是這種性格，喜歡就要大大方方地說出來。羅旭，你說清楚，你到底喜歡我嗎？”
羅旭急哭了，“我當然愛你！”
“喜歡我，為什麽不能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來呢？”
“我……我的父母可能不同意我們之間的事。”
“所以你是再和我說分手嗎？”
“我沒有……”
“……隨你。”他轉身就走。
於是這段感情破裂，羅旭又添了新的心理創傷。
阿塞側目，天使直撓腦袋，胡塞嘆氣。
胡塞提筆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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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或許是大多數的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大學，又被稱為小社會。羅旭在這個小社會裏，他選擇——
天使揉揉鼻子，他把筆遞給胡塞。胡塞輕輕一笑，說：“加繆厄爾閣下，我有自己的筆。”胡塞寫道：
羅旭沒再像以前那樣緊繃，當時說到底也是為情所困。大學裏的機會確實更多，可羅旭的心已經受過兩道創傷，再難去愛了。他自己尚且無法去愛，又怎麽能奢求別人的愛呢？所以，每當有人對他告白時，他都拒絕了。理由則如出一轍——現階段不考慮戀愛。
羅旭擅長學習，即使上了大學也是如此。他在大學四年仍是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得到了保研的機會。大學四年本來有很多事情可以發生，但羅旭的國家遭遇了疫情，這是誰人都沒法想到的。羅旭大學四年，有三年是在家裏上網課。幸好羅旭選的是文科專業。
羅旭是幸運的，從小到大，他沒遇到過什麽小人。除了童年和青春期的那幾次創傷，他也沒經歷過什麽磨難。這種幸運一直持續到他研究生畢業。畢業後，羅旭進入一家圖書策劃公司擔任編輯職務，底薪七千，每本書還有績效。對於一個文科生來說，是個還算不錯的工作了。
可好運到此為止了。羅旭遇到的第一個小人，是隔壁組的組長。他長了一張極為引人註目的嘴，無時不刻不在發揮嘴的功用。他的脖子總是長長地伸著，探尋他人處是否有什麽好料供他品味。
那是羅旭試用期的第十天，羅旭正在自己的工位上休息。他突然聽到不遠處，那個組長對他人說：“沒錯，姓羅的那個，題答的也不好，那天我去找他，他還在那玩手機。”“啊，不是吧？”羅旭全身僵硬，像被潑了一頭冷水。他甚至不敢擡頭看看另一人是誰。
胡塞輕飄飄地寫道：
但是這種事也算常見，不是嗎？這個組長在公司裏整天打扮得光鮮亮麗，戴帽子和口罩，走韓系風格。他若不戴口罩，那張大方臉和大嘴便一覽無餘了。這樣的人不背後說別人閑話才怪呢。羅旭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除此之外，羅旭在這個公司幹得還算舒坦。可這個公司自己過得並不舒坦，由於政策變動，公司的業務線倒閉了。羅旭選擇——
天使說：“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回家，要麽繼續找工作。”
胡塞說：“或許還有第三個選擇。”
阿塞說：“你們天使的業務，我就不參與了。”
天使將這次機會讓給了胡塞，或許是出於某種後怕。
胡塞寫道：
在圖書策劃公司工作的那三年，羅旭生活簡樸，攢了不少錢。他從中拿出一部分，報名了寄宿自習室，在裏面學習考公。他清楚自己的技能必須依賴某個公司才能掙錢，也就是說他必須打工才能掙錢，而他再也不想打工了。這三年，羅旭不僅每天都要忍受隔壁組組長的閑言碎語，他的體檢報告見紅處也越來越多。
羅旭擅長學習，一直都是。他考上了老家市直地區的公務員。父母得知消息後，開了一瓶茅臺慶祝。
但好景不長，羅旭報考的這年，正逢編制改革。總而言之，曾經的鐵飯碗此後再也不是鐵飯碗了。“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作為新人的羅旭，就這樣被無情地排擠在外。他只不過是換了家“公司”打工而已。但人生在世，總是要打工的，至少給“公司”打工總好過給公司打工。羅旭掙的錢變少了，但好在工作時間還算穩定，大大小小的節假日也是真給放，羅旭仍然要面對人際關系和考核壓力，可作為“自己人”，大家說話做事總歸有個分寸，而相比於當年的KPI，如今的考核難度堪比每日打卡。
羅旭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了。
可羅旭甚至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男還是女。在弄清楚之前，他不願意糟蹋別人的真心。羅旭選擇——
天使說：“這回我來，我擅長這個。”
胡塞做了個“請”的動作。
天使揮筆寫道：
羅旭將自己關在屋子裏，電腦屏幕閃著昏暗的光。他戴著耳機，凝神屏息，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的一張一合。同時，他專心地註意自己身下的動向。
這個沒反應，下一部。
兩名男子扭打在一起，從地上到床上。
這個有反應，不用下一部了。
完了，他真是同性戀。這下麻煩大了。
父母不適時地給羅旭打來電話：“小旭，相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還在考慮呢。”
“趕緊給回個信啊，你王叔叔的閨女可等你消息呢！”
“知道了，媽。”
電話息屏，電腦屏幕上的畫面仍兀自播著。羅旭咽下口水，心裏盤算著將來。
羅旭選擇——
天使懵了，看向胡塞。
胡塞微笑著寫道：
羅旭承擔不了這樣的體質和壓力。他做不到，他一開始就知道。在高中的時候他就試過了，結果很顯然——他連堂堂正正談戀愛的勇氣都沒有，又談何結婚呢？羅旭知道這很卑劣，但他還是這麽做了。他和王叔叔的女兒相了親，和人家結婚，又生下一個孩子。他知道這樣做很惡毒，但他還是這樣做了。他能彌補的，就是將自己的特殊體質永遠雪藏，不讓任何人知道。這樣，至少在外人眼裏他還是個“正常人”。他必須成為“正常人”。他的爸媽都如此正常，他的老婆孩子也如此正常，所以他也是“正常”的。
日子就這樣過著，一天又一天，他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有些恍惚。自己這樣不正常的人居然擁有了一切——穩定的工作，賢惠的妻子，乖巧的孩子，體貼的父母。這讓他想得到更多。
他選擇——
胡塞輕而易舉地寫就：
他選擇小小地發洩自己心中滋生的惡念。他買了一個移動硬盤，下載好視頻，然後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妻子叫他吃飯，他才出來。他在房間裏自顧自地發洩著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渴望，這個幽閉的房間就是他真實的自我的棲息之所。
他有過更沖動的念頭，但都打消了。他不敢試。他已經試了最惡毒、最背信的一個決定，他不敢再試別的。一些道具，一些視頻，如此就夠了。
如此就夠了。
——全文完
天使怔怔地看著書上的結語，問：“這就結束啦？”
胡塞說：“是的，這本書的內核就是這股惡念，而經由你我二人的努力，這股惡念已經被制服，所以這本書就迎來了結局。”
“你們這結局得挺隨便得啊。”阿塞探頭說。
“又是平穩落地。阿莉克絲在上，我主保佑。”胡塞開始祈禱。
天使摸不著頭腦，他有許多問題想問，但又覺得似乎沒什麽發問的必要。他仿佛懂得了什麽微妙的，更深遠的道理。這就是胡塞的魔力嗎？
胡塞說：“要給每本書一個適配的結局，並不容易。加繆厄爾閣下，和您的合作很愉快。”胡塞同天使握手。
“你的自然發展觀也令我印象深刻。”天使說。
兩只手交握又分離，二人就此道別。等出來後，天使問阿塞：“你說那女人是不是藏活了？”
“我覺得你想多了。”阿塞說。
“可是就順從地發展，順從地作惡，這也算好結局嗎？”
“好多書都是這樣寫就的，除了你的。也因此好多天使的績效都比你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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