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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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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

關於那一缸金魚,劉雲霞隔天問過他。

“程徹,你喜歡什麽魚,我再去買一缸,那天去花鳥市場看見有的熱帶觀賞魚挺漂亮的,尾巴五顏六色,你喜不喜歡。”

程徹從冰箱裏拿了瓶飲料,拎手上回房間:“不用買了,看著心煩。”

“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幾波人推搡,我也在跟前,不知道怎麽就……”劉雲霞知道他因為那缸魚不高興,有些無措地跟著他走了幾步。

“就我是故意的行了嗎。”

程徹腳步頓了一瞬,回頭看了眼劉雲霞,她張了張口,沒有再說。

短暫的安靜過後,少年擡腿邁進了房間,順手把臥室門帶上,甩出“砰”的一聲響。

金魚的壽命本來也不如其他動物那麽長,他可以接受這些魚老死,或者是不得已而病死。

唯獨不能接受被人活生生踩死。

沒有人會在乎這缸花鳥市場買來最最廉價的金魚,好像除了自身以外,其他所有的生命都不配被在乎。

-

十一月末,堯山就下了雪。

山裏老人們常常說冬早,意味著下一個春就早。

像是一切都在揠苗助長,急急忙忙催促著明年的早春。

林時初身上的衣服一加再加,校服外面又套了件厚實的冬裝。

窗外又下雪了,林時初盯著外面看了好久,才把目光依依不舍地移回來。

安靜的晚自習上,程徹在做英語題,林時初開了小差,沒心思做:“程徹,你初中成績挺好的,怎麽還留在鎮上讀高中啊。”

他筆尖在括號裏畫了個選項,不鹹不淡地開口:“市裏得辦住校,覺得麻煩。”

沒人攔著不讓他上市一中,是他自己不想去。

他沒半點以後要如何如何的宏圖大志,只知道公辦高中免交學雜費,在哪上都一樣。

他這些狐朋狗友裏面,也沒人能考得上市一中。

林時初“哦”了一聲,坐正身子寫題,剛寫兩道,又側過頭說:“放學我想去吃關東煮,你要不要一起去。”

“行。”他淡聲說。

過了不到五分鐘,林時初把自己寫到一半的卷子挪過去:“程徹,這道題怎麽做。”

算不上太難的一道數學題,她再想一下,應該就能做出來,只是程徹坐在她旁邊,她今天晚上忽然就不想再動這個腦筋。

想讓他一股腦把思路灌進她腦子裏。

她就暫且當一個衣來伸手的廢人。

程徹從邊上拿了張草稿紙,照著題上粗略又畫了遍圖:“已知點P為直線AB上的一點……”

他在講,她在看。

不過,他在講題,她在看他。

“所以。”程徹拿筆在紙上圈了一個數,擡眼看過來,“你有在聽嗎?”

她搖頭,實話實說:“沒有。”

程徹唇邊帶起一抹笑:“你有沒有覺得你今天晚上話格外多。”

林時初把卷子拿回去,小聲嘟囔,“不愛講拉倒。”

她只是瞧著窗外的雪,多愁善感地想到了明年的春天。

但願下一個春天能慢點來吧,慢一點,再慢一點。

程同學的倒是有耐心,“真沒聽,我再講一遍。”

第二遍講完,林時初在他目光看過來時微垂下眼,“嗯,我這回懂了。”

她胡說的。

程徹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還是沒聽。

甚至算不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是連左耳朵都沒聽進去。

晚自習結束,林時初去校門口的超市買關東煮,價格實惠,最貴的不超過3塊錢一串,均價兩元。

林時初喜歡在冬天吃關東煮,喜歡一切熱氣騰騰的東西。

程徹在後面買了瓶水,關東煮紙碗裏放了幾串蘿蔔海帶魔芋絲。

晚上放學的時間段,超市進進出出的學生很多,但也就熱鬧這麽一陣兒,很快就會各回各家,逐漸散去。

林時初嘴裏咬下一個丸子,明亮的眼睛看著他,她今天的情緒好像格外敏感,時不時就會想到關於不久之後的離別。

仿佛某種珍珠斷線的征兆。

“你有什麽話想說嗎。”程徹也發現她今天晚上特別不對勁了。

“沒有啊,想說這個丸子挺好吃的。”

她不會說的。

她任何時候都沒此刻這麽想咬緊牙關。

林時初和程徹每天放學回家都同路,不過是他到麻將館就進去,她還得往前再走一小段路。

這天晚上,林時初剛進筒子樓,在屋檐下跺了跺腳,把身上落的白雪拍下去。

她邊上樓邊看手機,正巧彈出一個老爸的電話。

林時初經過墻皮脫落的拐角,接起電話,腳步不自覺暫停了:“餵?爸,”

在樓道拐角的另一面,另一道腳步聲也跟著停了。

林聰:“你想回來嗎,時初,應該過年前你就能回來了,要不等期末考試完,爸去接你,正好回來過年。”

消息突然,林時初握著手機安靜了好一會兒:“就,過了年再回去吧。”

“怎麽,在那兒交到新朋友了啊,這麽舍不得回來。”林聰在電話那頭笑,自己養大的姑娘,她心裏那點小心思根本就瞞不住。

林時初欲蓋彌彰,嘴角卻藏不住笑:“也沒有吧。”

“這個自己看,都行,想回來隨時跟爸說,我去接你。”

林聰想了一下,接著道:“還有就是,我和你媽這邊兒已經基本處理完了,這會兒都平穩了,之前打算讓你出國讀書的事情,是不是也得抓緊了,時間上不能耽誤,寧早不遲。”

家裏雖然算不上什麽大富之家,但夫妻兩個總是盡己所能,給她鋪好最為穩妥的路。

走或者不走,對她來說二者都行。

林時初此時心中的天平無形的更偏向於後者,上面壘著一個名為程徹的砝碼。

她在這通電話裏猶豫,最後模棱兩可地說:“我再想想,爸。”

在電話的末尾,林聰又強調了一遍:“我和你媽的意思是,最好是出國,之前你媽都計劃那麽久了,準備工作也做了不少,不想半途而廢。”

通話結束,林時初盯著手機屏幕一點點暗下去,緩緩揣進口袋,繼續往前走了。

大片墻皮脫落的拐角,程徹虛倚著墻站著,他稍仰頭靠著墻面,望著高處潮濕的黴斑。

他本來是回了麻將館,忽然想著來拿兩件替換的冬裝。

結果走到了樓道,稀裏糊塗聽完了一通電話。

他忽然不想再接著往樓上走了,衣服改天再拿吧。

程徹再次回到麻將館兒,秦修和大劉掂著一兜子零食和外賣站在他門口等,黃茂林也在,靠在門上咬著根煙。

仨人齊刷刷見他回來,往旁邊讓了讓,給他留出門的位置。

大劉問他:“你剛剛去哪兒了?”

程徹往門上輸密碼,六個零,門鎖發出“滴”的一聲,“回去拿衣服。”

“那你衣服呢。”

“衣服沒拿。”程徹先進了門。

這幾句話繞得像說了段兒貫口。

黃毛在門口彈了兩下煙灰,又對著煙屁股抽了一口,隨手往地下一扔,上腳碾滅了那點兒火星。

程徹不喜歡煙味兒,覺得聞多了惡心。

黃茂林之前笑話他怎麽跟個姑娘似的,這麽嬌氣,調侃歸調侃,但在他面前還是盡量能不抽就不抽。

“你家那魚缸沒了我進來看著還挺不習慣的。”秦修從袋子裏把燒烤店送來的烤串兒拿出來,外面用錫紙包著,摸著還是熱的。

秦修之前在魚缸裏認養了兩條魚,分別叫麥麥和冰冰,大名叫麥當勞和蜜雪冰城。

這兩條魚都是頭上有一點白,特別好認。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小孩兒往裏面扔垃圾的緣故,麥麥和冰冰是那缸魚裏面死的最早的。

這句話沒得到回應,不過也沒人在意,就著別的話茬略過去了。

桌上有汽水兒,果啤,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飲料。

吃的東西從盒子裏拆出來擺了滿滿一桌。

程徹今天不怎麽餓,晚飯吃的不少放學還加了幾口關東煮,這會兒對著一桌子東西,興致缺缺。

秦修咬了口肉串,看見茶幾角上落著一本攤開的市一中紅皮手冊,忽然問了句:“林時初什麽時候走來著。”

程徹開汽水瓶的動作僵硬一瞬,又恢覆如常,“快了。”

大劉伸長胳膊夠了把燒豆角,上頭孜然被抖下去不少,大劉瞧了眼,趕忙用幹凈的那只手拿起紅皮手冊,往褲腿上啪啪拍了兩下,遞給程徹:“把這書拿過去吧,別待會兒蹭上油了。”

說著就已經晚了,程徹接過去剛剛攤開的那一頁已經有了油點。

他抽了張紙在上面抹了下,結果越抹越花。

油點帶出一道刺眼痕跡,斜著貫穿了某個句子:

Meeting is a sign,even if the oue is not satisfactory.

釋義:相遇即是上上簽,縱使結局不如意。

屋裏暖氣很熱,靠著堯山煤礦就這點兒好,年年暖氣供應最早,也最足。

沒讓山下任何一個人挨了凍。

大劉把身上外套脫了,只剩下一件半袖,側頭瞅了眼外面沒完沒了的雪,吐槽說:“今年下雪也太早了吧,今年過年早,一月多就過年,別出不了正月就開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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