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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山入秋，暑期即將結束，林時初從學校帶回來的那摞卷子也做了個七七八八。
堯山中學課程進度要比市一中稍微慢一些，整個高中的知識林時初在來堯山之前就已經全部學完，最後一年是市一中預留給覆習沖刺的時間。
這會兒她原來班上的那些同學們，估計都在私下報了各種班，明裏暗裏各種卷。
這種氛圍，在堯山是根本見不到的。
這裏每個人都有一種過分的松弛感，散漫到讓人不適應。
林時初從便利店出來，拿起支在門邊的雨傘抖了抖，再擡眼，就看見冒雨走過來的程徹。
少年肩背寬闊，身上隨意套著件黑色衛衣，同色系工裝褲的褲腳松散垂在鞋面。
他好像很喜歡黑色的衣服。
櫃子裏一半地方都是這般灰撲撲的顏色。
雨下的不大，程徹一路走過來頭發多少濕了些，他發梢微潮掛著水珠，沖她漫不經心地一挑唇：“挺巧啊。”
“你來買東西嗎。”林時初手握著傘柄，傘尖支在地面洇出一片深灰色的水漬。
“買瓶醬油，今天回去吃。”
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他難得肯回趟家。
林時初等程徹買好醬油出來，重新抖了抖傘面的水，扶穩幫他撐傘。
隨後，就被他順手接了過去：“我來吧。”
細細雨點打在傘面，傘下二人肩膀挨得很近，若有似無，總能碰到一起。
在某次不經意的觸碰過後，林時初先開了口，頗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快開學了，暑期的作業你寫完了嗎。”
“沒有，這作業就走個形式。”
堯山中學的慣例，寒暑期作業去了學校不收也不查，這種作業一般就被默認為沒有，愛寫不寫全憑自覺。
很顯然，程徹壓根兒沒那份自覺。
話題說到這兒，林時初下意識就想起他櫃子裏那箱東西：“程徹，馬上高三了，成績的事，你沒想著上點心，上個好一點的學校嗎。”
“我基礎不牢，指望這一年也翻不了身，像那種一年之內學渣逆襲上名校的，我只在電視新聞上看過，我就是個普通人，沒有驚人的毅力，也沒有那最強大腦。”在這一點上程徹對自己倒是特有自知之明，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
“那以後，你打算去做什麽？”
“高考完，我爸估計會給礦上管事兒的塞點錢，讓我下井。”
林時初腳步慢了些，這件事好像繞來繞去，又繞回了原點：“那是你想要的嗎。”
細小雨聲裏，他頓了一瞬開口：“我又能怎麽樣呢。”
沒有人是故意的，就這麽一句接一句，氣氛到這兒變得有些沈。
林時初側頭看了眼他，他臉上表情始終是淡淡的，漫不經心地樣子，他好像沒有生氣，也沒有不滿，又好像，已經坦然接受了這一切。
沒來由的，林時初心頭有點酸。
剛剛的話題就這麽以沈默消聲，回去一路上兩個人都默契地沒再說話。
家裏程建軍翹著腿在沙發上看報紙，桌上飯菜都是現成的，看樣子有飯店打包帶回來的，還有劉雲霞新學會拌的涼菜。
程徹把醬油放去廚房，就兩手插兜，悠哉哉去客廳坐著了。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他專挑了距離程建軍最遠的那個位置坐。
父子見面一句寒暄也沒有，程徹低頭自顧自玩手機，程建軍更是全程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劉雲霞盛好飯端出來，跟程建軍說了兩句話，接著話題一轉，看向了程徹：“你二姨的女兒可能過兩天會來，也不待多久，就住十天半個月的。”
“她來了住哪兒。”程徹往碗裏夾了一筷子菜，隨口問了聲。
他的房間已經充公了，麻將館上面改造過的也只有一個臥室。
再來個人，難不成讓人家睡沙發嗎。
劉雲霞在親戚面前特在乎面子，只要是對方提出來的，不管實際上方不方便，她都會滿口答應，“都是女孩，和時初擠一擠就行。”
程徹手中的筷子碰在碗沿，冷冷淡淡：“咱家是收容所嗎，幾百年不見的親戚也往這兒接。”
他屋裏那張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太小，一個人睡沒問題，兩個人就有點兒擠了。
因為老一輩留下的恩怨，他們和二姨家私底下根本沒有往來，情比紙薄，比老死不相往來稍微強一點兒的也就是維持一下明面上的體面，他就記得二姨那小女兒性格比他還刁，一不高興就大叫，不分場合，隨時隨地。
也沒人能管得了。
劉雲霞顯然沒在乎他的意見，轉而溫柔地遞話茬給旁邊林時初：“時初，你看行不行，就一個小女孩兒，五六歲。”
“好，好啊。”林時初剛戳了一筷子米，雖然她也不習慣跟別人一塊睡，尤其對方還是個不太好管的小孩子，但這畢竟不是她的家，在這些小問題上面，能將就也就將就了。
程徹偏頭，漆色的眸子看她一眼，又什麽也沒再說的，悶聲吃飯了。
等桌上這頓飯吃完，劉雲霞還在旁邊收著碗筷，程徹便說要走，仿佛一刻鐘都不想多待。
少年起身時目光在林時初身上落下一瞬，又別開。
林時初感覺得到，似乎從吃飯開始他就帶著情緒，他這人好像是，生氣了。
林時初捧著玻璃杯小口喝著水，餘光裏那道瘦長的黑影一晃，走得沒半點拖泥帶水。
終於在聽到閉門聲後，姑娘匆忙放下水杯：“劉姨，我出去一下。”
劉雲霞：“行，你去吧。”
八月末，晚上八點鐘的筒子樓燈光綽綽，藏在走廊燈罩裏的壁虎匆匆收了尾巴，藏匿蹤跡。
兩人一前一後出的門，程徹聽見後面跟上來的腳步，根本用不著回頭也知道是她。
程徹是真納悶兒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那麽能忍，他腳步放慢，在幾步之後徹底停下，也沒回頭，“我是在替你說話你聽不出來嗎。”
林時初很懂得看人眼色，好賴話她分得清。
她站在程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忽然沒底氣再往前走了：“可是，程徹，這不是我家。”
劉雲霞那麽和和氣氣地問了，她不能說不。
她也沒法說不。
半晌，林時初看他肩膀一點點松懈下來。
少年依舊是背著身，倦淡腔調似無可奈何，又慣性包容：“你要是喜歡，我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讓給你，在沒有更好的去處之前，湊合把它當個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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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山入秋，暑期即將結束，林時初從學校帶回來的那摞卷子也做了個七七八八。
堯山中學課程進度要比市一中稍微慢一些，整個高中的知識林時初在來堯山之前就已經全部學完，最後一年是市一中預留給覆習沖刺的時間。
這會兒她原來班上的那些同學們，估計都在私下報了各種班，明裏暗裏各種卷。
這種氛圍，在堯山是根本見不到的。
這裏每個人都有一種過分的松弛感，散漫到讓人不適應。
林時初從便利店出來，拿起支在門邊的雨傘抖了抖，再擡眼，就看見冒雨走過來的程徹。
少年肩背寬闊，身上隨意套著件黑色衛衣，同色系工裝褲的褲腳松散垂在鞋面。
他好像很喜歡黑色的衣服。
櫃子裏一半地方都是這般灰撲撲的顏色。
雨下的不大，程徹一路走過來頭發多少濕了些，他發梢微潮掛著水珠，沖她漫不經心地一挑唇：“挺巧啊。”
“你來買東西嗎。”林時初手握著傘柄，傘尖支在地面洇出一片深灰色的水漬。
“買瓶醬油，今天回去吃。”
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他難得肯回趟家。
林時初等程徹買好醬油出來，重新抖了抖傘面的水，扶穩幫他撐傘。
隨後，就被他順手接了過去：“我來吧。”
細細雨點打在傘面，傘下二人肩膀挨得很近，若有似無，總能碰到一起。
在某次不經意的觸碰過後，林時初先開了口，頗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快開學了，暑期的作業你寫完了嗎。”
“沒有，這作業就走個形式。”
堯山中學的慣例，寒暑期作業去了學校不收也不查，這種作業一般就被默認為沒有，愛寫不寫全憑自覺。
很顯然，程徹壓根兒沒那份自覺。
話題說到這兒，林時初下意識就想起他櫃子裏那箱東西：“程徹，馬上高三了，成績的事，你沒想著上點心，上個好一點的學校嗎。”
“我基礎不牢，指望這一年也翻不了身，像那種一年之內學渣逆襲上名校的，我只在電視新聞上看過，我就是個普通人，沒有驚人的毅力，也沒有那最強大腦。”在這一點上程徹對自己倒是特有自知之明，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
“那以後，你打算去做什麽？”
“高考完，我爸估計會給礦上管事兒的塞點錢，讓我下井。”
林時初腳步慢了些，這件事好像繞來繞去，又繞回了原點：“那是你想要的嗎。”
細小雨聲裏，他頓了一瞬開口：“我又能怎麽樣呢。”
沒有人是故意的，就這麽一句接一句，氣氛到這兒變得有些沈。
林時初側頭看了眼他，他臉上表情始終是淡淡的，漫不經心地樣子，他好像沒有生氣，也沒有不滿，又好像，已經坦然接受了這一切。
沒來由的，林時初心頭有點酸。
剛剛的話題就這麽以沈默消聲，回去一路上兩個人都默契地沒再說話。
家裏程建軍翹著腿在沙發上看報紙，桌上飯菜都是現成的，看樣子有飯店打包帶回來的，還有劉雲霞新學會拌的涼菜。
程徹把醬油放去廚房，就兩手插兜，悠哉哉去客廳坐著了。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他專挑了距離程建軍最遠的那個位置坐。
父子見面一句寒暄也沒有，程徹低頭自顧自玩手機，程建軍更是全程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劉雲霞盛好飯端出來，跟程建軍說了兩句話，接著話題一轉，看向了程徹：“你二姨的女兒可能過兩天會來，也不待多久，就住十天半個月的。”
“她來了住哪兒。”程徹往碗裏夾了一筷子菜，隨口問了聲。
他的房間已經充公了，麻將館上面改造過的也只有一個臥室。
再來個人，難不成讓人家睡沙發嗎。
劉雲霞在親戚面前特在乎面子，只要是對方提出來的，不管實際上方不方便，她都會滿口答應，“都是女孩，和時初擠一擠就行。”
程徹手中的筷子碰在碗沿，冷冷淡淡：“咱家是收容所嗎，幾百年不見的親戚也往這兒接。”
他屋裏那張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太小，一個人睡沒問題，兩個人就有點兒擠了。
因為老一輩留下的恩怨，他們和二姨家私底下根本沒有往來，情比紙薄，比老死不相往來稍微強一點兒的也就是維持一下明面上的體面，他就記得二姨那小女兒性格比他還刁，一不高興就大叫，不分場合，隨時隨地。
也沒人能管得了。
劉雲霞顯然沒在乎他的意見，轉而溫柔地遞話茬給旁邊林時初：“時初，你看行不行，就一個小女孩兒，五六歲。”
“好，好啊。”林時初剛戳了一筷子米，雖然她也不習慣跟別人一塊睡，尤其對方還是個不太好管的小孩子，但這畢竟不是她的家，在這些小問題上面，能將就也就將就了。
程徹偏頭，漆色的眸子看她一眼，又什麽也沒再說的，悶聲吃飯了。
等桌上這頓飯吃完，劉雲霞還在旁邊收著碗筷，程徹便說要走，仿佛一刻鐘都不想多待。
少年起身時目光在林時初身上落下一瞬，又別開。
林時初感覺得到，似乎從吃飯開始他就帶著情緒，他這人好像是，生氣了。
林時初捧著玻璃杯小口喝著水，餘光裏那道瘦長的黑影一晃，走得沒半點拖泥帶水。
終於在聽到閉門聲後，姑娘匆忙放下水杯：“劉姨，我出去一下。”
劉雲霞：“行，你去吧。”
八月末，晚上八點鐘的筒子樓燈光綽綽，藏在走廊燈罩裏的壁虎匆匆收了尾巴，藏匿蹤跡。
兩人一前一後出的門，程徹聽見後面跟上來的腳步，根本用不著回頭也知道是她。
程徹是真納悶兒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都那麽能忍，他腳步放慢，在幾步之後徹底停下，也沒回頭，“我是在替你說話你聽不出來嗎。”
林時初很懂得看人眼色，好賴話她分得清。
她站在程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忽然沒底氣再往前走了：“可是，程徹，這不是我家。”
劉雲霞那麽和和氣氣地問了，她不能說不。
她也沒法說不。
半晌，林時初看他肩膀一點點松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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