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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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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師

孟若漁也沒在停留,走出院子。巷子裏,只能容下一人通過。有一帶著鬥笠的黑衣人正迎面走來,孟若漁先行側身,讓他通過。

一陣微風拂過,裹挾著巷子裏的垃圾碎屑和惡臭氣味襲來,這一切都被那黑衣人阻攔在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郁又奇異的熏香。就好像,好像疾馳而過數百裏的草莽,而後入目是微鹹、甘澀的汪洋大海。

孟若漁情不自禁地吐息一口,將肺中的濁氣滌蕩幹凈,猛地透過氣來。

黑衣人的墨色披風獵獵作響,幹脆利落地與孟若漁擦身而過,只一眨眼便不見蹤跡。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錯覺,唯有那凜冽、帶有侵略性的熏香尚彌留在空氣之中。

孟若漁揉揉鼻頭,朝巷口走去。

與此同時,狄塵跟著一個莫名覺得熟悉的身影走入北街。那身影似乎早有所覺,浮光掠影般穿梭於街頭巷口。在狄塵跟隨他走出城郭,來到一片無邊曠野時,已然不見蹤影。

那個黑色的身影,給狄塵熟悉的感覺,但一時想不起是何人。他有些茫然地在這片荒野流浪,驀然回首,一處肅穆神龕誘著狄塵走近。

那座神龕四周極整潔幹凈,看來是時常有人前來祭拜,神龕前還放著祭品。狄塵俯身,看向中間的龕像,歲月雕琢、風塵侵蝕,已辨不清原本模樣,倒是神像底下寫著——“尚桓”。

竟然是天彧三百年前的風雲奇人——因欺君篡位大罪被處刑的尚桓。想不到,天彧境內,還有人敢去祭拜。

狄塵凝神註目,在斑駁樹影下註視著那座神龕,撲簌簌的樹葉聲似乎在夢囈低語,有事相托。似有所感,狄塵咬破手指,在石臺之下游龍般滑過。

俄而,他起身走遠,消失在曠野之上。

有辭柯落葉乘風而下,打著旋兒落在那塊光潤的石臺上,掩住其下遒勁奪目的四個字:甘承衣缽。

“篤篤篤——”那條陰溝巷子裏回蕩著敲門聲,許久,那座逼仄小院再次傳來張揚的腳步聲。

裏面那個趾高氣昂的女人環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吐出口浮濃霧嵐般的煙圈,雲霧繚繞中開口:“你來了。”那不是天彧的語言,發音更加粗獷厚重,倒有幾分像是羌國話。

男人入內掩門,取下鬥笠,露出一雙碧色的眼睛,點頭回應。

“剛才碰到了一個多管閑事的黃毛丫頭,真是晦氣!”女人煩躁地猛吸一口煙嘴。

“看到了。”黑衣人沒什麽反應,自顧自走入屋子。

忽然,黑衣男子似乎是想到什麽:“以後,莫要再打那些孩子。”

“你還管這種閑事?”女人嗤笑一下,突然似有所覺:“怎麽,可是讓你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女人腰肢搖曳,風情萬種,傾身貼在男子身側,伸手輕撫他臉頰,吐息如蘭:“你跟他們可不一樣,你啊——是母妃的親骨肉,吾兒。”

黑衣男子攝人的碧色眸光搖曳幾番,感受到女人觸在自己肌膚上細膩綿軟的手掌。“是,母上。”男子乖順地貼俯在女人掌心,低眉斂目回應道。

“魙上大人傳信,‘萬鬼之引者’已尋到,是時候該顛翻這天地世道了。兒啊,我們回去吧。”

“遵命,母上。”

孟若漁和狄塵按約於縣衙碰面,謁見縣令後,並未聲張,逗留幾日,南下返回甯都。

三月微雨江南,春江水暖,煙柳拂波,小楫輕舟星星點點,蕩在水中央。

雨幕輕掩下,一架古樸的馬車停在寂寥的城郭外,鬃毛漆黑的馬兒打著響鼻,精瘦的蹄子來回踢踏著,引起車身微微顫動。

車簾緊遮,不辨其中何人。

遠遠地,天際下,氤氳的水汽中,兩人並肩驅馬疾馳而來。劈開雨幕,踏過濕潤的泥土,風馳電掣,勢不可擋。

聽到漸進的馬蹄聲,車簾被人挑開,裏面端坐的朱袍玉冠之人探身而出,隔開了仆從遞來的紙傘,步下車,置身煙雨,靜候來人。

三人在雨中相會。

歷經幾許春秋,北雁飛過數次,一時竟是相顧無言。

孟若漁一襲青黛短打騎裝,長發披落,翻身下馬,拱手作揖:“瞿大哥,許久未見,可安好?”

瞿涇川已褪去清冷出塵、長松負雪的書生氣,染了官場的塵煙,更具威嚴肅穆。他擡眸看向兩人,揚起嘴角,斂目擡手:“一切如舊。”

狄塵牽著韁繩,環抱雙臂靠在馬上,想起了一年多前,在他最初決定入仕時,計劃同瞿涇川聯手,正準備行動,才知若漁早已替他下了這開局之棋。

“別來無恙,瞿公子。”狄塵抱拳上前,“哦不,應該稱瞿少傅,瞿大人。”字字尊敬,但明顯是揶揄之言。

瞿涇川並未在意,岔開話題:“兩年之約,如今便是踐行之始,還望你我莫忘。”

“謹記於心,莫敢相忘。”孟若漁拱手應道,“東風驟起,我們自該登臺亮相,此間戲曲也是時候開場了。”

“自然。”瞿涇川拱手,“既然已知你們平安歸來,此行的目的便達到,初春清雨,我且載你們一程,請吧。”

狄塵沒動作,輕笑著說:“瞿少傅,甯都城內耳目眾多,我們的關系現在怕還不方便暴露,應該分開走,掩人耳目才好。”

瞿涇川聞言點頭稱是,隨後解釋:“狄小世子說的是,不過在下出城實為接應你們,表面上卻有名正言順的公務在身,恰好待會我要前往太學院,將你們放在那裏,並不妨礙。況且,朝中近況,還需聽我細細道來。”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瞿少傅,請。”狄塵揚眉一笑,爽快答應,一掀衣擺步上馬車。

待三人坐定,馬車轔轔駛向甯都鬧市。

“皇上身子每況愈下,垂珠簾於龍椅前,百官不得見,朝中流言四起,風雲動蕩。宮內傳言,大祭司為皇上尋求益壽延年之法,烹藥煉丹,日夜侍於左右。太子尚年幼,我隨其在東宮讀書習武。我不過一少傅,勢力不大,但太子或可一用。”瞿涇川端坐,將近兩年朝中概況一一道來。

狄塵挑眉,詢問:“瞿少傅就這麽坑自己的學生。”

瞿涇川面不改色:“這是為狄世子鋪路。”隨後詢問:“若漁和狄世子這次出行可有收獲?”

話音剛落,狄塵手中的茶盞哐一聲落桌,連忙開口:“嘖,打住,別叫得那麽親近,勞煩改口叫‘孟姑娘’。”

瞿涇川笑著搖搖頭,不欲爭辯:“在下唐突,孟姑娘。”

狄塵聞言滿意地點點,枕著雙臂靠在車榻上,悠哉開口:“西陲十六部,可平。”

“如何平?”

“軟硬兼施,亦戰亦綏。病竈已在各部之間,就看吾等如何利用。”

“世子可願為人先?”

“自然。不過皇帝可不許我們家掌兵,這件事可難辦嘍!”

“無妨,交給我。這次機會我為世子爭取到,只需一戰成名,朝中自然會有大臣站出來力挺,倒時候封將率軍,便不難。”

“好,本世子先行謝過瞿少傅。”狄塵明明是道謝,也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臉,著實欠抽。

孟若漁乜斜過來,用肘戳了戳他。

正待開口,馬車一陣顫抖,險些翻倒。三人警覺起來。

“發生何事?”瞿涇川向外詢問。

好一會,無人回應。

三人戒備,來到車外。

狄塵在前面,剛探出頭,便有悶棍呼嘯掠來,招呼在後頸上。他輕點足尖,躍下馬車,四方便有一群青衣人將馬車團團圍住。

“我們被圍了,三十人,持劍而來,小心。”狄塵出聲提醒。

孟若漁和瞿涇川兩人也躍下,孟若漁拔出雙刀,將瞿涇川護在身後。

只聽狄塵一聲大喝,對面黑衣人蜂擁而上,冷刃颯颯而來,刀光劍影亂成一團。孟若漁護著瞿涇川,施展不開,幸而這群人並不是狄塵對手,圍攻之勢漸漸弱下來。

他們剛要喘口氣,卻不料對方還有增援,又二十黑衣人趁勢圍上來。

打頭的一個虬髯大漢猛舉砍刀,大喝:“給我上,教訓教訓這群□□崽子——”

戰局一時間混亂起來,孟若漁原本拉著瞿涇川,卻被人群沖散。

狄塵見孟若漁分身乏力,便折身去救瞿涇川,剛一轉身,一柄砍刀就倏得向他劈來。

他勾手後掏,鉗住那虬髯大漢的胳膊,折身橫掃一腿,想要來個過肩摔,哪曾想身後之人重如泰山,撼動不得。時機延誤,下一瞬就被人困住,就算狄小世子武功高身子巧,此刻也像個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猴子,動彈不得。

他還欲掙紮,一掌被人從身後劈暈,沒了意識。最後一眼,便是孟若漁提刀向他趕來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狄塵悠悠轉醒,就見那虬髯大漢蹲在地上,怒目而視。

狄塵臉色悚然一僵,縮了縮脖子。

他被人捆得像鹵肘子,只得蠕動一下查看情況,不小心踢到腳邊的人,一看是瞿涇川,卻不見孟若漁。

“餵,大叔,你把和我們一塊的姑娘弄哪裏去了?”狄塵仰頭,急切地詢問。

虬髯大漢也不動,擡了一下下巴,示意狄塵。

狄塵順著看去,只有瞿涇川,還又不小心踢了瞿涇川一腳。“大叔,這哪有姑娘,你眼神不好?”

虬髯大漢蹲不住了,猛地站起,盯著瞿涇川,許久,高深莫測地道:“……她不是姑娘?”

狄塵咧著嘴,楞在當場,一時失聲。

虬髯大漢走進看了看瞿涇川,一拍腦門:“壞了。”他起身,哐哐朝門外走去。

過了一會,他推門進來,背著雙手,底氣十足,朗聲道:“我們大人要見你們,起來迎候。”又過去,踹了瞿涇川一腳。

瞿涇川被踢醒,就見屋子裏黑黢黢,自己躺在地上,衣服上幾個腳印。他和狄塵對視一眼,狄塵眨眨眼睛,給他示意,是面前的虬髯大漢幹的。

兩人正使眼色,屋子的門再次被推開,一個華服男人逆光走來,背對著他們:“咳咳……”

狄塵看著面前的身影,頓覺眼熟,目光由警覺化為探究……

男人站夠了,開口:“你們可知老夫為什麽抓你們前來?咳……”他輕咳一聲,“那是因為……”

“父王——”

屋子裏一瞬沈寂。

虬髯大漢身子一抖,彎了背,顫著手驚慌失措:“什……什麽!父王?!”

虬髯大漢伏低做小,恭恭敬敬地為狄塵和瞿涇川松了綁,將他們扶到正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世子大人,在下胡虎,小人罪該萬死,不過您且聽我解釋!”

狄塵翹著二郎腿,點了點頭。

“王爺知道世子和另一位孟姑娘今日回城,便吩咐鄙人埋伏起來。鄙人保證,事先絕對不知道您是世子,‘不知者不罪’,還望殿下不要計較。我們用的都是沒開刃的刀,傷不到殿下性命,王爺事先囑托了不能下死手。”大漢又小聲道,“可……可沒說不能下狠手,我還以為你們兩位是王爺的什麽仇人……哪知道只是為了試探一下世子這兩年的修行成果。”

狄塵開口:“那和我一塊的姑娘呢?你們綁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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